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陸緒章定定地看著她,低聲道:“我聽著�!�
孟硯青便大致將自己的情況說了,提到自己這些年的經(jīng)歷,提到了自己怎么成為孟建紅,現(xiàn)在又是什么情況,至于她在首都飯店當服務員,這含蓄略過了。
她這么說的時候,陸緒章逐漸放開了她,安靜地聽她講。
她講了很久,他一直沒出聲。
最后,他低首看著她,看著她的眉眼。
最初第一眼,視線相對,他幾乎瞬間認出她就是孟硯青,那是靈魂和靈魂的熟悉。
可是現(xiàn)在,當直覺消失,當他冷靜下來,用理智看著眼前的人,他終于辨別出。
她好像確實不是。
長得很像,但面容上存在些許差異,且那些差異并不是后天用什么手術方法修正過的。
眼前的她還很年輕,年輕到帶著春日青草的芬芳,如果孟硯青還活著,她活到三十二歲,便是再怎么保養(yǎng),也不會是現(xiàn)在的樣子。
他閉上眼睛,默了幾秒鐘,再睜開時,他望著她,終于道:“你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另一個人,便離開他們家,然后先找上亭笈?”
孟硯青點頭。
陸緒章眼神格外復雜:“那你,那你現(xiàn)在——”
他想著如今的情況,終于問道:“現(xiàn)在住在首都飯店,不打算回家?”
孟硯青自然明白,他問到了重點,這也是她要和他談的。
為什么一直逃避著,就是因為她需要時間來面對他。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視線,之后笑著說:“緒章,我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也喜歡現(xiàn)在的生活�!�
陸緒章眸中便帶了幾分探究:“你故意瞞著我,不想見我?”
孟硯青苦笑,坦誠:“我重活一世,到底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是以前的孟硯青,但又不完全是,我想嘗試一種不同的人生�!�
她頓了頓:“所以對我來說,我的新生就是真正的新生,而不是以前生活的延續(xù)�!�
陸緒章便懂了。
她說得再清楚不過了。
她活了,以另一種身份活在了這個世間,但是他的妻子不會回來了。
他默了半晌,突然從口袋中摸出一個銀質煙盒和打火機。
他微側首,從煙盒中叼出一支煙,大拇指嫻熟地在打火機上“啪”地按下,香煙便被點燃了。
他俯首,深吸了一口,之后夾著煙緩緩吐出,在香煙燃燒的窸窣聲中,白色煙圈在微涼的秋風中幽幽散開,空氣中彌漫著松脂和香煙混合的味道。
傍晚的陽光自松樹縫隙漏下來,落在他肩膀上,他微側著臉,薄薄的唇輕掀開,吐出煙圈,之后微抿唇。
他眼神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不說話,她也就沒說。
這種大量信息的消化以及情緒的大起大伏,對任何人來說都需要時間。
約莫半支煙的功夫,陸緒章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臉上。
孟硯青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半支煙的功夫,這個男人走過了足足二十年的光陰,從年少青澀熱烈到成年人的內斂深沉,從久別重逢的驚喜到沉穩(wěn)淡定。
他已經(jīng)收起了他所有的驚喜和無措,在用理智的目光看著她。
陸緒章將那半明半暗的香煙放在石頭上,輕輕研磨,看著那香煙頭徹底成為死灰色,才抬手,扔進了一旁垃圾桶。
他薄唇掀起,笑了一聲,看著孟硯青道:“硯青,我懂了�!�
孟硯青:“信息量有點大,對你來說很突然,你先消化下目前的情況,冷靜下來,然后我們繼續(xù)談。”
陸緒章:“我不需要什么時間接受了,其實你只需要說一句話,我就明白。”
他淡漠地看她一眼:“你不想回到過去,你想換一種生活方式,你的新生活和我沒關系。你獲得了新生,但是我的妻子依然不會回來,你現(xiàn)在只是你自己,和我沒有關系了�!�
孟硯青:“……緒章,這樣挺好的,我們都可以嘗試不同的人生了�!�
陸緒章淡聲道:“是�!�
他望著遠處的夕陽:“其實也沒有關系,我能理解你,對我來說那已經(jīng)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已經(jīng)習慣了現(xiàn)在的生活�!�
他想起兒子說的話,于是又補上一句:“這都沒什么,確實可以嘗嘗不同的人生,你看,我整天一堆的相親對象�!�
孟硯青聽著這話,笑了下。
她這么笑著的時候,久違的熟悉感便撲面而來。
她溫柔,了然,仿佛能永遠一眼看透他所有的心思。
于是他陡然間便有種無處遁形的狼狽。
他別開眼,道:“反正日子就這么過,也挺好的,也沒人管著我了,我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孟硯青:“我知道,這些年你過得還可以,事業(yè)發(fā)展好,還是像你年輕時候那么受歡迎�!�
陸緒章喉結動了動,沒說話。
孟硯青:“你比我想象的要理智很多�!�
她以為他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接受,看來并不用。
陸緒章沒什么情緒地笑了笑:“我不是一直都這樣嗎?”
