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相處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彼此的缺點，而有些缺點無法容忍——米克告訴過我。對不起，我總是提到他。請你原諒，不過我的生活中沒多少親密的朋友。”君特喝了一小口酒，酒精讓他的皮膚呈現(xiàn)出微微的紅色，“維吉爾不符合你的要求？”
“他對排兵布陣毫無興趣�！卑柛ダ椎�?lián)u動酒杯，“我們沒有共同話題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君特睜大眼睛，“你在找一位王子妃的人選，不是找參謀！”
“國家處于戰(zhàn)爭，起碼也得對戰(zhàn)場形勢有初步的了解吧？”
“平民哪分得清武器型號、進攻戰(zhàn)術(shù)和戰(zhàn)略企圖。但愿他們也不必去弄明白�！本氐哪樃t了，“告訴你個秘密�！�
阿爾弗雷德來了興趣，“什么秘密？”
“米克——對不起，依然是他——米克不許我喝酒，不許我吸煙……不許我跳舞。其實我才到施普雷讀軍校時，就夢想著……夢想著……”
君特跳下床，隨手披上睡衣，將阿爾弗雷德拉起，抱住他輕輕旋轉(zhuǎn)。
“我夢想著在半夜喝酒、吸煙、找個人跳舞。跳啊，跳啊，跳到夜深人靜。我跟這個人回家，我們在他的床上……茍合……直到天亮……”
阿爾弗雷德?lián)е兀S無聲的旋律搖擺，“我們不是茍合。”他吻了一下君特的頭頂，“你必須同我結(jié)婚。”
第35章
“噓，噓……”
君特哼起一首歌，從斷斷續(xù)續(xù)的歌詞中，阿爾弗雷德分辨出幾個詞：“家鄉(xiāng)”“愛人”“森林”“陽光”“跳舞”。
“在森林里……我們……”
他拉著阿爾弗雷德倒在床上，像哄孩子似的拍打他的后背，“有個男孩叫做約翰……”
阿爾弗雷德親吻君特的唇角。君特傻笑了一陣，側(cè)過臉，出其不意地咬了一下阿爾弗雷德的鼻尖，“……約翰離開了故鄉(xiāng)……”他繼續(xù)哼唱，“沒有人要他，他被拋棄了……”
他被拋棄了，他被拋棄了。這句歌詞他反反復(fù)復(fù)唱了不知多少遍，直至酣然入夢。安眠藥在抽屜里，阿爾弗雷德想起醫(yī)生的叮囑，沒有安眠藥，君特很難睡著。但眼前的君特似乎沉浸在甜美的夢境中，眉頭放松，鼻息綿長，嘴邊噙著笑意。
第二天清晨，阿爾弗雷德迷迷糊糊醒來，就聽到一聲“該死”。他掀起眼皮，打開燈，君特回頭看他一眼，“早上好�！�
“你可以睡到中午�！�
“不，我得洗澡，我必須洗干凈！……上帝啊。抱歉。”
君特赤身裸體走入浴室，幾分鐘后，水聲響起。阿爾弗雷德打著哈欠叫來仆人，管家告訴他，早餐很快便能送上。
“生靈在上，我喝多了�！�
君特洗了足足半個鐘頭。當(dāng)他出來時，臥室已整理得煥然一新。阿爾弗雷德用新睡袍將他整個人包了起來，“要吃什么？咖啡加糖嗎？”
“不要糖，謝謝。”君特整理衣帶，“你也喜歡在床上吃早餐？”
“這是我家，為什么不呢？”
“會弄一床單食物碎屑。”
“我又不是拿不穩(wěn)刀叉的小毛頭。好吧，你要是不喜歡，那我們?nèi)テ鹁邮页�，怎么樣？�?br />
君特咧開嘴，“我還要一杯牛奶。”
阿爾弗雷德叮囑過管家，不要盯著君特瞧來瞧去。享用過一頓豐盛的早餐，君特盤腿縮在大椅子里，太陽漸漸升起，清亮的陽光灑在他的身上。他端起咖啡，“今天是個好天氣——大伙兒都不正眼看我了！”
“你不是討厭他們觀察你？”
“我在發(fā)表無聊的議論，海倫娜管這叫‘惹是生非’�？Х确浅０�，多謝。”
“不客氣�！卑柛ダ椎抡归_報紙，讀了一行標題，抬眼見君特正全神貫注地望向窗外，“我的院子里沒有野鴿子。我問過園丁了�！�
