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這讓我很累�!本貨]有抗拒撫摸,“我本來打算寫一份材料……結(jié)果一個字也沒寫�!�
“什么材料?”
“關(guān)于、關(guān)于——”
君特小小地打個哈欠,“關(guān)于幾個問題的澄清。我的同事要上庭了,我會作為證人出庭。我不能就帶著一個腦袋去法庭,”他仰了仰脖子,“你弄得我很癢�!�
“這樣?”阿爾弗雷德試探地捏了下君特頸后的腺體,那里依舊沒什么反應,僅有一丁點引人遐思的凸起。君特立刻瞇起眼睛,“你這樣捏我脖子……我懷疑你在摸一只貓,王儲大人。你是不是想養(yǎng)只貓?我見過人們養(yǎng)貓,就是這樣捏貓的脖子�!�
“我母親不怎么喜歡貓。”阿爾弗雷德笑著說,“你的脖子很細�!�
“但我的腦袋很大。海倫娜常說,我瘦骨伶仃的脖子上頂著一個大腦袋,活像一個發(fā)育不良的螺絲釘。”
這個奇怪的比喻把阿爾弗雷德逗笑了,“很棒的笑話,元帥閣下�!�
“哈哈,”君特也笑了起來,“海倫娜比我有幽默感�!�
他揉了揉眼睛,“我想,我至少要列出一份提綱。我的戰(zhàn)時日記寫得太簡略了,很多數(shù)據(jù)無法核實……”他看向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以為君特會提出要求,獲取封存的文件,結(jié)果,君特只是抖了抖眼皮,“你噴香水了?”
“沒有。”
“你噴香水了。”
君特湊過來,在他頸畔嗅了嗅。他仿佛完全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么親密的舉動,“好吧,不是香水�?赡苁欠试淼奈兜馈�
金褐色的發(fā)絲蹭過阿爾弗雷德的下巴。君特突然僵住了,迷蒙的眼神漸漸清明。
“上帝啊,”他自言自語,“我在干什么?”
第30章
阿爾弗雷德以為君特會懷疑什么,但出乎意料,君特十分平靜,只是反應略顯遲鈍。他緩慢地離開了床,坐到桌邊,手撐額頭�!斑@樣很糟,”他說,“我以前很少睡午覺�!�
“你需要充分的休息�!�
“太糟了,我睡得人事不知。”
“要是——”君特揉搓臉頰,“好吧,謝天謝地空襲早就結(jié)束了……”
“即便空襲,實施者也是貴方的空軍�!卑柛ダ椎掳腴_玩笑,“容我提醒一句,元帥,你已經(jīng)來到安格利亞快一年了。”
君特翻開那本沉重的《花邊與編織大全》,“有這么久?”
“好好想一想?”
君特捏了捏眉心,“時間過得飛快,一禮拜過去,接著是下個禮拜。我每天無所事事,吃了睡,睡了吃。在薩克森,只有貝絲那個年齡的小孩子才能享受這樣的生活。”
“你可以繼續(xù)這樣……無所事事。”
“不,我不能。浪費光陰對我而言太奢侈了�!�
阿爾弗雷德按住他的手,“你說,做什么才不算浪費時間?”
“很難說,報紙說,戰(zhàn)俘營里的每個戰(zhàn)俘都要辛勤地勞動,從禮拜一到禮拜五,每天六小時�!本鼗顒邮种福拔夷茏鳇c工作?清理廢墟,對我而言可能有些費勁。喂馬是個好活計,我喜歡馬�;蛘呷スS?”
“你哪兒也不會去�!卑柛ダ椎碌�,“即便你去戰(zhàn)俘營,高級軍官也——”
“高級軍官也得干活,”君特翻動書頁,“阿爾菲,你得讀讀報紙�!�
“高級軍官也要去做工?”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阿爾弗雷德大為驚訝,“居然是這樣?”
