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過想想人家是有編制的,自己只是臨時工,和人家比也沒意思。
王招娣一直沒吭聲,回到宿舍后就哭了,趴在床上捂著被子哭。
都是年輕小姑娘,當(dāng)眾被人家拿著尺子這樣指指點點,還戳著胸說干嘛這么挺著,真是恨不得直接一頭撞死好了。
宿舍其它幾個小姑娘忙勸著,她們也覺得沒意思,不過又能怎么著,只能忍著了。
下午沒有安排,孟硯青馬上就去學(xué)校找兒子,不過旁觀了這情景,便改了主意。
最初得罪李明娟原因種種,但今天李明娟針對王招娣,多少還是沖著自己來的,她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她看著宿舍里這四個姑娘,問道:“她們是金班的,出來后就是接待外賓的,是正式員工有編制,而我們只是臨時工,我們只能打掃客房,我們現(xiàn)在跟著人家上課其實就是蹭人家的課�!�
她這一番話說得大家臉上黯淡無光,確實是沒意思透了。
本來因為來首都飯店是天大的好事,誰想到處處受氣。
孟硯青繼續(xù)道:“那你們要不要私底下練習(xí),然后反超她們?”
大家聽著這話,看向孟硯青,陳桂珠先開口:“私底下練?怎么練?”
孟硯青:“就目前來看,金班的培訓(xùn)重點無非兩點,一個是英語口語,一個是中華禮儀。這些我恰好有些經(jīng)驗,可以教著大家�!�
大家一聽,眼睛都亮了:“硯青,那你教我們吧!”
第13章
茬架的兒子
對于孟硯青來說,教這幾位姑娘,她確實是有這個底氣的。
英語自不必說,她本就生在法國長在法國,回到大陸后,往來無白丁,各國大使館經(jīng)常出入,中法英三門語言都是母語水準的,德語也不錯,阿拉伯語也會。
畢竟環(huán)境擺那兒呢,即便是她后來嫁到陸家,陸家那也是人均掌握三門語言的外交世家。
至于禮儀,可以說她十二歲前,在那場運動前,她就是被按照最頂尖大小姐水準培養(yǎng)的,接人待物禮儀自不在話下。
所以她有足夠的信心給這幾個小姑娘提升一把。
孟硯青道:“我可以教,不過我得先說清楚,我們現(xiàn)在時間很緊,只能見縫插針練習(xí),所以要想出點成績不容易,在這種情況下,只能擠壓我們的休息睡眠時間,你們愿意嗎?”
她這一說,幾個姑娘紛紛表示:“你放心好了,咱本來就是窮人家的,吃虧受罪咱沒問題,咱可定愿意!”
孟硯青:“那好,咱們先制定一個學(xué)習(xí)計劃吧�!�
大家紛紛點頭,孟硯青便也開始說起自己的計劃:“每天四點結(jié)束培訓(xùn),五點吃完飯并且料理完個人私事,便開始培訓(xùn),一直培訓(xùn)到晚上十一點半,這其中有半個小時的中途休息時間,所以晚上一共培訓(xùn)六個小時,六個小時中,一邊練站姿儀態(tài)一邊對話英語,兩個培訓(xùn)一起抓�!�
說到這里,她停頓了下,看著大家:“你們覺得會不會太辛苦?”
這幾個小姑娘一聽,自然紛紛表示:“不覺得辛苦!”
