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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在訓(xùn)練和上課的閑暇時分,賀長生開始往男單的訓(xùn)練場來。

    他不愛玩手機(jī),只背著包在場邊站著看訓(xùn)練,或是坐著畫舞蹈設(shè)計作業(yè)的草稿圖。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冬歌訓(xùn)練時,他總是格外有靈感。

    這么個唇紅齒白的人往場邊一戳,就是一道風(fēng)景。

    賀長生的美人之名不下于冬歌,這么一個人有事沒事就跑場邊杵著,實在打眼得很。

    女單的人在隔壁起哄:“賀帥哥,等誰啊。等女朋友的話來這里啊�!�

    賀長生放下筆,耿直道:“我等冬歌�!�

    場內(nèi)的冬歌隱約聽到了自己的名字,轉(zhuǎn)頭看向賀長生,順手將汗?jié)竦念~發(fā)撩上去。

    賀長生沖他點(diǎn)一點(diǎn)頭,繼續(xù)安安靜靜地畫圖。

    碳素鉛筆在紙上描出的輪廓,在不知不覺間越來越像冬歌。

    不管是熟悉還是不熟悉的人眼里,賀長生都是空有一張多情臉蛋卻不解風(fēng)情的那一掛,因此他說是帶冬歌訓(xùn)練,就真的是訓(xùn)練。

    哪怕兩人摟抱在一起,也很難讓旁人覺出有什么曖昧的情愫,因為他們的對話實在是乏味單調(diào)到了極點(diǎn)。

    “再來?”

    “再來�!�

    “休息一會兒吧�!�

    “你累了嗎�!�

    “我沒問題�!�

    “那我也沒問題�!�

    要說和往日有什么區(qū)別的話,那大概是兩人總會戴著手套,一黑一白,一藍(lán)一紅,交握在一起。

    兩人的手都纖細(xì)而有力,指掌纖秀,即使隔著手套扣在一起,也不消減任何美感。

    婁思凡漸漸覺得不對勁了。

    他和賀長生的兩人行,竟?jié)u漸插入了第三個人,且這個人的存在感越來越強(qiáng),已經(jīng)到了他無法忽視的地步。

    他們談?wù)摰脑掝}里,加入了“冬歌的技術(shù)動作”,加入了“冬歌的舞臺表現(xiàn)力”,甚至加入了“這道菜冬歌好像挺喜歡吃的”,“這個護(hù)膝不錯,給冬歌帶一個吧”。

    而他的計劃也并未收到預(yù)期的效果。

    冬歌依然是那個拒所有人于千里之外的冬歌,那股氣場是如此強(qiáng)烈,以至于教練都會不自覺離他遠(yuǎn)些。

    如果在這種大背景下,他刻意對冬歌動手動腳,反倒會顯得格外突兀。

    最糟糕的是,冬歌“協(xié)調(diào)度不夠”這個一直以來的短板,被賀長生補(bǔ)上了。

    某天,他去宿舍找賀長生,卻在進(jìn)入后意外和端著盆、穿著小短褲和背心的冬歌狹路相逢。

    冬歌嘴里叼著電動牙刷,沒辦法開口招呼他,便簡單地對他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一貓腰鉆進(jìn)了盥洗室。

    婁思凡詫異極了,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問正在寫作業(yè)的賀長生:“他怎么在這兒?”

    聽到這個問題,賀長生反倒比他還詫異些:“你也在這兒啊,他怎么不能在這兒。”

    ……冬歌什么時候可以跟自己相提并論了?!

    婁思凡想說什么,目光一轉(zhuǎn),驚了。

    賀長生房間里那張空蕩蕩的床板上,竟然添了一套被褥。

    他不敢置信道:“長生,誰住進(jìn)來了?”

    其實他心里已隱約有了答案,但他實在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

    賀長生說:“冬歌啊。”

    婁思凡:“……”

    其實是冬歌的宿舍里要轉(zhuǎn)進(jìn)一個新人來。賀長生在聽說后,就跟冬歌商量,讓他不如搬到自己的屋里來,自己知道他的難處,會懂得避嫌的。

    但賀長生想了想,覺得這里面牽涉了他和冬歌的秘密,便沒打算對婁思凡解釋太多。

    婁思凡覺得自己像是被迎面甩了十幾個耳光,雙頰發(fā)燒、頭暈耳鳴之際,一股空前的憤怒自心底涌出,根本控制不�。骸啊悴皇遣辉敢飧鷦e人住嗎?”

