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他往常給孩子們補課,都是不收錢的,因為別有收獲,所以他從不計較在金錢上的得失。
朱守成從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慣出這種把伸手乞討當做理所當然的人來!
然而,他還要在這里住下去,兒子也出了國,他不能跟鄰居撕破臉皮,影響他將來在這里的生活。
朱守成重重吐出一口濁氣,平穩(wěn)心神后,擺出謙恭的樣子:“抱歉,弟妹,實在是因為我身體不舒服,我先請一個星期假。一個星期后我再接著為小池補習,您看這樣行嗎?”
眼看妻子已經(jīng)達成目的,閉口多時的池父這才施施然站出來,先似模似樣地呵斥了妻子幾句“不像話”,接著就對朱守成諂笑道:“朱老師,那咱們可就這么說定了啊�!�
朱守成面上答著“一定一定”,心里氣得一個倒仰。
這是一家子什么人?!
可池小池這個糟心的家庭,偏偏是朱守成自己精挑細選選上的。
他忍著一口惡氣,出了池家的門,想,且緩上一周。
等他把這個夢的后勁兒緩過去,無論如何也要把損失在池小池那里討要回來!
沒想到,晚上,他趿著拖鞋出門倒垃圾時,竟然聽到池母在和筒子樓里的話伴說他的閑話。
“我們當初請朱老師吃了一頓好飯,是他自己答應要給我們家小池補課,分文不取,結果今天突然來找我們,說不要補習了,問啥原因也不說。你們說,有他這樣的嗎?”
有人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別不是你家那個小子太皮實,不好帶吧�!�
池母啐了一口:“少胡沁啊,我家小池最近可掙面兒,每天回來都跟我們說朱老師的好話,有不懂的,還知道放補課時的錄音聽。他說要收收心考一高,將來還要考出去呢�!�
女人們虛假地恭維羨慕一陣后,池母為朱守成下了評語:“這世道,什么老師不老師的,說到底就是要錢嘛�!�
除了聽到胸悶,朱守成還額外冒了一身冷汗,本來打算扔的垃圾又渾渾噩噩地提了回來,隨手擱在了門口。
補課……錄音?
池小池有錄音?他怎么一點兒都沒能察覺到?
朱守成記得,自己曾試探過池小池的底線,發(fā)現(xiàn)他挺純的,自己在話里夾帶的成人玩笑他有一大半不很明白,對男人之間的情愫也不很敏感。
當時,朱守成還為這個發(fā)現(xiàn)興奮過。
他太喜歡這種沒有受過玷染的小男孩兒了。
但是,如果自己對他的密語被人偷聽了去……
朱守成心不在焉地從褲兜里摸出鑰匙,正要開門,肩膀卻不意被人從背后搭了一把。
當他一轉頭,看到池小池那張近無可近的臉時,雙腿一個哆嗦,差點沒拿穩(wěn)鑰匙。
池小池左手提著垃圾袋,指了指朱守成腳下那袋:“老師,我?guī)湍闳恿�?�?br />
朱守成抓住門板,匆匆嗯了一聲,轉入門內,把紗門合上,把他與自己隔離開來,才有心情對他說上一句“謝謝”。
池小池站在紗門外,望著朱守成肩膀上被自己貼上的三張卡片,做了個“拜拜”的手勢:“老師,好好休息。”
朱守成被他笑得渾身發(fā)毛,沒控制住手頭的力氣,砰地一聲合了門。
池小池一腳把他的垃圾踢倒在他的門口,看到內里的廚余垃圾蜿蜒出一條臟污的湯水,滲入他的門縫,才提起那袋摔得松散了的垃圾,隨便理了理,緩步下了樓去。
當夜,朱守成又做了一個與之前的夢境類似的噩夢。
主角仍然是池小池,而他自己仍是渾身無力,像是被注射了麻醉劑的病人。
他進入了一臺類似手術室的地方,四周只剩下陰慘慘的白與藍。他躺在手術臺上,而池小池在他四周踱來踱去,準備器具。
池小池慢條斯理地戴上膠皮手套的聲音,宛如在拉扯朱守成的神經(jīng)。
隨后,他他拿出一支針劑,輕輕拉動尾部的注射栓,就有一片帶著藥味的水霧噴到朱守成的臉上。
朱守成被酒精和藥味混雜的味道惡心得一陣陣發(fā)顫。
他顫聲詢問:“池小池,你要做什么?……這是什么?”