其實大家都是受過苦頭的,來這里做服務(wù)員也是為了能夠出人頭地混一口飯吃。她們不怕受苦受罪,就怕不知道怎么用勁兒,不知道往哪個方向使勁兒,現(xiàn)在孟硯青說要給她們開小灶,她們當(dāng)然高興。
孟硯青:“好,我會總結(jié)十段日常對話,基本能涵蓋我們在首都飯店的范疇內(nèi)的接人待物,飯店的英語日�?谡Z培訓(xùn),也應(yīng)該囊括其中了,大家每天死記硬背,背下來至少三段,如此循環(huán)重復(fù),一直對話,直到發(fā)音標準為止�!�
大家紛紛點頭。
孟硯青:“現(xiàn)在,大家一步步來,先練身姿。”
孟硯青讓大家做的第一個姿勢便是靠墻站立,宿舍里空間不大,靠墻位置幾乎都是被占滿的,于是大家騰挪了桌椅,甚至把架子床都給挪了位置,這才騰出地方來。
騰好了墻面位置后,她讓大家挨個靠墻站立,讓背部緊貼著墻,肩胛骨后腦勺等和墻面接觸,同時兩手伸展,讓手背緊貼著墻面。
這個動作自然不好做,大家努力用手背去夠墻面,手都要發(fā)顫了,還是夠不著。
孟硯青:“第一次沒辦法讓手背緊貼著墻面,這是正常的,可以慢慢來,你們只要在那里去夠就行了�!�
接著,孟硯青又教了她們兩三個動作,都是靠墻練儀態(tài)的基本動作。
孟硯青:“大家可以一個個做,互相監(jiān)督,這個動作每個堅持一分鐘,一套動作下來是五分鐘,我要求你們每晚至少做兩次,如果能一絲不茍堅持下來,五天后,大家的形體就會發(fā)生改變,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會有所提升�!�
“其實在容貌之外,我們還有很多功課要做,無論男女都可以做。一個人身姿挺拔了,精氣神上去了,整個人看著就會不一樣。這么簡單的事,有些人是不懂,有些人是懶惰,其實堅持堅持,幾天時間,就能發(fā)生改變,就看你們愿意不愿意去做。”
她這么一說,大家都更努力了。
畢竟這動作雖然難,但到底也不是太難,只要堅持下,克服惰性,五天就能有效果,聽起來太讓人心動了。
大家吭哧吭哧靠墻練體態(tài),孟硯青開始拿了紙筆,給大家總結(jié)句子。
這對她來說自然不在話下,很快總結(jié)了一些日常用語,之后,她開始給大家誦讀,她讀一句,要求大家跟著讀一句。
發(fā)音不好的,她挨個糾正,之后按照正確讀音再一遍遍讀。
幾個小姑娘一排靠墻站著,堅持著一種別扭到讓自己身體并不舒服的姿勢,還得努力說英語,這自然并不容易,不過大家伙現(xiàn)在心氣好,一個個都憋著勁堅持,大聲地說著英語。
孟硯青這么折騰了差不多一小時,總算覺得她們稍微上道了。
她還想去找兒子,便和大家道:“今天,大家就堅持著這個姿勢練習(xí),同時兩人一組輪流對話,兩人對話的時候,其它人都聽著,覺得她發(fā)音不好的就提出來,彼此提意見改善,如果不確定的話,等晚上我回來再給大家糾正,我會在晚上十點半前回來,到時候會利用一個小時時間檢查你們的成果�!�
大家紛紛點頭,表示沒問題,她們一定會堅持!
*
孟硯青叮囑好大家后,揣了十塊錢和自己偽造出來的一封“泣血托孤”遺書,趕過去陸亭笈學(xué)校。
她過去的時候這邊人早就散了,一到學(xué)校門口,就見寧碧梧手里舉著一根大冰棍,一邊嘎嘣嘎嘣地嚼著,一邊做賊一樣招呼孟硯青:“孟姐姐,這里,來這里!”
孟硯青過去:“這是怎么了,躲躲藏藏的?”
寧碧梧:“我們校長剛經(jīng)過這里,我怕他看到�!�
孟硯青明白了:“你偷偷跑出來的?”
寧碧梧:“也不算偷偷。”
孟硯青無奈地看著寧碧梧:“你這算是逃學(xué)?”
寧碧梧卻道:“可是孟姐姐,我有大事要給你匯報,要緊大事!”
孟硯青:“?”
寧碧梧擰著眉頭,很無奈很無奈地說:“亭笈今天來上課了,可沒等我逮住他,他就跑了!”
孟硯青:“跑了?他又請假了?”
寧碧梧卻開始告狀了:“他經(jīng)常逃學(xué)不上課,偷偷跑出去玩,今天他又要去茬架了�!�
這次輪到孟硯青擰眉了:“茬架?”
就她所知道的,茬架就是打架,四九城專有名詞。
寧碧梧點頭:“對�。 �
孟硯青沉默消化。
那軟軟糯糯的小娃娃,抱著她眼淚汪汪的小娃娃,竟然已經(jīng)逃學(xué)打架了。
寧碧梧解釋道:“我特意找其它男同學(xué)問了,他們說陸亭笈去了口外茬架!”
