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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饒是時停云如此爭氣,卻仍令其父頭痛不已。

    他為人豪爽,喜交友人,且不拘身份,若能投了他的契,街邊混混都能分他一口酒喝。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時將軍怕還不會這樣煩惱。

    時將軍年幼時,也曾擔(dān)任過當(dāng)今圣上的伴讀,他秉承家父教導(dǎo),謹言慎行,絲毫不敢逾矩。

    但時停云卻從不聽他的話。

    他不僅和皇上的七八個皇子,與兩個皇子私交甚密。

    時將軍常常聽說,時停云邀兩個皇子去賽詩會,賽馬場,打馬球,偶爾還會逛一次花樓。

    時將軍每聽說一次,眼前就黑一次。

    六皇子嚴元昭,乃先皇后所出,為人無羈,足夠聰慧,卻生性好玩,失于紈绔。不過圣上對先皇后情愫頗深,自她亡故后再沒有立后,這也給了他足夠的資本,可以在不觸及皇室顏面的情況下橫行無忌。

    十三皇子嚴元衡,其母曾位列三妃,后因行嫉妒之事,被罰成低位宮嬪。但皇上并未因此苛待幼子,還為他尋了時停云做伴讀。

    嚴元衡也不負這份期待,靈秀異常,文武兼修,讀過的書過目難忘,若單拼劍法,時停云未必能從嚴元衡這里討到便宜。

    但大抵是因為母親受罰的緣故,嚴元衡為人高度自律,生怕行差踏錯,因而處處恪守禮節(jié),不沾酒,不近女色,卯時整起身,亥時整歇下,是個年紀輕輕就在保溫杯里泡枸杞的主兒。

    時停云倒不介意這個,喝酒喝上頭了,也愛拿他玩笑,常道,老古板,來,給你時爺樂一個。

    在充滿脂粉香的雅座里,嚴元衡捧著他泡著梅子的茶杯,不動如山,表情平靜一如上香,看得唱曲兒的姑娘懷疑自己不是在醉月居,而是在郊外的菩提寺里唱經(jīng)。

    幸虧時將軍沒聽到愛兒這等大逆不道之言,否則得心臟驟停。

    某次回望城述職,時驚鴻誠惶誠恐,具表向圣上請罪。

    “愛將,莫要憂心�!被噬系故情_明,“素常是朕看著長大,他前途無量,又年少輕狂,性情跳脫一些,自是無妨。元衡與元昭也已成年,有自己的決斷,你我又何必干涉呢�!�

    當(dāng)今皇上正當(dāng)盛年,性情溫和,為人仁厚,是很合格的治國之底下的皇子看起來也都規(guī)矩得很,看起來沒有什么不對。

    然而在時停云曇花一現(xiàn)的記憶碎片里,六皇子嚴元昭死時,跪在一塊著了火的牌匾上。

    那背景,怎么看怎么不像太平盛世。

    池小池:“那兩個小廝呢�!�

    婁影說:“去探望你的時候,我裝作不認識他們,分別與他二人聊了聊。阿陵還好,是中原出身,奴契俱全。但那阿書是南疆人�!�

    池小池吹了聲口哨。

    看起來不像。

    “是不像�!眾溆罢f,“他也沒避諱,自承說父母早逝,幼年時隨祖父母入關(guān),祖父母染疫病亡故后無以為生,入了奴籍,因為機靈,被將軍府買了下來。時停云的南疆話就是跟他學(xué)的�!�

    “阿陵呢?”

    婁影問:“你懷疑他?”

    池小池想到自己在暈眩時聽到阿陵那半句將出未出的“停云”,道:“我誰都懷疑�!�

    一切未分明前,他甚至懷疑六皇子嚴元昭。

    結(jié)局悲慘并不意味著什么。

    婁影說:“時停云很喜歡他�!�

    池小池等著婁影的下文:“嗯�!�

    婁影:“沒了�!�

    池小池:“……嗯?”