    賀長生覺得婁思凡這股火發(fā)得有些莫名其妙,抬頭看他,道:“冬歌不一樣啊�!�

    婁思凡來回踱了幾步,卻完全壓制不住焦躁:“他有什么不一樣?嗯?”

    賀長生微微皺眉:“婁哥,你干什么。我選一個室友而已�!�

    婁思凡這才察覺到有些不妥,沸騰起來的情緒也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給滅得青煙縷縷。

    是啊,長生他也不一定喜歡男人的,在他看來,他不過是選了個室友而已。

    這樣一想,他的怒氣著實是來得太沒有道理了。

    幾番努力,婁思凡總算壓下了自己波翻浪涌的心潮:“對不起,長生,我今天心情不大好。”

    賀長生當(dāng)然也不會計較這種小事。

    他低下頭繼續(xù)做作業(yè)。

    婁思凡轉(zhuǎn)眼看向盥洗室,目光里混合了不甘、茫然和不加絲毫掩飾的嫉妒。

    而在盥洗室里,池小池手忙腳亂地兌卡:“六老師,快快快,不快點(diǎn)婁思凡的悔意值要滿了。”

    061:“……”他干了這么多年系統(tǒng),第一次聽到這么新鮮的說法。

    第58章

    冰上的戀歌(十五)

    自從冬歌和賀長生住在一起后,

    時間又過去了兩年半。

    去年,

    冬歌因為參加比賽沒能在家過年,所以為了補(bǔ)償,

    今年的年過得格外熱鬧。

    家里換了新裝修,

    餐廳里修了一扇落地窗,

    大雪在外面落滿臺階,而一墻之隔的地方溫暖如春。

    餃子是豬肉大蔥餡的,在燒開的鋁鍋里上下翻滾;扣肉泛著焦糖的光亮色澤,

    梅干菜烏黑爽口,肉汁的香味將梅干菜的醇厚滋味充分引出,相得益彰;新?lián)粕蟻淼暮O犠尤赓|(zhì)肥厚,

    礦物的腥味被姜汁極好地掩去。

    這樣精彩豐富的一桌菜,

    全是由冬飛鴻張羅的。

    這場家宴的參與人并不多,在座的只有四個,冬爸冬媽,冬歌,

    以及冬飛鴻。

    冬媽紅光滿面地給冬歌夾菜,冬歌則和冬爸小酌對飲。

    冬歌很能喝一點(diǎn)酒,因此在冬爸已經(jīng)面紅耳赤時,

    冬歌的臉頰只泛起了一點(diǎn)誘人的酒色,眼睛依舊明亮又安靜。

    既然是自家家宴,

    席間自然不免談到私人事情。

    冬媽笑嘻嘻地問:“小歌,

    最近相中什么人啦。”

    冬歌說:“天天在訓(xùn)練,

    哪有空琢磨這個�!�

    冬媽一擠眼:“別跟媽打馬虎眼,

    要是喜歡誰就跟媽講�!�

    冬歌:“哪里有�!�

    冬媽索性把話挑得更明:“你喜歡的是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這條世界線和上條世界線不同,對同性戀的社會接受度相當(dāng)一般,冬媽能問出這種話來,著實叫冬歌有些吃驚。

    而很快冬媽便給出了理由:“你那啥眼神?咱們家好歹是個開冰場的,多的是男孩子帶男孩子來滑冰。這老些年,媽媽陪你去過幾次國外?啥西洋景兒沒見識過?”

    冬歌詫異:“……您怎么會突然這么想?”

    冬歌一直是同性戀沒錯,但冬媽怎么會提起這個來?

    冬媽一副“小樣兒被你媽猜中了吧”的表情:“那人是不是姓賀?”

    池小池:“……”哈?

