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陸巡離開城郊，行進在莊稼簇擁的公路。陳佳玉以前?試過?記憶路線，然而每次出發(fā)地點不一樣，有?時她?逛著街就被請上車，

    有?時半夜出發(fā)，

    視物困難，

    有?時路線迂回，

    時間加倍，顯然故意?繞路，每次只有?最后一截沒有?明顯標志的山路一模一樣。

    她?已將所有已知信息告知鐘嘉聿，

    不知道他能否合計出粗略路線，

    半路來劫道。

    遠方竹林隱現(xiàn)，

    寂寞沙沙聲似在耳旁。這一截百來米的筆直公路上，

    一前?一后只行進著兩輛汽車，

    前?車為陳佳玉乘坐的陸巡，

    后車為一輛隨處可見的黑色小猛禽，

    但氣勢囂張，陡然加速，陸巡在它眼里都成小弟。

    陸巡前?方空無一車，

    很?容易激起司機的賽車欲望，

    司機登時加速，

    給陳佳玉秀了一把推背感。

    陳佳玉胃部開始翻騰，

    幾欲嘔吐。她?調(diào)整呼吸，

    重操阿嫂的做派，

    冷冷呵斥：“會不會開車，

    誰讓你突然加速？！”

    司機從?后視鏡瞥來一眼。這位阿嫂平時不管事，說話沒重量，

    但老板缺席，她?自然成了代言人，司機心有?不服，卻不敢怠慢。

    陸巡登時憋屈降速，逐漸回歸平穩(wěn)。

    小猛禽一鼓作氣轟鳴而上，旋即與陸巡齊驅(qū)并進。陸巡哪能咽下這口氣，立馬提速，引來女?人怕死的尖叫。

    小猛禽駕駛座窗戶忽然降下，司機短發(fā)利落，墨鏡冷酷，赫然是一個面無表情的女?人。她?左手扣住方向盤，右手一管黑洞洞的槍瞄準陸巡。

    陸巡穿了防彈馬甲，無所畏懼，男司機齜牙咧嘴，笑容猙獰，猛打方向盤，準備沖撞。小猛禽也非等閑之輩，扭過?車頭?險險避開。時不我待，槍口陡然一沉，扳機扣下，一粒子彈準確無誤擊中陸巡左后輪。

    陸巡驟然劇震，扭曲甩動，一如被踩中尾巴的蛇。幸好司機有?經(jīng)驗，龐然大物沒有?立即翻車。然而也硬挺不了多久，小猛禽一頭?親上來，陸巡直接側(cè)翻進路旁荒地。

    從?槍管出現(xiàn)那一刻，陳佳玉驚喜交織，反胃氣悶差點嘔吐，然后便似鹽漬橄欖一樣，在陸巡車肚甩來晃去，尖叫連連，最后隨著陸巡劇烈翻滾，定?格成倒掛金鐘的姿勢。

    血腥味撲鼻而來，陳佳玉只覺通體盡濕，不知是汗是血，眩暈之下四肢百骸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她?掙扎摸了一下濕意?最重的額角，好彩，指腹與掌心還是原色。

    司機呻.吟不止，咒罵不迭，西南官話特別的口音把和著血的怨氣凸顯得淋漓盡致。

    陸巡車身微震，視線明暗交割，有?人跳上車門，撬開了副駕座。

    空氣煥然一新?，最后一絲微涼消失，酷暑的悶熱強勢灌入。

    “喂，你沒死吧？”女?聲微啞利爽，像天堂來使不甚耐煩的問候。

    “操.你媽，老子弄死你！”司機竭盡全力爆吼，反而逼出更濃烈的血腥味。

    “操.你大爺，老娘沒問你！”厲小棉也不客氣，扒著門框跳進副駕座，踩著扶手箱側(cè)面和司機側(cè)臉，彎腰艱難打量后座，“陳佳玉，沒死吧？”

    “活著……”聽見久違的呼名，陳佳玉熱淚盈眶，一口氣險些又喘不過?來。救兵終于?來了。

    “女?俠救我……”

    厲小棉扯了扯嘴角，上一次這么叫的女?人已經(jīng)被她?平安送回國?門，沒想到她?又要“重操舊業(yè)”。

    “再堅持一會，我先搞掂這個。”

    靴底下男人不滿地嗡嗡，厲小棉使了點勁踩滅了聲音，捕捉到他撈手機的小動作，立刻一腳踹飛對方手腕。

    “別著急，等下一定?讓你給你老板打電話�！�

    灰色的豐田皮卡駛過?美塞河，抵達周繁輝設(shè)在大其力的倉庫接頭?點。鐘嘉聿一人從?車上下來，左手依舊纏著紗布與石膏，表面略顯臟污，到了使用期限。洞開的副駕車窗探出一只狼狗腦袋，舌頭?耷拉，虎視眈眈環(huán)視諸人。