池小池低下頭來,針頭的水光把他的眼睛映照得格外亮:“老師,你問這個?這個叫睪丸酮抑制劑,很適合你的,能治你的病。”
朱守成臉色煞白:“我沒有病……你放開我�。 �
周圍環(huán)境的改變,讓他一度以為這是夢,但在朱守成的認知里,夢中不會有這樣真實的、刺得人頭皮發(fā)麻的無影燈冷光,也不會有這樣濃烈到嗆鼻的藥味。
“打在哪里呢�!背匦〕責o視了他無力的抗議,兀自沉吟。
他的指腹緩緩撫過朱守成的頭皮,在他腦袋的隨便一個地方注入了一管藥。
哪怕朱守成再不懂醫(yī),也知道這世界上鮮有從太陽穴插進去的針頭。
皮膚被針尖刺穿的感覺,讓朱守成呆滯了幾秒,才擺著腦袋,像是一尾被火燒著的蝦,不住來回蜷曲著身子,卻始終無法逃離手術臺的范圍。
池小池拿起第二根針管,將冒著水光的針尖送入他的頭皮。
不找靜脈,不經(jīng)消毒,朱守成頭發(fā)上的汗液涔涔而下,流入被扎出的細小孔洞里,又引發(fā)了陣陣刺痛。
比起上次那種鉆到骨子里的劇痛,這種一陣一陣的細細疼痛,折磨得朱守成只剩下了“啊啊”低吟的力氣,下顎張得酸麻,發(fā)酸的涎水順著嘴角不住涌出。
數(shù)針過后,朱守成疑心自己的腦袋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充滿藥水、千瘡百孔的氣球,不知什么時候就會往外泄水,或是噗嗤一聲爆裂開來。
“這種藥,不能一次管飽,只能降低你體內的激素含量�!背匦〕刭N近朱守成的耳朵,輕聲道,“徹底消除你那些黃色廢料,要15年�,F(xiàn)在我為你注射的,是之前沒來得及注射的部分;之后,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朱守成被發(fā)酵過后令人作嘔的廚余臭味嗆得翻身坐起時,時間竟已到了第二日午后。
他搖搖擺擺地起身,來到門廳。
地上的污水已經(jīng)膩結了,結成了一大片深黃色的污漬,朱守成抓著頭發(fā),在小屋里困獸似的踱著步,雙目猩紅。
他的頭發(fā)里炸了個虱子窩,刺撓得很,好像那一個個的針眼都還在他頭發(fā)里潛伏著,但無論他怎樣對著鏡子翻看,看到的都是烏油油的頭發(fā)。
不對,針眼一定在……
不然他的頭發(fā)不可能這么癢……
朱守成喘息著,抄起推子瘋狂推掉了自己的頭發(fā),哪怕剃傷了兩塊頭皮,見了血,他也發(fā)了狠地咬著牙,直到把一顆頭剃得見了光亮。
他拿起鏡子,顫顫巍巍地對準了自己的頭。
腦袋上光明潔凈,一個針疤都沒有。
心結稍緩,他的胃又開始騷動起來。
朱守成幾乎是撲到了公共洗手間里,對著馬桶噴射狀地嘔吐起來。
他這回鬧出的動靜不小,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好奇地在廁所外探了個頭,捂著鼻子奶聲奶氣地喚:“朱老師?”
