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喬明飛握著電話，心里有點難受：“爸，秋姨，你們多注意身體，我過段時間有空了就回去。”
——
程南絕母親二十年祭這天，他最終還是沒有回去，一個人在家不吃不喝躺到下午。
程南臨電話打過來的時候他正躺在沙發(fā)上抽煙，旁邊的煙灰缸里按滿了煙頭。
程南臨對弟弟無法釋懷的心結(jié)也是無可奈何，但他也實在不忍心責怪，便在電話里說替他給母親上了香，磕了頭。
程南臨沉默了許久，說：“好。”
李無爭電話連環(huán)轟炸了七八個，讓他去品茗山喝酒，程南絕懶得去，說要睡覺，結(jié)果躺了沒一會兒趙祈楓就拿著鑰匙進門來了。
程南絕無奈地笑：“我真沒事兒，你們該忙忙你們的去，嗯？”
趙祈楓在門口一邊換鞋一邊道：“哥，無爭說今天晚上廚房做河鮮，讓你一塊兒去嘗嘗，洪炟和春放也過去�！闭f著直接進臥室打開衣柜找衣服。
程南絕叼著煙跟在他身后，靠著墻說：“我哪都不想去，我今天就想一個人待著�！�
趙祈楓把外套衣褲扔在床上，看了看他：“換衣服，今天不可能讓你一個人待著�！�
太陽偏西了，車子很快駛離了市區(qū)。
趙祈楓一邊開車一邊不時用余光掃一下程南絕，程南絕靜靜靠在副駕上，一路望著車窗外的景色，沒什么話。
趙祈楓開口：“哥，那個喬明飛，你們最近有聯(lián)系嗎？”
“沒有�！背棠辖^轉(zhuǎn)過頭，挪了挪身子，“他沒給我他的電話。”
“你那次帶他回家住了一宿，結(jié)果連電話都沒要？”
“我忘了�！�
趙祈楓扭頭跟程南絕對視了一眼，倆人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是真忘了�！背棠辖^抬手用大拇指背蹭了蹭額頭。
“后來想找你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來著，又感覺不太合適，畢竟你是醫(yī)生，這個又涉及人家的隱私�！�
趙祈楓一邊看著前方的路一邊笑：“你真想要，我可以先問問他，征求他的意見，人也不一定就不會給�！�
程南絕彎著嘴角，想了想：“再說吧，他這段日子估計也難過，我先別添亂了�！�
車停下的時候，白桃正坐在樓前的花壇上抽煙，看見他們就站起身笑著走了過來。
“蹲外頭干什么，不冷嗎？”趙祈楓下了車，先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試試衣服厚度。
“我在廚房叨叨讓他們給我做個醬泥鰍，我要夾饅頭吃，三哥給我轟出來了�！卑滋倚ξ�。
“下次讓你二哥給做，別人做的哪有他做得香�！背棠辖^甩上車門，揚著眉毛看了他倆一眼，往樓里走去。
白桃不太自在地搔了搔脖子，偷著瞄了眼趙祈楓，趙祈楓沒看他，直接笑著攬過他的肩膀跟了上去。
洪炟和洪春放今天過來得早。
洪炟靠在沙發(fā)上歪著脖子，洪春放一手按著他的肩一手在他脖筋上使勁推著，洪炟疼得“嘶嘶”直吸氣。
程南絕問：“怎么了？”
“可能是……落枕了�！焙闉匾е勒f。
“疼得厲害嗎？不行就去醫(yī)院看看�！背棠辖^蹙眉。
“沒事兒，比早上那會兒強多了�！焙闉嘏呐暮榇悍诺氖郑骸靶辛丝梢粤�。”說著就要站起來。
“你坐著�！焙榇悍懦林槪骸霸俅暌粫䞍�，揉開了才不疼。
“你手勁兒太大了，疼死我�！焙闉匕欀�，嘴上雖然這么說，還是老實坐著沒再動。
洪春放沒理他，手上依言減小了力度，慢慢揉著。
“又吵架了這是？”程南絕給洪炟遞了根煙，自己也點了根，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洪春放沒吭聲。