    經(jīng)過解釋,池小池才知道這句話為什么這么簡單。

    因為就是這么簡單。

    阿陵來得比阿書更晚。

    他十三歲入府,學(xué)什么都一點即通,槍法,書畫,棋藝,箭術(shù),兵法,樣樣不差,他為人又活潑機巧,待人接物都頗有氣度。

    時停云在愛才之心上倒是與父親如出一轍,甚是愛重他,初次上戰(zhàn)場時還帶上了他,拔擢之意再明顯不過了。

    而阿陵也沒有丟時停云的人。

    雖然沒有真正上戰(zhàn)場浴血殺敵,但做一個聯(lián)絡(luò)官,亦是有模有樣。

    回來后,時停云更是去哪兒都帶著他,對弈,練槍,騎馬,有心培養(yǎng)他,將他從奴籍擢出。

    池小池想了想:“阿書比阿陵早入府,對這樣的偏寵有什么意見嗎?”

    池小池能想到的問題,婁影都替他想到了。

    婁影說:“阿書自己說,他伺候人的才能比行軍打仗的才能更高,各人顧各人,沒什么意見�!�(dāng)然,這話的真實性僅供參考�!�

    池小池呼了一口氣。

    目前的情況也就這樣了。

    事情并沒有變得更好,但好在知道了一些情報。

    時家傳統(tǒng),只娶一妻,不納妾室,自時母病逝,時驚鴻將軍便未再娶,常年駐守鎮(zhèn)南關(guān),現(xiàn)在將軍府里是他這位大公子主事,他的自由度也不算少。

    于是他決定先行使主權(quán),帶他家婁哥出去散個步。

    外面春光明媚,總是宅在屋里,對身體不好。

    婁影很聽話,找了頂黑色的三紗冪籬給自己戴上。

    他解釋道:“我見光見風(fēng),眼睛會不舒服�!�

    實打?qū)嵉拇嗥ぁ?br />
    池小池聞言,突然就想到,剛才婁影是不是就這樣戴著冪籬,一個人搖過去,溫柔地摸著他的額頭,又一個人搖回來。

    婁影仰頭問他:“在想什么?”

    滿腦子都是孤寡老人公益廣告的池小池開口否認:“沒啊�!�

    婁影抬手,撫了撫遮在冪籬下的右眼:“這個也不方便見人,只能給你看了。”

    池小池:“……”

    他突然就覺得這個黥紋色情了起來。

    婁影溫和地嘆息:“如果不是要做足全套戲碼,應(yīng)該用南疆文紋上‘池小池’三個字。那樣更好看�!�

    池小池:“……”

    婁影:“我會試著把它做成玫瑰花的樣子�!�

    話還沒說完,他就咳嗽起來,自問是調(diào)戲太過,遭了天譴,索性閉了嘴。

    池小池把自己的衣裳給他緊了緊,灌了個湯婆子給他抱著。

    天已回暖,但他的手還是冰冷冷的。

    準備完全后,他推著婁影的木輪椅,出了光線昏暗的露華閣。

    外面草長鶯飛,帶著暖香的風(fēng)撩動了冪籬,露出幕中人略尖瘦的下巴。

    池小池推得很慢:“先生,跟我講講邊疆戰(zhàn)況吧�!�

    婁影笑一笑,指尖在膝上緩緩摩挲著,一句句講了起來。

    本朝暫無內(nèi)憂,外患倒是不少,屢平不盡的南疆是其中最大的一處心患,還有北邊的匈奴,雖已式微,但也有不臣之心。所幸其力量不足,因此只要守好鎮(zhèn)南關(guān),令匈奴與南疆無法聯(lián)合,便無大礙。

    兩個人一個教,一個聽,看起來倒真是一對正在漫步的師生。

    正事談完,二人也到了池小池臥房附近。

    在婁哥面前規(guī)矩久了,池小池突然想犯個壞,摁都摁不住。

    婁影話說多了,吸了些冷風(fēng),又開始咳嗽。

    池小池趁機給他順背:“婁哥?”

