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很多年前,他們就不想要尤利安繼續(xù)待在柏林,因為他在這個位置上坐得太久了,久到讓人害怕�?伤豢想x開,因為他知道他走了你就完了,克格勃沒有任何理由放過你,他是為了你而留下來的!”
“爾后他們又想把解決柏林危機的功績從他手上奪下來,想盡一切辦法找他的把柄。因為一旦他解決了柏林危機,他威望更增,他們想動他就會更難。”
“但后來尤利安硬生生地扛了下來,可那又如何?他以為自己修筑了那道墻,以為自己能給謝列平施加壓力,完成了柏林的業(yè)績就能讓他們收斂動作。但我告訴你,他們早換了路子,他們對你們的關(guān)系心知肚明,故意讓葉甫根尼去做那一切,甚至把葉甫根尼當做一個棄子讓他丟了性命,那天葉甫根尼是可以走的,但他沒有走,他在等尤利安來殺自己,就算尤利安不殺他,他也會自殺栽贓給尤利安。這些他們盤算得清清楚楚!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他們......沒有證據(jù)......”我驚懼到牙關(guān)都合不攏,無助地打顫,惶然盯著索尼婭。
“是,他們沒有證據(jù),可遲早會找出來,他們現(xiàn)在不動他只是因為需要他修完那堵墻
,修完后再算總賬,你明白嗎?謝列平已經(jīng)和赫魯曉夫站在了同一陣線上,壓力?他能施加多少壓力?修完墻解決完危機又如何?他可是犯了同性戀的罪,嚴重違背了軍法,甚至殺害了一個克格勃上校!尤利安現(xiàn)在為你昏了頭,為你喪失了理智,你以為你們對抗的是誰?赫魯曉夫?蘇聯(lián)?”
索尼婭慷慨激昂地斥道:“你們對抗的是這個時代!你們注定會輸,你們會輸?shù)梅凵硭楣�!�?br />
她的胸腔劇烈起伏,深深凝視我,神色復又哀婉起來,柔聲說:“而我,索尼婭·杜涅奇卡,你們的朋友,要以自己的方式來救你們�!�
索尼婭在我震驚的目光中扯下軍帽,散落柔順的長發(fā),解開了軍服的衣扣,敞開了衣領(lǐng),甚至露出了內(nèi)衣。雪白的胸脯刺痛了我的眼,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只知道她再這么往后退,就要摔下樓去了。我慌忙想上前抓住她,她卻迅速掏出槍,砰砰兩發(fā)子彈射在我腳前,逼得我后退幾步。
“索尼婭!”我瞬間清醒,咬牙狠厲道:“你給我回來!”
“不�!彼髂釈I哀傷地搖頭,溫柔地笑:“我來這里就是為了這個。親愛的,我已將文件傳送至盧比揚卡,現(xiàn)在差不多已經(jīng)被接收了。葉甫根尼是你殺的,是你對我求之不得所以殺害了他,而我,也將是在拒絕你的求愛后被你推下樓的。萊茵,逃吧!在墻修起來之前逃過去,你玩心計玩不過他們,但薩沙把第二總局的所有都交給了你,你逃走還有活下來的生機,而尤利安,則和這一切都沒關(guān)系,你們,都能活下去�!�
我驚恐地忘記了呼吸,只感覺眼前發(fā)黑,恍惚中索尼婭已經(jīng)站到了邊緣的臺階上。夜風吹過,金色的長發(fā)飛舞在深沉的夜色中,夢幻而旖旎,她猶如圣母般垂憐看我,兩道淚痕閃著銀光,翕動紅唇,她輕聲說:“萊茵,原諒我,因為我深深愛著你們......”
她緩緩張開了雙手,閉上了眼睛。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沖上前去,卻只撲了個空。我凄厲的嚎叫回蕩在這棟危樓里,眼睜睜地看到索尼婭就如一只斷了翅膀的鳥兒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鮮血蔓延,她的微笑定格在凌亂不堪的肉體上。
絕望地向下伸著手,我徹底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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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利安找到我時,我躲在廢棄大樓的樓梯下,像只狗一般蜷縮發(fā)抖。離我不遠的地方,索尼婭在巨大沖撞之下零碎不堪的尸體無休止地往外滲血,尤利安在見到的第一眼時踉蹌地摔倒在地,隨后沖向大樓把我抱住,捂住我的眼睛把我塞進了車。
車駛出卡爾斯霍斯特,天已大亮,他開車的手在顫抖,而我早已失控地快要暈厥,他只能一次又一次喂我喝水,拍打我的臉,迫使我清醒過來。
“萊茵,萊茵......”