孟硯青聽著,多少知道,口外就是城外,城外的話,那一般是廣安門外或者右安門外了,就這學(xué)校位置看,右安門外的可能性大。
她當(dāng)即道:“行,那我去右安門外找找他,你回去上課吧,別耽誤你的課程�!�
寧碧梧摟住她胳膊:“姐姐,姐姐,帶我去吧,我也想看他們茬架!”
孟硯青看過去,她一臉激動期待,仿佛要去看大戲。
她勸道:“那些男孩子打架很粗魯,拳腳無眼,萬一傷到你怎么辦呢?再說,逃學(xué)是不對的,你應(yīng)該在學(xué)校好好學(xué)習(xí)�!�
寧碧梧卻道:“可是,我不是跟著姐姐你去嗎?你自己去,那不是更危險?我跟著你去,咱們兩個可以互相幫助保護!至于學(xué)習(xí),我們數(shù)學(xué)老師請假了,下午沒法上數(shù)學(xué)課了。”
孟硯青聽她這些小嘴兒還挺能吧啦的,勉強道:“行吧,那你跟著我,不過去了后,你得聽我話,不聽話我就直接告訴你家長,說你逃學(xué)�!�
寧碧梧馬上很乖很乖地點頭:“我一定聽姐姐話的!放心好了,我平時最聽話了!”
孟硯青對此非常懷疑,這小姑娘可不像很聽話的樣子。
只能說,現(xiàn)在的孩子和以前不一樣了……
第14章
你是誰?
當(dāng)下兩個人趕過去右安門外,到了后,在這邊街道上一瞧,也沒見陸亭笈,倒是看到幾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少年,在那里抱著膀子晃悠,這一看就是茬架的頑主。
寧碧梧小心翼翼地道:“這就是了,姐,你看那個穿夾克的,叫胡正道,他可是這邊有名的頑主,打架挺厲害的,我聽說這邊的人都服他,而且他還拜在了陳曉陽名下,陳曉陽這個人有背景,挺胡作非為的,之前我聽我爸提起過,告訴我說離他遠點�!�
她嘆了聲:“其實我也懶得搭理他,他比我大好多呢,我干嘛搭理他!”
孟硯青用狐疑的眼神看了眼寧碧梧,這小姑娘知道的不少呢?
寧碧梧感覺到了,心虛地解釋:“我也是聽人說的,我們班有些就是頑主,天天出來茬架,以前聽亭笈也說過。”
孟硯青:“那亭笈怎么和這個胡正道打架?他和陳曉陽有什么過節(jié)嗎?”
寧碧梧:“沒有吧……我是聽說,可能有一次吃飯遇上了,看著不順眼,那陳曉陽就讓人教訓(xùn)下陸亭笈,不過陸亭笈也不是吃素的�!�
孟硯青聽得連連蹙眉:“這傻孩子,搭理他干嘛,管他什么背景,他真要找茬,和家里說聲不就行了。”
陳曉陽的來歷,她大概猜到了,但也沒什么好怕的,以陸家如今的情況,至于怕了誰嗎?
完全可以坐在飯桌上讓家里好好談,哪至于非要去打架呢。
寧碧梧:“這我哪知道呢……”
孟硯青:“也沒什么,我們過去看看——”
她話說到這里,突然指著一旁道:“小心,那兒一條蛇!”
寧碧梧聽著,忙看過去,果然見那兒一條灰青相間的蛇,她當(dāng)即一個箭步?jīng)_過去,并大喊一聲:“孟姐姐別怕,看我逮住它!”
說完,她已經(jīng)上前利索地捏住那蛇——
她這么一捏,才發(fā)現(xiàn)不對。
那根本是一條破麻繩!
她捏著那麻繩隨手甩著,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孟姐姐,這根本不是蛇,這就是麻繩!”
孟硯青臉上沒什么表情:“哦�!�
寧碧梧晃悠著麻繩的動作突然僵住。
她想到了什么。
她咬唇,眨著眼睛,有些心虛地看向孟硯青:“當(dāng)時陸亭笈嚇唬我,我確實被他嚇了一跳,畢竟誰能想到課桌里竟然有蛇呢!我不害怕這外面的蛇,就怕課桌里的蛇!”
孟硯青頷首:“我能理解,冷不丁的一下嘛,你被他嚇到了�!�
寧碧梧一疊聲道:“是是是!”
不過到底是心虛,總覺得哪里不對,她左顧右盼的,開始胡亂找話題。
“姐姐,咱們找個地方躲一會,看看情況,也許陸亭笈等會就來了�!�
“姐姐你吃飯了嗎?”
