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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憑著記憶,薛安給他指了路。

    少年頷首:“多謝�!�

    “喂,喂!”見他直直就朝著那個方向過去,薛安連忙道,“你瘋了,去和我叫人幫忙�。∧闳ゲ皇钦宜绬�?”

    然而那少年充耳不聞,頭也沒回地朝著宅子走去。

    薛安想要跟上去,但那群蟾蜍不知何時又無聲無息圍了上來。

    而且它們還發(fā)現(xiàn)了他!薛安連忙揮劍去砍,劍觸在妖物身上,仿佛砍在了堅硬的巖石上。

    斷了四肢,這些東西竟然還能很快長出來。

    娘的、見了鬼!這群妖物是會認人嗎,怎么方才就不攻擊卞翎玉?這個時候,薛安終于后知后覺想起一個問題,方才的卞翎玉,到底是真的、還是蟾蜍所化?

    他臉色白了白,一時間進退兩難。

    師蘿衣被人攙進了洞房。

    幾個少女笑盈盈,妙語連珠地給師蘿衣說著祝福的話語。她們生前都是村里的妙齡少女,如今變成了不化蟾,被蔣彥派來給她做婢女。

    師蘿衣坐在床邊,隨手一摸,摸到了不少桂圓花生。

    “……”蔣彥是她見過最講究的妖物。

    成親嚴謹?shù)匕凑辗查g的規(guī)矩來。師蘿衣很不解:他做如此多的前戲,這是多恨她,要慢慢折磨她、讓她不得好死呀?

    難道不該像薛安,直接安排一只不化蟾往假山上一推就完事?

    師蘿衣一直在找蔣彥的頭顱藏在哪里,正要支使婢女們離開。誰曾想她還沒開口,她們臉色一變,推開窗戶,就如被惡鬼索命一般,爭先恐后竄了出去。

    門被夜風吹開。

    一個男子的影子,被月光拉長到她腳下。師蘿衣心里一驚,怎么回事,蔣彥這么快就來了?

    那人踱步過來,師蘿衣繃緊了身體,準備隨時召喚神隕刀。

    眼前出現(xiàn)一雙銀灰靴子。

    銀灰?不該是紅色的嗎?然而那人還未等她動手,就直直倒下。

    師蘿衣愣了愣,隱約嗅到來人身上的千香絲,她下意識接住了他,下一刻,蓋頭被人固執(zhí)地一把扯下。

    師蘿衣發(fā)間步搖叮鈴作響,她垂眸,驚訝地看向來人:“卞翎玉?”

    少年捏著她蓋頭的手緩緩收緊。

    他手腕上全是血,一雙冷淡的眸,卻死死地盯著她。

    見她衣衫完好,他終于喘著氣,低咳了兩聲。

    師蘿衣從他身上聞到千香絲的氣息,便知懷里這個是真的卞翎玉,而非不化蟾。

    “你怎么弄成這樣了?”

    他身上,全是不化蟾的黏液,還有他自己的血。

    師蘿衣隱約聽到了風聲。她來不及解釋,怕蔣彥發(fā)現(xiàn)卞翎玉,只好將他扶進柜子里。

    師蘿衣把他藏里面,道:“你先在這里待著!”

    “……”下一刻,手腕卻被人死死握住。

    師蘿衣從來不知,原來眼前的少年,有這么大的力氣,他握得自己的手腕生疼。

    趕緊松開啊,蔣彥這時候進來的話,他們都得死。

    她不得不掰開他的手。

    “放開!”

    “那人是妖物,不是你師兄……”滌魂丹反噬,令卞翎玉喉間一甜。一路走來,卞翎玉忘記自己殺了多少不化蟾,破了多少蜃境。

    夜晚來臨,滌魂丹早已失去作用。他靠著自己鮮血,使不化蟾畏懼,才一路走到了這里。天亮之前,他已是強弩之末,聽到薛安指路,他也只趕得及阻止他們洞房。入目一片大紅,少女乖巧等著心上人的模樣,幾乎刺痛了他的眼。

    他好不容易握住了她,少女卻生生掰開他的手指。

    卞翎玉幾乎恨得紅了眼。

    別去!我叫你不許去!你就那般喜歡他,喜歡到?jīng)]有覺察半點不對,寧愿陷入蜃境,相信一個虛妄?