我努力聚焦目光,看清楚他的那一刻驚叫出聲,聲嘶力竭地哭嚎起來。
“我想抓了!我想去抓到她!可我抓不到!我的手都碰到她的衣服......上帝��!尤利安,為什么,為什么這個世界要這么殘忍!我......”
我劇烈地咳嗽起來,尤利安把車停在僻靜無人的河邊,緊緊抱住了我。
“我知道,我知道你盡力了。別哭......”
他拼命幫我抹淚,自己的淚水卻洶涌而下。
再多的安慰也是枉然,失去的再也不可能回來,而我們的未來,也徹徹底底陷入了黑暗。
沒有任何轉(zhuǎn)機,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我痛苦地在他懷里拼命汲取他的溫度,抱住他不知饜足地索吻,熾熱的喘息飽含情欲,可冰冷的現(xiàn)實卻讓我們渾身顫栗。
“尤利安……”我撫摸他濕潤的臉,問:“你已經(jīng)都知道了嗎?”
他低頭的剎那,滾燙的淚水砸落,與我的心一起徹底沉入谷底。
“司令部已經(jīng)收到……克格勃委員會……頒布的通緝令……”
我瞪大了眼睛,居然哈的一聲笑了出來:“那么,你也下定決心了嗎?”
他抬起眼,下巴顫動,努力遏制自己的哭聲,捧住我的臉,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我會……親自送你走……”
“不!”我痛苦地搖頭,“我不走!我不走啊尤利安!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走!”
“萊茵……萊茵……”他收束我胡亂掙扎的手,把我緊緊環(huán)在懷里。
“聽話,聽話萊茵!你去西柏林,我在這邊為你擋住克格勃們,他們會傾盡全力來追殺你,但相信我,我不會讓他們的行動順利的……這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事情已經(jīng),已經(jīng)無可挽回了!”
我驚恐地大口呼吸,隨即徹底癱軟下來,癱在他的懷里,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絕望。
我無力地抬眼看他,那雙漂亮的綠色眼睛無法再給我力量,因為希望的火焰也正在他的眼睛里燃燒成絕望的余燼。我們毫無辦法,就是他,也毫無辦法。
索尼婭已經(jīng)把我們送上了絕路,擺在我們面前的,就只有我背上所有罪名,被迫叛逃的一條路。
我突然笑了出來,為這些年來發(fā)生的所有一切。我不明白,我有太多不明白,究竟是我的錯,還是這個世界的錯?
可不到最后一刻,沒人給我解答。我只記得那天我在他懷里整整睡了一個多小時,再次醒來后,似乎有什么力量鉆進我心里去了。
我問他:“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嗎?”
他就如以往純情地笑,濕淋淋的眸子給予我篤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下午時分,他將車開往我的家,說:“上去收拾一下吧,只帶你最需要的東西。”
我點點頭,轉(zhuǎn)身上樓。我并沒有什么需要帶上路的,薩沙的圍巾和筆記本,艾倫的十字架項鏈,多年前在列寧格勒尤利安為我買的大衣,還有他的那張在紫藤下嗅聞花香的照片……最后一次,我看向這棟公寓,淚水再次洶涌而下。
我只希望這不是我最后一次見到它。
我下樓時,站在樓梯里駐足了片刻,因為我看到尤利安匐在方向盤痛苦地起伏顫抖著,銀發(fā)再也無法閃耀光澤,他看起來時那樣悲傷和絕望,竟讓我不忍心戳穿他。
于是我又上樓,重新跑下樓梯,故意把腳步的聲音放大,等我站到街邊時,他已坐在車里微笑地看我,眼眶紅得快要讓我心碎。
“就一個手提箱?”我坐上副駕駛后,他佯裝不在意地問。
“嗯�!蔽尹c頭,“反正過不了多久就還會回來�!�
“是的,用不了多久。你去那邊可以打探一下喬治的消息,他似乎被英國人揪出來了,處境十分不妙,你去營救他�!�
“這是你給我的任務嗎?”