她不提也就罷了,她這么一問,孟硯青頓時覺得肚子咕咕叫。
她看了看四周圍,看到路邊有小攤,是賣包子的,便道:“咱們吃點東西去吧,我請你,看,那包子肯定好吃�!�
寧碧梧忙道:“姐姐,咱們站在那里吃包子,不利于觀察地勢,再說冷風(fēng)冷天的,那不是得吃一肚子涼風(fēng)!”
孟硯青心想這姑娘要求還挺高的。
她只好豁出去了:“那就找家有店面的包子鋪吧……”
寧碧梧:“……”
她認真提議說:“還是找一家有炒菜的飯店吧,我們慢悠悠吃著,一邊吃一邊看著窗戶外面,隨時盯著情況,這樣萬一打起來,咱們也不會遭殃�!�
有道理。
不過孟硯青看了看這周圍,倒是有一家飯店,就是這價格——
她以前吃什么買什么自然不考慮錢,事實上她活了二十二年又飄了十年從來沒考慮過錢的問題。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現(xiàn)在她知道應(yīng)該留著慢慢花,要細水長流。
這是不是有點貴?
寧碧梧便笑得特別可愛:“姐,我請你吃,我有錢,走吧!”
說完,她拽著孟硯青往前走。
孟硯青不走:“你有多錢?你哪來的錢?”
寧碧梧:“我家里給的啊,我?guī)е�,你看,有三十塊呢!”
說著,她拿給孟硯青看,三張大團結(jié),還是嘎嘣脆響的。
這么多……
孟硯青意外:“你請我吃?你出錢?”
寧碧梧興致勃勃:“當(dāng)然了!我有錢!走吧,咱們吃燉山雞!”
孟硯青:“好吧�!�
沒想到,她這么大了,竟然要讓一個半大小姑娘請吃飯。
不過想想自己現(xiàn)在是沒錢的窮人了,還是從了吧……
*
兩個人到了路邊那家飯店,是私營飯館,上面就歪歪扭扭幾個字“東北菜”。
這種不起眼的店鋪,孟硯青其實并不太抱希望,不過總歸比路邊攤應(yīng)該好吃一些吧?再說東北菜一般實誠,用料足,也許有肉可以吃。
到了店里后,兩個人看了一番,這菜量果然好像很大的樣子,最后決定要一份“東北燉雞”,再來一份涼拌菜,兩碗米飯,一共八塊錢。
孟硯青看著這價格,心想幸好有小姑娘出錢請客,不然她一下子回到解放前了。
兩個人坐在飯桌旁等著上菜,時不時關(guān)注著窗外動靜,順便閑聊幾句。
寧家老爺子生了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寧碧梧是寧家二兒子家的,除了她,家里都是表哥表弟堂哥堂弟的,所以她是唯一的女兒。
也因為這個,她在家還挺受寵愛的,性子自然是天真率性。
寧碧梧笑著道:“我爺爺最疼我了,他給我不少零花錢呢!”
孟硯青看著她那心無城府的樣子,想起里的情節(jié),一個被精心寵大的孩子,她的世界是簡單透明的,而這種簡單透明終究會被打破。
她會知道,原來最疼愛她的爺爺有一天會翻臉,會對她厭惡。
十幾年的感情固然在,但是越對她有感情,越覺得愧對自己親生孫女,最后只能拿她開刀,嚴厲懲罰。
寧碧梧會偏激,會絕望,她不知道世界怎么會這樣,她這種歇斯底里,更是讓寧家人覺得,果然是白疼了,怎么這么不懂事。
相比之下,那個留在鄉(xiāng)下勤懇讀書的親女兒越發(fā)招人喜歡了。
那親女兒雖然淪落到鄉(xiāng)下,但是教授妻子也悉心照料著,早早啟蒙親自教她讀書,供她上學(xué),把她養(yǎng)得知書達理,滿身書卷氣。
而寧家雖然位高權(quán)重,但卻是從軍的,總體文化水平不高——要不然也不至于當(dāng)年讓孟硯青幫寧碧梧起了名字。
于是當(dāng)那個從小被嬌慣受盡寵愛的城里假千金,遭遇這鄉(xiāng)下進城卻孜孜不倦進取的真千金時,簡直不堪一擊。
故事的最后,就連寧碧梧的親生母親,那位教授妻子面對寧碧梧這個親生女兒,都很無奈,她心里更偏疼自己一手教導(dǎo)長大的孩子。
用她的原話是說“我和紀鴻的女兒怎么會是這個樣子,我真是沒有辦法接受!”。
于是寧碧梧失去了所有,養(yǎng)父母,親生母親,都無法接受她的所作所為,而女主寧夏則是擁有了雙份的愛,以及男主的寵愛。
平心而論,孟硯青對這個故事并沒什么感覺,不過是編纂的故事罷了,這里面沒有什么明顯的對與錯。
假千金沒錯,真千金也沒錯,她們的錯置源于那場浩劫中的忙亂,源于某個護士的粗心,也源于生命不經(jīng)意的一個巧合。
只是當(dāng)每個人都本著自己的性情行事,當(dāng)彼此人生發(fā)生激烈的對撞和矛盾時,加上這本書對女主有意無意的一些偏愛,故事就成了那樣,彼此也就迎來了好和不好的結(jié)局。
但是作為孟硯青,她看著眼前活生生的小姑娘,窗外陽光灑在她臉上,她可以看到她臉上細嫩的茸毛被映成了金色。
如果一個事物或者人本來可以很美好,為什么會因為世間的意外活生生扭曲,變了另一個人人厭惡的模樣呢?
