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除了自己,褚子陵誰都不肯輕信。
但見李鄴書這樣討好逢迎一個異族,還是一個罪人,還是叫褚子陵覺得可悲又卑賤。
他向來擅長掩藏自己的情緒,是以李鄴書一無所覺,仍是絮絮叨叨地暢談他的新任主子:“伺候公子師這半月,我有了許多心得。公子師夜間多思多夢,容易驚厥,喝些熱湯才能再睡著。這天下著雨,喝點姜湯最是舒服了。”
他收了傘,蹲入苫布中,溫聲細語:“你待公子師當真不錯�!�
李鄴書道:“這是我們?yōu)榕膽撟龅��!?br />
褚子陵不答,面上笑著,像是贊同他,心里卻嗤之以鼻。
……誰跟你是“我們”呢。
褚子陵作遺憾狀:“我總覺得公子師不大喜歡我�!�
李鄴書渾不在意:“還好吧,若是哪里做得不妥,改就是了。你沒有侍奉過別的主子,不曉得那些小廝是什么樣子的�!�
“將軍府內不收年幼女眷為奴,這是規(guī)矩,你知道的。”李鄴書道,“當時阿清年幼,剛剛長到桌子高,是將軍做主,將阿清送到祁員外家做祁小姐的小丫鬟。祁小姐脾性溫和又安靜,是好主子,可我每次探親,聽阿清說起府中事,也總是咋舌。就在上個月,祁二公子院里有個小廝,也是自小隨祁二公子一道長大,夾帶了主人家的東西出去販賣,被抓了個現行還不肯認,受了一頓亂鞭,打了個半死,還被拖上官府,判了刺字流放。誰說了半個不是?都說祁家治家嚴格呢。你再看看咱們家公子……”
褚子陵想著自己的心事,還能分神聽著李鄴書的嘮叨,并在關鍵節(jié)點上,發(fā)出適當的“嗯”、“是嗎”的贊同聲,是個相當滴水不漏的傾聽者。
若沒有這點圓滑的本事和心智,他也不會討了時停云的喜歡。
李鄴書寫了一篇贊美公子的小論文的功夫,他已經做好了幾樣計劃。
這個姓于的著實不好對付,性子尖酸,為人刻薄,最重要的是,他目光銳利,心思又敏感,是相當難對付的人。
往日他足不出戶,連光也見不得,褚子陵自是不把他放在心上。
可如今情況又不同了。
偏偏他成日里與公子同進同出,親近得很,是不能輕易動的。
既是殺不得,那多多討好便是。
打定這個主意后,李鄴書也開始了他的總結陳詞:“……公子師已經算得上寬厚了,若是在其他的貴人跟前,別說自稱其名,‘你’啊‘我’的胡亂稱呼,都會受罰的。”
這提醒本是善意,卻在不經意刺痛了褚子陵。
受罰?
公子年輕時在外玩過了頭,他也要跟著吃藤條,還要認罪說小的知錯,以后會管好公子。
他被小時候的嚴元昭譏諷“攀的一手好高枝”、“做人當真圓滑”時,還要笑臉以待,說小的不敢。
以他的血統而言,他該受到這樣的對待嗎?
他妥帖地收斂起了心內的不平,不使之流于面上:“我知道了。等姜湯好了,我為公子師送進去吧�!�
聞言,李鄴書心內一松。
他失去父母后,祖父母年邁,幼妹又體弱,他習慣性照顧所有人,因此他有點擔心,褚子陵許久不挨別人訓斥,心內會對公子師有些計較,引得二人不和,那公子夾在中間,豈不為難。
他眉開眼笑道:“好啊好啊。待會兒姜湯煮好了……”
說話間,他一抬眼,忙放下蒲扇,起身行禮:“十三皇子!”
此時已將近嚴元衡每日入睡的時間了。他換上便服,洗漱完畢,在榻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想念時停云。
以往他在宮中時也會有這種想念,但那時他不能隨意出宮,躺著躺著,想著想著,便睡過去了。
而現在,時停云就在他一抬腳就能到達的距離。
他便撐著傘出了門,快走到時停云帳前,看到他帳中只留了一盞燈,應是睡下了,才覺出自己此舉用“鬼使神差”也解釋不出其萬分之一的古怪,躊躇幾步,正打算離去,卻被李鄴書出聲喊破,一時間心跳亂了一拍。
他鎮(zhèn)定地轉身,持傘走近:“噓。素常已經歇下了?”