    冬媽說:“上去看你的時候,碰見了你的一個女隊友,就聊了幾句。她說有個人老來場邊看你訓(xùn)練,每次他一去,你就跳得特別起勁,什么跳法花俏就跳哪個。她說得起勁,我就去打聽了一下,本來以為是個姑娘,沒想到……”

    池小池:“……六老師,六老師。有這回事兒嗎�!�

    在練習(xí)時,池小池一向是把身體全權(quán)交給冬歌,任他揮灑去,沒想到他居然趁這點(diǎn)機(jī)會秀他的小心思。

    061:“……真有�!�

    池小池端著酒杯:“……合著我教了半天,帶出來了個會翹尾巴的小孔雀�!�

    061笑。

    自從上次接收到細(xì)微的訊號后,061就格外關(guān)注來自于冬歌身體內(nèi)部的情況。

    果然,這次又有反應(yīng)了。

    如果061沒有感應(yīng)錯的話,這回接收到的訊號是“臉紅”。

    冬媽見冬歌不說話,忍不住繼續(xù)說教道:“喜歡男孩子就喜歡,又不是什么壞事。要是像你小叔似的,搞什么獨(dú)身主義,那才是壞菜了,等老了壞了身體,誰來照顧?”

    無端被點(diǎn)名的冬飛鴻立即作拘謹(jǐn)狀,低頭乖乖吃飯,同時越過飯碗的邊沿,對冬歌眨眼睛。

    飯后,冬媽洗碗,冬爸抹桌,冬歌被趕去看電視。

    把臺調(diào)到中央臺后,他便披上衣服,走出了家門。

    他在冰場邊找到了正在抽煙的冬飛鴻。

    冰場上拉著一道鮮紅的橫幅:恭賀冬歌進(jìn)入國家隊,冰場免費(fèi)開放七天。

    這是年前發(fā)下的通知。

    冬歌、另一名女單選手梁宵,以及賀長生和方曉妍這對雙人滑組合,得到了國家滑冰協(xié)會的資質(zhì)認(rèn)可,從年后開始,將成為國家隊成員。

    訓(xùn)練地點(diǎn)仍以省隊為主,若有重要賽事,再集合起來集中訓(xùn)練。

    過完年,他們就要飛往芬蘭,為三月的世界花滑錦標(biāo)賽集訓(xùn)做準(zhǔn)備了。

    看見他,冬飛鴻順手揮散煙霧,打算熄滅煙頭。

    池小池說:“不用�!�

    他走上前來,沖冬飛鴻攤開手掌。

    冬飛鴻會意,從懷里掏出煙盒來:“會抽煙了?”

    池小池從中間抽出一支,噙在口中:“會一點(diǎn)�!�

    冬飛鴻笑說:“咱們爺倆兒偷偷抽。別讓你媽發(fā)現(xiàn),不然又該說我把你帶壞了�!�

    說著,他把裊裊冒著青煙的煙叼回口中,低頭從口袋中摸打火機(jī)。

    但他沒想到,池小池微微踮起腳,口里噙叼著的煙自然地碰到了冬飛鴻嘴里的煙頭。

    ——咝。

    暗紅的、燃燒的煙頭點(diǎn)燃了另一只煙的煙紙,繼而引燃了里面的煙草。

    冬飛鴻心間豁然一跳。

    引燃后,池小池便自動抽身撤離開來,好像剛才略帶曖昧的動作根本不是他做的。

    靠在寒冷的欄桿上,他仰頭看著漆黑的夜空,以及偶爾在夜空中綻放的零星煙火。

    禁止私放煙火的命令頒布這么多年,還是有人愿意頂風(fēng)作案,好像過年如果不折騰出些聲響來,就算不得過了個好年。

    池小池問:“小叔,聽說你要出國�!�

    冬飛鴻點(diǎn)頭。

    池小池在這個世界的任務(wù)即將收尾,那么他也要提前為自己的“消失”做出準(zhǔn)備了。

    池小池說:“國外挺好的。以后出國比賽,我還能去看看你�!�

    冬飛鴻微笑不答。

    “冬飛鴻”是為了保護(hù)池小池而存在的。池小池不在了,再想跨越漫漫時間線,維持“冬飛鴻”的存在,難度太高,也不現(xiàn)實。

    說完這句,池小池就沒再說話了。

    叔侄兩人肩并肩抽完了一根煙,又各自點(diǎn)上一支。

    室內(nèi)外的溫差極大,但對池小池來說,常年在零度以下的環(huán)境訓(xùn)練,這點(diǎn)冷也算不得什么。

    兩人就這么靜靜站了許久后,池小池突然開口了。

    面對著廣闊的冰場,他問:“小叔,你看過《黑客帝國》嗎�!�

    這個世界有這部電影,但因為061沒看過,因此冬飛鴻也沒看過。

    他誠實地?fù)u頭,并發(fā)問:“講的什么?”