孟硯青:“那現(xiàn)在——”
事情竟然這么順利,他就這么輕松接受了,她有些意外,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么了。
陸緒章感覺到了她的情緒,他看著她,看著她略有些無奈卻又無話可說的樣子,神情逐漸溫柔起來。
他低聲道:“硯青,你現(xiàn)在突然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受身份限制,萬事不易,你想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有什么事你說話就是了,我能辦的都會辦。”
孟硯青點頭:“我明白。”
她笑了下:“我知道無論我遇到什么,都可以相信你。”
陸緒章看著她笑,松樹明暗交錯的陰影中,她笑得恬淡而真實。
于是一股濃烈到他幾乎無法克制的情緒涌上來,讓他有種歇斯底里的沖動。
不過他到底壓制下來,用他這么多年修煉成的冷靜外殼,面對著這樣的她。
他看著遠處的天空,看著那翱翔的飛鳥,道:“硯青,無論怎么樣,我很高興,我不管是因為什么,也不管現(xiàn)在你是以什么情況存在,至少現(xiàn)在,我看到你的意志和思想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你竟然還能對我笑,還能和我說話�!�
孟硯青:“我也很高興。”
陸緒章:“現(xiàn)在,我們說一下現(xiàn)實的問題,你需要解決的問題�!�
這進展委實有點快,雖然這是孟硯青想要的。
陸緒章看她一眼,又道:“我現(xiàn)在終于想明白了,你們母子兩個早就商量著對付我,你們兩個都不搭理我,也沒有想過要告訴我�!�
孟硯青:“話也不能這么說吧�!�
陸緒章:“嫁妝的事情也是你和他提的吧?”
孟硯青點頭:“對,東拉西扯就提到了�!�
陸緒章:“還有那個存折,我之前就想不明白,為什么他會知道這個存折的存在,他分明沒拿到存折,怎么會知道上面的信息,現(xiàn)在終于明白了。”
孟硯青苦笑:“這存折就夾在書里,我當時早忘記了這件事情,竟然也沒告訴你,你是后來在書里發(fā)現(xiàn)的嗎?”
陸緒章:“嗯,隨便翻書看到的�!�
孟硯青聽著這話,一時沒言語。
那是一本非常厚的英文珠寶專業(yè)書,一般來說陸緒章不會感興趣,他去看那本書,可能是有些想她了。
陸緒章猜到了她的心思,道:“就是你剛剛不在的時候,我整理你的遺物偶爾發(fā)現(xiàn)的�!�
孟硯青:“哦�!�
可能她自作多情了。
陸緒章望著一旁的松針,那松針尖端已經(jīng)發(fā)黃了,在秋風中輕輕晃悠著。
他低聲道:“一些具體的事,我整理下思路,回頭和你說,嫁妝,存折,還有亭笈的教育問題,我都會和你交待�!�
孟硯青道:“這些事情我們確實需要談一談,我需要拿到那些嫁妝,另外就是現(xiàn)在急需一筆錢�!�
陸緒章:“好。”
孟硯青:“大概四千塊錢就夠了,你就把那個存折的錢取出來給我吧。”
陸緒章點頭:“可以,那現(xiàn)在怎么辦?你不愿意回家,那你住在哪兒?我把你安頓在哪兒?”