不過,他對于這事并不關(guān)心。就算做工,那些將軍頂多也就從事一些輕省的工作�!澳愕氖直砟兀俊彼麊�,“你沒戴手表�!�
“在枕頭下�!本幙椀幕涌吹镁毓愤B天,“最近我胖了,戴著手表睡覺……不舒服……你要打牌嗎?”
“不,我一會兒就得回去�!�
“很久沒人陪我打牌了�!�
“我讓護士來陪你打�!�
君特笑了笑,“你覺得這個花邊怎么樣?”
他指著一張圖,簡單的編織圖樣,“我打算給貝絲編一對裝飾帽子的穗子。”
阿爾弗雷德湊上前去,“這個嗎?很不錯。你有毛線?”
“醫(yī)生給了我?guī)讉毛線球打發(fā)無聊。沒有鉤針,我只能用手。黃色好,還是紅色?”
“紅色�!�
“你姐姐來信了?”
“沒有,我決定主動出擊�!本卮蜷_抽屜,拿出一團紅色的毛線,“她以前非常希望我學習這些手藝,我從沒放在心上。這次準叫她大吃一驚。”
“加油。”阿爾弗雷德看著君特扯開一截毛線,“等你學會了,給我編條圍巾,怎么樣?”
君特哈哈大笑,“那估計你要等許多年了!我的手指出了名的笨拙�!�
斯托克醫(yī)生第二次抽取了阿爾弗雷德的血液。他將針頭伸進阿爾弗雷德鎖骨下方的腺體,抽了幾毫升帶血的液體�!八麤]有劇烈的排斥反應,”斯托克說,“這說明他的身體對alpha的信息素接受良好�!�
是對“我”的信息素接受良好,阿爾弗雷德在心中默默地說,這讓他生出幾分得意。君特明顯表現(xiàn)出了親近,也許下一次治療后,君特的態(tài)度會更為軟化。他下樓與君特道別,那位前陸軍元帥正與毛線做著殊死搏斗�!皩嵲谔y了�!本匕尊氖种干侠p滿了毛線,“看來我得選個更容易制作的花樣。”
“等過幾天我來陪你打牌�!卑柛ダ椎旅嗣氐陌l(fā)梢,“再見。”
由于瑣事纏身,阿爾弗雷德錯過了軍事法庭的首次開庭。君特作為證人出庭,為他的一位同僚,同為陸軍元帥的羅胡斯·馮·阿爾滕堡作證。但馮·阿爾滕堡顯然不歡迎君特,態(tài)度極為冷漠。阿爾弗雷德從出席庭審的少將蘭瓦林那聽到了繪聲繪色的描述。蘭瓦林充當了觀察員一職,據(jù)他所言,他聽到薩克森方面?zhèn)鱽砹隧懥恋摹膀_子”的叫聲。
“馮·阿爾滕堡盯著君特,像是要從他身上燒個洞。感謝上帝,他沒有槍�!碧m瓦林充滿感情地說道,“我個人認為,馮·維爾茨伯格元帥完全沒有必要替他的同事遮掩——他們壓根就不希望見到他出現(xiàn)。”
“遮掩?”
“當然啦,你不能指望君特站在安格利亞的立場上……他很會講話,堪稱巧言善辯。在這之前我都想象不到……”
阿爾弗雷德拿到了庭審記錄。法官詢問君特關(guān)于馮·阿爾滕堡在塞里文河戰(zhàn)役中虐待俘虜?shù)膯栴},當時,君特和馮·阿爾滕堡共同隸屬于南方軍團。君特回答道:“某些時候,在食物不夠充足的情況下……”
法官說:“你的軍隊出現(xiàn)了同樣虐待俘虜?shù)那闆r嗎?”