    池小池抽了一口煙,說:“沒什么。那是一部好電影�!�

    他說這話的腔調(diào)慵懶得很,極接近真實的池小池。

    在冬飛鴻的眼里可以解析出所有的數(shù)據(jù),因此,此時此刻,落在他眼中的池小池,完全是他原初的模樣。

    ——微紅的唇里流淌出雪白的煙霧,沿著他懸膽似的鼻翼緩緩而分,消弭在寒冷的空氣中。

    他雙眼里盡是撩人的漫不經(jīng)心,摻雜著一點(diǎn)點(diǎn)憂郁,迷人得叫人失神。

    冬飛鴻不禁道:“你……”

    然而,話沒說完,冬媽的聲音就遠(yuǎn)遠(yuǎn)傳了過來:“冬歌�!「瑁∧膬耗�?!”

    池小池自然轉(zhuǎn)回了冬歌的表情模式,熟練地將煙頭浸在一旁冬飛鴻準(zhǔn)備好的一次性水杯里:“媽,我這兒呢�!�

    冬媽叫:“有人找你!”

    冬歌想過可能是熟人,但等他看到拉著行李箱的賀長生時,還是嚇了一跳。

    他快步走上去:“賀前輩?”

    “本來打算明天再來你家拜年的�!辟R長生嘴里冒著白氣,睫毛結(jié)著霜花,看上去蒼白又美麗,“……但是出了點(diǎn)意外。可以來你家借住一天嗎?”

    冬歌當(dāng)然答應(yīng)。

    他們家有兩間客房,夠賀長生睡的。

    把賀長生帶進(jìn)門時,冬歌一句不問,而向爸媽介紹賀長生時,他也只說賀長生是來這里旅游的。

    冬媽認(rèn)識他,又剛聽小道消息不久,看賀長生的目光便有些不一樣了:“大過年的怎么跑出來旅游?你爸媽呢�!�

    賀長生捧著熱茶,據(jù)實以答:“我是孤兒�!�

    賀長生剛進(jìn)體校時被欺負(fù)就是因為這個,在小孩兒心目里,有媽的天生比沒媽的優(yōu)越出一頭去。

    現(xiàn)在再提起這件事,賀長生已經(jīng)沒有什么特殊的感覺,但冬媽的憐愛之心已經(jīng)摟不住了,噓寒問暖遞瓜子,聊過三句磕,認(rèn)干兒子的架勢都要擺出來了。

    賀長生生平還沒受過這么隆重的對待,一時間手足無措,只能往熟悉的冬歌身邊靠。

    還是冬歌解救了他,把他帶進(jìn)了客房。

    房門一關(guān),賀長生舒了一口長氣:“謝謝�!�

    冬歌:“你不習(xí)慣�!�

    賀長生說:“我是不大習(xí)慣。婁哥的家人……不這樣�!�

    婁父婁母在私下里被婁思凡提醒過多次賀長生的身世,對待賀長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觸碰到他的痛處,因此,賀長生雖然在婁家常受到禮遇,卻總免不了尷尬。

    相較之下,冬媽的熱情讓他有點(diǎn)不習(xí)慣,卻額外多了一份心暖。

    冬歌沒再說話。

    賀長生坐在椅子上:“我住一晚,明天就走。”

    冬歌說:“聽你的。高興住就多住兩天�!�

    賀長生說:“可以借你一點(diǎn)錢嗎?”

    冬歌:“多少?”

    賀長生:“回省隊的火車票,大概120左右吧�!�

    冬歌說:“行。但現(xiàn)在應(yīng)該沒票了。先在網(wǎng)上查查有沒有剩余車票�!�

    賀長生:“我手機(jī)丟了。”

    冬歌:“……先買一個備用吧。”

    賀長生:“錢包和手機(jī)一塊被人偷了�!�

    冬歌:“……你身上還有什么?”