孟硯青看過去,她自然明白他問這話的意思。
“我現(xiàn)在住在首都飯店,住得還比較習慣,你暫時不需要幫我安置。”
陸緒章蹙眉:“首都飯店?你住在那里?”
孟硯青知道他誤會了。
雖然陸緒章比起兒子來不會那么不食人間煙火,但顯然他對自己有一個固定的印象,以至于他下意識認為自己在那里是當客人一樣住著,舒舒服服的。
從他對自己的認識來說,是根本無法想象自己竟然去當服務員的——要知道,她以前吃蘋果都要別人削好皮兒。
孟硯青含糊地放縱了他這個誤會:“對,所以也還好,你不用擔心我�!�
陸緒章:“那我現(xiàn)在帶著你去取錢,等拿到錢之后,我送你過去首都飯店,然后我們細聊�!�
他這安排密不透風,但這顯然不行。
孟硯青很明白,如果讓陸緒章知道自己住在八人宿舍里,他這冷靜就端不住了,可能直接把自己拎出來了。
所以她得先發(fā)制人,把握主動權。
于是她笑道:“今天我還有事情,重要的事情,所以暫時沒有時間去談那些�;仡^挑一個寬裕的時間吧,到時候你把錢給我,我們順便可以談談別的,比如——”
她看著他的眼睛,道:“亭笈的教育問題�!�
陸緒章頓時明白了。
他眸間泛起一絲狼狽:“他現(xiàn)在大了,有點叛逆。”
孟硯青笑道:“緒章,我也不是要怨怪你什么,我相信你一定盡力了,不過現(xiàn)在你們父子這關系,我看實在不怎么樣,還是需要改善改善吧?”
陸緒章輕吐了口氣:“我知道,今天回去后,我先和他好好談談吧。”
孟硯青:“嗯,你先安撫下亭笈,回頭我們聊聊�!�
陸緒章卻緊盯著不放:“回頭?回頭是什么時候?為什么是回頭再談,你現(xiàn)在不想和我談嗎?你要離開嗎?你要去哪兒?”
他這么放出來一連串的問題,孟硯青道:“緒章,你要知道,我現(xiàn)在不是以前了,我擁有了一個全新的人生,作為一個獨立自由的人,我并不是一直有時間�!�
“我肯定會抽時間和你談,但不是現(xiàn)在,希望你尊重我現(xiàn)在這個全新的人生,而不是把我當做過去的孟硯青看待�!�
她看著他神情間細微的變化,補充了句:“我需要空間,你這樣,只會讓我喘不過氣來,我走到你面前向你坦誠這一切也需要勇氣。”
她最知道怎么按住他。
這些話一出,陸緒章沒法反駁。
果然,陸緒章略僵了下,之后才動了動唇,道:“嗯,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不會干涉你,沒關系,看你的安排�!�
孟硯青:“這樣吧,明天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
明天晚上。
陸緒章看著她。
她這話的意思是,她要離開,而他明天才能見到她。
大概二十四個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八萬六千四百秒。
陸緒章神情便有些異樣,他盯著她,靜默不言。
孟硯青:“怎么,有問題嗎?”
陸緒章:“你——”
孟硯青:“嗯?”
陸緒章垂下眼睛,低聲道:“你真的不會消失嗎?”