朱守成耳朵里瞬間響起了池小池的聲音:“只要你的病不好,我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為你注射的�!�
緊接著,是頭皮被針管扎破的細響,響得仿佛近在咫尺。
朱守成的氣管劇烈攣縮起來,被胃酸燒得劇痛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一陣嘶吼:“別過來!你別過來!”
小男孩被這樣怪異的朱守成嚇了一跳,撒腿就跑。
朱守成的悶喊聲也傳到了筒子樓下。
婁影正在檢查自行車的輪胎,聞聲抬頭片刻,又垂下頭來,佯裝沒有聽到。
池小池更是連頭都沒抬,站在一邊啪嗒啪嗒地玩手機。
婁影問他:“昨天晚上睡得好嗎。”
池小池放下手機:“嗯。”
婁影很喜歡這兩天的池小池。
不管他在忙什么,只要自己一同他搭話,他都會放下手里的東西,專注地望向自己。
“答應好的,我補你一個暑假�!眾溆翱缟狭俗孕熊�,“現(xiàn)在我們有七天時間了。想去哪里?”
現(xiàn)在這個時間,他們有無數(shù)地方可以去,電子游戲廳、糖水店、小商場、書店、籃球場,如果想的話,還能去隔壁鎮(zhèn)看個電影。
池小池跳上自行車后座,拉住他的衣擺,一本正經(jīng)道:“去有婁哥的未來�!�
婁影低頭,忍不住地笑:“那很遠啊�!�
“越遠越好�!�
“那去哪里,就要聽我的了�!眾溆皳芰藫苘団�,發(fā)出清脆悅耳的鈴響,“那我們現(xiàn)在出發(fā)�!�
第259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三)
婁影與池小池騎自行車去了鄰鎮(zhèn),買了票,
準備看電影。
離開場還有一個小時,
他們進了一家糖水店歇腳。
婁影拿起了柜臺上的單子,認真甄選。
年輕的店員小姑娘一看婁影,
眼睛就移不開了,
熱情推薦道:“小帥哥,本店最有名的是芒果七彩冰,
要不要來一份?”
婁影沒有抬頭,
嗓音溫和道:“不用,他不吃芒果,要個小份的椰子雙皮奶。我要一個葡萄薄荷冰�!�
小店員的熱情仍未減退:“真的不需要嗎?買兩杯芒果七彩冰,
送隔壁電影院一張免費的中份爆米花券呢�!�
婁影禮貌拒絕:“謝謝了,不用。我們買自己想喝的。”
然而小店員還是沒有放棄的打算。
池小池一直注意著小店員直勾勾望著婁影的眼神,挑了挑眉,
從婁影身后鉆出來,
笑著撒嬌:“姐姐,我不帥嗎。”
看清池小池的臉后,
小店員不免輕輕吸了一口氣,
有些說不出話來。
婁影想把他摁回去:“去占個位子�!�
池小池卻不肯聽話,
下巴枕在婁影肩膀上,
在單子上快速掃了一眼,
再抬頭時,
一雙笑眼亮亮的:“姐姐,
我和哥哥點的東西和兩個芒果七彩冰等價了,
能不能送我們一張爆米花券?”
說著,他雙手認認真真地合了個十:“拜托啦�!�
婁影把到處開屏的小孔雀抓到了窗邊,坐好。
池小池坐在他對面,拿著贈送的爆米花券在他面前晃。
婁影實在拿他沒辦法,只好越過桌子,揉揉他的頭發(fā),并沒收了他炫耀自己魅力的工具。
池小池趴在胳膊上看婁影:“哥,你怎么知道我不愛吃芒果?”
婁影看著他,歷歷數(shù)道:“綜藝,《鄉(xiāng)村旅行》,第一季第三期,你做特邀嘉賓那次,52分整,你和一個常駐一起去摘過芒果。你說過,吃芒果嗓子會不舒服。”
說話間,他們點的飲品送了上來。
池小池把雙皮奶拉到自己的跟前,不平道:“我可一點也不了解你�!�
婁影把面前的葡萄薄荷冰往前推了推,又把勺子朝向池小池,溫和道:“喏,這個算機會嗎?”