褚子陵答:“回十三皇子,是�!�
嚴元衡隨口一問:“怎么這樣早?”
在他印象里,時停云愛笑愛玩,回望城這些時日,常與六皇兄泛舟湖上,聽琵琶,賞美人,夜半方歸,逍遙得很……
……又是六皇兄。
好在這次不是六皇兄隨軍赴邊,不然停云若是情難自禁,說不準會……
嚴元衡正隱隱有些開懷時,便聽褚子陵道:“公子師身子不妥,需要早睡,公子便跟著歇下了。”
嚴元衡的世界觀不由一震:“……”
褚子陵又補充道:“公子這半月來,日日都與公子師同榻而眠,歇得很早,小的都有些敬佩公子師了,能將公子降服至此�!�
嚴元衡連受兩次暴擊,說不出話。
他握傘的手指無意識收緊了些:“停云尊師重道,也是應當應分的�!�
他說完這句話,四下里一時沉默,只能聽見雨聲。
三人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幼年時那個敢于往國子監(jiān)博士鼻煙壺里倒墨汁兒的時停云。
這夸得過頭了,三個人都有點虛,連李鄴書也夸不出口。
……請教問題,當真需要睡在一處嗎。
但是,嚴元衡很快收起了自己那點心思。
他們二人是師生之誼,自己卻想得這般齷齪,實在是污染了這份情誼。
嚴元衡轉身欲走,心內突然一動。
他記得,自己曾問過時停云,他的心儀之人是誰。
時停云當時的回答是:“你沒見過�!�
……說起來,他還當真沒見過那位“于風眠”,只在巡營時遠遠掃到了一臺輪椅,上面坐著一個戴冪籬的人。從搭在輪椅上的手來看,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白髯老翁。雖然瘦得有些過了,但是那股溫潤又偏冷的氣質著實非凡。
嚴元衡已經轉身,自是不好轉頭再問個究竟,只好揣著滿腹疑問離去。
嚴元衡回帳后,頭比離開前還要痛。
若素常喜歡阿陵,主與仆之間身份相隔太大,無異天塹。
若他喜歡六皇兄,皇室與將軍府之子,又怎有可能?先不談父王是否會震怒,六皇兄雖無正妻,但本朝從沒有明媒正娶男子作為正室的先例。
若他喜歡那位于風眠,那更是荒誕了,師生相戀,乃是背德,是會被人戳脊梁骨的。
嚴元衡做了一圈,發(fā)現從選擇填空到問答全部是送命題,心內絞成一團,連胃也有點止不住的抽痛。
他的摯友到底喜歡誰呢。
每日亥時,嚴元衡必然入睡,不多時,睡意便定時上涌。
他腦海中仍迷迷糊糊地想著關于時停云的種種。
在臨睡著前,他腦中種種思維已不大受控制,飄飄忽忽地冒出了個有點荒唐的念頭:
比來比去,似是只有六皇兄的身份能與素常相配。
若是六皇兄可以,那么……
他沒有來得及抓住那絲縹緲的心緒,便陷入了沉睡。
嚴元衡懷著滿腹心事睡著了,但他所惦念著的人卻還沒睡著。
被子溫暖又干燥,外面下著不大的雨,打在地上的聲音沙沙的,催人入眠。
今日安營的時候,婁影便睡過一陣,眼下也不是很困。
他們聽著營帳外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聽到嚴元衡來了又走了,期間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和著外面淅瀝的雨聲,聽起來有股別樣的溫馨。
池小池說:“床是真的有點小,不會擠著先生吧�!�
“先生”這個詞,經了池小池的口說出,又輕又暖。
婁影說:“沒事兒,我瘦。”
池小池說:“也太瘦了,該養(yǎng)胖點。”
婁影說:“胖了兩個人躺不下�!�
池小池說:“那我再瘦點兒,守恒。”
婁影說:“嗯,你和我守恒�!�
說到這里,池小池不說話,婁影也不說話了。
帳外風雨聲皆是輕輕細細,隔了帳篷聽不很分明,唯一分明的,便是帳內人的呼吸與心跳。
婁影離他已是近無可近,隔著被子,能蹭到他曲起來的、繃得緊緊的腿。
這半個月過來,他還是這樣,只要和自己躺在一起,身體總不自然,總叫婁影擔心他會把自己憋到抽筋。
虧得他還能這樣故作輕松地同自己講話。
外頭的風雨聲大了一點,雨滴打在篷布上,發(fā)出悶悶的砰砰聲。
婁影開始數池小池的心跳。
一,二,三。
過了一會兒,池小池問:“你睡了嗎?”