她覺得,她可以阻止。
故事里沒有對錯,只是文字操控下的人物,那對她來說是干癟的,是紙片化的,但是眼前的小姑娘是鮮活動人的。
寧碧梧好奇地歪著腦袋:“姐姐,你為什么這么看我?”
孟硯青笑道:“我怎么看你?”
寧碧梧咬唇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說:“好看,又溫柔,我看著你就覺得心里很喜歡�!�
孟硯青笑嘆一聲:“可能因為我覺得你很可愛,也很喜歡你吧�!�
寧碧梧睜大眼睛:“真的嗎?”
孟硯青點頭:“當(dāng)然了,現(xiàn)在像你這么可愛的小姑娘也不多見了�!�
寧碧梧便喜歡得要命:“我從小沒有姐妹,我看到姐姐,就覺得你就是我夢想中的姐姐!”
孟硯青笑道:“我覺得論輩分,你應(yīng)該比我小一輩吧�!�
這么說著間,她們要的燉雞上來了。
那燉雞用的大公雞燉的,放了筍干蘑菇,一揭開上面的瓷蓋,便有香氣撲鼻。
孟硯青和寧碧梧都餓了,兩個人連忙拿了筷子,夾起雞塊來吃。
一吃之下,都驚喜不已!
就憑外面那歪歪扭扭的招牌,總覺得這飯店是蹩腳的,誰想到味道竟然出乎意料地好!
孟硯青這么吃著,感慨道:“這是用柴火大鍋慢慢燉的,夠味!”
旁邊老板娘正好在,聽到這話,笑道:“沒想到還是一個行家,確實是柴火大鍋燉的,我們老家都這么做,這樣才好吃呢�!�
兩個人一聽,越發(fā)有了胃口,就著饅頭吃雞,那雞肉乍吃不夠嫩,不過卻很有嚼頭,越吃越有味,吃到最后,只覺骨頭里面都是香,兩個人對著咂骨頭,吃得滿手油。
孟硯青心里的幸福簡直是滿溢而出,她太喜歡了,這么好吃的燉雞!
她望著對面小姑娘,這可真是一個好孩子,竟然請她吃這么好吃的雞。
像這么純真率性又大方的小姑娘可真是少見。
她想著,等以后她自己事情解決了,干脆讓陸緒章把這小姑娘收成干女兒好了!
小姑娘有了這層退路,感情上別貪戀什么羅戰(zhàn)松,別和女主寧夏作對,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將來總歸不會差。
當(dāng)然孟硯青這么考慮也有自己的私心,她兒子是那個瘋狂偏執(zhí)男配,這小姑娘是刁蠻作死女配,兩個都是那結(jié)局凄慘的配角,她如果能改變小姑娘,也許冥冥之中整個事情發(fā)展就不一樣了,自己兒子的未來也隨之改變呢?
這是利己利人的好事。
*
吃燉雞吃得心滿意足,兩個人在這小飯店稍微洗過手,走出去溜達看看情況,誰知道沒走多遠,就見幾個頑主都蹭蹭蹭往西邊巷子里跑。
寧碧梧眼尖,指著那邊道:“快看,陸亭笈,陸亭笈在那兒!”