君特說:“我想沒有。”
法官說:“所以足可以證明,馮·阿爾滕堡在相同條件下,是出于主觀惡意——”
君特說:“馮·阿爾滕堡元帥——那時他還是中將——下轄的人數(shù)要遠遠高于我。”他給出了幾組數(shù)字,似乎在努力證明他的同事行為的正當性。阿爾弗雷德潦草地瀏覽了接下來的記錄,君特始終用各種各樣的言辭“修飾”馮·阿爾滕堡的虐俘行徑。他將庭審記錄丟在一旁,胃里不停翻騰。近一年以來,他終于不得不面對始終回避的事實:君特·維爾茨伯格到底是個薩克森人,而且是薩克森的軍人。蘭瓦林的判斷是正確的,無論薩克森軍官團如何冷漠,君特依然盡力為他們辯護。
“他們”才是一體的。這個認知讓阿爾弗雷德陷入了陰郁。他不能無視君特的身份,而君特也一直提醒他:他是薩克森人,并非安格利亞人;他是軍人……
阿爾弗雷德喝了不少酒,躺在沙發(fā)上蒙頭大睡。兩天過后,君特再度出庭。這次他的狀態(tài)愈發(fā)糟糕,蘭瓦林嘆氣說,君特無法站立,是被衛(wèi)兵推輪椅送進來的。
“醫(yī)生告訴我,他慢慢好起來了。”阿爾弗雷德說。
“醫(yī)生診斷有誤吧?君特很不舒服的樣子�!碧m瓦林說,“但那群薩克森瘋子可沒對他憐惜一絲一毫。馮·阿爾滕堡公然說,他與君特不一樣:他絕不會做個謊話精,讓祖宗蒙羞�!�
翌日清晨,阿爾弗雷德便在紛繁的夢境中醒來。他開始辦公,忙碌能使人忘記煩惱。中午,就在他準備吃午飯時,一通電話打到辦公室。接線員用輕快的聲音說,電話來自某醫(yī)院,斯托克醫(yī)生請求與元帥談幾分鐘。
“你好�!卑柛ダ椎乱皇肿ブ犕玻皇帜靡粔K三明治,“我是達寧頓�!�
“阿爾菲�!蹦沁厒鱽淼膮s不是斯托克的聲音,君特嗓音沙啞,“是我,我是君特�!�
“君特,”阿爾弗雷德的心臟掉進胃里,其實他現(xiàn)在不想聽到君特的消息。理智上,他能夠理解君特為薩克森軍官團辯護——即便是偽證,然而情感上,他好像遭受了一次重大的挫折。他該早點清清腦子,阿爾弗雷德緩慢地咬下一點三明治,“你好嗎?”
“你生氣了,是不是?”君特竟然還在笑,“我知道你生氣了�!�
“我沒生氣�!�
“你肯定讀了庭審記錄吧?從那以后你就沒再來過了,也沒有電話。”
阿爾弗雷德無法否認,他刻意的疏遠幼稚得可笑,“……我是……我有些不舒服�!�
“我從沒對你說過謊�!本剌p輕說。
“但你在法庭上撒謊了�!�
“我不能看著我的戰(zhàn)友被吊死或槍決�!�
“那你知道阿爾滕堡害死多少人嗎?”阿爾弗雷德捏著三明治微微發(fā)抖,“他故意不給戰(zhàn)俘喝水,他——”
“我知道�!本氐穆曇羰掷潇o,“但是,我們先不談這件事,好嗎?”
“那你給我打電話做什么?”阿爾弗雷德煩躁得想直接扔掉聽筒,“請說吧�!�
“你可以……可以過來一趟嗎?”