婁影把頭輕輕抵在池小池的圓木枕上,看著他在黑暗中的輪廓:“沒呢�!�
兩個人都是長發(fā),枕頭又相鄰,頭發(fā)散開后,隱有交纏之勢,難分你我。
池小池說:“那怎么不說話了�!�
婁影說:“以為你想睡啊�!�
池小池說:“先生,早睡早起,養(yǎng)生為先,你看十三皇子,那都是奔著古稀那個歲數活的�!�
婁影:“好,遵公子命,我睡了�!�
他笑著,默數到了八十九。
剛才還是每分鐘七十九下。
那十下心跳,是為自己跳的嗎。
婁影的目光更柔和了些,穿過時停云的肉身,靜靜注視著內里的池小池,看著他眉尾的小痣,略長的眼尾,直挺的鼻尖。
他想以目光吻過他,道一聲,再入睡。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他的唇上。
他一開一合的唇,在數數。
七十一,七十二,七十三……
婁影看著他無聲地一張一合的唇畔,愣了很久。
……應該不會吧?
但他還是忍不住好奇。
他開口問:“……多少下?”
池小池猛地扭頭看向他。
帳內殘留的一盞燈是紅燭,映得四周都是淡淡的紅,因此婁影看不出池小池臉上是否發(fā)紅。
幸運的是,池小池也看不到自己的。
二人唯一能知道的,是對方的心跳都比方才更快了些。
“剛才是七十三下每分鐘,現在……”池小池停頓半晌,竟然說出口了,“不知道了�!�
“剛才是八十九下每分鐘�!眾溆昂诵Γ艾F在是……”
他微微閉目,沉吟片刻:“九十,九十一……”
每一下的心跳,都撩著他的心弦。
兩顆心,各自在對方的胸腔內跳得震耳欲聾。
池小池試圖岔開話題:“先生的心臟活力很好,保持下去,能活九十九�!�
婁影說:“那可以請公子一直在我旁邊為我數著嗎�!�
池小池沒說話。
婁影便等著。
他其實已經做好了等不到回應的準備,準備等著等著,就睡過去,在第二日天明后忘記這件事,從頭再來。
沒想到,過了數秒后,池小池那邊有了聲音。
他說:“……嗯�!�
婁影一直在提醒自己,池小池用的是別人的身體。
然而,只是一聲簡簡單單的“嗯”,便將婁影的理智轟然一聲引爆。
他腿部無力,但看似孱弱的腰力與臂力早已恢復至正常水準,他握住池小池的手腕,想要將他的魂靈從身體內暫時引渡出來。
他想與他接吻,很想。
池小池感受到了一股奇異的抽離感,心尖微動,一時忘了情,竟隨了他的意愿,從時停云身中翻身而起,甚至主動動用了一張卡片,化出了實體,騎坐在婁影腰際。
床榻發(fā)出吱呀一聲悶響。
居高臨下地看著婁影的臉,池小池喘得厲害,被心跳頂得像是個哮喘病人。
婁影有點好笑,但更多的是心疼。
他輕聲安撫:“聽我的,深呼吸,深呼吸,別緊張……”
池小池還真的聽了他的話,前胸劇烈起伏幾下:“先生,我……”
婁影伸手扶住他的腰:“慢慢的,我們慢慢的�!靡稽c了嗎�!�
池小池點頭,乖得讓婁影想親親他的眼睛。
婁影也壓住有點失速的心跳:“彎下腰來。我不大方便……”
話音未落,外間竟然傳來了帳簾被撩開的聲音,接著便是一陣腳步聲。
池小池駭然一驚,立即滾回了時停云的身體中,閉目裝睡。
婁影:“…………”
褚子陵一直惦記著討好之事,方才在外面聽著帳內有床響,便以為是公子師醒了,李鄴書盛了一碗姜湯,由他端了進去。
褚子陵徑直而入,看到于風眠果然睜了眼,便恭敬跪下,道:“公子師,這里有些姜湯,請用�!�
榻上傳來的聲音聽起來卻是陰晴不定:“誰準你進來了?”