孟硯青心里一動,看過去,無人小巷,老槐樹下,卻見那邊幾個“頑主”正圍著一個少年。
少年微倚靠在槐樹上,手里握著一瓶北冰洋汽水,背對著孟硯青方向看,看不到臉。
不同于那天的規(guī)整,他今天穿著時下常見的藍白運動服,身形高挑,肩膀很窄,一看就是才剛抽條沒多久,有著少年人特有的單薄感。
圍著那少年的有三四個人,其中一個為首的身形高壯,他抱著膀子,下巴向那少年一仰,嘴里蹦出一句:“我這邊院里的,你丫哪的?你認識誰啊你這么牛!”
旁邊就有幫襯的,在那里叫喚:“怎么,不吭聲,裝什么丫的,可別是個生瓜蛋子,咱不怕老炮,就怕這生瓜蛋子!”
那為首的卻道:“廢話少說,咱先盤道盤道。”
孟硯青見此,知道事情不妙,領(lǐng)著寧碧梧躲在槐樹后面,靜觀其變。
像這種老北京孩子的茬架,一般多少講點規(guī)矩,不會群毆,也不會多打一,少年人滋事生非,打就打了,也沒什么。
但如果叫了公安局或者驚動家里大人,那就是玩陰的,要被戳脊梁骨,被人瞧不起,孩子自己也覺得沒面子混不下去。
所以孟硯青并不想出手。
這孩子已經(jīng)十四歲了,不是四歲,她想看看他是怎么處理這種事情的。
這時候,陸亭笈仰起頸子來,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汽水,之后一抹嘴,開口說話了。
他聲音略顯沙啞,是這個年紀特有的變聲期嗓音。
粗嘎,但冰冷。
他微側(cè)臉,鄙薄地掃過對方,渾不在意地道:“你就是胡正道吧,你們想怎么盤道?單挑還是一起上?來葷的還是素的?”
他這么一個動作,孟硯青終于看到了他的側(cè)臉。
槐樹葉被風(fēng)吹得接連碰撞,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響,而秋日午后的光自稀疏縫隙間漏下,落在少年的肩頭和側(cè)臉。
她看到了她兒子就應(yīng)該長成的模樣。
十年里,她無數(shù)次想象,但是都沒有實體,現(xiàn)在她終于知道,她和陸緒章的兒子就該長成這樣。
他眉眼漂亮精致,像極了孟硯青自己。
不過那線條清絕的側(cè)臉輪廓以及干凈利落的下顎線,幾乎就是年少時的陸緒章。
當(dāng)然,他沒有陸緒章年少時的儒雅矜貴,反而多了幾分痞氣……
這時候旁邊的寧碧梧按捺不住了,她緊緊攥著孟硯青的手,激動地道:“姐,我們過去幫忙吧,一起打,一起打!”
孟硯青回過神,以難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要亂動�!�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明白了,小姑娘確實率性單純,不過骨子里的頑劣也是蠢蠢欲動,她恨不得憑空出來一個妖精讓她舉著大刀砍砍呢。
換言之,生活太無趣,太平日子過慣了。
寧碧梧很有些失望,不過到底忍住了,眼巴巴地看著那幾個茬架的少年。
顯然陸亭笈確實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不說別的,嘴里那一行話都是駕輕就熟,一看就是經(jīng)常出來茬架的人。
這時候,場上一言不合已經(jīng)打起來了,那個叫胡正道的老大和陸亭笈打。
孟硯青從旁觀察著陸亭笈,看得出,他倒是懂些拳腳功夫的,很有章法,且出手狠快準,應(yīng)該是陸緒章這些年一直請人教著他。
這么打了沒幾下,胡正道就挨了幾次揍,被陸亭笈給死死按那里。
陸亭笈手腳并用,禁錮住胡正道,按在地上,嘶聲問:“你服不服?”
旁邊一眾少年都嚇傻了,他們沒想到老大到了對方手里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
誰知道那胡正道還梗著脖子喊:“不服!再來!”
陸亭笈見此,直接放開,薄唇微掀,鄙薄地笑道:“那就再來,這次我一對二,怎么樣?”
其中一個少年氣得臉都紅了,指著陸亭笈道:“你小子是練家子!你是練家子!”
