第26章
只是對課程不上心的結果是她的成績愈發(fā)下滑,在又一次險象環(huán)生地及格了后,陳簡遞交了轉系申請。申請被批準的文件是在來年的冬末下來的,然而并沒有天降的落雪慶祝。雪花對于這個國度是奢侈品。
秀一把陳簡叫了出來。他們并肩走在大街上,暮色沉沒下,遠處有清真寺圓潤的頂。他們悶不吭聲地走了一段路,陳簡扭頭看到他白色的側臉,想:他是不是要向我表白�。�
結果秀一只是從口袋里掏出一只金的鐲子,上面嵌著彩色的石,有一只小巧優(yōu)雅,昂頭的眼鏡蛇。
陳簡抬眼看他。
秀一怕她不收,于是說:“不值錢的�!�
他們繼續(xù)走了一段路。
秀一說我給你講一個笑話吧。陳簡說好呀。
秀一說:“從前有一只大魚和一只小魚,有一天小魚問大魚:大~魚~呀~大~魚~,你~最~喜歡~吃~什~么~呀~?,大魚說:我~喜~歡~吃~說~話~慢~的~小~魚~呀,小魚說:喔!醬紫!”
他說完了,看向她。陳簡對上他寫滿了期待的臉,干笑幾聲:“哈、哈、哈�!�
秀一攥住她的腕子,說:“你笑起來真可愛,我請你吃零食吧。”
陳簡:“………………”
陳簡想:其實你一點也不喜歡我,你只是來玩我的對吧?對吧?
戰(zhàn)爭是在這一年的三月打響的。3月20號的那天,美國認為伊拉克藏有大規(guī)模殺傷性武器并且暗中支持恐怖分子武裝,聯合他國部隊,繞開安理會,向伊拉克發(fā)動進攻。承鈺所在的E連在這一年的九月被空頭至首都巴格達。這一年多來,他的信和他的人一樣,是執(zhí)拗而不知回頭的。只是這些信件石沉大海,毫無音訊。漸漸地,他仍舊寫,權當是另類的日記。
只是不再寄出。
陳簡他們是在十月收到這一則征募消失的。征募的組織是國際紅十字會與伊拉克紅新月會聯合會。征募的消息雖然被張貼與下方,但顯然校方并不認為會有幾個傻蛋報名。首先報名的是達娜,隨后是陳簡。
她們仍舊去了水煙館。陳簡抱了達娜的胳膊,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說:“我好想死啊,讓我去死吧,來吧薩.達姆給我來一顆炸彈讓我超脫吧。”
達娜以為她開玩笑,笑得樂不可支,一邊推她一邊說:“去吧,去吧,快去死。”
陳簡垂眸,笑了笑,吸了一口煙,騰起的云霧中,她在鏡子里望見自己似夢如幻的臉。她想:你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是認真的。
承鈺是在零四年春天的時候被調任至拆彈組的。組里有三人,一個從阿富汗戰(zhàn)場退下來的拆彈專家,一個負責掩護的特種兵,他負責聯絡。
連續(xù)的轟炸使這里斷垣殘壁一片。骨瘦如柴的狗,纏著頭巾的男人,用黑布裹住全身的女人,孩童,灼陽,連片的沙漠,粗糙的砂礫中有一小團又一小團沉悶的青色植物。車子開過去,車尾斜著揚起騰騰長長的白霧。
槍聲、爆炸、血、尸體、沉重碾過地面的軍用坦克、武裝的士兵。這里是被上帝遺棄的角落。
他們的使命危險無比。每一個被拿著的手機都像引爆器,每一個隱蔽的角落似乎都靜靜沉睡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每一個當地人都像不懷好意的恐.怖分子。
陳簡入鄉(xiāng)隨俗,她裹了一身黑色,戴著墨鏡,踩著一雙白色球鞋,只是早已染成灰黃。她站在高塔上,旁邊是這次一同出門的意大利男人。男人手中舉著手機,正朝著塔下攝影。
塔下是黃色低矮的建筑。建筑旁有一幢比起周圍來說較高的寫字樓。寫字樓的大門敞著,驚慌的白領們在一個揣槍的士兵的帶領下驚慌失措地群涌而出。塔下同樣停有軍用卡車,一個個灰撲撲的大兵帶著聯絡器,來回奔跑。