    人群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喊奇哥，不愿喊的那一位抱胸作壁上觀，眼神譏嘲，偏偏管不住嘴巴。黑蝎子扭頭?請示周繁輝一眼，“老板，恕我直言，張維奇現(xiàn)在這副樣子，恐怕不適合跟車。我知道他給您擋槍救了您一命，勇氣和忠心可嘉，但這是兩碼事�！�

    周繁輝一時沉默，靜候鐘嘉聿的精彩辯解似的。

    鐘嘉聿沒有?冒進邀功，也沒有?怯場自卑，不疾不徐道：“要槍法?，這里有?豬咔；要司機，這里諸位都是。聽起?來我好像并沒有?出現(xiàn)的理由。但輝哥這次出貨事關(guān)賭場，如果沒記錯的話，輝哥之外，賭場現(xiàn)在我說了算。既然茶園代表都來了，賭場的人更加沒理由缺席吧？”

    黑蝎子吹胡子瞪眼，指著鐘嘉聿的鼻子，“你——！”不出一個所以然。

    鐘嘉聿氣定?神閑，“謝姐，你是一個聰明人，這些話我不說想必你也明白，今天是關(guān)鍵期，輝哥一定?希望我們一致對外，不要內(nèi)訌�！�

    黑蝎子被駁斥得臉面無光，更為不滿，指著皮卡上的千里，“這畜生也要去？”

    “嘴巴放尊重一點，它叫千里，”鐘嘉聿忍無可忍，“輝哥，千里就相當于?我的左膀右臂。我的左手暫時廢了，千里的牙齒還很?鋒利。要說在山地跑起?來，謝姐可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張維奇你少他媽在這滿口噴糞拿我跟一畜生比！”

    黑蝎子平白無故被一條狗壓一頭?，這口氣豈能咽下，積壓許久的憤怒即將沸騰。

    周繁輝沉著臉主持大局，“好了，都給我少說兩句。維奇這一趟必不可少，黑蝎子你的角色也很?關(guān)鍵。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們兩個我誰也不偏袒，這一趟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只有?一個目標：安全出貨�！�

    全場鴉雀無聲，紛紛垂首，只有?千里還高揚下巴，似在嗅聞空氣里的不對勁。

    厲小棉把陸巡司機綁了押上車后座，給了陳佳玉一把小刀在旁看著，手里依然握著僅消耗掉一顆子彈的槍。

    她?逼問出目的地，搜掉了司機的定?位器，讓緊綴其后的手下帶上繼續(xù)前?行。

    司機手機在她?另一手上震動，聲音愉悅又危險。屏幕顯示“老板”。

    厲小棉的槍口懟上司機眉心，陳佳玉戰(zhàn)戰(zhàn)兢兢效仿，小刀架上司機脖子，鋒銳刀刃托著起?伏的喉結(jié)。

    厲小棉意?外掃了她?一眼，沒想這女?人還算勇。她?橫眉冷對男司機，行徑跟劫匪無疑，“想要活命就放聰明一點。配合我，放你走?；不配合，你剛剛護主無能嚴重失職，回去也是死路一條。明白了嗎？！”

    司機被槍管與刀鋒釘死，別說點頭?，連口水也不敢咽。他只是一介奴仆，既沒受到周繁輝恩重如山的賞識，也沒有?敢死隊的風(fēng)骨，很?快妥協(xié)，“是、是……”

    厲小棉示意?陳佳玉噤聲，按下接聽鍵立刻給司機一個厲害眼色。

    “老板，”豆大的汗珠從?司機額角滑落，一路沿著臉頰至下頜，滴到刀面上，“我、快把阿嫂送到了，路上一切順利�！�

    “看緊點人，”周繁輝似渾然不覺，“我們小玉看著單純，實際一肚子鬼主意?，發(fā)起?瘋來像得了狂犬病�！�

    周繁輝不是第一次貶低陳佳玉，以前?她?尚為奴隸，毫無尊嚴，發(fā)怒等同引火自焚，久而久之便麻木似的。如今自由在前?方招手，自我意?識逐漸復(fù)蘇，當下她?差點咬碎了牙齒。

    厲小棉一邊細致觀察陳佳玉的反應(yīng)，一邊還留神潛在的叛徒。槍管往前?送了送，懟紅了他的眉心。

    司機只是人之常情地貪生怕死，俘虜意?識覺醒，低聲下氣聽令，“明白，老板！”