“你的院子布置得充滿情趣�？�，那邊有一簇蒲公英的幼苗�！�
“要出去走走么？”
“你先讀報紙�！本剜嬁Х龋拔椰F(xiàn)在腦子嗡嗡響……昨夜酒喝太多了。”
然而，還沒等到中午，他就出現(xiàn)了低燒的癥狀。阿爾弗雷德扶著他躺下，“你的體溫有些異常，要是服藥沒用，下午我們——”
“我不想回醫(yī)院�！本乩∷男渥討┣�，“求你了�！�
“……睡覺，好好休息�！�
“我不想回醫(yī)院�！�
“不回醫(yī)院，但你必須睡覺�！�
“醫(yī)生不許我喝酒，如果他知道了……他會絞死我。”君特喃喃，“唉，或者槍斃……”
阿爾弗雷德啼笑皆非，“要是槍斃你，那他也會判我死刑�！�
“別胡說八道了，你又沒犯錯——你是健康的，你可以喝酒。”
“我也犯了錯。斯托克博士嚴禁我碰觸你。他告誡我，帶你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沒問題；可若是我對你——君特？”
君特的半張臉埋在枕中，鼻息沉沉，似乎睡著了。阿爾弗雷德捏了捏他的頸子，“睡吧，我陪著你�！�
他坐在床邊，讀一本厚重的大書。窗簾半遮半掩，鳥鳴伴隨清風(fēng)涌入。讀了十幾頁，君特動了動，“我昨天說了什么？”
“很多。你說馬克西米安是個恐怖的控制狂，禁止你喝酒、吸煙、跳舞�！�
“我沒說米克是控制狂。”
“你的話明白無誤地說明他就是個控制狂。”
君特睜開一只眼，“我酒量特別差，喝一口就胡言亂語。請忘了吧。”
阿爾弗雷德放下那本書，“那我們的事呢？你也要用‘忘了’打發(fā)我？”
君特的左手露在被單外，無名指正戴著那枚紅水晶戒指。“我以為，經(jīng)過昨天‘愛的洗禮’，我們已經(jīng)到了交換戒指的關(guān)系了�！卑柛ダ椎掠弥讣饽ゲ渚氐南骂M，“你要反悔？”
“‘愛的洗禮’？我聽不懂�！�
又裝傻�！澳俏覔Q個說法，你用過這個詞：茍合。”
“哈哈。”君特仰面盯著床幔，“你和米克是表兄弟，薩克森人與安格利亞人歷史上也有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薩克森語就像安格利亞語的鄉(xiāng)下親戚。軍校生必須學(xué)安格利亞語，我有一本詞典。上自習(xí)就假裝學(xué)習(xí)，其實是用鉛筆把詞典里那些‘不良’詞語標注出來。我就是這樣學(xué)會‘茍合’的。”
“我念軍校時沒這愛好。不過最近我讀了本書，《薩克森的精神和文化》。”
“那是本好書，我也讀過，讀過很多遍�！�
“不得不承認，我們兩國之間的差異太大了�！卑柛ダ椎抡f，“比如，在對待omega的態(tài)度上，薩克森堪稱停留在中世紀�！�
“omega職責(zé)在于早早成婚，生育，養(yǎng)一大窩孩子。他們身體孱弱，精神混亂，不適宜承擔(dān)繁復(fù)的工作。”君特語氣平板，“海倫娜拎著我的耳朵讓我記住。‘記住你的身份！你的前途就是找個可以依靠的丈夫。再沒有前途了！你的前途就是照料家庭……’”
“書中提到，薩克森傳統(tǒng)認為，一旦某個omega與alpha發(fā)生了關(guān)系——‘茍合’——他就該委身于他�！�
“啊，在邊緣的地區(qū)依舊如此，不過像施普雷這樣的大城市……”
“而且，”他用手指撥弄阿爾弗雷德的衣角，“那條習(xí)慣法指的是‘標記’的情形。你標記過你的情人么？”
“沒有�！�
“一個都沒有�！�
“沒有。”
“哎呀，哎呀，阿爾菲�！�
君特咕噥，“你真是位正人君子，一個真正的紳士�！�
阿爾弗雷德說，“安格利亞當(dāng)然也有類似的傳統(tǒng)。標記意味著徹底的結(jié)合，根據(jù)慣例，我必須與那位omega成婚。但如今——”