他看了我一眼,含笑點頭:“是,給你去執(zhí)行的任務,營救我們的迪奧米德,我們的鼴鼠�!�
“也許等我把他救出來了,事情也都過去了,我就會回來,和你重逢,那時你可不要有新歡啊�!�
“不會有新歡的,無論多長時間,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人,永遠只愛你。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說愛你太晚,太少�!�
他轉(zhuǎn)動方向盤,夜色逐漸侵襲,勃蘭登堡門上的燈光開始亮起。車停在離邊界不遠的地方,遠遠可見一眾史塔西正驅(qū)車趕往邊界的檢查站。
“那你再多說給我聽聽吧,尤利安,說你愛我�!�
“我愛你,萊茵,我愛你�!�
“我也愛你,永遠愛你,尤利安,我的尤利安�!�
我至今記得我們相擁在一起,深深地親吻彼此,唇舌糾纏,愛意濃烈,久久都不肯松開。直到遠處傳來鐵絲網(wǎng)在地上拖動的聲音,我們才結(jié)束那纏綿的一吻。
他撫住我的頭,與我額頭相觸。
“你不要害怕,我會盡全力在這邊為你擋住,你只管逃,只管去救喬治,記住薩沙交給你的一切,追殺你的人都是第二總局的,你要見招拆招,實在躲不了,去找理查德,叫他給你庇護。不要再顧慮立場,不用擔心我在這邊會難過,只要有你的愛,只要你活著,對我來說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幸福與幸運�!�
“要相信我們一定會重逢,一定�!�
最后的最后,他在我唇上輕輕印了一吻,滾燙的眼淚滴落在我面頰。
“下車吧,往前走,不要回頭�!�
“記住,千萬不要回頭�!�
我緊咬牙關(guān),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再次吻了他,隨即跳下車,直直朝鐵絲網(wǎng)正在拉起的邊界走去。
在一眾熟知我身份感到疑惑不已的史塔西的目光中,我提著手提箱,邁著承載生命力量的步伐,旁若無人地走過檢查站,無人問我,更無人攔我。
96
年8月
2號晚上
點
分,我跨越東西柏林的邊界,走上了被追殺的叛逃之路。我猶記得那天身后的鐵絲網(wǎng)緩緩拉上的聲音,史塔西們?yōu)榱丝謬橂y民朝天放的空槍,以及身后杜恩等下屬不解地呼喚我的喊叫,我的哭聲回蕩在風里,可我沒有回頭。
至終都沒有回頭。
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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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后悔嗎?
早知道是如今這種狀況,那天我是否該回頭再看一眼他?
可人不走到絕望的一步,是不知道該不該后悔的。
起初的時候,因為有營救喬治這件事,我尚能忍受與他分離的悲傷。心里懷揣著兩件事,活下去,救出喬治,還不至于太過彷徨。
我很快來到了英國,隱姓埋名地打探喬治的消息。此間我一直通過《泰晤士報》等報紙來關(guān)注柏林問題,知道那堵墻終于修好,報紙上刊登了他在修好那堵墻后站在墻前拍攝的照片,我小心翼翼地剪下放進錢包的夾層里,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年,我在蘇格蘭場好不容易打探到喬治的消息時,身份的隱秘卻再也隱藏不住,克格勃的追殺如期而至,第一次我不設(shè)防受了傷,躲在家里療傷整整一個月。本來身體已經(jīng)恢復,卻在報紙上得知他被調(diào)回莫斯科駐德蘇軍總司令換人的消息,再次受到打擊,昏迷了整整三天。要不是我好心的鄰居因為下雨漏水敲我的門,我怕是要在那個雨夜發(fā)燒死去。
但又想著喬治還在監(jiān)獄里,不能辜負他給我的任務,便重新調(diào)整狀態(tài),努力恢復健康。此時世界局勢又發(fā)生巨大變化,古巴導彈危機讓整個世界差點覆滅,美蘇對抗持續(xù)升級,軍備競賽深入太空,肯尼迪隨后也被一槍爆了頭……