    賀長生說:“身份證還在。我身份證和錢包向來分開放�!�

    池小池:“……”

    我靠這個年讓你過的,就剩個身份證了。

    他問:“前輩,你來這里,是打算和婁前輩一起過年的吧�!�

    賀長生詭異地沉默了一會兒,才答:“嗯。我和他吵架了。”

    ……好了,故事的因果總算串起來了。

    賀長生本來打算和婁思凡一起過年,意外發(fā)生口角;賀長生離開婁家,打算去火車站買票回省隊,沒想到錢包和手機(jī)被偷了個干凈,沒辦法,只能步行來找同在本地的冬歌求助。

    冬歌查了查火車余票:“從大年初一到初四的票都賣完了�!�

    賀長生低著頭:“我坐大巴回去�!�

    冬歌說:“行,我明天陪你去客運(yùn)總站看看�!�

    賀長生說:“謝謝�!�

    賀長生沒有說為什么和婁思凡吵架,冬歌也沒有問。

    這份看似不近人情的體貼卻叫賀長生很是感激。

    從年前喜報送到省隊后,婁思凡的狀態(tài)就一直不是很好,在接下來的一場全國性比賽里,甚至連初賽都沒有進(jìn)。

    這件事情讓婁思凡的教練極為惱火,讓他交了起碼五份的個人檢討與分析。

    而在下午聊天時,婁父也提起了這件事,讓他戒驕戒躁,多向同隊的冬歌學(xué)習(xí)。

    那時婁思凡的臉色就很不好了。

    賀長生知道這個話題不算很愉快,便想把話題引走:“冬歌也住在這里吧。明天我去找他拜年,婁哥,你去嗎�!�

    一向溫文爾雅的婁思凡竟炸了營:“別提這個人了行嗎!”

    賀長生一愣:“……”

    婁思凡發(fā)泄似的叫喊起來:“到哪里都是他,到哪里都是他!這些年你沒家可回,是誰收留你過年的?你想去找他,好啊,你去啊,趕快去!別在這里——”

    話一出口,婁思凡也察覺了不妥,一張臉漲得紅紅紫紫,但再想收回已經(jīng)晚了。

    賀長生對父母去世這件事早已無感,但朋友說出這樣的話,讓他難以接受。

    所以為了不讓事情變得更難堪,他選擇離開。

    在簡單的對話后,賀長生說:“你去陪你爸媽吧�!�

    冬歌說:“我陪你�!�

    賀長生說:“陪我很無聊。我要做舞蹈設(shè)計方案的。”

    冬歌說:“那很有意思啊�!�

    賀長生這才想到,眼前人也是把花滑視作生命的人,對他們而言,花滑永遠(yuǎn)不會無聊,每一天都有嶄新的面貌。

    于是他的心更暖了些:“好�!�

    賀長生所說的“方案”,是他們打算在世錦賽上表演的節(jié)目設(shè)計方案。

    這次賀長生的教練野心不小,想讓賀長生他們沖破上次留下的第四名的遺憾,爭取拿到獎牌。

    因此,冬歌在年前已經(jīng)把方案提交上去了,賀長生還在跟編舞老師磨合,每天都點(diǎn)燈熬油到很晚,這大年夜也不例外。

    冬歌去外面泡了一壺紅茶回來:“前輩,有什么問題嗎�!�

    賀長生表情有點(diǎn)苦惱:“明天要交方案十二了,但這個動作我還是不確定怎么設(shè)計更好�!�

    冬歌探頭看了一眼他的設(shè)計草圖。

    在冬歌的記憶里,賀長生在這次世錦賽里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出色,但是因為又換了一次同伴,和她的磨合度尚嫌不夠,舞蹈表現(xiàn)力不足,憾失獎牌。

    “發(fā)育”幾乎是每個少年運(yùn)動員都要經(jīng)歷的關(guān)卡,尤其是花滑、游泳這類對體型要求苛刻到幾近變態(tài)的運(yùn)動。

    冬歌他們的體重都是按兩計算的,每日都要進(jìn)行測量,如果有超出計算范圍的增長或下跌,就必須要接受罰款和訓(xùn)練的翻倍。

    女孩因為要面臨胸、臀等局部器官的發(fā)育,不確定因素比男生更多,所以在成年過程中,男選手更換女搭檔的事情常有發(fā)生。

    而這次,賀長生的搭檔是和他合作了近十年的方曉妍,在技術(shù)和合作方面應(yīng)該不成問題。

    冬歌看賀長生冥思苦想又不得其解的模樣,索性提議道:“我家有冰場,不然上冰試試看?”