褚子陵一怔。
他以往進帳,公子都默許他可以不打招呼的。
況且,他以往見阿書晚上進門伺候,為了不打攪同處一室的公子的清夢,也沒有敲門。
他剛剛詫異地抬頭,便聽得一聲訓斥:“出去�!�
褚子陵:“……”
于風眠像是真的生了氣:“怎樣,要我趕你出去嗎?”
褚子陵羞憤難當。
這擺明了便是針對于他!
好在他修為不錯,放下姜湯后,禮節(jié)十足地致歉:“抱歉,是子……阿陵考慮不周,驚了公子師,阿陵知錯了,馬上便出去。”
他后退兩步,剛要轉身,便聽身后傳來冷冷的一聲:“去雨里跪著。三個時辰再起身�!�
褚子陵難得挾著一身怨氣出門來的樣子,把在外聽到怒聲、一頭霧水的李鄴書嚇了一跳。
見他在滿地的泥濘間跪下,李鄴書更是不解,問他發(fā)生了何事,為什么會觸怒公子師。
褚子陵這回是當真覺得自己冤枉,聽他講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李鄴書也有些疑惑:“許是公子師有起床氣吧�!�
褚子陵壓住心中翻騰的不滿,努力笑道:“沒事,不打緊�!�
李鄴書打了把傘,站在褚子陵身側,給他擋雨:“我陪著你�!�
褚子陵輕輕推開了他:“不用了。公子師要我在雨里跪三個時辰,那便是三個時辰,不能少一刻�!�
……他決不能再給那于風眠任何挑刺的機會。
李鄴書只當他是尊敬公子師,不由有些感動,也不再提遮雨之事,熬了姜湯端給他,又張羅著給他找厚衣裳去。
熱辣的姜湯一路燒進了胃脘,不僅未能平復他絲毫的郁憤,反倒將心火惹得愈盛。
泥濘透過褲子,沁濕了膝蓋,粘膩得很。
李鄴書離開,為他取衣服,而他死盯著被微風拂動的帳簾,眼中看似平靜,內里卻燒著熊熊的暗火。
把褚子陵打發(fā)走,婁影才緩過一口氣,垂頭正要同池小池說點什么,就發(fā)現他已經睡熟了。
他以為他是裝的,直到他意識到不對,去倉庫里看了一眼。
池小池甩手給自己用了一張催眠卡,夢遁了。
……這家伙。
婁影又氣又好笑。
這人怎么跟兔子似的,一遇到危險就一腦袋扎進坑里,不知道跑到哪個窟里貓著,總害他好找。
平時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他為池小池把被子拉上,實在忍不住,掐了掐他精神體的鼻尖。
感受到那精神體本能地向后一縮的小動作,婁影才軟了心,輕聲在他耳邊道:“�!�
第194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三)
婁影選了個非常利己又利人的職業(yè),
池小池就算天天鉆他帳篷和馬車,都會被底下的士兵認為是勤勉刻苦,
日夜不輟。
此刻,
兩個人在行進的馬車里吃。
是用褚子陵的好感值從倉庫里兌換出來的,只要不取出來,
就是無限時保鮮,
個頭大,味道也甜,
清洗更是不需費心。
婁影體寒,吃了兩個嘗過味道就算了,將蒂摘掉,
殷紅漂亮地擺滿了一盤子,一邊看書,
一邊時不時抬手,一顆顆地喂池小池吃。
池小池忙著打他幾天沒打的“魔神召喚”,
騰不開手。
自那日起,已過去了整整七日。
池小池一覺醒來,
也不提昨天一卡把自己拍暈之前的事情,仿佛是忘了個徹底,
讓婁影有點懷疑他是不是捎帶手把失憶卡也給用了。
直到婁影不經意瞟了一眼顯示屏方向,發(fā)現他在“魔神召喚”里的ID偷偷改了。
不再是“樓臺倒影入池塘”,
而是池小池。
……規(guī)矩又正經得讓婁影想敲他的頭。
不過直到最后他也還是沒舍得,
只好塞了顆偏大的到他嘴里泄憤。
不久后,
馬車窗外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池小池將收回倉庫,
伸手撩開車簾。
褚子陵騎馬,與馬車并行,彎腰道:“公子,將軍又遣信使回望城了。官道上遇見后,他說將軍有一封信,順道給您。”
“信使呢?”