可那一切都不再與我有關(guān)系,我只想念我的尤利安,懷揣著他給我的任務營救喬治。
964年,我終于摸索到了喬治服刑的監(jiān)獄,而那個時候,終于發(fā)生了件讓我開心的事情——赫魯曉夫被解除一切職務,被迫下臺,勃列日涅夫成為新一任領(lǐng)導人。
你看,誰都沒有贏,就是他也輸了。這個時代不會放過任何人。
我不知道這對尤利安來說意味著什么,因為關(guān)于他的消息報紙總是報道得寥寥無幾,我總是要搜刮很多家報紙才能得到關(guān)于他的一丁點微不足道的信息。有時候報紙不看刊登他的照片,我就會生氣,有時候報紙說了他的壞話,我會連夜跑到那家報社狠狠把他們的主編揍上一頓。
營救喬治我花了整整兩年,
966年,當我把喬治成功帶離那所監(jiān)獄時,我們望著形銷骨立的彼此,又哭又笑,不禁感嘆當年在科隆開的玩笑話居然成了真。后來幾個月喬治都和我一同行動,本來蘇聯(lián)已經(jīng)向他伸出了橄欖枝,可他因為腿受傷,或者什么別的原因,總是不肯離開。
或許他已經(jīng)對我當時逐漸崩潰的精神有所察覺,他不離不棄陪伴在我身邊整整一年,不斷安撫和寬慰我。爾后我們逃離英國,游蕩去法國,比利時,荷蘭……可我們根本承受不住來自軍情六處和克格勃的同時追殺,每次都落得狼狽無比。
而在那時,我也完全失去了尤利安的消息。
他的名字,就像被這世界抹去,再也不曾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絕望地跪在喬治的面前,祈求他去蘇聯(lián),為我傳遞一些尤利安的消息,在經(jīng)歷十分痛苦的掙扎后,喬治抱著我哭了一夜,第二天便踏上了去往蘇聯(lián)之路。于是揪著他這根稻草,我感覺自己又可以活下去了。
那段日子,我游蕩在法國街頭,每天都眼巴巴地望著蘇聯(lián)的方向,渴望喬治傳來什么訊息。我等啊等,終于在
967年的清晨,等來了一封來自蘇聯(lián)的信。
信中喬治告訴我,尤利安很好,他還活著,只是他永遠退出了政治舞臺,不再過問軍務和政治。與信寄來的還有一張照片,是他坐在一棟白色房子前的照片,他看起來很憂傷,目光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他似乎老了一些,我仔細端詳時,發(fā)現(xiàn)他手里拿著一個玻璃球。
那是我送給他的玻璃球,里面有一片西伯利亞的雪。
我望著他泣不成聲。
因為這張照片,我感受到了他的思念,于是更加堅定了決心,相信我們定有重逢的時刻。
可至此就再只有這一道消息了,因為克格勃的追殺,我四處逃竄,地址變動不定,久而久之,便和喬治失去了所有的聯(lián)系。
其實我不是沒有嘗試過回德國,有一回,
969年的時候,我壯著膽子來到西柏林,我知道米夏在那里。于是我和他隱秘地見了一面,那時他已經(jīng)是史塔西對外情報局的副局長,在見到我時還是哭成了一個淚人,他告訴我了很多有關(guān)尤利安的事情,說赫魯曉夫下臺后,勃列日涅夫依舊不改他們對尤利安的忌憚,以休養(yǎng)身體的名義“軟禁”著他。他的人身安全有所保障,可再也無法恢復真正的自由。
因為那次倉促的會面米夏遭到了克格勃的懷疑,被審查了足足一個月,沒人比我更了解克格勃的審查,自此之后我再也不敢輕易與他見面。
我逃啊逃,轉(zhuǎn)眼間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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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那天,我站在西柏林的一處熟悉的街道上,轉(zhuǎn)身步入了一處公寓,在那處公寓里我得到了一個地址,于是我飛向了挪威。
阿爾塔,我聽說這是個美麗的地方。有很漂亮的極光,沉睡著很美的人,
在那里我見到了維克多少校,我昔日的朋友日漸蒼老,而那位伊蘭伽也已離世。少校孤獨地生活在一處臨海的漁村,對我的到來很高興,他帶我出海打漁,和我并肩坐在一起,憂傷地看海。