孟硯青笑了下。
陸緒章看著她的笑容,微抿了下唇,到底是道:“其實我總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
也許夢醒了,一切都是假的。
他沒有真實感。
他甚至覺得自己腳踩在棉花上。
現(xiàn)在和孟硯青對話的只是一個虛偽的他。
孟硯青聽他這么說,喉間酸澀。
她輕笑了下,走到了他面前,望著他。
在這四目相對間,彼此幾乎瞬間看到了對方心里。
年少時的相知,十年的陰陽相隔,兩個人成為不能相交的線條,彼此走向了不同的方向,但是現(xiàn)在,在一個驀然回首時,其實彼此還是能明白彼此的心思。
孟硯青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溫聲笑道:“怎么會是假的呢,你感覺不到嗎,緒章,我是真實存在的�!�
在被孟硯青這么抱著的時候,陸緒章瞬間被一種強烈的情緒沖刷著,猶如滔天的海浪一般,幾乎沖塌了他理智的堤壩。
他的身體竟然無法抑制地顫了下。
他閉上眼睛,低聲道:“嗯,我感覺到了,你在抱著我,你是硯青,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無論你是什么人,你都是孟硯青�!�
這時,孟硯青放開了他。
在她放開的那一刻,他心里充滿木然的失落,但是睜開眼看向她的時候,他目光依然是平靜的。
孟硯青從自己的小包里掏出一個藍色小絲巾:“這是我的絲巾。”
她展示給他看。
陸緒章視線一直落在她臉上,他啞聲道:“對,你的絲巾�!�
孟硯青拿著那絲巾,靈活長指那么一動,很快便打出一個漂亮的蝴蝶結來。
陸緒章看著那蝴蝶結,喉結微顫。
這是孟硯青小時候的手法,那時候,她稱作“孟氏蝴蝶結”。
孟硯青望著陸緒章:“緒章,伸出手�!�
陸緒章便伸出手來。
孟硯青將那絲巾挽成的蝴蝶結放到了他的手心,之后幫他合上手。
“現(xiàn)在我把它放到你手中,不管我是虛無縹緲的仙女,還是怪力亂神的鬼怪,你握著這個,我就會回來,回來和你談以后,談將來,談亭笈�!�
她笑著說:“現(xiàn)在,你放心了吧?”
陸緒章動了動唇,之后點頭:“放心了�!�
孟硯青望著陸緒章:“緒章,我對自己有信心,再世為人,我一定能活得很好,也活得長久。”
陸緒章木木地道:“我相信�!�
他握住手中的蝴蝶結:“行,明天晚上,你想吃什么?”
孟硯青笑道:“我想吃北海的仿膳,你請我吃�!�
陸緒章:“嗯�!�
孟硯青:“那……我先回去了?”
她說完這話,陸緒章好像略怔了下。
他靜默了好半晌,才用很淡的聲音道:“我送你回去?”
孟硯青搖頭:“不了,我自己坐電車——”
她笑著解釋道:“我學會坐電車了,不會迷路,現(xiàn)在我很喜歡自己坐電車�!�
陸緒章靜默地看著她很久,才道:“好。”
于是他就站在這里,站在樹的陰影中,看著孟硯青離開。
初冬的風清涼,帶著干燥的燒柴味,他看到她的背影淹沒在冬日的蕭條中。
很久后,他垂下眼睛,視線落在手中那蝴蝶結上。
那是她結下的蝴蝶結,證明著剛才所有的一切不是幻覺。
她確實是孟硯青,可她已經(jīng)學會自己坐電車了。
她說她有新的人生,她說,那不是過去的延續(xù)。
第37章
他永遠都會在她面前服服帖帖
孟硯青知道,按照陸緒章的常理來說,她應該跟著他回家,被他小心地照料好,有他妥帖地安排好一切。
但是她并不想。
她飄了這些年,很多事想得已經(jīng)足夠清楚,當塵埃落地,當她擁有了再一次生命,她只想以自己的姿勢盡情綻放。
但是現(xiàn)在這一切對于陸緒章來說需要時間。