陸亭笈呸了聲,渾不在意地笑著說:“對,練家子,知道怕了?你小子以為傍上了陳曉陽的大腿,就可以胡作為非了?我可告訴你,我和陳曉陽井水不犯河水,我不會找他麻煩,他也別礙我事!你愿意當(dāng)他走狗,你去當(dāng),少在我跟前礙眼!”
那胡正道卻咬著牙,陰聲道:“你小子就是欠教訓(xùn)!”
說完,他猶如瘋牛一般沖向陸亭笈。
他沖過去的時候,孟硯青便覺仿佛有白光微閃,她陡然意識到,這是刀子!
她的心頓時揪起,連忙喊道:“小心刀!”
她這么喊時,胡正道已經(jīng)到了陸亭笈跟前,閃著寒光的尖銳小刀直沖陸亭笈面門。
孟硯青后背發(fā)冷。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陸亭笈驟然抬起長腿,有力長腿掃過,踢中胡正道胸口。
這個時候,短兵相接,一寸長一寸強,他腿長,于是那小刀在擦滑過他的運動褲的瞬間,胡正道被踢中胸口,劇痛下脫力,刀子“咣當(dāng)”一聲跌落在青石板上。
那是一把尖銳的匕首,開了刃的,磕在青石板上后,咣當(dāng)咣當(dāng)晃悠幾下,才終于靜默地躺在那里。
風(fēng)吹過,槐葉婆娑,在場所有的人臉色都變了。
茬架前說好了來素的,不帶刀子,結(jié)果胡正道竟然玩陰的。
刀子不長眼,下手沒輕重,萬一出個事,那就一個進醫(yī)院一個進派出所。
胡正道旁邊幾個屬下臉色也都不好看了。
四九城的老炮有老炮的規(guī)矩,不打女人,不打小孩老人,說好了葷就是葷,說好了素就是素,壞了江湖規(guī)矩傳出去那是丟人。
自己老大玩陰的,自己也沒臉,跌份。
孟硯青遠遠地看著兒子,卻見兒子倒是沒什么惱的,他背部倚靠在槐樹上,兩條長腿松散地并攏,悠哉地笑著說:“長能耐了,會使冷刀子了?還要來嗎?撿起你的刀,我們再來一局?”
胡正道臉都憋紅了,他攥緊了拳頭,羞恥讓他的拳頭顫抖,他咬牙,終于迸出一句:“行,咱服了還不行!”
*
胡正道幾個狼狽地起身,慌張跑遠了。
跑走的時候,看到了站在一旁墻根拐角處的孟硯青和寧碧梧。
剛才孟硯青關(guān)鍵時候喊出那一聲,提醒了陸亭笈,顯然大家都聽到了。
孟硯青眼神輕淡地看著胡正道,這么幾個頑劣少年她還不至于看在眼里,但到底刀子不長眼,剛才那一刀如果下去,自己兒子不死也傷。
胡正道在孟硯青鄙夷的目光中,神情狼狽地別過眼去。
倒是他旁邊幾個,都有些忌憚地看著孟硯青。
寧碧梧便緊張地摟著孟硯青的胳膊,略護住她,提防地盯著那幾個人。
陸亭笈視線掃過來
,涼涼地道:“看什么看,犯照是嗎!”
胡正道幾個一聽,忙不迭跑了,灰頭土臉的。
寧碧梧見他們走了,頓時松了口氣,之后跑過去陸亭笈身邊,一臉敬佩崇拜:“陸亭笈,你拳腳功夫真好,比我二哥還強,我以前都不知道!你哪兒學(xué)的?”
陸亭笈都不稀罕搭理她的樣子,眼神淡淡地落在孟硯青身上。
孟硯青原本是站在樹后的,視角略被擋了一些,他沒細看。
現(xiàn)在他這個角度,恰好看到。
當(dāng)他看清楚站在墻根下的孟硯青時,他愣了下。
之后,他擰著眉,不敢置信地盯著她的臉看。
孟硯青倒是意料之中。
兒子從小記性好,他是照相機式記憶,過目不忘,自己去世時他也四歲了,按說應(yīng)該能記得自己模樣,況且自己年輕時候愛美,照過不少照片,陸緒章也不是那種沒良心的,不至于把她照片扔了,所以對于兒子看到自己后的反應(yīng),也在她預(yù)料中。
她望著眼前的兒子,抿出一個略有些淺淡的笑容。
十年的光陰,他從軟糯的小娃兒,到這個一臉痞樣的逃學(xué)少年,那是他回不去的光陰,也是她無法彌補的遺憾。
寧碧梧很有些得意,顯擺道:“看,這是我孟姐姐,她長得好看吧?她就是我夢想中的姐姐!”