海面很平靜,映照著極光,雪落無聲,我們常常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他告訴我,他的愛人,就戰(zhàn)死在這片海里。如此冰冷的海,他時常擔心他在海底無法安息,可又覺得,他那樣的最高指揮官,能光榮地戰(zhàn)死,也是一種幸運。我坐在他身邊默默流淚,告訴他我愛的那個人現(xiàn)在在遙遠的東方,我們互相思念彼此,卻無法見面。
維克多少校握住我的手,告訴我要有信心,因為沒有什么能阻擋相愛的人見面。
要耐心地等待,等待重逢的那一刻,在此之前,就要好好活下去。
晚上,我們會在他那棟簡陋溫馨的維京木屋里,圍在壁爐前聊天,我把尤利安的照片拿出來給他看,他居然認出他來,笑著說是位大人物,就連挪威的報紙上都登過他的照片呢。他又驕傲地給我看他愛人的照片,盡管很多年前我就看過,但他仍是忍不住拿出來。
他和那位最高指揮官站在矢車菊中,笑得很開心,那是屬于他們的年輕時代,我笑著說,真可惜我身上沒有和他的合照,因為唯一一張夾在他的錢包里呢,那時我很不開心,滿懷心事,面對鏡頭根本笑不出來,可他卻興致滿滿,在十二月黨人廣場上,我們并肩而站,就像兩位兄弟。可沒人知道我們是愛人,我們會親吻,會做愛,會吵架,甚至打架,可我總是打不贏他,而他打完我后卻很快道歉,真摯到讓我找不到理由還手。
說著說著又淚光閃閃,維克多少校只能一遍又一遍撫摸我的頭,不住寬慰我。忍耐吧,等待吧,總有重逢的那一天,只要還活著,就有希望。
后來我總覺得自己太過殘忍,要知道維克多少校再也等不到那位最高指揮官了。他只能守著這片海,永無休止地懷念他。
后來我們總是沿著海岸線散步,有個叫瓦利基的小孩總是圍著我們,他看向我時很好奇,嘟囔著原來維克多叔叔居然還有朋友。沒過多久我便和維克多少校告別,因為長期被追殺的生活讓我深知自己并不能在一個地方久留,為了保護少校的安全,不為村民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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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離開了挪威。
可下一步要去哪里?我不知道……如今我游蕩在這世界,猶如孤魂野鬼。
每天深夜,我總會拿出尤利安的照片在燈光下細細觀看,輕輕撫摸他嗅聞花香時露出幸福笑容的臉,就好像他還在我身邊。有時候,我也會拿出薩沙的筆記本,一遍遍翻閱,重溫他們的過去。另外,讓我驚喜的是,他和艾倫的唯一一張合照不知什么時候被我夾在筆記本里,于是他們也開始陪伴我,我陶醉在他們的笑容中,好似還和他們在一起,沒有分開。
我無數(shù)次親吻那些照片,卻又擔心把照片弄皺了,總是小心翼翼撫平邊角,就像呵護精美的寶物。又一次在被克格勃追殺的時候掉進河里,第一想到的就是被膠紙包好的照片和筆記本千萬不要被水打濕,絲毫忘記身上的槍洞會要了自己的命。
很多次,我都想破釜沉舟地直接沖到蘇聯(lián)去,甚至幻想繞一大圈通過中國進入蘇聯(lián),可想法往往還來不及實施就會被一次暗殺或者襲擊所打破,叫我認清無情而殘酷的現(xiàn)實。轉(zhuǎn)眼間,時間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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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我驚惶不已地意識到,十年過去了。
十年……十年啊……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我走在塞納河畔,憂傷地注視河水,常常默然流淚,河水倒映我悲傷的面孔,我察覺到自己早已不再年輕。
恍然間,我已經(jīng)四十歲了啊……
時�;貞浧痂F絲網(wǎng)拉起的那一晚,我離開的腳步時那樣堅決,聽他的話,沒有回頭,可我后悔了。我坐在塞納河畔,看著自己日漸衰老的面孔,后悔了。
我應該回頭的,甚至轉(zhuǎn)身,跑向他,告訴他我不會離開他。
可那樣我們會迎來什么樣的結(jié)局呢?