    然而柜門,仍在他眼前無情闔上,他沾滿鮮血的手指被少女強硬掰開。

    一口鮮血吐出來,卞翎玉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第16章

    保護

    空氣中縈繞著香甜的血腥氣、不化蟾黏液的臭味,還有清冷的雪松香。

    把卞翎玉藏好,師蘿衣連忙掐決清除氣味,還不忘給卞翎玉所在的柜子加了一個結界。

    雖然不化蟾的嗅覺沒有那般靈敏,但她即將面臨的這個,深不可測。

    師蘿衣剛做完這一切,都來不及回去坐好,燭火搖曳,一個人影不知何時,已然幽幽站在了她的身后。

    冰冷的雙手環(huán)住她的腰,蔣彥將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幽聲問她:“為何站在此處,娘子,你的蓋頭呢?”

    師蘿衣被蔣彥逼近的陰冷氣息弄得頭皮發(fā)麻,想到自己的蓋頭還被卞翎玉攥在掌心,她根本沒時間拿回來,頓了頓,只得撒謊道:“她們都走了,你一直不來,我想去找你。”

    房內安靜下來,這樣詭異的靜默,令師蘿衣很難熬。

    她自認自己不太會撒謊和演戲,她若真的會,前世也不至于輸給卞清璇輸?shù)媚前銘K烈。她不確定蔣彥信不信,已經(jīng)做好了最壞的打算,與他一戰(zhàn)。

    實在不行直接開打算了,她好心累。蔣彥說話就說話,為什么要抱著她?她全身都不舒服。

    少女并不知道,與她刀修身份不符的是,她雖然繼承了父親的驕傲與天賦,但樣貌、聲線,都隨了她的母親綰蕁公主。

    她的聲音輕、緩、柔美,不管說什么,都仿佛帶著一股溫柔的意味。

    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輕而易舉騙取世間男子的心。

    因此謊言一出口,沒有變成她預想中的刀劍相向。在場的兩個男子,一個在柜中閉了閉眼,手心掐出血來。另一個的回應是,低笑著在她頸間輕吻了一下。

    “……!”師蘿衣整個人都不好了,笑容也快維持不住,好想伸手擦掉,蔣彥實在太惡心了,他還不如直接翻臉,為何要慢慢折磨她。

    蔣彥溫柔地道:“是我不好,我來晚了,小蘿衣,我們該喝交杯酒了。”

    蓋頭的事情,就這樣輕易揭過,今夜是蔣彥的新婚,他也無心去追究那幾個被他派來照顧師蘿衣的手下去哪里了,總歸她們明日都得死。

    他牽著師蘿衣在桌前坐下,師蘿衣松了口氣,還好不化蟾不太聰明的樣子。

    她總算有時間找出蔣彥把頭顱藏在了哪里。

    她記得那頭顱會動、會躲藏,是不化蟾的命脈所在,她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后患無窮。

    師蘿衣一面與蔣彥虛與委蛇,一面祈禱柜子里的卞翎玉千萬別發(fā)出聲音。

    柜門在眼前被闔上。

    所有燭光被遮擋在外,卞翎玉陷入一片黑暗中。他無法看,只能聽。

    他聽見妖物靴子踏在地面的聲音,聽見少女溫柔地說:你一直不來,我想去找你。

    卞翎玉眼神冰冷,漫出諷意。

    她以前說:“長淵師兄,你怎么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

    “你不在明幽山的日子,我很想你�!�

    “我想永遠和長淵師兄在一起�!�

    她的嗓音總是清甜含笑,即便是再板正無趣的衛(wèi)長淵,也會忍不住彎起唇角,耳根染上紅暈。

    同一片杏花林中,他們都對她心動。

    然而卞翎玉卻始終只能在暗處,目光死死的追隨著她,像只窺視覬覦她的怪物。

    從那日開始,他再也不想再看見這樣的畫面。他寧肯在下雨或刮風的黃昏廊下,偶爾聽聽有關她的只言片語。

    他是卞翎玉,他可以在此腐爛、凋零、此生與她永不相見,也不能變成一只向她搖尾乞憐,卻永遠求而不得的狗。

    刀修之心,至真至純。卻是傷害所有會愛上她、卻又得不到她之人的利刃。若師蘿衣沒有生出心魔,此生或許到死,卞翎玉都不會主動去沾染她。

    此刻,外面紅燭搖曳,卞翎玉一想到他們即將要做什么,他垂著頭,唇角還帶著血跡,神色變得陰冷。

    她可以嫁人,可以和那人廝纏,可以一輩子眼里都裝不下他。但他不允許師蘿衣在自己面前與人纏綿。

    他們把他當什么了?更何況那妖物還是不化蟾。

    卞翎玉擦了擦自己唇角的血跡,手搭上鎖柜,師蘿衣布好的結界,在他眼中如同薄紙。

    眼見柜門就要被他踹開,外面突然一陣詭異地安靜,旋即響起男子陰森森的聲音。

    蔣彥握住師蘿衣的手腕,語氣暴怒:“誰!誰奪了你的元陰?”