    第59章

    冰上的戀歌(十六)

    冬歌借了賀長生冰刀,

    二人都換上緊身的黑色訓(xùn)練服,

    在大年三十再次上了冰面。

    哪怕是練習(xí),賀長生也沒有忘記戴上手套。

    上冰后,

    賀長生有點(diǎn)無所適從:“怎么來�!�

    冬歌說:“隨便來。把我當(dāng)做你的舞伴,

    道具,

    我來配合你,看能不能激發(fā)你的靈感�!�

    賀長生聽了冬歌的話。

    這次,編舞老師為他們選定的主題是“暗戀的探暗戀需“收”,

    探戈卻要“放”,一收一放之間要如何掌握,才是難度所在。

    起初,

    賀長生只是憑著感覺,

    閉眼在冰面上前后滑行,偶爾做出探戈的動作,修長雙腿交替在冰面上運(yùn)動,寒風(fēng)吹起他的額發(fā),

    露出光潔的額頭。

    冬歌跟在他身邊,像一只沉默又優(yōu)雅的燕子。

    但他也不是一味沒頭沒腦地跟隨。

    場邊放著《聞香識女人》的電影插曲,冬歌踏著節(jié)奏走了一套搖滾步,

    一步前,一步后,

    干凈瀟灑,

    冰刀在厚實的冰面上刻下曲折的花狀的白印。

    賀長生抬頭看他。

    少年也在看他。

    兩個人像是一對年輕又羞澀的戀人,

    用舞步彼此試探。

    捕捉到這一絲感覺之后,

    冬歌來了靈感。

    他的特點(diǎn)是善用道具,因此他上冰前在脖子上系了一條小領(lǐng)帶。

    他抬起骨節(jié)清瘦漂亮的手指,扯松了領(lǐng)帶,同時對賀長生粲然一笑。

    一時間,賀長生差點(diǎn)忘了呼吸。

    冬歌的魅力是經(jīng)過無數(shù)比賽和無數(shù)攝像機(jī)檢驗過的。

    下冰后,他冰冷,高傲,不茍言笑;上冰時,他仿佛脫胎換骨,仿佛有把自己變成聚光燈的強(qiáng)大魔力。

    但即使在冰上,他也很少笑。

    他少有的幾次笑容,都被粉絲精心截留了下來,在各個花癡舔顏視頻里當(dāng)做壓箱底的素材反復(fù)使用。

    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感受到冬歌的魅力,賀長生心間不可遏止地砰然一動。

    他回想起了在冰場上單足旋轉(zhuǎn)的少年,一次次摔倒又一次次站起的少年,沉默寡言的少年,眼神的微微一瞥里都帶著倔強(qiáng)和棱角的少年……

    賀長生沒有時間再深想下去。

    眼前人讓他原本枯竭的靈感開始勃發(fā)泉涌,他本能地抓準(zhǔn)這個機(jī)會,朝冬歌滑去,卻不顯得過分急迫。

    這次合舞旨在啟發(fā)賀長生的創(chuàng)作靈感,所以冬歌也不著急,只盡力扮演著一個合格的搭檔,與他面對面橫向滑行,并以目光一下下輕吻他。

    在池小池這個專業(yè)演員的多年引導(dǎo)下,冬歌的藝術(shù)理解力更勝以往,在冰場上,他用一個眼神就能傳達(dá)出萬語千言。

    賀長生被他看得渾身發(fā)燒,四肢像被細(xì)小電流刺激了一樣,酥麻難耐。

    繞著圈與他繾綣片刻后,賀長生有了動作。

    他抬手吻了一下右手食指。

    那碰觸過他柔軟嘴唇的手指似是想要落在冬歌唇上,但猶豫片刻,還是輕輕落在了冬歌的鎖骨上。

    兩個人在飾演情竇初開、想要邀請對方共舞的少年。

    此時入戲,卻是有些半真半假。

