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銀杏葉落在薄雪里的一剎那,陸上錦起身就走。
零下二十來度,陸上錦只穿了一件西服襯衣,坐在還沒暖熱的車里,凍得僵硬的手擰著了火。
下雪路滑,中間有點堵車,公司離家本就不遠,陸上錦直接把車扔在路邊,扯掉領(lǐng)帶在寒風(fēng)里往家的方向跑。
站在空曠的客廳里,陸上錦的發(fā)梢還在滴水,皮鞋邊緣沾著一圈稀泥,把光潔的地板踩出一串腳印。
車鑰匙從掌心滑落,掉在地上一聲脆響。
陸上錦跪在地上,茫然地聽著寂靜的家里緩慢的鐘表聲。
“今天下班好早。”背后傳來窸窣的換鞋和掛衣服的動靜,“我從談夢那兒回來,給你帶了點心�!�
言逸驚訝地看著陸上錦腳下滿是臟泥的地板:“你要干什么,不想過了?”
陸上錦忽然沖過去把言逸攬進懷里,急促地喘息著,啞聲囑咐:“離開家的時候拜托告訴我,可以嗎。”
“好……”言逸想去拿拖把,被陸上錦打橫抱起來塞進了浴室。
“等會我來拖�!标懮襄\不肯放開他。
在床上陸上錦仍舊毫無節(jié)制地釋放安撫信息素,今天他的確太累了,比言逸入睡得更快。
睡覺的時候陸上錦總是從背后緊緊抱著他,鼻尖貼著他的脖頸,在他頸后平靜地呼吸,如果不嗅著言逸的味道入睡,他就睡不著。
言逸側(cè)身閉了一會眼睛,手扶在腰間緊緊攬著的大手上,想分開陸上錦的手去上個廁所。
腰間的手臂驚慌地收緊了,陸上錦睡夢中忙亂夢囈:“別走……我改,我什么都改……”
最近他的alpha總是睡不踏實,每夜做的都是噩夢。
言逸輕輕掰開他的手,回過身把沾有自己氣味的被子塞到陸上錦懷里讓他抱著,悄聲去了洗手間。
他倒了杯水回來的時候,臥室的大燈亮得晃眼。
陸上錦痛苦地抱著頭坐在床上,抬起頭看言逸時滿眼都是血絲。
言逸匆匆走到床邊,釋放出安撫信息素給他的alpha,把手里的杯子遞到他唇邊。
“喝點水。又沒睡好嗎。”
陸上錦臉色憔悴,無助地望著他,慶幸地喃喃嘀咕:“啊,你還在�!�
言逸摸了摸他的額頭,很燙手。
陸上錦血絲密布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淚膜,發(fā)抖的手抓住言逸的手腕,放在干裂滾燙的唇邊,緊貼著他無名指指根的刺青。
第69章
這次發(fā)燒是由于過度使用腺體,加上平時精神緊張勞累,導(dǎo)致腺體分泌紊亂。
早上家庭醫(yī)生來過,給陸上錦掛了一瓶水,又打了一針能量劑。
醒過來的時候,陸上錦習(xí)慣去摸睡在身邊的言逸,指尖只觸到一片冰涼的床單,他猛地睜開眼睛,手背上貼著一條醫(yī)用膠布。
自從辭退了保姆阿姨,每天的早餐都是陸上錦親自去廚房準備的,他看了看表,已經(jīng)九點了。
“言言�!标懮襄\穿上拖鞋匆匆下樓,言逸正在廚房煎雞蛋。
荷包蛋被熟練地煎至金黃,言逸專注地把荷包蛋撥到面包片上,再切一片薄厚均勻的火腿,撕了塊生菜抖掉水珠鋪上去。
他光腳踩著柔軟的翻毛拖鞋,輕輕蹭了蹭腳后跟。
隔著廚房的玻璃門,陸上錦垂著雙手怔怔看他,不知不覺走近了,隔著玻璃觸碰言逸低垂的睫毛。
時間能不能停在這里別走,隔著玻璃能看到動人的溫柔也好。
言逸注意到他,拉開門端著兩份早餐走出來,陸上錦趕緊接到手里,放到餐桌上,吹了吹被牛奶燙熱的指尖。
“好點了嗎,半夜你鬧得厲害�!毖砸葸^來摸了摸他的額頭,好在溫度已經(jīng)降了下去。
“九點半了,本來想叫醒你,可你看起來有點難受,我自作主張讓你睡了,不知道有沒有耽誤什么會議。”
“沒有,今天公司也沒什么事,不去了。”陸上錦拿起覆在額頭上的手貼在臉頰上,“昨天我讓人把車開回來,順便買了點菜,今天早上本來想給你煮蔬菜粥來著�!�
他把盤子里的早餐吃得干干凈凈,牛奶也一口都沒剩,和幼兒園里想討老師喜歡的小朋友一樣。
言逸托腮凝視著他。
“好吃嗎?”