陳簡瞬間明白了:估計這里是發(fā)現炸彈了。
她望一眼身邊的意大利男人。幾分鐘前她被這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渾人拽拉上來,此刻這人拿著手機在拍攝。她倒是想知道,這樣會不會被底下那兩個監(jiān)視四周的大兵錯認為恐怖分子誤射了。
于是她斜了腦袋,涼涼地開了口:“你要是被射殺了,上帝都會不同情地笑出來�!�
意大利男人哇哦一聲:“應該不會吧,我長的跟中東人一點也不像,誰眼瞎射.我啊。”
只是她也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陳簡想著,側頭點了一只煙,抱胸下望。
承鈺戴著頭盔,端著槍負責警戒。他眼前是護目鏡,放大瞄準鏡掃看四周。建筑上逐漸出現一個又一個當地人。他的臉上是汗,顎下的扣子頂著皮膚。
不遠處,炸彈的隱藏處已經被發(fā)現。那是一輛�?吭诖髽桥缘钠�。后備箱被踢開,灰塵騰起來,散開,里面滿滿擠著一排大腿粗的炸彈,青紅的引線縱橫交錯。
如果爆炸,半個街區(qū)尸骨無存。
專家已經卸下了沉厚的防彈服。這樣近的距離,這般容量,護具不過空空擺設。
承鈺在通話器中報答,同時瞄準鏡的鏡頭平移。焦點集中在一個手握手機的男人臉上。手機是最常見的控制爆炸器。
他心緊了下。鏡頭放大。那是一個有著典型歐羅巴面孔的成年男人。鏡頭右移。
一個女人。裹黑巾,露出些許黑色的頭發(fā),鼻梁架墨鏡。只露出一個小小白白的下巴,紅艷的唇。
他想:哈,一個看熱鬧不怕死的外國女人。
第45章
他們站的塔是不高的,但在周圍也算別樹一幟。陳簡的視線移著,落到周遭那些高度稍遜一籌,模樣破舊的房屋上,露臺上或天臺上是綽綽的人的影,面目模糊的本地人。影的身后是晾干上飄蕩的布衣,一尾尾游動的魂。
陽光蒸著漫著,景物在溫度中眩暈扭動。
過程的結束往往和開始一樣是沒有任何信號的。待陳簡再下望的時候,那些人已經開始收拾家伙了。
一只只穿著防護色的團團的影,叫人傻傻分不清楚。
身旁留得一條命在的意大利人已經收了手機,正脫了拖鞋往墻上拍,倒掉里面的灰。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天氣里,灰塵是殺不盡的,灰塵是絞盡腦汁要叫你好看的。他把鞋子一穿,呼一口氣,探了腦袋,眼睛瞧著,哇哦一聲。
再去看身旁的女人,抱著一邊的臂膀,削瘦的肩,生冷白色的半抹臉頰,墨鏡,一抹極亮的紅唇,有騰騰的煙霧。煙氣中一幀靜默的影。
意大利人想起色彩濃重的老片里從背后摸男人的腰,摸得你神經都熱熱地跳,再給你吃一顆子彈的女殺手,他莫名其妙就開了口:“我們打個賭吧。”
此刻站定的陳簡心里想:中午吃些什么呢?為什么天這么藍地卻這么臟呢?我已經五十個小時沒有洗澡了好難受啊……
她手里的煙灰掉下來,燙到手上,她眉頭跳了下,用手指頭一抹。這才問:“��?你說什么�。俊�
意大利人摸下臉,再重復一遍,說:“我說我們打個賭啊,你來不來啊?”
那女人好半天才回頭,問他一句:“��?”
見她三番五次發(fā)呆,沒把自己這么個大活人放在眼里,意大利人氣得原本挺的鼻子都要塌掉了,他怪里怪氣地講:“我說我們打個賭啊�!�
女人眼睛瞇了下,問:“什么賭��?”
意大利人的大拇指頭一翹起,往那底下一倒,“看到沒,人,端槍的,你去找一個,問個名字。電影里都這么演的�!�
陳簡想用煙頭把他蒙著卷卷頭發(fā)的腦袋給燙開,看看里面還裝著什么突發(fā)奇想:“我干嘛聽你的啊?”