    卞翎玉:“……”

    師蘿衣被蔣彥握著腕脈,覺得蔣彥腦子大抵是有點問題的,生死關頭,瞧瞧他關注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眼見蔣彥氣得全身顫抖,嫉妒與怒意在他眼中蔓延。不化蟾灰色的皮囊在他臉上若隱若現(xiàn),就像戴上了一張詭異的假面。

    蔣彥傾身朝她壓過來,雙手掐住師蘿衣的脖子。

    妖物本就暴虐無常,此刻蔣彥眼睛變得通紅,他狀若瘋魔,又悲又氣,一只眼睛森然垂涎,另一只眼,卻無聲掉下淚來:“為何父親得不到綰蕁,我也得不到你……”

    少女聽不出他言語中的悲愴與黯然,神隕長刀無聲出現(xiàn)在師蘿衣手中,她被蔣彥掐得呼吸困難,眸中卻十分冷靜。

    就是現(xiàn)在!趁蔣彥沉浸在情緒中無法自拔,她擲出長刀,長刀飛出去,干脆利落地斬斷了龍鳳燭中的“鳳燭”。

    鳳燭斷裂,掉在地上,變成一只丑陋冰冷的蟾蜍,那顆不化蟾的頭顱,就像蔣彥一樣,一只眼睛森冷,另一只哀泣溫柔、默默垂淚。

    她沒有猜錯,找對了不化蟾真正的頭顱。

    “啊——”

    蔣彥怒吼一聲,捂住自己的脖子,面目扭曲。

    不化蟾若被斬下頭顱,要不了多久,便會死去。它的兇性被激發(fā),在師蘿衣面前褪下人皮,身軀拔地而起,轉眼便到了半個屋子大。它陰冷地看向師蘿衣,長舌甩過來。

    師蘿衣心知還有一場苦戰(zhàn),連忙召回神隕刀,旋身躲過這一擊。

    不化蟾看上去笨拙,實則速度可怖,每每襲擊,重若千鈞。上輩子,眾人一起圍攻它,死了半數(shù)人,才能將它制服。

    此世與上輩子發(fā)生太多變動,涵菽不在,衛(wèi)長淵也不在。只剩師蘿衣一個人。

    但師蘿衣的心里并無懼意,她只要撐住一時半刻,就能耗死不化蟾。

    不化蟾瀕死,也想在功力散盡前,殺了這個斬下自己頭顱的冒犯者。

    不化蟾是上古妖物,縱然涵菽在這里也不一定打得過,更何況師蘿衣一個金丹期少女。利爪再次落下,師蘿衣不得不用神隕刀去擋。

    刀修的力氣已經(jīng)夠大,然而這一擊,仍令師蘿衣丹田一痛,吐出一口血來。

    不化蟾會術法,禁錮著她,長舌襲來,試圖刺穿她的心臟,師蘿衣避無可避。她咬牙,努力側開身子,想避開要害,今日恐怕不死也要重傷!

    它還未觸到她的身體,仿佛被什么嚇到一般,嘶鳴一聲,縮回了舌頭。

    卻儼然已經(jīng)來不及,師蘿衣腰間的一把桃木小劍飛出,穿透不化蟾的口腔,它扭動著,最后化作污水,消散在空中。

    消散前,它還不忘噴出毒液,要置師蘿衣于死地。

    一切發(fā)生得太迅速,師蘿衣沒辦法,只能護住自己的頭臉。

    意向中的疼痛并未到來,身上一沉,旋即傳來一身悶哼。

    她移開手臂,看見了卞翎玉死死抿唇,支撐在自己上方。

    師蘿衣方才被噴毒液,都不怎么心慌,此時卻心里一沉,慌亂起來。

    “卞翎玉?”

    他怎么回事,被不化蟾的氣流掀過來的嗎?否則不要命了?