    “等我命令，下一條電話不是打道回府就是送她?上路，”周繁輝跟吩咐殺雞煲湯一樣稀松平常，“讓我們小玉講電話�！�

    陳佳玉瞥了一眼厲小棉，知道她?跟鐘嘉聿關(guān)系匪淺，第一次在他的熟人面前?跟周繁輝曖昧有?種非比尋常的犯賤感。

    “叔叔……”她?深深低頭?，口干舌燥，“我在這�！�

    “小玉這次再乖一點，等叔叔回來賞你喜歡的雪茄�！敝芊陛x笑意?隱然，電話隨即掛斷。

    陳佳玉憋出一身薄汗，耳旁求饒喚回清醒——

    “不要殺我，阿嫂不要殺我，我什么都聽你們的�！�

    手腕給厲小棉拉了下，陳佳玉怔忪收刀。

    司機脖頸莫名暈開了一線淺淡血跡。

    周繁輝查崗?fù)戤吺掌?手機，對人群里的一個示意?。那人立刻出列，張羅道：“現(xiàn)在開始換手機，各位配合一下�！�

    鐘嘉聿第一個不配合，但也沒應(yīng)付那人，直接看住周繁輝：“輝哥，我需要到醫(yī)院換一下紗布，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周繁輝一時不語，黑蝎子迫不及待當發(fā)言代表，“換紗布還那么折騰，哪不能換啊，這里就有?現(xiàn)成的醫(yī)藥箱，你該不會是給誰通風(fēng)報信吧——”

    “維奇，”周繁輝打斷道，“事關(guān)以后生活質(zhì)量，手傷還是馬虎不得�！�

    黑蝎子當下黑了臉。

    鐘嘉聿不驕不躁道：“謝謝輝哥關(guān)心，我速去速回�！�

    周繁輝慢條斯理繼續(xù)：“讓豬咔跟你走?一趟，大其力不是美塞，多一個人多一份安全�！�

    豬咔領(lǐng)命，“是，老板。”

    鐘嘉聿自然沒有?拒絕的余地，似渾不在意?笑道：“還是輝哥考慮周到，那我就暫時借豬咔一用�！�

    鐘嘉聿讓出駕駛座，把千里請到后座。

    黑蝎子再度挑刺：“張老板，怎么上醫(yī)院還帶狗？”

    鐘嘉聿左肘搭在窗沿，“我剛說過?，千里就是我的左膀右臂。謝姐見過?有?人出門不帶手嗎？”

    暮色四合，飛霞連天。

    陳佳玉不敢想象又一次抵達大其力。上一次她?偷渡過?來，哪怕更換了衣物，走?到街上依舊顯眼。且不說她?臉上沒涂當?shù)嘏?人愛用的一種防曬防蚊米黃緬甸粉，一身異于?土著的膚色足以出賣外來者的身份。沒多久便遭遇劫匪，她?不得不聯(lián)絡(luò)周繁輝，哪怕仿刻蘇式園林的周宅比賊窩好不到哪去……

    小猛禽開進一個門庭若市的院子，小樓破舊滄桑，若不是進出漆著AMBULANCE的白車和橙色背印RESCUE的人，陳佳玉還不知道到了醫(yī)院。

    陸巡司機被撂在美塞，手機在她?身上，她?換了一套新?置的普通行頭?跟厲小棉進醫(yī)院，七拐八繞上了天臺。

    水泥地板反彈著酷熱暑氣，蒸得人心煩意?亂。一路陳佳玉都不敢多問要去何處，鐘嘉聿的伙伴必然如他一樣，能說的一定?交代，不能說的問了也無用。張望一圈，管道錯綜復(fù)雜，衣物飄蕩，不像存在停機坪，應(yīng)該不是豪華的直升機套餐。

    “在這等一會�！眳栃∶薏壬弦惶幩���，占據(jù)視野高地，盯住左右兩個天臺口。

    陳佳玉寄予100%的信任，連等人或物都沒深究。愁腸百轉(zhuǎn)，欲言又止，即將脫口前?忽然被冷冷喝止——

    “感謝就免了，有?人替你謝過?了�！�

    陳佳玉被猜中心事，羞怯一笑，懷著十二分的真誠：“麻煩你們了�！�

    厲小棉比她?高小半截頭?，四肢修長結(jié)實，雙臂疊在胸前?，肌肉隱現(xiàn)，看似休閑，實則戒備。

    豐田灰色皮卡剛拐進醫(yī)院停車區(qū)，鐘嘉聿便注意?到那輛黑色小猛禽，隔了幾個車位停好車的，他給千里拴了繩，交給豬咔，“幫我看著，我去去就回�！�

    千里不滿吠了一聲，豬咔意?見更大，“我想老板不是這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