這十年里,他雖然已經(jīng)活出了新的狀態(tài),但是她明白,自己重新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可能瞬間把他扯回了十年前,讓他十年的修煉毀于一旦,讓他重回他青澀的時光。
她需要給他時間,讓他冷靜,讓他接受眼下的一切,讓他逐漸對過去那點青春的回憶做出切割。
第二天培訓休息間隙,她找上了王德貴,和他談了談,問先了解了那房主的背景底細。
王德貴這才交底,這才知道,那房主可是一個有名的,曾是黨史上年齡最小的黨員,十歲入黨,曾經(jīng)參與過黃土嶺戰(zhàn)役,平津戰(zhàn)役時他就在西柏坡的總部機關工作。
本來他這樣的最起碼也得授銜一個中將,只可惜五十年代初他私底下用進口楠木來裝修這套房子,犯了錯誤被舉報,這事還是當初朱老總親自過問的,就此沒能授銜,僅僅保留黨籍,貶到了崇文區(qū)的一家工廠做勞動工作。
王德貴:“也就前些年,他才被起復,現(xiàn)在在區(qū)委工作,也保留了一些待遇,所以日子還不錯。其實這房子他不舍得,好房子,哪舍得賤賣,但是看著這房子就想起這輩子,心里不舒坦,這才要賣。”
孟硯青聽著,這才恍然,那金絲楠木太過金貴,但又不像是早些年裝的,她心里也是疑惑,如今王德貴這一番話倒是給她解了惑。
當下也就實打實談價格,王德貴對于孟硯青那所謂的“親戚”并沒多問,都是明白人,不會細問這些,反正人家說要談價格,他就幫襯著談。
于是很快,孟硯青便和對方談妥了,三千二百塊,房子的陳設不變,里面一些老舊家具留下,孟硯青可以看著來。
孟硯青對于這個價格自然很滿意,她直接交了五百塊的訂金,約定一周后交齊尾款二千七百元,并簽訂了購房合同。
雖然現(xiàn)在她手頭只有一千塊,不過倒是不用擔心。
對于陸緒章這個“前夫”,她有足夠的信任,這些錢他肯定會給自己的,對他的人品她還是很有把握的。
她這么快地訂下來房子,還有一個原因,做成一個定局,擺出一個姿態(tài)。
她自己購置一套房子,是想擁有屬于自己的家,不需要回去新街口他的家中,甚至連王府井的宅子也不想去了。
都是聰明人,他應該能明白了。
這天周六,一大早五點起來上班,如今她作為副領班,這責任自然比之前重大,又因為陳曉陽的事,王經(jīng)理對她更為倚重,有什么事都會和她商量下,儼然是超越慧姐的架勢。
她多少感覺到慧姐對自己不滿,不過好在她也沒怎么針對自己,兩個人一個大領班,一個副領班,倒是勉強相安無事。
鑒于她后來沒針對自己,孟硯青也就盡量在服務員面前給她面子。
況且聽彭福祿的意思,等英語班正式開始后,可能讓她去當英語助教,到時候她換個工作崗位,和她們接觸也就少了,于是更犯不著撕破臉了。
下午三點,結束值班后,她終于可以松口氣,傍晚她要赴約過去仿膳和陸緒章聊聊,她回到宿舍,給自己簡單化了一個淡妝,準備好晚上要穿的衣服,之后在宿舍里看書學習。
看了約莫二十多頁,又做了幾道題,就聽到外面舍管阿姨大嗓門喊孟硯青,說是有人來找。
孟硯青有些意外,從窗戶探頭看過去,便看到了葉鳴弦。
他穿著講究的西裝,打著領帶,不過手上卻拎著一個軍綠帆布包。
孟硯青當即出去宿舍:“葉先生�!�
葉鳴弦看到她,微怔了下,之后走到她近前:“孟小姐,你好�!�
他比之前的孟硯青大兩歲,如今已經(jīng)三十四歲的人了,是中科院知名專家,曾經(jīng)被首長接見曾經(jīng)接受過國家表彰,不過此時的他,站在孟硯青面前,卻禮貌而拘謹。
孟硯青感覺到了,笑道:“葉先生,我看你帶了一個包,你是要送給我輔導資料嗎?”