    婁影在咳嗽中偏頭看向他。

    他湊到他耳邊故意呵氣:“這么不舒服,怎么不回我身體里來啊�!�

    婁影咳嗽得更厲害了。

    池小池剛自覺自己扳回一城,就聽出婁影咳嗽聲里帶笑。

    他緩過一口氣,抬頭認真道:“這次條件不允許。下次爭取�!�

    小池開車去東北,撞了。

    肇事司機耍流氓,沒跑,還坐在原地耍流氓。

    總而言之,老司機池小池宣告八車追尾,死得非常難看。

    婁影自然是知道見好就收的,注意到他兩耳都紅了,就將手帕收回掌心:“不過不舒服也有好處�!�

    池小池低頭看他。

    他說:“我先病一回,以身作則,希望以后某位病人也要聽從醫(yī)囑,好好治療�!�

    池小池說:“得看是什么人下的醫(yī)囑�!�

    婁影說:“挑剔不好�!�

    池小池說:“我別的不挑,就挑這個。所以我得把我的先生養(yǎng)得好好的,到時候好管我�!�

    婁影抬頭。

    和他相處時間這么久,他很清楚池小池哪句話是有意撩撥,哪句話是在開玩笑。

    池小池說出“我的先生”四字時,就是圖個口嗨。

    但是這樣的不經(jīng)意,比他故意開車時要可愛很多很多。

    同時,池小池在自己的臥房前停了下來。

    “……所以,玫瑰當(dāng)然是要采回來精心養(yǎng)著的�!背匦〕卣f,“將先生一人放在陰冷的露華閣,學(xué)生是在于心不忍啊�!�

    婁影忍不住笑:“我的被褥還在露華閣�!�

    “人過來就好,東西總會齊備的�!背匦〕毓卵鼇�,眉眼含笑,“主要是想請先生幫我盯著人�!�

    他指的是阿書和阿陵。

    婁影當(dāng)然是默許了,并對他剛才有點不講理的言論表示肯定和贊美:“你真像個紈绔子弟�!�

    池小池一聳肩:“我演過。”

    婁影記得。

    那是個民國時期的翩翩公子,愛抽大煙,愛美人,家道中落后做了匪山的老二,也是通身欠揍的貴氣,嘴欠人賤,終日懶洋洋的,惹得老大時時想要收拾他。

    但婁影永遠只想抱抱他。

    婁影想去握池小池垂在輪椅側(cè)邊的手,阿陵卻從一側(cè)匆匆而來。

    瞧見婁影時微微一怔,先向“公子師”行了禮,方才道:“大公子,十三皇子來了�!�

    池小池:……哦豁,這個沒演過。

    他說:“說我臥病�!�

    阿陵犯愁道:“小的試了試十三皇子的口風(fēng),他說,若是您還病著,便要進來看了。我也不曉得您何時能從公子師那里回來,怕十三皇子撲個空,只好照實說了�!�

    末了,他又補充道:“十三皇子說不急,在花廳等您�!�

    第184章

    霸道將軍俏軍師(三)

    ……去唄,

    還能咋的。

    池小池就去了。

    和上次相比,嚴元衡除了換了個位置,

    坐在了六皇子上次坐的上首,

    整個人的動作、姿勢、神態(tài),

    差不多是Ctrl

    C和Ctrl

    V過來的。

    池小池懷疑他喝的茶葉都是按照同一個比例調(diào)出來的。

    池小池入花廳,按照上個世界參見赤云子的行禮規(guī)格:“參見十三皇子�!�

    上位的嚴元衡明顯一愣:“……”

    池小池:很好,砸鍋。

    他反應(yīng)不慢,對嚴元衡俏皮地瞇眼一笑,麻利地自己救了自己的場。

    嚴元衡沒再懷疑,放下茶杯:“身體如何?”

    池小池起身:“李太醫(yī)自是醫(yī)術(shù)一流�!�

    嚴元衡:“頭風(fēng)纏綿難愈,莫要小覷。”

    池小池玩笑道:“勞煩十三皇子了,

    昨夜不知看了幾本醫(yī)書�。俊�

    嚴元衡舉杯飲茶,

    一字不發(fā)。

    不過是翻了十余本醫(yī)書,

    背記了關(guān)于頭風(fēng)的部分。

    池小池想,

    好一個冷酷男孩。

    嚴元衡全不知自己在池小池心目中現(xiàn)在是怎樣的形象,

    喝過茶后,他便望著池小池,

    一語不發(fā),

    像是在等待他開口。

    ……猜心嗎,

    少年。

    要是換了別人來,

    眼前人兼具皇子和故交雙重身份,一個搞不好就會崩盤,

    估計早慌得到處爬了。

    池小池不,

    他穩(wěn)得一匹。

    他相當(dāng)敢于帶節(jié)奏。

    他略略正色,

    說:“十三皇子,抱歉,失約了�!�

    嚴元衡也察覺到了他話中的距離感,有點不適應(yīng):“……無妨�!�

    時停云一向性情活潑,從不怕冷場。

    嚴元衡還沒試過主動找話題,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開口了。

    他深思熟慮很久:“身體如何?”