陸上錦連連點頭。即使是最簡單的三明治,只要是言逸做的,入口的時候都會伴著一股淺淡的奶糖甜香。
“……你就那么喜歡我嗎?”言逸踩著復(fù)古椅子底下的橫梁,抱著手肘笑問,“我有什么特別的?”
陸上錦直白地脫口而出,把曾經(jīng)信手拈來的調(diào)情手段都忘在腦后,“你很特別,對我來說是不能失去的。”是降落在少年期的雨滴和彩虹。
言逸笑了笑,又困擾地抖了抖小兔耳。感情上被寄予厚望讓人壓力倍增。
后來也沒有心思再困擾這些問題,陸上錦休了年假,帶他去歐洲玩了一大圈。
回程的私人飛機上,言逸聚精會神地翻看著攝影師傳過來的旅拍照片。
陸上錦攬著他的肩膀,陪他一塊兒看:“你挑一張最喜歡的,我讓人裝裱了掛咱們臥室。然后從我書房弄出一面墻,把照片都掛起來。”
“不會打擾工作嗎?”言逸微笑著靠在陸上錦肩窩,翻了一會兒照片之后,微微打了個呵欠。
“哪兒會,看著你就精力充沛�!标懮襄\低頭親了親他的頭發(fā),“困嗎,睡吧�!�
言逸擔(dān)心自己壓久了會讓alpha肩膀麻,但他不肯放開,言逸只好靠著他閉了眼。
他的alpha總是釋放超量的安撫信息素,被包裹的時候像躺在鴨絨被里,柔軟又溫暖。
陸上錦低頭看著靠著自己肩窩睡著的言逸,輕輕撥開擋住臉頰的小兔耳,注視著他安詳?shù)乃槨?br />
如果之前沒有做過讓言逸傷心的事就好了,即使言逸今后一直像這樣疏離,陸上錦也能把自己迷途知返的愛都放在他懷里。
臨近飛機落地的時候已經(jīng)是晚上九點。言逸是被一個吻叫醒的,身上蓋著一張薄毯。陸上錦不想讓落地的顛簸讓小兔子受到驚嚇。
剛出機場,陸上錦微微皺眉,看了看四周。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躁動的氣息。
他不由得握緊了言逸的手,加快腳步朝司機的車走過去。
“怎么了?”言逸揚起小兔耳仔細聆聽周圍的動靜。
“有臭蟲的氣味。”陸上錦替他拉開車門,自己去后備箱提了一個銀色手提箱出來,坐到言逸身邊帶上了車門。
司機原本要送他們回新家,但陸上錦冷淡地看了一眼表,說先回別墅。
言逸感覺到他的alpha身上細微的氣場變化,有點緊張地朝車門另外一側(cè)挪了挪。
“別害怕寶貝�!标懮襄\攬他過來親了親額角,“沒事�!�
言逸默默抓緊了陸上錦的衣襟,有一絲水仙氣味的壓迫信息素傳進腺體,他難受得動了動身體,下意識用手臂環(huán)住了隱隱作痛的小腹。
純黑賓利在夜色公路上平穩(wěn)行駛,陸上錦背靠后座,替言逸系上安全帶,輕拍著肩膀安撫,左手搭在銀色手提箱的鋼扣上,一下、一下地敲。
陸上錦低沉的嗓音打破了車內(nèi)的寂靜:
“我數(shù)到三,向左把方向打死�!�
司機愣了一下,但聽慣了陸總不容置疑的要求,下意識就會聽從。
“一、二……”
紅色的瞄準點已經(jīng)游移到輪胎上。
“三�!�
隨著一聲刺耳的嘶鳴,高速行駛的賓利急打方向從道路上甩了出去,原本平整的路面被狙出一個子彈的深坑。
“寶貝在車里等我�!标懮襄\半跪在后座上扶著言逸驚懼煞白的臉頰安撫,“車門玻璃都是防彈的,別下來�!�
他看了一眼司機:“拐S彎往前走,有紅燈也不用停�!�
司機哆嗦著點頭。
陸上錦從高速飛馳的賓利上跳下來,在公路上滾了兩圈翻進綠化帶,一枚狙擊彈緊隨著他的腳落地,卻只在綠化帶的泥土中打了一個坑。
幾百米外有一幢辦公大廈,陸上錦仰望大廈天臺,一個黑影正在收槍準備逃離。
陸上錦按亮一樓所有電梯的鍵之后,順著樓梯跑了上去。
到三樓時已經(jīng)扔掉了手提箱,背后背著組裝霰彈槍,雙手各一把MP433,叼著一排魯格彈翻越樓梯扶手向上飛奔。
狙擊手看見頂樓的所有電梯都被叫下去之后就知道陸上錦會在樓梯間堵他,于是立刻背著狙擊槍從大廈外放鋼索悄然下滑。
急速下滑至十五層時放慢了速度準備落地,滑過一扇落地窗時,狙擊手與玻璃窗內(nèi)冷漠等候的alpha對視了一眼。
啪!