池小池張開了嘴:“啊�!�
婁影無奈笑:“有人。”
池小池:“啊�!�
他也就是隨口一撩,沒想到婁影真的舀了一勺冰,自己吃了一小半,又把另一半湊到池小池唇邊。
池小池愣了半天,繞到勺子側面沒被婁影碰到的地方,別別扭扭地偷了一小口,馬上縮了回來,低頭舀自己的雙皮奶,滿滿地塞了一大口。
婁影舉著勺子,呆看著池小池,又好氣又好笑。
他覺得有關部門應該出臺一部池小池管理法案,懲罰這種撩完又不負責任的惡劣行徑。
池小池安靜地吃完一份雙皮奶,和婁影一起去了電影院。
拿券兌換爆米花時,柜臺小姐抱歉地指著機器,說:“來兌券的人太多了,這不,剛做好的一機器,幾分鐘就兌完了,現(xiàn)在只能給小份的。還想要中份的話,得等上十分鐘左右。”
婁影抬腕看表,還有五分鐘電影開場。
他征詢池小池的意見:“要嗎?”
池小池:“就要小份的吧�!�
兩人剛進入電影院,兜頭而來的一陣強冷風就吹得池小池打了個哆嗦。
這電影院的空調顯然剛補過氟,冷氣足得過了頭。
他們手上捧著的爆米花,反倒成了唯一真實的熱源。
落座后,婁影從系統(tǒng)倉庫里取了衣服,一件蓋在池小池腿上,一件披在他身上,又仔細調控了他的體溫。
在周圍凍得哆哆嗦嗦的小情侶中,兩個人的觀影體驗還算良好。
這是一部香港警匪片,套路很老,一看開頭就知道最終boss是警局老大,好在追車戲和打斗設計很不錯,倒很適合打發(fā)時間。
池小池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坐在電影院里,只為看電影而看電影了,體驗不免新奇,只是贈送用的爆米花的味道不是很好,糖精味太濃,吃上幾顆就沒了食欲。
他索性把右手埋在熱騰騰的爆米花里取暖。
不知何時,婁影的手也放了進來。
屏幕里的男女主開始談情說愛聊人生,屏幕外的池小池和婁影閑極無聊,開始對握著手,在爆米花里玩起壓大拇指的游戲。
池小池的手上功夫永遠是弱項,不多時大拇指就被婁影按倒,動彈不得。
池小池玩輸了,悻悻地想把手抽回來,手指卻被婁影扣得死死的。
他小聲叫:“哥?”