“你看我身上有沒有什么你想要的,你要問出來了,就是你的啊�!�
陳簡心里頭想:我要你什么啊?你有什么可要的?你本人脫光了穿著情趣裝在床上朝我拋媚眼,我眼睛都不帶眨的。
她說:“你以后洗澡的水都歸我�!�
“……好�!�
陳簡一望,那些戴著頭盔的腦袋,在她眼睛里都是一個模具倒騰出來的。她把煙頭擰了,把手指頭捏了捏,說:“你挑個吧。”
意大利人手在空中亂指一通,最后停下來。食指指著一個地方。
那里有個人,身高看不出來。正從原本高臺的灰撲撲的樓梯上往下走。腿倒是挺長,仔細一看,還有腰線。
……
陳簡一邊走一邊腦袋里想:哪有那么難呢?考驗的不過是膽氣和臉皮厚不厚,就算人家態(tài)度冷淡,你自己打個哈哈轉頭也就能把這件事忘了,怕就怕拉不下面子還心里頭擰死的人,被冷淡態(tài)度一激,別人沒什么,你自己在心里把自己糾死。這種人什么都玩不起來。
兩點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了。她從一輛打開了車窗的卡車走過去,一個士兵在主駕上看這個不緊不慢走著的墨鏡女人一眼。
陳簡在想:根本不用找什么借口,直接把原因說了,男人都要面子,不會為難。
她看著那目標停了頓了,正和一個黑人兄弟說著話。然后那人動作一下,身斜了下,槍疏溜上了背。仍舊背對著她。這下子平看,倒是高高的個頭,背影也是瘦俊的。
她心里拿定了話,見那人快似乎要上車了,這可不行。她腳步一邁,加了速度,三下五除二踱到那人身旁。她手一伸,拍下高高肩頭,嘴巴里語速飛快地說:“帥哥,我和朋友打了個賭,他要我問你下名字,你看你能行個好不?要你不愿意講,你給我講個假的,我回去糊弄下也行。”
她說著話,一邊伸手,去把鼻頭上架著的墨鏡摘了。戴著眼鏡望人總不顯禮貌。
同時她臉上凝了個笑。這笑容也是頗有講究的,露幾顆牙齒,眉頭眼角彎幾度,嘴巴咧開的幅度多少。
她對這個是有過研究的,拿捏的準。
此刻這完美的笑亮出來了,保準最心懷戾氣的人見了也不好意思冷張臉。那人也果然回轉了臉。先是一張側臉,再是一整張臉。
輕輕楚楚地亮在大太陽底下。下巴的輪廓,鼻的形狀,護目鏡下頭一雙黑色的眼睛,玄黑無底。
生生地望了過來。
陳簡嘴角最完美的弧度凝住了。她的靈魂也凝住了。
兩個人就這么望著。一時半會,誰也沒有說話。
承鈺見到這張翻來覆去想念著的臉,原本藏了一肚子的話突然間被掐住了。他想到那上百張有去無回的信,又莫名生了自己自作多情的羞辱感。他又看到那雙剛剛從自己肩頭滑下來的白色的手,細細的手指,柔嫩的腕,又想:這好幾年,她是不是也是這樣,隨隨便便問男人的名字?
想到這里,他心中就堵了一團郁郁的氣,他嘴里頭就故意說:“你誰��?我干嘛要把名字給你?”
他說話的同時看著她。那張形狀美好的臉上,睫毛抖著,慢慢地,那紅色的唇也細細地抖起來。那眼睛潤起來,蓄了霧氣,有水抖著將落未落。
他以為她要哭了,誰知她吸吸鼻子,手一伸,就拼命打他的身子,嘴里低低地哽咽地叫:“我誰啊,你說我誰啊,你不認得我誰了啊,你真厲害啊,你都不認得我是誰了啊,你怎么這么能耐呢?”
那手打在他身上,疼是不疼的。
她動作停了,忽然抬了眼,紅圈圈的眼,眼淚刷得淌下來,淌得厲害了,她用手背胡亂地抹了下,嘴唇仍舊抖著,話也念不清楚了:“你……你……你……”
她嗚咽一下,到底止了眼淚,只是羞惱地輕踢他一下,抬了眼瞧他,唇一咬,負氣地罵:“壞人!”
仿佛找到了情緒的宣泄口,她兩手并用,拼命地拍他,嘴里低低叫壞人壞人壞人壞人……
承鈺被倒打一耙,捉住她的腕子,他微低了頭,對上她紅色的眼,好氣又好笑地問:“我是壞人你是什么?嗯?”
她看著他的臉。覺得似夢又幻,活生生的,卻又怕是大太陽下扭曲的光的折影。
她摸他的臉,輕觸一下,又觸電一樣離開,怕一碰就沒了,夢就碎掉了。好半天,她手又覆上去。溫溫的臉,是真的。她咬著唇,忽然笑了,“我是壞人家的寶寶�!�
承鈺拇指頭蹭上她下巴,溫嫩的一小塊。他挑眉:“壞人家的寶寶?嗯?你說你是壞人家的寶寶?”