“馬不停蹄趕回望城了�!瘪易恿觐D了頓,“看那信使面上神色,該是喜事�!�
時停云一喜,接過信函,還挺俏皮地對他一眨眼:“謝了�!�
褚子陵余光一瞥,只見那公子師坐在陰影處,用手背擋著從簾外射來的光,能看出他眉頭微蹙,不很高興的模樣。
褚子陵心里不由一跳,拿捏得當地露出了三分懼意:“公子師,我馬上離開。”
受時停云蔭護多年,褚子陵從未跪過三個時辰之久。
那一天,雨水淅淅瀝瀝地落了一整夜,膝蓋上的皮膚吸飽了水,被泡得發(fā)白,地上的石子異常粗糲,磨得他膝蓋鉆心地疼。到現在,他膝上的傷還未痊愈。
傷是小事,最重要的是,他從未受過這等直白的侮辱。
褚子陵自是不能白白受了這侮辱的。
于風眠既是有意針對于他,他便對于風眠表現出十足的畏懼、退避,既遂了他的意,又叫他找不到其他理由來對自己做些更出格的事情。
而他若是硬要找茬,那更好。
他褚子陵在軍中不是籍籍無名之輩,又出身平民,與不少將士都談得來,而姓于的頂了一個公子師的虛銜,但說白了,不過是曾遭發(fā)配的罪人,無半寸軍功傍身,平白得了榮華,又因著體弱,只能坐馬車前行,軍中已隱有不滿之聲。
只要自己多多示弱,無需多說什么,自會有人替他不平。
這聲音若是傳到公子耳中,要么公子回護,引起底下將士不滿,生出芥蒂,要么是日久天長,公子對于風眠產生不滿。
不管釀成了哪一種后果,都與他無干。
他一不在背后嚼舌,二不顯出不滿,處處周到,任誰也挑不出錯來。
然而于風眠只是伸手擋了擋光,沒有理他,只顧倚在軟枕上看書,仿佛褚子陵都不值得他多瞥上一眼。
時停云放下了車簾。
回過神后,褚子陵的心卻不自禁地狂跳起來:
這就是他的機會了!
從鎮(zhèn)南關到望城,他們押運著糧草輜重,行軍速度緩慢,起碼要二十五日。加急的快馬需得三日,將軍府豢養(yǎng)的一羽好鴿子,快的兩日,慢的兩日半就能飛抵。
現下,是他動手的最好時機!
等抵達邊城,他再想找機會給時驚鴻下毒,那便難了。
時驚鴻乃是南疆心腹大患,非殺不可,而且,只有他死了,時停云才有上位之機。
時停云的機會,便等于是自己的機會。
想到這里,他把目光投向前方,那位脊背筆直的十三皇子正低頭,一邊馭馬,一邊單手握著一本兵書看,看被微風拂起的卷冊封面,正是昨天閑談時,時停云不過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圍著火堆大聲談笑,跳舞,劃拳。
堂堂的火光映亮了他們年輕的臉。
他們可能在未來的某時某刻,會化作戰(zhàn)爭焦土上的無定骨。
池小池惟愿他們死去的那一刻,仍做著千秋家國之夢。
他擰開腰間酒壺,喝了一口,視線微轉,在連綿的一片火光中,看見了十三皇子嚴元衡。
嚴元衡像在發(fā)呆,與他對視許久,方才略不自然地轉開臉去,邁步欲走。
身后傳來一聲輕浮的口哨聲。
嚴元衡本以為時停云在叫自己,身體稍轉,悄悄側過視線去,卻發(fā)現并非如此。
時停云早已看向了另一個方向,將酒壺扔給了近旁一個酒壺空了的年輕士兵,旋即跳下高臺,朝于風眠跑去。
……竟是看也沒多看他一眼。
嚴元衡心臟一熱,又是一酸,也不知是哪里冒出的念頭,驅使著他快步向前,站在了那個接了時停云酒壺的青年身前,指一指黑金色的酒壺:“我可以喝你一口酒嗎�!�
那士兵張嘴欲飲,見到十三皇子向他討酒,差點把酒倒在自己臉上。
他受寵若驚,跳起身來,雙手奉上,結結巴巴地請他用。
嚴元衡抱著酒壺,在士兵中坐下,破天荒地問了不少話。
畢竟都是同齡人,士兵們見這十三皇子沒有什么臭架子,說話雖然文縐縐的,好在不吊書袋,能聽得懂,便也漸漸同他熱絡起來,還撕了羊腿給他。
嚴元衡捏著酒壺嘴兒,抱在懷中一口未飲,也不再提還給士兵的事情。
當夜。
褚子陵將“小心于風眠”一事添寫于信件末尾,確認自己已將向時驚鴻下毒之事說了個明白,便將事前藏好的小木筒取出,放好信紙,將筒蓋扣好,在表面蓋上偽造的弧形圓印,便來到了鴿籠前。
軍帳中巡夜的人仍按往常一般行事,絲毫不受那狂歡的影響。
褚子陵一路避人繞行,來到鴿籠前,取出那只額前有白記的鴿子,在它的足上綁好小木筒。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誰在那里?”