葉鳴弦抿唇笑了下,頷首道:“是�!�
說著他就要打開。
孟硯青道:“我請你喝茶吧?”
葉鳴弦一聽,忙道:“不,我請你吧,我看你們飯店有咖啡?”
孟硯青含蓄提醒:“我是這里服務員,雖然現(xiàn)在不值班,但去咖啡館被人看到也不太合適�!�
葉鳴弦頓時懂了:“對不起,我沒想到這一點,是我考慮欠妥,那我們出去吧,看你想喝什么,我請你�!�
孟硯青便帶著他出去了首都飯店,周六的下午,王府井車水馬龍的,人流絡繹不絕。
一男一女的話很容易讓人誤解,葉鳴弦顯然不想引起什么誤會,走路的時候特特距離她很遠,隔了一米多。
孟硯青開始的時候覺得奇怪,不過后來想想現(xiàn)在風氣好像和以前大不一樣,男女之間就得距離遠,也就見怪不怪了。
其實在那場運動前,大家風氣很隨意,男女之間都可以一起跳舞,并不會覺得有什么。
到了東安市場,孟硯青看了看,指著一處飲品瓜果店道:“我看那里倒是安靜,我們坐在那里聊聊吧?”
葉鳴弦自然沒什么意見。
當下兩個人進去,這會兒生意一般,服務員都無精打采的,見到他們進來,扔了菜單過來。
葉鳴弦兩手拿著菜單遞到孟硯青面前:“孟小姐你看看想吃什么?”
孟硯青對于他過分的禮貌倒是見怪不怪,她接過來,看了看,竟然有水果山德冰激凌,便點了這個,葉鳴弦要了一份果汁。
服務員站在不銹鋼冰激凌桶前,用手快速搖著搖把來攪冰激凌,發(fā)出很大的聲音。
就在那搖把轉動的聲音中,葉鳴弦打開軍綠帆布包,拿出來一摞的資料。
那資料一共是三大疊,都被仔細訂正過,上面分別用正楷字寫著“數(shù)學”,“化學”和“物理”。
孟硯青謝過葉鳴弦,接過來看,卻見里面是知識綜述,分模塊的,比如數(shù)學部分,會把高考需要用到的知識點分成大塊,按照模塊來綜合講述知識點。
她往后翻,還翻到一些例題,這些例題有些是歷年高考真題,會在下面標注上哪一年的真題。
這實在是太細致了,恰恰是孟硯青最需要的!
她笑望向葉鳴弦:“葉先生,謝謝你,這些資料太適合我了,你得來不易吧?”
葉鳴弦是中科院有名有姓科學家,但是對于這種高考題目,他未必就熟,他拿到這些,估計是找了這方面的專家,估計還欠了人情。
一時想起年少時的葉鳴弦,那個時候葉鳴弦仿佛就是大哥哥一樣的存在,對她非常照顧,處處悉心。
這么多年了,他已成就非凡,卻依然未曾變過。
孟硯青心里感動,不過到底是掩飾過去了。
葉鳴弦沒注意到孟硯青的異樣,笑著道:“也沒什么,我是從八中教研室拿到的資料,他們說僅供內部參考,你留著自己看,不要外傳就行。”
孟硯青頷首:“嗯,我知道�!�
葉鳴弦笑道:“其實也是趕巧了,他們今年才設立了超常兒童教育實驗班,也就是少年班,現(xiàn)在正研究這個,我正好摘果子了�!�
孟硯青聽這話,心里一動。
自己兒子三四歲時就顯露出一些超常的天分,她自己也曾悉心教導,之后她沒了,孩子由老人帶著,教育得也不錯,只是這幾年叛逆了,學校的功課總是有一搭沒一搭。
可那腦子還是挺好使的。
在那本書中,也幾次提到“陸亭笈智商超絕”之類的,雖然那些未必做得準,但就目前孟硯青所考察到的,兒子確實智商很高。
如果這樣的話,干脆讓他進這種少年班呢?