她嘴巴還在咬著,倏地抱住他的腰線,不讓他看自己的臉,嗯一句。
承鈺說:“壞人才不要這樣的寶寶�!�
“要的�!�
“要的嗎?”
“對。”
他說:“不要。”
“不要也得要�!�
“哦?”
“嗯�!�
“哦。”
她說:“哦!”
她聞到他的氣味,感受到他活生生的體溫。只覺得真是好啊,溫暖極了。可是日頭明明盛得很啊。她一邊嘴里頭說著話,忽然心里頭又想自己五十個小時沒有洗澡了,會不會有味道,怎么能靠這么近呢,哎不應該靠得這么近啊,他是不是聞到了?
忽然有聲音在她耳邊傳來了,聲音問她:“為什么不回信?”
她問:“什么信?”
他垂了眼,說:“沒什么�!彼睦锵耄核龥]收到。她什么都不知道。
……
他們約好了在傍晚的時候見面。下午的時候承鈺洗了個澡,他換了背心出來,又把胡子剃了剃。他走到公共活動空間,放著一首嘻哈搖滾樂,墻壁上有女明星的大海報。有人正坐在沙發(fā)上,佝著身子,聚精會神地盯著屏幕,手中操控器按得激烈。
他往那人眼前一站。一片陰影落下來,視線被突然擋住,游戲里的人物怪叫一聲,失了血氣倒地。
打游戲的人氣得嘴巴都要歪了,講:“你大白天發(fā)什么神經病啊?”
承鈺居高臨下地靜靜看他�?吹媚侨诵睦锒紳B出了寒氣。
他終于開了口,問:“我是不是比剛來的時候難看了?”
那人:“哈?”
承鈺也沒指望答案。他邁了腿,再次向浴室溜達去,就著鏡子細細看自己的臉。好像是比以前黑了啊……
難怪臨走前她沒有回頭多看我一眼啊……
與此同時,在另一處建筑物里。陳簡洗完澡,慢騰騰挑了件衣服,只覺得這件太素,那件腰身太肥大,怎么看都是不好不滿意的。她懊惱沒有多拾的行李。最后勉強選了一件,可到底出門還是要披裹一件黑黑的袍,叫人討厭。她終于捯飭好了,出了門,在陽光下一照,借著一旁破碎玻璃門反光的面,見到自己的影,又覺著不好看,退了回去。仔仔細細又選了一遍衣服,還是把之前的一件穿出了門。
他們見了面,微笑著講話,互相都覺得怎么也看不夠。這真是相處中難得的和平,落日是好的,人的面也是美的。歲月可真是靜好。她握了他的手,細細看他的眉眼,只覺得感動。
他們說著話,陳簡說開羅真是雜亂又紛彩,說自己如何去找埃及王給王后寫的情信,如何腰間圍綁著坐在駱駝上緩步,金字塔的尖頂如何切下斜斜的影。承鈺說訓練如何磨練意志,從飛機上跳傘時的風如何夾著人的臉面,如何用一塊磨具偷偷練琴……
他們對其他的一些事情避而不談。比如關于他的母親,關于他身上背負的官司,關于她如何忽然杳無音訊,又如何出現在這片古老而灼熱的土地上。
那是代表禁地的肋骨。他們在互相的對望中達成了某種一致的緘默。
第46章
幾個月后,陳簡回到了開羅。她給房子續(xù)了租,看天氣晴朗,包了一塊玫紅色的頭巾,出門透氣。她一氣亂走,拐過一道長長的潑了水的巷子,驚喜地找到了一家昆明人開的小店,抱回去一大袋單山蘸水,用開水沖開了,一大碟,不出門的時候就著大塊的白餅下咽。
她和承鈺在固定的時間通話,一般是早間和晚間。她聽著承鈺的聲音,被電流洗過的聲音,隔著千萬里的距離,覺得真是溫柔又繾綣啊。
她同樣在雜貨鋪找到阿拉伯語配音的光碟,盜版的畫質,生硬奇怪的腔調。那天晚上,她把《英國病人》重溫了一遍,無垠沙漠,命運坎坷的男女。她看完,眼睛哭得澀了,干干得疼。她用大的絨的薄毯子將自己罩了,支了一個孤單又寂寞的塔形,眼前黑暈暈的一片,隔老大一會兒她給承鈺撥了電話,給他念里頭女主角寫得充滿感情的詩。她念著,聽著寂靜中自己寂寥的聲響,又覺得悲傷哀嘆極了。
她凄凄地念白,覺得真是把骨頭都感動得酥了。念完了,她抽一下鼻子,手背一貼臉,問他:“是不是覺得老感動了。”