    池小池不動聲色地打太極:“李太醫(yī)自是醫(yī)術(shù)一流。”

    人類的本質(zhì)就是復(fù)讀機。

    嚴元衡:“……”

    “有事的話,我就不叨擾了�!眹涝馄烦隽诵┪兜纴恚鹕砀孓o,并很好地掩飾好了心中不舍。

    嚴元衡自年初起忙碌至今,為的就是讓父王看他入眼,好求來連續(xù)兩日的休沐。

    他元旦時,約好了在花朝節(jié)時與時停云一道去打馬球。

    他為此期待了整整兩月。

    時停云做了他十年伴讀,日日入宮相伴,在南疆打了兩年硬仗,凱旋后,自然不會再做他的伴讀了。

    父王有意調(diào)撥他去兵部效職,時停云自稱憊懶,婉拒了。

    但嚴元衡知曉,他是嚴遵時將軍之令,除了帶領(lǐng)冠以王族之名的北府軍外,時家不沾染任何朝堂中事。

    于是,年紀輕輕的小將軍做著他的紈绔,打算趁年輕誕下一子半女,將來去守嚴家的邊疆。

    他們都不再是孩子,能在一起的時間少之又少。

    但在嚴元衡心目里,時停云仍是那個敢撬六皇兄的酥餅給他吃的小伴讀。

    嚴元衡吸了一口氣,起身,路過他身側(cè)時,他有些按捺不住,按住他的肩膀道:“素常,你……”

    他本想說些什么,但指尖剛碰上嚴元衡的肩膀,池小池便臉色驟變,身子極劇烈地顫了一顫,雙膝狠狠砸上了花廳地面。

    他脫口而出:“小奴卑賤,不敢玷污皇子萬金之軀。”

    被跪的嚴元衡:“……”

    跪地的池小池:“……”我操,疼。

    嚴元衡這下臉色是真的不好看了。

    以時停云的個性和骨子里的矜傲,哪怕是玩笑,自稱為“奴”,這也實在過分了些。

    他后退兩步,凝眉不語,等時停云解釋。

    眼前的時停云微垂眼睫,神態(tài)如常,看起來并不打算解釋,也并不像開玩笑。

    這倒把嚴元衡搞糊涂了。

    這算什么?

    是嚴將軍知道他行為不謹,又訓(xùn)斥他了?

    還是他聽了那些個不著調(diào)的閑言閑語,故意自貶,打算同自己劃清界限?

    嚴元衡心亂成一團,也不想聽時停云的解釋了:“罷了,你起來吧。”

    池小池從善如流,坦然起身,順勢觀察了一番嚴元衡的臉色。

    好了,心事重的嚴小皇子大概已經(jīng)自己為自己解釋完畢了。

    沒有世界線,那意味著誰都不可信。

    既然如此,不如不按常規(guī)行事,試著打破一下既有的平衡,也許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而他的收獲來得太快。

    嚴元衡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過身來,恰與送他出門的池小池面對面。

    “我對你沒有那種想法。”嚴元衡道,“那些市井流傳的無稽之談,你莫要往心里去。”

    池小池:“……”

    嚴元衡冷冷解釋完后,一回頭,一腳絆在了門檻上。

    不過十三皇子畢竟是十三皇子,王族包袱相當(dāng)重,穩(wěn)住底盤后就走得瀟灑如風(fēng),一眨眼就沒了影,剛結(jié)結(jié)實實跪了一下的池小池追了兩扇月亮門,愣是沒攆上。