褚子陵回頭:“我。褚子陵�!�
“是少將軍的近侍啊�!毖惨沟年犻L不大認識褚子陵,只聽過他的名字,聞聲便放下了心來,“這么晚出來,有事?”
褚子陵面不改色:“替少將軍辦事�!�
巡夜隊長嘆了一聲“少將軍辛苦”,便引著小隊離開,再無懷疑。
褚子陵背對幾人,冷冷地挑一挑嘴角,放飛了手中的鴿子。
鴿子撲棱棱扇動翅膀而去。
在偌大的軍營中,放飛鴿子的聲響不算很大,至少不可能傳到主帳中去。
他撫著腰間那塊對他來說意義非凡的玉佩,直到鴿子消失在他目力所及范圍之內,方抬步往主帳方向走去。
……不過是一場小勝而已。
鎮(zhèn)南關真正的戰(zhàn)事,由他褚子陵而始。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主帳中的兩個人仍未入睡。
池小池問婁影:“他放鴿子了?”
婁影單指輕抵著太陽穴,把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上,只能草草應道:“嗯。”
池小池便不打擾他了。
直到婁影的身體往下軟了軟,垂下手來,長舒一口氣。
池小池忙給他擦汗:“成了?”
婁影閉上眼睛,微微喘著:“放心。那是地磁定位算法的最優(yōu)解。”
鴿子識途的方法與人不同,是靠微妙的磁場力辨別方向。
婁影能夠保證,在他對磁場的干擾下,褚子陵放飛的兩只鴿子,都會去到它該去的地方。
事已辦成,池小池也放松了不少,拍拍他的肩膀:“我去給你拿吃的�!�
送走第一只鴿子,已經耗費了婁影太多的精力,讓他連晚飯都沒胃口吃。
他睡前特意交代阿書,讓他燉一點湯,準備幾碟小菜備著,一定要清淡些。
一只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袖子:“不用。我不大想吃東西。”
池小池忙著穿鞋:“不吃東西不行。我去給你拿。你想要點什么?我讓阿書做了幾樣……”
他剛剛起身,腰身卻被一只手臂從背后圈住,一下沒能保持住平衡,跌坐在床上。
耳畔是婁影的聲音。
明明那聲音并無實質,池小池卻有了被那聲音一下下輕觸撫摸著耳朵的實感。
“現在嗎?”婁影含著笑,把頭抵在他的后背上,“……我只想要我的最優(yōu)解�!�
第195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十四)
池小池后背在微微發(fā)抖。
他小聲叫婁影:“……先生�!�
那聲音有點顫,
貓撓人似的撓著婁影的耳朵,像是不刻意的撩人。
池小池說:“我沒有卡了�!�
婁影:“……”
池小池:“那個卡挺貴的,
所以就只兌了一張玩�!�
他還記得上次的顯形卡是用宴金華開始討飯后第三天的悔意值兌的。
那天,宴金華因為沒有討飯經驗,占了別人的地盤,被當地丐幫小團體揍了一頓,拆了他好不容易搭起來的窩棚,讓他連滾帶爬地離開了小鎮(zhèn)。
整整80點,
只能換取5分鐘的實體時間,
是個沒什么用的垃圾技能,池小池是為了湊收集才兌了一張。
池小池說:“等這次任務結束,
回到主神空間,
我們再做這個�!�
婁影:“……做什么?”
池小池故作輕松的調子有點抖:“就,
約那個�!�
婁影抱著他的手松開了。
池小池背對著他道:“生理需求嘛,我有的時候也會有,
很正常�!�
婁影的聲音在他背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