承鈺:“……不覺得�!�
陳簡不依了,說:“你這人怎么這樣呢,你說你是不是天生情感缺失�。俊�
承鈺:“……”
他想:任誰大半夜被一個電話叫醒,聽半天沒頭沒尾莫名其妙的詩,流淚的話只能是困得流淚的了吧。
她纏著也要他念一首。承鈺被她攪得沒有辦法了,一抬頭,看到那大大的月亮,切割得彎彎的月,像銀色的雪光。他沉吟,開口:“啊,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xiāng)……”
陳簡:“欸你這人煩不煩啊,你說你怎么能這樣呢,你是不是早就對我有意見了啊。你聽好啦我不要理你了�!�
承鈺:“……”
他想:很好,這個說法很有強制力。
沒隔幾天陳簡找了一個貝多因人做向導,租一臺SUV,把帳篷睡袋等器具都給結結實實地綁著,自個兒跑到撒哈拉露營去。她在車載CD里放了一張《橄欖樹》的碟,晚上的時候在架好的器具里燒粉條做螞蟻上樹,然后請向導吃,像三毛一樣又逗又騙地告訴這個外國人這是“春天的雨”。
他們搭帳,鋪睡袋,有精靈一般的小動物冒出來,小貓崽大小的耳廓狐,黑圓的眼睛和鼻子,長圓的招風耳,被火光映照著,乳白色或淡黃色的皮毛。緩緩警惕地走。她從包中掏出橘子,一只又一只,蹲了身,蹭了地滾過去,看著那爪子按在橘皮上,拍著揉了個滾。
她覺得真是快活又自在。到了接近休憩的時候,篝火仍舊騰騰噼里啪啦,她躺了地,手指交叉著放在腦袋后面,天氣是晴朗見星的,星星密集而繁復,天幕上刺了一個又一個亮的點。起初真是覺得漂亮,怎么能這么漂亮了。望得久了,又覺得落寞,心里希望看這樣漂亮東西的時候身邊是有那個人的。
一個人,便是再美麗,心中也是覺得沒有意思得緊。
她又想到這星辰,無數的星辰,離地球足足有數個光年之遠,而自己現在肉眼所見的星光,不知是多久以前發(fā)出來,經過漫長距離,才能在現在傳進眼睛里頭的。人這一生,幾十年光景,和這動輒上萬上億的時間比,真是渺小得不忍去想。
第二天她醒來,鼻子被堵住了,一吸,被熱騰騰的空氣熏了更是難受。陳簡心里頭想:寂寞是害人生病的情感。
她找到貝都因人說今天就回去。
貝多因人說:“今天就要回去嗎?你確定嗎?你真的確定嗎?形成還沒有結束?真的要回去嗎?”那人說話的時候,手舞足蹈,頭巾下露出的眼睛瞪著看她。
陳簡自揣拿捏準了他的想法:“……我不會纏著你們要退錢的�!�
貝多因人:“……好。”
可能自覺沒有盡責,回去的路上貝多因人掏盡了肚腹給她講各種關于這片土地的傳說,游牧人的歷史。
貝多因人突然問:“2004年離1979年隔著幾年?”
他正比了手指頭數著數,陳簡脫口而出:“二十五年。”
貝多因瞪眼張口:“算得這么快,”他合了驚訝表情,繼續(xù)說:“那就是25五年前2月的一天,撒哈拉沙漠下了半小時的雪,低溫凍死了很多棕櫚樹的害蟲。你知道沙漠下雪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出現了真愛。”
陳簡:“哦�!�
貝多因人:“你們小姑娘不都是喜歡這些故事嗎?”
陳簡:“哦。”
貝多因人:“……”
回來的當天晚上,她就在床上打了個滾,將自己裹成了波西米亞色的團團的繭。她蜷在蟲繭里給承鈺打電話。兩個人講了好久,最后要睡了,陳簡最后說:“你不要掛了電話啊�!�
承鈺在床上翻了個身,聽到隔壁的吵鬧的音樂聲,隱隱很遠的地方有槍聲,他問:“為什么��?”
陳簡:“我怕你睡不著,我用我的呼吸聲哄你睡覺�!�
承鈺想:很好,這個理由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