炸裂的玻璃在月光下折射出不規(guī)則的刺目炫光,有力的手臂撞碎鋼化玻璃一把抓住了狙擊手的脖頸,狠狠將人扯了進來。
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個物種能超越游隼伴生能力攫取的速度,即使是M2級別的金雕alpha。
金雕alpha死命掙扎,被鐵鉗般的利爪鉗住脖頸,壓在滿地碎玻璃上,陸上錦沒有任何一句廢話,抵著金雕alpha咽喉上的序列號“PBB面無表情地開了槍。
任何人在陸上錦面前亮出紅色瞄準點的一瞬間,就應(yīng)該做好被游隼撲殺的覺悟。
槍聲在空曠的大廈中震耳回響,此時,上升的電梯剛好在十五層停留,叮咚響了一聲。
電梯門緩緩分開,密集的子彈爆射,將對面的落地窗打得滿地碎渣。
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這里空無一人。
準備伏擊的alpha們還沒走出來,兩枚煙霧彈被扔到了腳下,嘶嘶爆出刺鼻的煙霧,本就一片漆黑的室內(nèi)能見度銳減至零。
陸上錦替還沒走出來的alpha們按了關(guān)門鍵,電梯門夾著手中霰彈槍的槍口,連扣了三下扳機,里面沒了動靜,撤出槍口的同時打碎了煙霧報警器。
電梯門合嚴,室中一團漆黑,但在陸上錦的眼睛里清晰可辨。
他靠在電梯邊輕吹了聲口哨,把散亂游走尋找自己的alpha召喚過來。
兩把MP433,左手十八發(fā)子彈,右手還剩十七發(fā),朝著漆黑混亂的黑影們一槍爆眉心。
三分鐘后,陸上錦飛快下樓,隨手向后打碎了監(jiān)控。
純黑賓利正從左方路口拐回來。
“怎么回來了?!我讓你帶他走!”陸上錦匆匆拉開車門,焦急地釋放安撫信息素,小兔子一定嚇壞了,得好好哄一哄。
“言言不怕�!�
話音未落,他驟然僵住,面前正對著黑洞洞的槍口。
言逸端著手槍指著陸上錦,表情冷淡。
眼神里含著二十七歲寡淡的憂郁。
“言言……是我……”陸上錦無措地怔怔站在車外。
刺目的火星兒從陸上錦眼前閃過,他甚至忘記了躲避,呆楞地等著落在身上的子彈和劇痛。
身后傳來一聲慘叫,陸上錦回頭看了一眼,身后追來的一個alpha眉心中彈,軟軟倒在幾米遠處。
初春的夜晚依舊冷寒刺骨,陸上錦攏了攏外套,發(fā)現(xiàn)心里的冷是衣服暖不來的。
他在冬天堆了一只雪兔,無論多么小心翼翼地呵護著,終究在初春的寒夜里融化盡了。
言逸吹了吹槍口,下來靠在車門上,低頭攏著火點了根煙,輕吸了一口,涼薄煙霧若有若無地擋著他的眼神。
很久,言逸撣了撣煙灰。
“錦哥,不想說點什么嗎�!�
第70章
說實話現(xiàn)在站在面前的言逸,和陸上錦料想的模樣大致相同。只是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平靜。
心里做好了被扇一耳光的準備,得到的只是一句云淡風(fēng)輕的問話,卻無端生出更凄涼的恐慌。
他靠著車門點煙的時候,火星兒會映在低垂的灰色眼睛里,把眼里的孤獨照得更加清晰。
陸上錦想抬起手觸碰他,指尖微微動了動,克制地攥進掌心里。
他在心里斟酌了十多句道歉和挽留,出口卻說的是:“……回家我給你做夜宵。”
言逸淡淡扯起唇角,垂眼看著指間閃動的火星兒:“回家,回你的家嗎�!�
“是我們的新家,你不記得嗎?過兩天會有人來改裝書房的立墻�!标懮襄\低聲解釋,敲了敲玻璃讓司機滾,免得聽到更多不該聽的。
言逸眼睛里蒙上一層掙扎的情緒。
他的確記得陸上錦近一年來的體貼呵護,給予自己的疼愛,和十七歲初春落在臉頰上的細雨一樣溫柔。