洪炟歪著頭點上煙抽了一口，看了一眼洪春放，笑著說：“人養(yǎng)大了，主意和脾氣也大了，現(xiàn)在我說什么一句都聽不進去�！�
程南絕看了看緊緊擰著眉一聲不吭的洪春放，不知道為什么看出那么一絲委屈。
“能有多大事兒。”程南絕磕磕煙灰：“咱們這樣的人，還有什么活不明白的，少講究那些沒用的就行了�！�
程南絕拍拍洪炟的肩，起身往樓上包間走去。
白桃坐在旁邊劃拉著手機，半天沒吭聲，他望了一眼門口站著正打電話的趙祈楓，轉(zhuǎn)身也跟著上了樓。
包間里，李無爭已經(jīng)張羅著廚房上了一桌子菜。
程南絕笑道：“今天不喝了，吃完你們各回各地兒待著去。”
李無爭拿出酒晃了晃：“那你喝茶，我們拿酒陪著，你好意思就行。”
程南絕吹了口煙：“那我可太好意思了，心里過意不去的又不是我。”
幾個人互相看看，都笑起來。
席間誰都沒再提那件事，李無爭一直在興致勃勃的講度假酒店的裝修，他天天在品茗山坐鎮(zhèn)，盯財務(wù)盯進度盯質(zhì)量，跟各方打交道，忙得不可開交。
程南絕不怎么管這些，有李無爭在，這些瑣碎的事都用不著他操心。
正說著，服務(wù)員敲門進來：“李哥，設(shè)計部喬助理找你有點事兒。”一邊說一邊把人往里讓。
喬明飛拿著一疊資料走進來，笑著跟李無爭說：“李總打擾了，這是這個月的材料報表，我……”
他一眼就看見了坐在圓桌最里面位置的程南絕，一下子愣住了。
屋里的人看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有點不明所以。
李無爭起身接過報表，笑道：“喬兒你辛苦了，這么快就做出來了�！�
程南絕笑著看著喬明飛，喬明飛迅速緩過神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臉色有些不自然。
趙祈楓起身道：“明飛？這么巧。”
喬明飛回過頭：“趙醫(yī)生，你怎么也在這兒？”
趙祈楓指了指屋里的幾個人說：“家里人一起過來吃個便飯，你還沒下班嗎？一起吃�！�
“啊不不了，謝謝，我把材料交給李總這就回去了……”喬明飛趕緊推脫。
李無爭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他看看趙祈楓，又看看喬明飛：“你們認識？”
程南絕把煙往煙灰缸里按了按，起身繞過桌子，走了過來。
第14章
14
程南絕188的身高，站在181的喬明飛面前，不可避免的壓迫感讓喬明飛本能地退后了一小步，他尷尬地不敢正視對方的眼睛。
程南絕嘴角帶著笑，好像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滿眼溫柔，他盯著喬明飛看了幾秒，然后伸手虛虛地貼了一下他的腰：“過來坐，一起吃點兒�！�
這個眼神和動作，讓屋里的幾個人為之一震。
從小到大，程南絕跟他們是絕對親近和信任的，但那也只是跟他們，跟外人，他從來都保持適度的距離，趙祈楓他們都知道程南絕被小時候的家庭變故影響很大，他性情淡漠，人之常有的七情六欲在他身上仿佛沒怎么體現(xiàn)過。
于是此刻，這個當著眾人的面一點都不避諱的略顯親昵的動作，立時就讓他們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喬明飛倒是沒覺出異樣，他現(xiàn)在著急的是趕緊走人。
他抬頭看著程南絕，眼里隱隱透著一絲求饒：“別了，程……那個，我還是先回去了……”
這個反應又一次落在了眾人眼里。
眾人：！！
趙祈楓伸手拍拍他肩膀：“沒事，沒有外人，我哥沒喝酒，晚點讓他開車送你回去。”
其他幾人也都站了起來，小服務(wù)員很有眼力見兒地在程南絕旁邊加了把椅子，麻利地把杯碟碗筷擺了上去。