“外面不能牽。”婁影小聲回他,“現(xiàn)在可以偷偷牽一下嗎�!�
池小池沒有說話,只是回握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
電影散場時,兩個人的手上都沾滿了濃郁的奶油味道。
現(xiàn)在是暑假,來看電影的學生黨不少,因此散場往外走時,趕著去吃飯的學生一波波往外涌,摩肩接踵,成雙結對,兩個男孩子曖曖昧昧地牽手的話,也未免太招人眼球。
但硬著擠,兩人又難免會被擠散。
婁影點了點自己的斜背書包帶,池小池會了意,伸手拉住。
兩個人誰也沒問,為什么不等人都散了再出來。
一個人走在前,一個人拉著書包帶乖乖跟在后頭,和著人流,一道來到了外面的街道。
天色已經(jīng)晚了,暑氣散了不少,婁影給池小池買了份雞蛋仔,讓他抱著啃,載著他慢慢往回程騎去。
他說:“明天我們去滑冰吧�!�
池小池接道:“下午去打臺球�!�
婁影笑:“好,記住了�!�
夕陽一寸寸向西墜去,把兩個少年的影拉得老長。
……
另一邊。
朱守成倒是真的被折騰病了,住了院。
那一夢給他造成的影響著實不小,他回房不久就上吐下瀉,動靜可謂是驚天動地,一趟趟跑廁所,嚇得鄰居叫了救護車。
經(jīng)過診斷,是應激性的腸胃炎。
池母沒想到朱守成不是推諉,是真的有病,再想起自己同鄰居嚼的舌根子,就有點訕訕的,還特地買了幾樣水果,帶著池小池去醫(yī)院探病。
池小池不僅乖乖地去了,還在病床跟前一口一個甜甜的“朱老師”,口口聲聲盼著他快點康復。
當天晚上,朱守成又發(fā)了噩夢,雖然與池小池無關,但當他大叫著醒來時,剛有點起色的情緒病再次發(fā)作,又是一輪天昏地暗的折騰。
池母看到一臉憔悴的朱守成,總算是斷了讓他為池小池補習的念頭。
瞄來瞄去,她又瞄上了婁影。
在婁影把事情挑明、公開鬧了一場后,樓里沒人敢再瞎議論婁影偷竊的事情,都在八卦楚姨當眾出丑的糗態(tài),偶爾有討論婁影的,最終也是酸兩句“說兩句又不會掉塊肉,哪里用得上動手”、“那他到底偷沒偷啊”、“誰知道,楚姨都不敢報警,應該沒有吧”,也就輕飄飄地揭過去了。
池母請了婁影來家里吃晚飯,同樣的一桌好菜,同樣的一套夸他學習好的奉承,目的便是請婁影繼續(xù)為池小池免費補習。
婁影面不改色,禮貌地對池母點點頭,并不急于答應,而是轉頭問池小池:“你還愿意嗎�!�
池小池一本正經(jīng)道:“我考慮看看�!�
池母以前可說了婁影不少壞話,還擔心過這件事辦不成,好容易等到婁影松了口,她本來舒了一口氣,沒想到兒子不省心,還在裝腔作勢地拿喬,怕是又想趁機偷懶,她不由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沖婁影笑道:“這孩子開玩笑呢。他可樂意讓你教,平時沒少在我面前說你好話……”
婁影望著池小池,溫柔笑道:“是嗎?”
池小池低頭扒飯。
池母笑道:“這小子還害羞呢�!�
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池小池的拖鞋端端正正擺在腳下凳前,一雙光溜溜的腳踩在婁影腳面上,踩水似的踩來踩去,想觀察婁影的神態(tài)變化。
沒想到,婁影腰板兒筆直,一張臉平靜得不能再平靜。
池小池不免失望,把腳往回抽時,右腳卻被婁影用一雙腳盤住,卡得穩(wěn)穩(wěn)當當。
池小池臉微微紅了,往回掙了好幾下,婁影也沒有松,直到一頓飯畢,池母起身收拾餐具時,池小池才有點慌亂地穿上拖鞋,瞪他一眼,卻看他溫和地對自己笑,頓時老實了,鵪鶉似的去收拾東西。
打打鬧鬧的一個暑假就這樣匆匆而過。
朱守成住院半周后就回了家,一直病病歪歪的,時不時發(fā)噩夢,腸胃炎好了又發(fā)作,病癥斷斷續(xù)續(xù)一直沒離身,一個半月過去,他剃干凈的頭發(fā)倒是養(yǎng)了起來、擋住了結痂的血瘡疤,可一到學校,所有熟識他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關心他的身體情況。