陸亭笈卻根本仿佛沒聽到寧碧梧的話,就那么眼睛不眨地盯著孟硯青看,看得神情恍惚。
寧碧梧看看陸亭笈,看看孟硯青,開始意識到氣氛有些異樣了。
這是怎么了?
最先開口的是陸亭笈,他有些艱澀地道:“她叫你孟姐姐,你姓孟?你是誰?”
孟硯青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對寧碧梧說:“碧梧,我有些家事想和亭笈聊聊,你等一下�!�
寧碧梧連忙點頭。
之后,孟硯青才對陸亭笈道:“過來這邊。”
她只是說了四個字而已,很淡的語氣,但是理所當(dāng)然,有著一種天然的震懾力,讓人不自覺服從。
陸亭笈只覺得自己瞬間被一種陌生而熟悉的感覺擊中了。
異樣的情緒涌上來,他四肢無力,心神恍惚,完全沒辦法反抗,只能聽從。
旁邊寧碧梧看傻眼了,她可是知道陸亭笈的性子,被寵得無法無天,是狂妄桀驁的性子。
結(jié)果現(xiàn)在這么聽話了?
果然孟姐姐就是孟姐姐!
第15章
他恭順得像一只貓
孟硯青把陸亭笈領(lǐng)到了一旁。
她有兩種方案,一種是假借孟建紅的身份,她可以拿出準備好的托孤遺書;一種則是直接告訴他事情真相。
采取哪種方案全看這孩子反應(yīng),也看他心性成熟度,看他是否能接受這種事情。
不過從剛才陸亭笈茬架的應(yīng)對看,這孩子不是什么單純小男孩了,編瞎話不容易糊弄他,而且他看到自己的反應(yīng),明顯已經(jīng)感覺到了。
所以孟硯青傾向于告訴他真相。
她停在一旁老墻根底下,那戶人家養(yǎng)了雞,母雞正刨食,看到他們過來,用提防生人的眼神斜打量著他們。
孟硯青笑望向陸亭笈:“我是誰,你現(xiàn)在心里是不是已經(jīng)好幾個想法了?”
陸亭笈眼睛不眨地盯著她,喃喃地道:“……那你到底是誰?”
孟硯青:“說說你的想法吧。”
她反客為主,試探他的反應(yīng)。
他卻不上當(dāng),依然死死地盯著她,看著她眉眼間的笑意。
那么熟悉的笑容,瞬間喚起他已經(jīng)有些模糊的記憶。
他緊緊抿著唇,看了她好半晌,才澀聲道:“我有一次翻家里的書,曾經(jīng)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張照片,你就是那張照片上的人,我知道,你就是,你們長得有一點不一樣,但我覺得你就是�!�
孟硯青聽聞,微蹙眉:“嗯?”
這話透露出很大的信息,那就是,她曾經(jīng)有那么多漂亮的照片,陸緒章竟然全都收起來了,以至于兒子都沒正經(jīng)看過她幾張照片?
這狗男人……
陸亭笈就那么死死盯著孟硯青,少年光潔的額頭跳起了青筋,兩手緊緊攥著,呼吸是壓抑的。
他的嘴唇逐漸有些顫抖,他幾乎沒辦法控制他自己。
空氣中仿佛有一根無聲的線,已經(jīng)拉扯到了最極限。
在極度的克制后,陸亭笈終于用異樣緊繃的聲音說:“我知道,那照片是我母親,照片背面有我父親的字�!�
“所以你為什么和我母親長得這么像,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她已經(jīng)離開了,她離開很多年了……所以你,你到底是誰……”
孟硯青看著他話不成句的樣子,眼睛也逐漸濕潤了。
她想著自己應(yīng)該以一種不會太驚嚇到他的方式來告訴他。
這些事情太光怪陸離,并不是一般人隨便能接受的。
最后,她到底勉強扯唇,笑看著他道:“亭笈,王力先生的那本《漢語詩律學(xué)》,你后來讀完了嗎?”
這話說出,空氣中緊繃著的那根線瞬間崩裂。
陸亭笈琥珀色的眸子便漾起來水汽,并迅速凝結(jié)著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