    他折返回花廳。

    婁影已經(jīng)等在里面了,手里握著一管傷藥。

    嚴元衡還在時,池小池便注意到窗邊有一道飄起的黑冪籬。

    他也看到剛才發(fā)生的一切了。

    注意到池小池進來,他敲了敲身旁的椅子。

    池小池乖乖上前坐下,卷起褲腿。

    剛才那下跪得當(dāng)真不輕,紅了一大片,可能會青紫。

    但看到原主的腿時,池小池也愣了愣。

    左小腿迎面骨上有一道極其明顯的暗紅舊傷,當(dāng)初該是被巨力打斷了骨頭,右腿側(cè)面像是被馬刺劃的,傷疤沿著肌肉一路上行,直消失在到微腫的膝蓋上方。

    跟一身戰(zhàn)傷相比,這一跪跟蚊子咬的沒差。

    池小池看著就覺得沒必要,把褲腿往下拉,突覺小腿一冷。

    ……婁影俯身握住了他的小腿。

    他的手是寒疾病人的手,一年四季都是透心的涼,碰在少年將軍常年滾燙的皮膚上,像是一塊冰碰上烙鐵。

    池小池跟被燙了似的,膝蓋下意識地一動,雙腿分開了一點。

    婁影把冪籬掀起,低下頭,給他敷藥。

    池小池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索性直盯著天花板看:“小傷�!�

    婁影不語,把藥膏仔細勻開,還被藥味嗆得輕咳兩聲。

    池小池:“就跪了一下�!�

    婁影沒有回應(yīng)。

    池小池說:“用個屏蔽痛覺的卡就行�!�

    說完,他忍不住把視線下移,卻發(fā)現(xiàn)婁影一邊輕輕為他吹藥,一邊抬頭看他。

    ……視覺沖擊力實在有點大。

    池小池玩笑道:“先生,這樣不好吧�!�

    婁影認真道:“夫人,我覺得這樣很好�!�

    池小池:“……”

    他心跳得有點快。

    一個聲音在他耳邊叫囂著些什么,他想要聽清,又忍不住抗拒。

    但池小池不想,也不敢靠得太近。

    他一個人活了十二年,活出了個訣竅。

    幻想使人痛苦。

    他想都沒敢想的東西,現(xiàn)在有人往他懷里一樣樣地放,說,這個是你的,這個也是你的,都是你的,我也是。

    池小池拿得心里發(fā)虛,怕一個沒抱緊,嘩的一聲,全沒了,垮成水中月,鏡中花。

    于是他努力尋找理由說服自己。

    ——小時候婁哥也說過要修電瓶車養(yǎng)他一輩子呢,四舍五入,等于夫人了。

    婁影也不做更多分散他注意力的事情,適時地把話題引上正軌:“剛才,是時停云?”

    池小池嗯了一聲。

    他自己當(dāng)然不會無緣無故下跪自賤。

    那就只能是原主了。

    婁影:“時停云為什么要跪嚴元衡?”

    池小池回想當(dāng)時雙膝著地前的感覺。

    腦袋是麻的,一陣一陣嗡嗡作響,等響聲結(jié)束,就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做了某件事。

    這種感覺對池小池來說很熟悉。

    “PTSD�!鄙虾盟幍某匦〕匕蜒澩确畔�,說,“跟我吐的時候一樣一樣的。”

    婁影沉默片刻。

    池小池不說,他也不好問池小池當(dāng)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他只能轉(zhuǎn)移話題:“他在怕誰?嚴元衡?”

    池小池:“說不好�!�

    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綜合征,要犯起來總要有一個特定的觸發(fā)點。

    ……而當(dāng)時,嚴元衡拍了他的肩。

    池小池回想著時停云那句“小奴”,心里做著各類假設(shè)和推想。

    片刻之后,隱隱的腳步聲與通傳聲從外傳來。

    “大公子!六皇子……”

    緊接著是一聲爽朗的招呼:“時停云!出來接客了!”

    嚴元昭頗愛紫色,今番來,換了件比昨日更奢華的紫綢描金長袍,還提了只金絲鳥籠來,交由他身后的尚書家瞿公子提著。

    天家風(fēng)范看不出多少來,倒更像是哪家浪蕩的公子哥兒。

    一入花廳,看到那個坐輪椅的人,他先愣了一愣。

    婁影已將冪籬放下,欠身道:“草民于風(fēng)眠,拜見六皇子�!�

    池小池則介紹道:“我家先生�!�

    嚴元昭隱約記起來,時停云家里似乎的確有一名公子師,聽說是有疾在身,不良于行,因此不常出來見人。

    嚴元昭好奇地伸著腦袋打量一陣兒,可惜只看得清一個英俊的下巴頦兒。

    六皇子在此,他留在此處也不妥當(dāng),于是婁影恭敬地表示告退。

    目送他離開后,嚴元昭道:“年紀不大呀。我還以為是個老學(xué)究呢。”

    池小池摸索與他的相處之道:“方才十三皇子才離開,你便來了。你們倆還真是好兄弟。”