只一個暑假的工夫,他迅速消瘦了下去,原來還算高壯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精華,臉色青黃,顴骨都凸了出來。
好在朱守成的人緣不錯,還有單身的中年女同事,為他帶了好山藥補身體。
朱守成勉強笑笑,找了校長,想被調任到一年級帶學生。
他需要相看新的獵物,好轉移池小池為他造成的影響。
對于池小池,他是半分興致都沒有了。
朱守成無意探究那個怪夢的來源,他只想離開這個煞星,去尋找一段新的愛情,好沖淡這段莫名其妙的陰影。
正式開學后,得知朱守成要被調走,他的學生們一片哀聲,有幾個小女生還哭著跑到辦公室里,求朱老師不要走。
朱守成溫言軟語地把她們哄走后,同辦公室的老師紛紛艷羨道:“朱老師,你的學生緣可真好。”
朱守成低頭批改作業(yè),玩笑道:“孩子是老天賜給我們的寶貝兒,我們不好好珍惜,可是會遭天譴的。”
朱守成早早熟悉了花名冊,只花了一節(jié)課時間,他就把新來的孩子對號入了座。
這些小孩兒沒有一個像池小池那么極品,這讓朱守成遺憾之余,也難免慶幸。
看來他和池小池無緣,注定吃不到這山珍海味,那就吃點粗茶淡飯,調理一下腸胃也不壞。
很快,到了朱守成最喜歡的眼保健操時間。
眼保健操時,所有的孩子都會閉上眼,而他作為班主任,必須巡視監(jiān)督,這樣一來,他就有了足夠的時間來打量和比較每個孩子的五官長相。
而這些小羔羊一個個緊閉眼睛,絲毫不會覺察。
朱守成極愛這種選妃一樣的感覺。
這群孩子都是小升初升上來的,又逢剛開學,摸不準新班主任的脾氣,因此一個比一個乖巧馴從,跟著廣播節(jié)奏,一下下按揉著睛明穴。
朱守成剛把目光轉到一個看上去睫毛極長的男孩子臉上,廣播里報著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眼保健操背景音樂,突然變了調子。
輕柔的音樂聲,被一個朱守成異常熟悉的人聲所取代。
“小池,你腿很白啊�!�
“你乖乖的,乖乖的�!�
“別告訴你爸媽,他們一個字都不會信的�!�
“朱老師會待你好,會好好疼愛你�!�
“真乖,真是聽話的好孩子。到床上來,把腿張開來,讓老師摸摸……”
除此之外,內中還有少年無措的嗚咽聲,聽起來可憐至極。
朱守成只在聽到第一句話時,便駭?shù)妹嫒缤辽?br />
這分明是他在第一個夢里……對池小池說過的話!
可,可夢里所說的話,怎么會……
班里的孩子聽到音樂停了,不由放下手,竊竊議論起來。
朱守成已經(jīng)沒那個維持紀律的心思了,頭腦一片混沌,根本分不清夢境與現(xiàn)實,但不多時,他便如夢方醒,拔足向外沖去。
走廊上已經(jīng)站了幾個老師,統(tǒng)一地用古怪的眼神看向朱守成的班級。
大家是朝夕相處的同事,抬頭不見低頭見,怎么會聽不出朱守成的聲音。
……實際上,他們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到朱守成用這樣的聲音哄學生了。
朱守成仿佛被人扒光了衣服,在光天化日之下示眾,這種被萬人逼視的錯覺令他冷汗透背,幾乎是落荒奔走,跌跌撞撞地奔下樓去。
他跑到學校的播音辦公室前,抬手砸門:“廣播室的李老師呢?在放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快停下來!”
李老師背對著他,站在頻道燈亂閃的控制臺前,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我控制不了,它突然就……”
說著,她轉過身來,看清來者是誰后,眼神便慢慢地變了。
她盯住朱守成蒼白而滿布汗珠的臉,神色中滿布疑云:“……朱老師,這里面,是你的聲音吧?”