“不結(jié)婚也沒關(guān)系，是吧？你有五個情人的名額�！本匦Φ溃拔蚁胨麄儠䴓芬獬蔀榘哺窭麃営⑿鄣那槿�，說不定會為此搶破頭哩�！�
“你為什么不愿意成為我的伴侶？”
“傻子。我的腺體全部萎縮了，你怎么標記我？”
阿爾弗雷德不假思索：“我不在意。在安格利亞，登記處的婚約書比標記重要�！�
“神啊，憐憫你的子民吧。可憐的小阿爾菲被本能沖昏了頭腦……”君特微笑，“除你之外沒人對我感興趣，收斂一下你旺盛的占有欲�；氐浆F(xiàn)實中來吧！我累了�！彼е柛ダ椎碌囊恢皇�，讓那只手停在心口，沒過多久，他便睡得熟了。
第35章
君特的體溫忽高忽低，這讓阿爾弗雷德惴惴不安�！皼]什么問題，”君特樂觀地說，他正參觀書房，對藏書大加贊嘆，“我父親說過，衡量一個人是否生病，要看他本人的感覺�！�
“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阿爾弗雷德替他取下一冊《戰(zhàn)爭論》，“頭暈嗎？”
“我感覺特別好，特別好。”
“這本書你肯定讀過無數(shù)遍�！�
“當(dāng)然�！�
君特撫摸燙金的書名，“你也讀過吧？”
阿爾弗雷德掃視他的書架，“這些書……絕大部分是用來充數(shù)的。我不太愛讀書�！稇�(zhàn)爭論》我讀過，我們的軍事學(xué)院專門開了一門課，專門研讀。”
“你要寫本書么？”
“寫書？”
“你的戰(zhàn)爭思想和理論，你對戰(zhàn)爭的看法……一些回憶……趣事，假如有趣事的話�！本厥疽馑麑呕厝ィ按蠹視貏e感興趣。”
“人們總對戰(zhàn)爭著迷，但上帝保佑，大部分人并無意愿真正去經(jīng)歷戰(zhàn)爭。”阿爾弗雷德扶著君特的肩膀，指給他看幾本書，“那是古董，過去的羊皮書。你想讀一讀嗎？”
“不，我手心冒汗了，弄臟了就要命啦�！�
仆人送來茶和甜點。君特坐到窗邊，用銀勺子挖牛奶布丁。他對牛奶布丁產(chǎn)生了濃厚的好感，一天吃了三碗，讓阿爾弗雷德哭笑不得。“羊皮書是我父親的收藏。過去沒有印刷技術(shù)，要靠手抄。我的字寫得不怎么樣。”他也坐下，“‘老房子’住著很舒服�！�
“非常棒，棒極了�！本卣f，“我曾經(jīng)希望海倫娜修一棟大屋。她不肯，她說家里就那么幾口人，住太大的房子打掃起來費事。她買了一大片花園，種了、種了半院子卷心菜。”
“卷心菜？”
“嗯，卷心菜是重要的蔬菜。我們那的貧瘠的土地就適合種卷心菜。”
兩人聊了片刻海倫娜的卷心菜園。阿爾弗雷德給君特斟滿茶杯，“你寫回憶錄嗎？”
“我？”君特瞇起眼睛，“不，我一個字也不會寫的。”
“為什么？”
“因為——”
他沉默了一會兒，挖最后的布丁吃�！耙驗椋以趹�(zhàn)爭中沒有任何‘有趣’的回憶�！�
“寫別的呢？戰(zhàn)爭的思想和看法，戰(zhàn)爭理論……”
“我說過，我不會再涉及軍事領(lǐng)域了�！�
阿爾弗雷德說，“哪怕你在戰(zhàn)爭中取得了驚人的成就？”
“驚人的成就，要看在哪個方面�！本胤畔律鬃�，“如果我是作家、銀行職員、運動員，甚至花花公子，‘驚人的成就’都值得大書特書�？上У氖�，我取得的所謂成就——假設(shè)那算成就——全部是在戰(zhàn)爭中。戰(zhàn)爭的成就？戰(zhàn)爭的成就越大，就意味著殺了越多人。安格利亞的報紙稱我為技術(shù)型軍官，上帝啊，技術(shù)……殺人的技術(shù)，我猜。”
“我們還是不要討論這個令人傷感的話題了�！彼七^那只碗，“可以再給我一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