    “不用你說,方才還在門口碰見了�!眹涝褲M面春風(fēng),一屁股在上位坐下,“元衡說你有事。我告訴他,那是托詞,我來,你準沒事兒�!�

    池小池:兄弟,你這么會聊天的嗎。

    嚴元昭展開扇子:“喝幾壺花雕,保準藥到病除。”

    那瞿公子一語不發(fā),為人安靜得很,站在嚴元昭身后,宛如嚴元昭的隨身掛件。

    池小池觀察了他一會兒,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便從他身上移走了些注意力。

    在言語間,池小池試探著與嚴元昭交談的下限。

    后來他發(fā)現(xiàn),這哥們兒基本上沒什么下限。

    他從瞿公子手里接過金絲鳥籠,放在桌上,拿扇骨敲一敲籠壁:“喏,這鳥給你拿著玩兒。沒見過吧?”

    池小池接過來,明知故問:“這什么?雉雞?”

    “你去趟邊境,回來看什么都是雉雞�!眹涝褣吲d道,“畫眉,近來城里最時興養(yǎng)這小玩意兒。”

    池小池舉起來,端詳畫眉殷紅的嘴。

    嚴元昭眉心一抽,拿扇子指他:“你再給我燉一個試試�!�

    池小池:“……”原主這么猛的嗎。

    嚴元昭:“裝傻是不是?上次六爺送你的蛋可是黃金龜?shù)��!?br />
    池小池啊了一聲:“怪不得那么好吃�!�

    嚴元昭啐他一口,指著畫眉籠子:“見此物如見六爺,可明白?”

    池小池:“是。”

    說著他轉(zhuǎn)向畫眉籠子,恭敬道:“請六皇子安。”

    嚴元昭:“……時停云,你是不是想死。來人啊,把這個以下犯上的東西拖出去砍了�!�

    池小池:“六皇子,你殺了我,我時家就絕后了,你還要把鳥拎回去。”

    嚴元昭對著空蕩蕩的廳堂飆戲:“啊,那算了,都退下�!�

    和他相處,的確比嚴元衡輕松有趣得多。

    但池小池偶爾和他視線接觸時,總會想到他一臉血地跪在地上的樣子。

    那時候,他沒有穿著這身寸布寸金的紫袍。

    戰(zhàn)甲染血,戰(zhàn)盔破損,那張年輕俊朗的面容被干涸的血痂覆蓋,他的手指全部折斷了,向不同的方向蜷曲著。

    嚴元昭一邊用金絲扇扇涼,一邊提議出去飲酒。

    池小池說:“頭風(fēng)�!�

    嚴元昭道:“信我,一壺酒下去,包你百病全消�!�

    池小池說:“我信你有鬼�!�

    嚴元昭說:“停云,你是怕十三弟知道,你跟我出去,不跟他出去,心里不爽快吧�!�

    池小池說:“不然呢�!倍际腔首樱梢允柽h嚴元衡,但沒必要故意跟嚴元衡對著干,惹他不痛快。

    “算了�!眹涝颜f,“我也就是想氣氣十三弟。他生氣可好玩了。還記得嗎,小時候我騙他你馬上要變成我的伴讀了,他氣得躲起來偷偷哭,哈哈哈哈�!�

    池小池想,這他媽什么狗哥哥。

    嚴元昭痛心道:“哎,長大了就不可愛了。罷了,不提不提。下棋下棋�!�

    嚴元昭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dāng),卻是不錯的棋手,與池小池殺得有來有往。

    最重要的是,他話多。

    他一邊觀棋,一邊問:“哎,你家阿陵呢。”

    池小池注意到,他沒問阿書。

    他拾起一枚黑子:“你想他啦?”

    嚴元昭落子:“可不是,他倒的酒最合我心意�!�

    池小池揣摩著時停云對阿陵的心思,回護道:“他并非只有斟酒之才�!�

    “得得得,聽你吹他,我耳朵要起繭子了�!眹涝烟土颂投洌澳慵野⒘晏炜v奇才,是九天英靈下界,若不是家中窮苦,不得已將他賣為奴身,定然前途無量。高興了嗎?”

    池小池:“你說得對�!�

    嚴元昭把自己剛下的棋子拈起來去砸池小池:“我可去你的吧�!�

    池小池一把準確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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