第260章
完美新世界(二十四)
劇烈的耳膜轟鳴間,
朱守成想,
這一定是噩夢。
……真實的噩夢。
又是和池小池有關的噩夢。
不然沒有辦法解釋,
他在夢里同池小池的私密囈語,
為什么會被人錄下來,當眾播放。
想通這一點,他整個人便奇異地放松了下來。
周圍雜音漸多,
越來越多前來詢問情況的老師來到了廣播室附近,把這位金牌老教師沉默地團團圍在中央。
面對著廣播室李老師的目光,
朱守成干干笑了一聲,倒退一步,
又轉頭看向熟悉的同事的臉。
怪異而陌生的目光宛如兜頭澆下的膠水,潑了他一臉,羞恥感像硫酸一樣貼著朱守成的臉頰灼燒,恨不得從他臉上炙下一層皮來。
這感受是如此真實,
以至于朱守成怪笑兩聲,
張開手臂,
面向那齷齪不堪的錄音的來源地,
擺出無所畏懼的模樣,
大聲道:“好,
一次不夠,兩次不夠,給我來第三次,
是吧?”
在場的老師都被他半瘋癲的模樣唬住了,
個個面面相覷,
有個膀大腰圓的男老師帶著負責學校設備調試的師傅毫不客氣地擠開堵在門口的朱守成,進入廣播室:“這放的什么鬼東西?讓孩子聽見像話嗎!”
李老師心有余悸地望一眼眼珠赤紅的朱守成,滿頭大汗道:“不知道,設備突然失控了……”
在緊急搶修時,污穢的聲音持續(xù)進行著立體3D環(huán)繞,已經(jīng)有班主任折回教室,急急組織學生們離開教室,暫時去操場上躲避。
然而,眼保健操的喇叭連通全校的教室,從各個教室里隱隱透出的聲音,鬼魅似的,在白日的校園里逡巡回蕩。
已經(jīng)有學生認出來廣播里是誰的聲音了。
這個年紀的學生從來藏不住事,一有發(fā)現(xiàn),馬上傳起了小話。
但是,不管外界如何議論,朱守成本人已經(jīng)漸漸冷靜了下來。
有過兩次經(jīng)驗后,朱守成不可能再怕第三次。
他輕蔑地斜睨著那些對他指指點點的年輕小教師,反復提醒自己,不能再輸給幻覺了。
只要他足夠沉著,他就能掌握夢境的主導權,從自家的床上醒來……
在朱守成反復說服自己時,副校長沉著一張臉,匆匆趕來。
迎面撞見沒事人似的朱守成立在廣播室門口時,副校長蒼老的臉上綻出幾絲怒意,但更多還是不可思議。
……朱守成是他們學校的招牌教師,資格第二老,在學校門口的金牌教師榜上順位第三,可算得上整個中學的門面之一,怎么會對孩子做出這樣的惡心事兒來?
副校長來不及呵斥他,先是問調試工什么時候能把設備修復,得到一個含混不清的“我再看看”時,已是有些上火了,一轉頭看到朱守成那張強作無所謂的臉,神情更寒了幾分,連客套都省了:“到我辦公室來。”
朱守成決定不聽從這夢中NPC的調派:“我不去�!�
副校長火氣陡然升起:“‘不去’是什么意思?”
朱守成保持沉默,而這份沉默無疑更激怒了副校長。
他指向最近教室的喇叭,手指氣得亂顫:“你別告訴我,這爛糟事兒真的是你做下的?!”
“是啊�!奔热恢郎碓趬衾铮侵焓爻蛇有什么不敢承認的,“是我又怎么樣?”
四周的人齊齊勃然變色,就連副校長一時都沒回過神來。
他……竟然就這么承認了?還好像是做下了什么理所應當?shù)墓鈽s事跡一樣?
聽到身后年輕教師憋不住的破口罵聲,副校長忍了又忍,最終,為著學校顏面著想,他轉頭對教初二的兩名男教師道:“后老師,陳老師,把朱老師請到我辦公室里�!�
面對那兩個人高馬大又黑著臉的后生,朱守成倒沒有反抗。
他就算不怕夢里的人,也不想在夢中挨打。
穿過人群時,看到一圈人驚詫又痛恨的目光,朱守成痛快得簡直想叫出聲來。
沒想到,一朝當眾挑破秘密的滋味有這么爽!