甚至還清晰地記得他在睡夢里卑微地求自己別走。
“我之前相信過你一次了�!毖砸荼M力釋然地松開緊繃的肩膀。
言逸的冷淡讓陸上錦毛骨悚然,更加印證了他最懼怕的猜測——言逸會死心塌地喜歡他,僅僅是因為身上有他的標記。
陸上錦轉(zhuǎn)頭看向別處,極力掩飾自己的痛苦。
周圍有壓迫氣息悄然靠近。
兩人同時察覺到危險靠近,下意識背對著對方,槍口指向不同的方向。
“別靠得這么近。”言逸皺了皺眉,這種習(xí)慣把背后交給對方的肌肉記憶還沒有消失。
與從前搭檔時有細微的不同,陸上錦的姿勢更像把自己保護在身后狹小的空間里。
“先上車�!标懮襄\從背后伸后攏他,任何人都不能再傷害到小兔子,小兔子也經(jīng)不起再受一次傷了。
言逸拉開駕駛座車門迅速坐了進去,陸上錦翻身落到另一側(cè),鉆進副駕駛,熟練地系上安全帶,從座椅底下抽出一把AK47。
“別害怕,我在旁邊不會讓你受傷�!标懮襄\低頭檢查彈匣,裝彈的右手總是在哆嗦,子彈散落到腳下,又忙亂地撿起來推進彈匣。
“你的手……有事嗎?”言逸分出視線看了他一眼。
“沒什么�!彼е鳤K,疲憊地靠在椅背上,勉強扯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是關(guān)心我嗎?”
言逸咬著快吸盡的煙蒂,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速度提到一百二,閃電般沖了出去。
煙霧從齒縫緩緩呼了出來,言逸專注飆車,偶爾把煙灰撣進煙灰缸里,“現(xiàn)在我是個柔弱的omega了,幫不上忙�!�
后擋風(fēng)玻璃上咚地一聲震響,防彈玻璃上被刮出一道子彈的痕跡。
原本想多說幾句,陸上錦牙縫里擠出一聲“操”,按開改裝賓利的射擊天窗探出上半身,向身后窮追不舍的面包車掃射。
言逸則熟練地控制方向,在極速行駛中讓陸上錦找到機會平穩(wěn)射擊。
兩架無人機炸彈嗡鳴著盤旋追來,定位之后朝著高速行駛的賓利俯沖而下。
“言言!出來!”
恐怖的轟鳴恍如震雷炸響,言逸被一股力道沖了出去,凌空的一瞬間,還在飛馳的賓利在眼前炸成一團火球。
陸上錦用外套裹著他,落地時翻了個身,后背重重砸在了地上。
言逸趴在他身上,怔怔看著身下alpha的眼睛,忽然被alpha的大手按住后腦壓到胸膛上,水仙的淡香撲進鼻腔。
alpha微微上挑的眉眼里削減了三分凌厲薄情,取而代之的是不可思議的溫和穩(wěn)重。
沒有時間停留,陸上錦翻身抱起言逸,帶著他拐進狹窄的樓縫中。
言逸摟著陸上錦的脖頸,雙手拿起陸上錦的MP433指向身后上空追來的無人機,子彈連發(fā),精準命中引爆器。
兩聲巨響,無人機轟然炸成兩朵巨大的黑云,栽落到身后的路面上,炸出爆裂的瀝青和石子。
陸上錦的右手哆嗦不止,換了個方向抱言逸,嘴里喃喃安撫,摸到言逸的手攥進掌心,替他撫摸被后坐力震痛的虎口。
心口有一絲細小的電流滾過,言逸狠狠在自己下唇上咬了一口。
逃回別墅之后,陸上錦立即將別墅保全系統(tǒng)最高防護級別打開用來吸引目光,從地下車庫的后方通道開著一輛落滿灰塵的舊大眾悄然離開了。
等到跌跌撞撞鎖上新家的門,陸上錦抱著言逸癱坐在沙發(fā)上,劇烈地喘著氣。
言逸掃開他擱在自己身上的手,去廚房燒了壺?zé)崴�,倒了一杯放在他面前,一言不發(fā)地踩著木梯上二樓,把自己鎖在臥室里再也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