我們下定決心要對抗時代,是否真的會像索尼婭所說的,注定會粉身碎骨?
不再有答案了。
唯一知道的是,那時我們的確發(fā)了瘋,昏了頭,可我們意識不到。我們淪陷在彼此的愛與身體里,在傷痛和憤怒中完全喪失了理智。生出很多無端的妄想,而妄想注定只會讓人失望,甚至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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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問我有沒有想過一了百了?
如果我說沒有那是不可能的。
我曾經(jīng)逃去貝爾格萊德,站在薩瓦河畔,注視著夜色下泛著玄光的河水,想起薩沙曾經(jīng)痛苦地跳下去過,于是我腦子一昏,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那可是冬天,而我也不再年輕,落水的瞬間就開始抽筋,四肢無力地擺動。
我在冰冷的河水里注視月亮,想起他曾經(jīng)告訴過我,無論我們在哪里,都仰望的同一輪月亮。是的,尤利安,想必你此時也在思念我,可我真的累了,十一年......我和你相愛也不過十一年,如今已經(jīng)分別了這么長時間,絕望日益侵襲我,對你的思念沒有一天不再增長,就像螞蟻爬進我的骨髓里,窸窸窣窣攪動我的靈魂,叫我疼痛難忍......
尤利安啊尤利安,你也還在愛我嗎?
于是我放棄了掙扎,任身體在河水中沉淪,意識逐漸喪失,但在最后一刻,我突然又覺得,如果自己真死了,那就可真輸給這個所謂的“時代”了,我猛地睜開眼,朝著月光涌動之處游去,勉強撿回了一條命。
而沒過多久,在被克格勃追殺至維也納的時候,我遇見了一個被我刻意遺忘好久的人。他站在人群里,沉默而哀傷地注視我,灰色的眼睛仿佛在嗔怪我為什么沒去找他,我悻悻轉(zhuǎn)身,卻被他的手下強行摁下。
我來到了美國。
理查德已在
966年成為了中央情報局局長,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年了,他說要不是肯尼迪被刺殺那件事兒廢了中情局太多精力,他一定會更早地找到我。而我沒有告訴他的是,其實我一直在有意躲避他。
不為什么,就是不想看到他。
但如今權(quán)勢滔天的他可不會輕易讓我溜走,猜猜看他用什么方法留住了我?對,是尤利安的消息。他在蘇聯(lián)的間諜偶爾會傳來關(guān)于尤利安“退位”后的情況,畢竟他可是他的宿敵,沒人比理查德更“關(guān)心”尤利安。因為那每幾個月傳來的一份簡明扼要的情報我被理查德困在美國整整五年。
五年,我生活在華盛頓,住在理查德的豪華公寓里,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人跟著,跟軟禁沒什么不一樣�?衫聿榈抡f他是為了保護我的安全,畢竟我仍處于被克格勃不知疲倦的追殺狀態(tài)中。
可我不關(guān)心,也不在意,我和理查德沒什么好說的,我們也不聊天。他的公寓很大,工作也很忙,明明住在一起,卻時常一個星期都看不到對方。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么對我,他也不做任何解釋。只是圣誕節(jié)的時候會專門邀請我和他一起吃飯,那個時候他總會出神地望著我,而我便會把一杯價格昂貴的紅酒潑到他的臉上。
可他并不生氣,只是哀婉地勸我去看心理醫(yī)生,他說,他早就提醒過我,是我固執(zhí)地不肯接受既定的結(jié)局。
他細致而優(yōu)雅地擦拭紅酒,眼底沉著深不可測的落寞,我再也忍不住沖上前去把他揍了一頓,我罵他都是他們這些大人物毀了我,毀了我的人生,毀了我的愛情,我的所有!可他,CIA局長,全美國情報人員的老大,就這樣任我打,毫不還手。
我打他打累了,便癱軟在地上哭。他沉默地注視我,抬起顫抖的手落在我頭上,輕聲說,對不起。
可對不起,不能挽回我失去的一切。
起初,我很愛閑逛在美國街頭,看著那些鮮活的面孔,我時常會想,美國人到底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他們也是人,有直頭發(fā),也有卷頭發(fā),眼睛和皮膚的顏色各式各樣的,女孩兒和孩子們在街頭吃著冰淇淋歡笑,年輕人在廣場上扛著日本產(chǎn)的音響跳街舞,中年人每天兢兢業(yè)業(yè)上班,忠誠對待自己的伴侶,卻絲毫不影響搞外遇,老人們在公園里散步,卿卿我我時,看起來很甜蜜,而下一秒或許就會被某些混混搶去身上最值錢的結(jié)婚戒指,而混混們就會去蹲大牢......