秘密在他心頭沉甸甸地壓了多年,幾乎要捂成了癰瘡,如今陡然得見天光,他抑郁許久的心窗里拂過了一陣清風,舒暢到了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感覺自己下一秒就能飛起來。
他昂首闊步地從眾人面前走過,仿佛在接受光榮檢閱的將軍。
把朱守成請到副校長辦公室里后,兩個人商量了一下,確定對方上午后兩節(jié)課沒有課了,便為了避免朱守成逃跑,索性站在辦公室里守著他。
朱守成也一改往日的溫和守禮,大剌剌往副校長的辦公椅上一坐,松弛精神,擎等著從夢境中醒來。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辦公室還是那個辦公室,衛(wèi)兵還是那兩個衛(wèi)兵。
朱守成原本干涸的汗腺,又開始涔涔地向外分泌起令人渾身麻癢的熱汗來。
……這個夢,是不是長得過頭了?
……
下午課前,已經(jīng)和朱守成執(zhí)教的公立初中同步開學的池小池,在座位上溫書,而同桌在旁邊咬著筆桿,研究上午數(shù)學老師布置的、據(jù)說下午要講的練習題。
同桌研究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研究不出來,便把大腦袋轉向了池小池,暗示道:“同桌,發(fā)揚一下共產國際主義精神唄�!�
池小池頭也不抬:“選D�!�
同桌憤怒道:“選你個大頭D,函數(shù)題你選D。你根本就沒聽我的話,你他媽心里根本沒有我�!�
池小池剛想說話,班主任就站到了門口,臉色極差:“……小池,你出來一下�!�
同桌幸災樂禍:“嚯,開學大禮包。”
池小池沒吭聲,把自己填得滿滿當當?shù)木毩晝苑词峙牡搅怂哪樕稀?br />
兩分鐘后,班主任與池小池在狹窄的辦公室里兩兩對望。
而班主任的手里正握著一份錄音,是和他同一所師范畢業(yè)、在隔壁公立初中執(zhí)教的同學在今天午飯時來到學校,交給他的。
同學的原話是:“我們學校數(shù)學組的老師今天緊急碰了個頭,都記得放假前,朱老師拒絕了好幾個學生家長的補課要求,說是要給一個叫‘小池’的鄰居家的孩子補課。我聽你說起過,你班里有個父母特極品的學生,叫……池小池,是吧�!�
班主任臉色青白,完全不知該如何面對池小池坦蕩清澈的眼神。
他給池小池拉了凳子,客氣地請他坐下:“小池,你暑假……去哪里了?干了些什么?”
池小池義正辭嚴:“在家做作業(yè)。”
由于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班主任看到他這樣一本正經(jīng),半分也笑不出來,心急如焚,卻又只能捺著性子,循序漸進地詢問:“然后呢?除了寫作業(yè)之外?”
“跟著我哥補課,滑冰,看電影,吃冰,打臺球,去游戲廳,逛鬼屋,還去了外地旅游兩天,看了黃鶴樓,吃了熱干面……”
拉拉雜雜地數(shù)了一大堆后,池小池才不疾不徐地切入主題:“啊,對了,還跟著我們隔壁的朱老師補習了一段時間功課�!�
班主任的心臟重重往下一墜,身體不由前傾,神色更添了幾分焦灼:“他對你……咳,你們做了什么?”
池小池表情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數(shù)了起來:“朱老師帶我去釣魚,吃烤魚,帶著我在家補習,還請我吃綠豆棒冰�!�
班主任越聽臉色越是煞白:“他有沒有對你做別的?”
出乎班主任預料的,池小池搖了搖頭,爽快道:“沒有啊�!�
“……沒有?”
班主任記得自己收到的那份不堪入耳的錄音,膽戰(zhàn)心驚地聽完后,他簡直差點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