第31章
阿爾弗雷德沒有立刻前往醫(yī)院。他認為應當先讓腦袋冷靜下來,免得一臉不滿,引發(fā)一些無謂的爭吵。在那通電話里他幾乎無法控制情緒——這很糟,非常糟。作為心智穩(wěn)定的成年人,他明白那是君特自己的選擇。他有什么權(quán)力去干涉君特的想法呢?可這件事令他陷入了深深的憂郁,挫敗感重新占據(jù)了他的精神,阿爾弗雷德連續(xù)幾夜失眠,疲憊更加劇了他的煩躁。菲利普建議苦惱兄長出去走走,爬爬山,“失眠?你肯定是被工作影響了�!�
“明明戰(zhàn)爭結(jié)束了�!卑柛ダ椎氯拥羰种械墓P,“我恨文書工作�!�
“今年春天很暖和……”
讓下決心去郊外散心的前一刻,阿爾弗雷德收到自醫(yī)生的消息。斯托克打來電話,告訴他君特毫無緣由地拒絕繼續(xù)治療,且態(tài)度強硬。“他說,治療影響他出庭……”斯托克吞吞吐吐,“請你勸一勸他,好嗎?貿(mào)然停止的話……”
阿爾弗雷德開著車,一路走走停停。快到醫(yī)院時,他停了下來,在午間空無一人的路邊吸了根煙。路邊的野草冒得足有半人高,黃色、白色的野花星星點點,一片紫羅蘭茂盛地延伸到森林伸出。他踩滅煙頭,重新調(diào)整表情。高興一點,阿爾菲,他為自己加油打氣,至少表現(xiàn)得像個穩(wěn)重的成年人。
汽車緩緩駛?cè)朐鹤樱泵艿牧质a在風中簌簌作響。阿爾弗雷德解開安全帶,聞了聞夾克衫的領(lǐng)口。他開始后悔吸那根煙了,手指和衣服上盡是熱帶煙草濃烈的氣味,經(jīng)久不散。他打開車門,解開夾克用力抖了抖。
“阿爾菲�!�
一個人影拄著拐杖走出門廳,是君特,穿著平日的襯衣和馬褲。那條褲子是馬克西米安送來的,褲子以紅線縫制,這是將軍的制服規(guī)格。溫暖的天氣里,君特依舊披著羊毛衫,他笑瞇瞇地招了招手,然后吃力地邁下臺階,“今天陽光挺好。”
“是挺好�!卑柛ダ椎逻t疑地說,伸手去扶時已然慢了半拍。君特拄著拐杖氣喘吁吁,“我在窗臺看野鴿子,就見你的車開進來了。斯托克醫(yī)生叫我走走,正好你到了,來陪我散步吧�!彼樕媳3种θ荩翱梢詥�?”
“當然�!卑柛ダ椎麓颐Φ仃P(guān)上車門。
“院子里來了許多野鴿子。”君特往前走著,一瘸一拐,他似乎不太適應腋下的拐杖,“但沒有一只在我的窗臺筑巢,真是令人苦惱啊�!�
院子空蕩蕩的,看不到哪怕一只鳥兒的蹤跡。阿爾弗雷德跟在君特身后,心中的憤懣在陽光下蒸汽般消散了。他望著君特瘦削的背影,還是趕上去拉住了他的左臂。君特掙開了,“我只是暫時用拐杖,一段時間后就沒問題了。”
“你怎么了?”阿爾弗雷德問,“你的腿不舒服?”
“小毛病。”君特微微一笑,“第二次上庭前不小心跌了一跤�!�
他向前挪動,拐杖篤、篤、篤地敲打地面。“你讀了庭審簡報�!彼f,“下禮拜我還得出庭,我寫好證詞的大綱了。”
陰云掠過,阿爾弗雷德沉默幾秒,“我讀過�!�
“你生氣了�!本卣f,語氣輕快,“所以你既不探視,也沒有電話——我猜的對么?”
“我沒生氣�!卑柛ダ椎碌吐曊f。
“天哪,阿爾菲,你不適合撒謊�!本乜恐桓窡舻臒魲U休息,額頭薄薄一層汗,黏濕了頭發(fā),他用手指抿開頭發(fā),露出額頭,“你該隨身帶面鏡子……你從來學不會掩飾表情�!�
阿爾弗雷德不能否認了,可他也有理由,“我讀了庭審記錄,沒錯。我理解你是薩克森人,但不該為馮·阿爾滕堡作偽證�!�
“如果你認真讀了記錄,就會發(fā)現(xiàn)我給出了一組數(shù)字。他的補給不夠,連士兵都分不到多少食物。這種情況下——”
“這種情況下,虐俘是可以容忍的嗎?”
君特灰藍的眼睛閃了閃,“我請你來,不是為了辯論馮·阿爾滕堡的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