他們和我們有什么不一樣?這些事情在世界各處都會發(fā)生,所謂的對抗,到底在對抗什么?一群人對抗另外一群人,收獲了什么?國家的威望?名聲?可那對于普通人來說是多么可笑,因為一道鐵幕,一堵墻,無數(shù)普通人的一生都被改寫,被迫與愛人和親人相分離,而相見卻遙遙無期。
很多人都會講大道理,可我不懂什么大道理,盡管已經(jīng)人到中年,卻不如少時清醒。我越發(fā)感覺迷茫和荒謬,心理狀態(tài)就直轉(zhuǎn)急下,理查德建議我去報考醫(yī)生執(zhí)照。
他說,你總得找點事干。
也許他說得對,后來我才明白,我
9歲時被關(guān)在地下監(jiān)獄的那段日子尤利安逼我看書,被迫叛逃的那幾年他要我去救喬治,無非就是想給我找點事干,人不找點事干很容易陷入渾渾噩噩的狀態(tài),而這種狀態(tài)對于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我來說無比危險。他很早就看清了我,看到了我的怯懦,也知曉我的執(zhí)著。
于是我開始考醫(yī)生執(zhí)照,那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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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理查德已退休,時常還會輔導我的學業(yè)。
我也不再和他吵架,盡管尤利安的消息又斷了,但至少我有了考醫(yī)生執(zhí)照這件事。
這件事又拴住了我的命。
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我結(jié)束考試后回到公寓,理查德坐在一片黑暗中,當我開燈時,發(fā)現(xiàn)他正在哭泣。他很悲傷,我從未見過他那么悲傷。
他說,萊茵,你的父親,蘭德爾去世了。
我瞬間大腦充血,請原諒我吧,在那一瞬間我竟然忘記緬懷我那去世的父親,而是在想,萬一我和理查德一樣,悲慘到至終都不能再見到那個人怎么辦?
我嚎啕大哭,嘴里竟喊出了“尤利安千萬別死,再多等一等我”這種話,理查德前所未有地發(fā)了脾氣,快六十歲的人抄起家里的棒球桿狠狠打了我一頓,他說他這是為我父親打的,也是為我打的,他罵我不爭氣,說我要是早聽他的話也不至于淪落現(xiàn)在這個地步......
打完我后他又抱著我哭,說他對不起我的父親,對不起我,從那天開始,理查德的身體狀況就急轉(zhuǎn)而下,頭發(fā)一夜之間全白了。他的瞬間蒼老讓我意識到原來他的命也是拴在另一個人身上的,這該有多么危險。
977年,坐在花園里休養(yǎng)的理查德突然對我說,克格勃對我的追殺結(jié)束了,只要我不踏入蘇聯(lián)以及其管轄內(nèi)的國家,我就是安全的。我問他什么意思,他不看我,目光落在花園中搖曳的矢車菊中,說,你自由了。
我自由了。
沒有克格勃再追殺我了,可我依舊不能回去,依舊是蘇聯(lián)板上釘釘?shù)摹邦^號叛逃分子”。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捶艞壛藢ξ业淖窔�,可我早已麻木到不再抱有探尋究竟的好奇心�?br />
十六年,我被追殺了整整十六年。
和他也分開了十六年。
恍然如夢。
后來我告別理查德,回到了西柏林。自此我便住在維克多少校的公寓里,開辦了自己的診所,成為了夢想中的“穆勒醫(yī)生”。
當我第一次拿起手術(shù)器具,挽救病人生命時,有那么一刻,仿佛薩沙就站在我身邊。
他笑著,注視我,并不說話。
但他給我很多信心,讓我相信自己的確有那個能力。
薩沙,薩沙......我的薩沙......你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