    兩人四目相對,少女蹙起眉,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心里涼透。

    師蘿衣覺得,卞翎玉恐怕下一刻就會咽氣。然而少年始終撐著手臂,甚至沒有觸到她柔軟的身子。

    他閉了閉眼,忍過去那股疼痛,咬牙站了起來。

    師蘿衣躺在地上,難得呆呆地看著他,又看看旁邊的不化蟾:“它……噴的墨汁?”這到底是蟾蜍還是章魚?

    卞翎玉垂下眸,并不說話。

    少女收了長刀,從地上爬起來。師蘿衣不看那灘妖物的化成的膿水還好,一看心里拔涼。

    只見她以為魂飛魄散的不化蟾,化成的膿水無聲流入地面,仿佛會動。

    蜃境驟然轟塌,富麗堂皇的蔣府消失不見,不遠處就是一大片枯敗的池塘。

    沒有荷花,也并非夏日,冬日的寒冷猝不及防襲來,師蘿衣打了個哆嗦。

    “怎么會這樣……”不化蟾到底死了嗎?

    “不化蟾有兩個元身�!�

    欸?師蘿衣詫異地看過去,就見卞翎玉難以支撐,單膝跪地。師蘿衣連忙扶住他:“你別動了,我?guī)闳バ菹⒁幌�,幫你看看傷�!?br />
    清水村本來的面貌露出來——質樸的村落,大片大片池塘,塘中結著碎冰,天上也沒有月亮。

    夜晚顯得厚重卻又蒼白,師蘿衣找了一塊大石,讓卞翎玉靠坐過去。

    她心中有些沮喪,本以為不化蟾死了,所有人就安全了,可是不化蟾竟然有兩個元身。縱然她殺了一個,還剩另一個危險地在殺人與繁衍!這是她前世不曾知曉的。

    難怪后來他們落入陷阱,自己九死一生,涵菽也死了。原來是不化蟾的另一元身在作祟。

    更糟糕的是,此時卞翎玉的狀況看上去太糟糕了。他全身都是血,還有不化蟾的黏液。

    師蘿衣心中很愁。

    她不是丹修,只好用法決幫他勉強療傷和清潔。她折騰了半天,明白這樣恐怕不太行,要救卞翎玉,恐怕得趕緊找到涵菽長老或者卞清璇。

    她們說不定能幫他療傷。

    她收回手:“我?guī)闳フ液拈L老�!�

    話音落下,卻不見卞翎玉回應。師蘿衣抬眸,卻對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種分外安靜、專注的目光。他在她毫無所覺時,默默地看她。

    卻又在她抬起頭時,他的視線錯開垂下。

    師蘿衣也說不清為什么,她與卞翎玉見面時,十次有七八次,他都是在生氣。這一次,他傷得那般重,她卻意外發(fā)現(xiàn)他很平和。

    她蹲在他身邊,覺得氛圍怪怪的,想起他方才的目光,甚至想要摸摸自己的臉有什么古怪。少女猶豫了一下,關心地問他:“你很不舒服嗎?”

    眼神又不一樣了。

    她記得自己把卞翎玉塞進柜子里時,他的眸子還仿佛要結冰,握住她手腕的力道,似要掐碎她的骨頭。

    現(xiàn)在夜晚詭異得安靜,她蹲在他身邊,不知道他眼神怎么那樣奇怪。

    卞翎玉喉頭動了動,莫名有些尷尬:“嗯�!�

    聽他說確實不舒服,師蘿衣下意識就想到這個倒霉鬼比自己還要倒霉,被氣流掀飛還撞在了毒液上。不化蟾的毒液,沒噴在自己身上,反而噴在了卞翎玉背上。

    她心里一緊,怕他出事:“我看看你的傷?”

    少女救人心切,并未想那么多,去解卞翎玉的衣衫。才觸到他腰帶,手被人按住。

    黑夜中,他注視著她,低聲道:“師蘿衣。”

    只是輕輕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師蘿衣訕訕收回手,臉頰后知后覺染上紅暈。她慚愧地想起,上輩子的幾月前,她傷害他時,也扒過他的衣服。

    她當時不通人事,大致了解有這樣的步驟,然而因為她對眼前少年并無情意,她解了他的衣,卻并未解完,心魔驅使下,她敷衍到甚至沒有俯身親他一下,也沒有碰過他的上身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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