當下打聽了打聽情況,結果一問才知道,他們的計劃竟然是從小學四五年級中挑選十歲兒童,之后四年時間完成中學六年的知識,十四歲參加高考。
而自己兒子……已經(jīng)十四歲了……
猝不及防的,孟硯青有些受打擊:“十四歲就高考?”
葉鳴弦頷首:“是�!�
他好奇地看著孟硯青:“你怎么突然對這個有興趣?”
孟硯青也就坦誠:“那不是我親戚家的孩子……你應該也認識吧,就陸家那個孩子,我親戚留下的兒子,他現(xiàn)在十四歲了,我看挺聰明的,我以為他能上超常班呢�!�
敢情已經(jīng)超齡了……
葉鳴弦聽了,擰眉,道:“你說的亭笈吧,其實過年的時候我都會去拜會陸伯父,我見過這孩子,他確實非常聰明,不過現(xiàn)在他跟在他父親身邊,我和他接觸不多�!�
孟硯青:“還好,他挺聰明的,就是有點頑劣�!�
葉鳴弦看著孟硯青,試探道:“你和他們家一直有來往?”
孟硯青:“也是最近我來首都飯店,偶爾遇到,所以聯(lián)系上了,彼此有了接觸,我看這孩子和我還算投緣,加上過去的種種,難免對這孩子上心一些�!�
葉鳴弦便沉默了。
一旁的服務員已經(jīng)攪好了冰激凌,她拿了冰激凌勺,從桶里挖出一個兩個冰激凌球,放在帶有精美磨花的玻璃大高腳杯中,又從一旁玻璃柜臺舀出一勺巧克力液,澆在冰激凌上,之后放了桔子瓣兒、櫻桃和菠蘿碎。
最后她又在那高腳杯一遭插了一圈的巧克力餅干,看上去精致動人。
葉鳴弦禮貌地幫孟硯青把那冰激凌擺在她面前。
孟硯青謝過后,用小勺子嘗了一口。
葉鳴弦看著她吃冰激凌的樣子,神情有些恍惚:“這種冰激凌以前在起士林有,這個叫水果山德,除了這個,還有一種叫月亮船的�!�
孟硯青笑道:“是嗎,好吃嗎?”
葉鳴弦頷首:“好吃�!�
其實孟硯青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回憶曾經(jīng),那時候他帶著她過來吃,她吃了水果山德又要吃月亮船,他說不好吃多了,說太寒。
但他還是都要了,她嘗兩口,剩下的他都吃了。
那時候他們還很小,她才十一二歲吧。
這時候葉鳴弦的果汁也上來了,那果汁吸管上還放了一顆櫻桃,紅艷艷的。
葉鳴弦笑望向孟硯青,道:“我不吃櫻桃,你要吃嗎?”