喬明飛實在是不想留下，他跟程南絕這關(guān)系說實在的有點尷尬，可冥冥中又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面對程南絕，那張溫和的笑容背后總有股不容反駁的氣場，讓他本能地無從反抗。
畢竟那天也受了對方的照顧，喬明飛自覺欠了好大一個人情，況且還有可能對人家做了一些不太合適的舉動，謝意和歉意雙重加持下，此刻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去拂程南絕和趙祈楓倆人的面子，他實在有些做不到。
程南絕攬著他的后背往座位走去。
再次落座，大家的目光盡量不動聲色的、實則根本忍不住地在倆人身上來回打量著。
程南絕跟喬明飛到底什么關(guān)系他們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什么關(guān)系了。
程南絕主動帶上桌的人，被他拉著帶上他們自家聚會餐桌上的人，還從來沒有過。
這真的很不一般。
程南絕面色如常，拿起杯子問喬明飛：“喝酒還是？”
喬明飛說：“不了，我喝茶就行�！�
程南絕拿過茶壺給他倒茶，喬明飛看著他拎著茶壺的修長的手指，腦子里不知為什么忽然想起“舌吻，初吻”之類的……
他紅著臉接過杯子說了句謝謝，就不再吭聲了。
李無爭拇指食指在酒盅上輕輕摩挲著，眼睛不停在程南絕和喬明飛身上打量，還時不時跟趙祈楓發(fā)射一個帶著問號的眼神。
趙祈楓笑著沒說話。他沒打算主動介紹喬明飛，喬明飛跟他是醫(yī)患關(guān)系，肯定不希望自己看心理醫(yī)生的事被拿出來講，再一個，其他的都不重要，趙祈楓心里清楚程南絕對喬明飛的感覺不一樣，他倆之間的關(guān)系，才是重點。
洪炟也一眼就認出喬明飛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吧喝醉，程南絕守了他一夜的年輕人，也不知道是這個世界太小了，還是人跟人的緣分就這么奇妙，竟然能在這又碰上。
席間安靜了一會兒。
李無爭咳了咳嗓子，開口道：“還真是巧了，那就我先來給大家介紹吧，這是喬明飛，小喬，楓林集團分公司設(shè)計部的，他們一班人負責咱度假酒店的整體室內(nèi)裝修設(shè)計，這段時間一直都在這邊忙活，小喬別看人年輕，但是專業(yè)勤謹，工作能力強，我這好多事兒都跟他對接，反正是，除了性格內(nèi)向點兒，挑不出毛病。”
喬明飛笑笑：“謝謝李總，我就是個實習生，沒什么經(jīng)驗，做得不好的請李總多提點。”
李無爭趕緊擺擺手：“提點這個話以后可不興說了啊，你既然跟我倆哥都認識，那以后也別叫我李總了，顯得生分，叫三哥，行吧？”說完對著程南絕揚了下眉毛。
程南絕笑著抿了口茶，看了眼喬明飛，喬明飛低頭喝茶，眼皮都沒敢抬。
白桃在旁邊對著李無爭笑，然后轉(zhuǎn)身給喬明飛遞了根煙：“來。”
喬明飛：“……不了�！�
白桃往他手里一塞，自己也點上一根：“怕什么，又不是沒見你抽過，這兒沒外人�！彼噶酥缸雷由系囊蝗海骸拔覀儙讉�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不一般，就是……比一般親兄弟擰得還緊那種，懂吧？”
喬明飛沒太懂，他忍不住側(cè)臉飛快地瞥了一眼程南絕，恰巧對上了程南絕笑著看他的眼睛，喬明飛腦子一嗡：……又在笑。
白桃彈彈煙灰站起來，拍拍他的胳膊：“我給你介紹一下�！�
他指著程南絕：“咱哥，程南絕，我們家長，雖然也沒大幾歲吧，反正我們的事兒沒他不操心的，二哥趙祈楓，你們熟，我就不多說了。”說完斜了趙祈楓一眼，趙祈楓笑。