    剛剛冬歌喝了一點(diǎn)紅茶,口腔和手指都帶著淡淡的木葉清香,兩人在貼面交錯滑行而過后,握住了彼此的手。

    循環(huán)播放的樂聲再入高潮,而按照賀長生原本的安排,此處是一套完整的鏡式燕式,二人本該互為鏡像,而冬歌的動作卻比賀長生略慢了一線。

    賀長生想,大概是因為默契不夠。

    但是,極好的動態(tài)視力,足以讓賀長生看清冬歌的微表情。

    冬歌緊緊盯著賀長生,目光中混合著傾慕,不安,羞澀,與火熱至極的渴望。

    少年正笨拙地模仿著心愛之人的動作,追逐在他的身后。

    即便慢了一線,卻仍執(zhí)著地不肯放棄。

    ——他把原本因為“默契不夠”而造成的失誤,轉(zhuǎn)變成了舞蹈中包含著的自然情緒。

    這種迅速臨場補(bǔ)救的應(yīng)變能力,是賀長生鮮少體會到的。

    一個好的搭檔,讓賀長生也迅速代入情境之中,他略微放慢步伐,與冬歌節(jié)奏合上之后,二人隨著音樂節(jié)奏的加快,擁在了一起。

    賀長生滾燙的手指托扶著冬歌的后背,才摸出眼前少年的蝴蝶骨生得比方曉妍還要標(biāo)準(zhǔn)。

    探戈、芭蕾、爵士,各樣舞種他們都層學(xué)習(xí)過,而且因為這兩人從不敢仗恃天才,所以僅憑著最細(xì)微的肢體表現(xiàn),他們便能自然猜到對方下一步的動作。

    兩雙極修長的腿共進(jìn)退、齊并行,偶有纏綿,也只是蜻蜓點(diǎn)水地一觸,便再度分開。

    眼花繚亂的探戈動作過后,這對心懷愛戀的冰上情侶再次分了開來,同向滑行。

    這次,冬歌已經(jīng)能追上賀長生的腳步,無需他再駐足等待。

    滑至半程,二人陡然間心生靈犀,目光只簡單交換了片刻,下一秒就一齊縱身躍起,各自做了單人跳。

    ……賀長生做了4lz。

    ……冬歌做了3T。

    兩道精靈似的身影均輕若云絮,起跳,下落,節(jié)拍契合得仿佛一朵云融入另一朵云。

    賀長生落地時,痛快得幾乎要呼喊出來。

    而冬歌一張臉也變得緋紅。

    ……大概是命運(yùn)的巧合使然,二人竟然合跳了曾斷送過冬歌職業(yè)生涯的動作。

    而這一跳,堪稱完美。

    在最后的收尾,是最經(jīng)典的男扶女腰、女在男懷,深情對望的動作。

    冬歌扮演的是女伴角色,因此賀長生習(xí)慣性地用腿頂住了他的腰,幫助他完成下腰的動作。

    誰想,那少年竟大膽地伸手扶住了賀長生的后腦,抓住了他的頭發(fā),侵略性十足地把他的腦袋往下一按。

    賀長生與冬歌的臉幾乎要貼在一起,將吻未吻。

    舞曲終了,二人緩過了那口氣,都開始微微低喘起來。

    少年一頭黑發(fā)散落下來,戳得賀長生的臂彎隱隱發(fā)癢。

    但他們因為太過激動,誰都沒有先主動放開手。

    冬歌臥在賀長生懷里,眼里似是有星火燃燒。

    賀長生的眼里也皆是動人的光彩。

    和冬歌合作時,賀長生總覺得他給自己的感覺,和方曉妍給他的全然不同。

    在平靜下來后,他總算品出是哪里不一樣了。

    他和方曉妍在表演中扮演情侶、深情對視時,方曉妍滿眼都是小兒女的繾綣,而沒有談過戀愛的賀長生,看向她的熱忱目光,則完全是出于對花滑的熱愛。

    但冬歌的目光和自己是一樣的。

    那極其熾烈的情感,源于對花滑,對這片閃耀的冰場極盡的癡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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