孟硯青微怔了下,道:“謝謝葉先生,不用了。”
葉鳴弦垂下眼睛,笑了笑。
孟硯青多少也感覺到了葉鳴弦的心思。
昔年有一種冰鎮(zhèn)桃子汽水,那汽水瓶口便是一顆櫻桃,咬掉那櫻桃,汽水便流淌出來了。
不過孟硯青和葉鳴弦一起喝汽水的話,他會把櫻桃留給孟硯青吃。
他知道孟硯青喜歡。
如今自己說不是,但是言語情態(tài)間還是會流露出一些熟悉的感覺,所以他才故意用往日一些熟悉小事試探她。
她和葉鳴弦的關系自然不如和陸緒章密切,但其實拾掇拾掇,兩個人之間也有不少回憶,畢竟都是一起長大的。
再次開口時,葉鳴弦問起孟硯青打算來,孟硯青也就提起來,葉鳴弦仔細聽著,都一一幫孟硯青解答了。
“你先把這幾套復習資料都看熟了,練習題做做,等做完這些后,看看你情況,再幫你引薦一位老師有針對性進行補習�!�
孟硯青聽著,道:“補習就不用了,葉先生能給我拿到這些復習資料,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感激不盡,其它的我也不敢太過叨擾。”
葉鳴弦溫聲道:“沒什么,這都是舉手之勞,你千萬不要客氣。”
一時又提起來那北京八中的少年班:“今年是第一次招生,其實并沒招到足夠的學生,規(guī)矩訂得也很靈活,如果亭笈愿意的話,也可以考慮插班進去�!�
他猶豫了下,才道:“八中那里,我可以去說,不過陸家那邊,就不是我可以干涉的了。”
孟硯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陸家的孩子,他不好越俎代庖。
其實陸家孩子的前程從來不用擔心,他們按部就班就足夠了。
孟硯青:“葉先生,我明白,找機會我和陸家提提吧�!�
葉鳴弦笑看著孟硯青:“嗯,有需要隨時找我�!�
*
孟硯青坐著電車過去北海仿膳,去見陸緒章。
坐在電車上,她想起葉鳴弦對自己的試探,不免有些疑惑。
其實她現(xiàn)在和以前的自己長得并不是十成十像,仔細看還是有些微差別的,那些差別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天生的,不是后天整容之類的改變,這能準確判斷她確實不是以前的孟硯青。
葉鳴弦顯然覺得熟悉,他心存疑惑,所以才會試探,才會忍不住對自己好。
但是他并不敢貿然確認什么,畢竟這件事情根本說不通。
可為什么陸緒章就可以?
他看到自己的第一眼好像就認定了自己就是了。
他甚至誤以為她的出現(xiàn)是什么怪力亂神,不過即使這樣,他依然認定她就是孟硯青。
因為陸緒章和她更熟悉,因為那是她曾經(jīng)的丈夫嗎?
就在這種疑惑中,她到了北海公園。
剛到門口就看到了陸亭笈。
高高大大的十四歲少年,穿著一身休閑藍色運動衣,正煩躁地東張西望,滿臉擔憂。
他老遠看到她,頓時驚喜不已,便忙跑過來。
跑到跟前,他先仔細檢查了她一番,確認沒什么問題,這才松了口氣。
他握著她的手,道:“母親,你沒事就好,我擔心了一整天,我就怕你有什么事,可是父親也不讓我來找你,他一直管著我!”
孟硯青笑嘆:“你看你,像什么樣,我能有什么事,我和你父親說好了,今晚我們一家一起吃飯,順便聊聊天�!�
陸亭笈扒拉了下頭發(fā),滿心的挫敗。
那天他正和母親說話,父親突然從天而降,而且表現(xiàn)實在是詭異,他本想阻止,結果就這么被父親踹了一腳!
之后父親的警衛(wèi)人員一擁而上,他自然不是對手,就這么被制住。
被警衛(wèi)制住后,他焦躁不安,憤怒不已,一直擔心母親,但是那些警衛(wèi)功夫了得,他根本掙脫不了。
傍晚時候,父親終于回到家,情緒異樣,他卻幾乎氣得想掀了屋頂。
他想來找母親,但是父親不讓,為了這個,他還憤怒地想給祖父打電話告狀,不過到底被父親攔住。
總之昨晚整整一夜,父子兩個都不消停,最后他到底是被父親哄著,回答了一些問題。
好不容易等到現(xiàn)在,他終于被父親帶著來見母親了。
這時候,車門打開,陸緒章下車了。
他今天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呢子大衣,搭配著圍巾,整個人頎長肅穆,有種一絲不茍的嚴瑾感。
他一下車,空氣好像瞬間安靜了幾分,陸亭笈滿臉提防,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孟硯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