“三哥李無爭，你也熟了，管這整個度假別墅區(qū)，現(xiàn)在是咱們李總了，嘿嘿。”
“去去去什么李總，臊噠誰呢，沒大沒小，咱桌上沒有李總，只有三哥。”
李無爭把酒盅往桌沿兒上磕了磕：“來喬兒，今兒算咱重新認識了一遍，這關(guān)系就更近一步了啊，三哥喝一個，你喝茶�！�
喬明飛站起來，端著茶杯敬了一下：“謝謝……李總�！�
李無爭喝了口酒，呲著牙擺了擺手。
“四哥洪炟，之前跟三哥弄著幾個酒吧，上次咱碰上的那家就是其中一個，現(xiàn)在三哥不管了，四哥自己張羅著，以后你去喝酒讓他給你免單，這是四哥親弟，洪春放，做汽修改裝的，脾氣跟你一樣不愛說話，我看你倆能處得來�！卑滋乙豢跉庹f完，洪炟和洪春放笑著站起身，往前舉著杯子說：“你好。”
喬明飛捧著茶杯跟他們碰了一下。
程南絕笑道：“坐下喝，都站起來干嘛�！焙闉匦值軅z仰頭喝了酒，笑著坐下了。
幾輪過后，氣氛放松下來，大家都笑著聊起一些工作上的事，目光里已經(jīng)沒有太多探究，更多的反而是透著高興。
他們都還不了解程南絕跟這個喬明飛到底是怎么個情況，但不管怎樣，只要這是程南絕看重的人，對他們來說就是劃到界限以內(nèi)的人。
如果程南絕真有了喜歡的人，他們只有打心眼兒里高興。
雖然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程南絕喜歡男人，從來沒動過結(jié)婚生子的念頭，但是這人上一次正經(jīng)談戀愛還是在他大學那時候，后來因為實在沒什么熱情，那個男生經(jīng)常跟他鬧別扭，磕磕絆絆談了不到一年就分了，對方后來出了國斷了聯(lián)系。
程南絕打那以后再也沒跟人談過。
其實這么些年來往他跟前湊的男孩女孩不是沒有，也不是沒碰見過死心塌地追他的，但他就是懶懶的，淡淡的，不肯往那上邊邁出一步。
這個喬明飛，可能真的有什么觸動他的地方吧，反正程南絕這次的反應，在其他幾個人眼里，無異于千年枯木冒新芽了。
“我，白桃。“白桃指了指自己：”小六，老幺，你叫我小白就行�！�
喬明飛笑了笑：“我叫喬明飛�！�
“知道�！卑滋夷弥约旱谋釉趩堂黠w的茶杯上碰了一下：“之前二哥說咱倆差不多大，我今年大三，不過休學了。”
喬明飛說：“我大四�！背棠辖^舀了一勺酥炸河蝦放在喬明飛面前的碟子里，喬明飛轉(zhuǎn)過臉對他笑了笑，又轉(zhuǎn)回來繼續(xù)說：“就快畢業(yè)了，現(xiàn)在在公司實習，正好被分到這個項目上�！�
“那還真挺有緣的�！卑滋遗ゎ^吐了口煙：“楓林公司可不好進，你專業(yè)成績肯定挺厲害吧，我專業(yè)是平面設(shè)計，跟你挺近的，你跟我哥……”白桃瞅了瞅程南絕，低下頭小聲說：“你倆是好上了嗎？你要是當我哥男朋友了，我以后有什么不懂的正好可以問你……”
喬明飛吃了幾口東西，好不容易稍稍放松下緊張的神經(jīng)，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噗”地一聲嗆了出來，他瞬間抬起胳膊一擋，袖子濕了一大塊。
“咳咳咳……”喬明飛嗆得倒不過氣來，程南絕立即抓過餐布一邊擦他身上的水，一邊給他拍背。
喬明飛嗆咳得眼睛發(fā)紅，桌上的幾個人都坐直了身子看著他，他覺得狼狽極了，太丟臉了。
“沒事吧？”程南絕問，喬明飛頭都不敢抬，擺了擺手說不出話來。
“小白……”趙祈楓無奈地看了眼白桃。
喬明飛最怕什么，別人不知道，趙祈楓知道，他也是沒想到白桃看出點苗頭就這么興奮。
喬明飛僵硬地拿過餐布站起身，退到遠離桌子的墻角擦著身上的水跡，胸口起伏著。
程南絕走過去，背過身擋住身后一干人的視線，低頭輕聲問：“怎么了？”喬明飛面色蒼白，抬眼看了看他，嘴唇顫抖著，什么也說不出來。
洪炟和洪春放互相看了一眼。
李無爭下巴已經(jīng)快驚掉了，他瞪著眼睛看著白桃，又看了看趙祈楓，壓低聲音問：“已經(jīng)好上了？什么時候的事兒？”
趙祈楓皺著眉微微搖了搖頭。
程南絕看著喬明飛，心里忽然有些沒底。
喬明飛對一句半似玩笑的話都這么大反應，是他沒想到的，再聯(lián)想到之前他喜歡自己朋友六年，眼看著對方跟別人在一起，都不肯開口說出半個字，生生把自己折磨到焦慮癥，難以想象他心里對自己喜歡同性這件事究竟是有多排斥。
程南絕忽然意識到，想靠近喬明飛會很難，在性向這個問題上，他對外來的這種試探和觸碰，是驚恐的，是完全不能接受的。
這一刻，程南絕心頭有些沉重。
第15章
15
白桃扭頭看著程南絕的背影，不知道他和喬明飛現(xiàn)在是個什么表情，但肯定不是開心的樣子，他瞅了瞅趙祈楓，小聲緊張道：“我說錯話了嗎？”
趙祈楓悄悄給了他一個噤聲的眼神。
“我先，回去了�！眴堂黠w低著頭扯了扯自己的袖子。
程南絕看著他的動作，輕聲說：“先吃點東西，一會兒我送你�！�
“不用�！�
喬明飛抬眼看著他，滿眼悲戚。
程南絕心被狠狠戳了一下。
李無爭在工作上也算是喬明飛的領(lǐng)導，畢竟設(shè)計分公司和度假酒店都是程南臨的產(chǎn)業(yè)，他跟喬明飛打交道幾個月，就算沒有程南絕這層關(guān)系，他本身對這個小幾歲的年輕人也是非常認可的。
他拉開椅子走過來，看了看倆人：“喬兒聽我說，小白不懂事兒，口沒遮攔的你別往心里去，你是咱哥的朋友，就是我們一家子的朋友，咱們真沒什么惡意，你別往心里去，行嗎？”
喬明飛張了張嘴，沒說什么。
白桃湊過來緊張地拽了下他的胳膊：“你是不是生氣了，你可千萬別生氣啊，我就是嘴一禿嚕，對不起我真沒別的意思……”
“沒……”喬明飛低著頭，稍稍別開了臉。
他從來沒有過這種在眾人面前暴露的恐慌，他現(xiàn)在的感覺就是恐慌。有種處心積慮維護了多年的保護殼被瞬間擊碎的失重感，所有的秘密被赤裸裸地暴露在眾人面前。
做別人的男朋友？喬明飛腦子嗡嗡直響，他從來沒有過任何應對這種話題的經(jīng)驗，就連喜歡李松照那么多年，他所允許自己腦子里出現(xiàn)的最多的詞也只是“好朋友”，他一再一再對自己強調(diào)，自己和李松照是好朋友，是摯交，是發(fā)小，鐵瓷……
猛然間被當眾問是不是跟一個男人好上了，這和當眾出柜有什么區(qū)別？
喬明飛用力摳了一把手心，他抬起頭，又發(fā)現(xiàn)每個人都在看著他。
他們都知道了嗎？自己謹小慎微藏著掖著的秘密，是不是在別人眼里一戳就破，拙劣地像個笑話？
喬明飛感到一陣窒息。
洪炟他們其實都有點懵圈，誰都不清楚怎么回事。
從喬明飛出現(xiàn)，程南絕不同以往的態(tài)度，氣氛從眾人眼里的一個親近一個拘謹?shù)酱丝掏蝗坏啬郎�，一切都轉(zhuǎn)變得太快，他們不知道喬明飛和程南絕兩人之間有什么淵源，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忽然間情緒眼看著就要崩，一時間誰都不知道怎么開口來勸。
“明飛，你放松�！壁w祈楓走上前來按著他的肩膀：“只是一句玩笑話，沒你想象地那么糟糕，別害怕，什么事都不會有，好嗎？”趙祈楓聲音沉著和緩。
喬明飛死死盯著他襯衣上的一顆扣子，一動不動。
“這里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攻擊你，沒有任何人有惡意，你相信我，來，深呼吸，放松情緒，不會有任何令你害怕的事發(fā)生，我保證
�！�
喬明飛緩慢地點了點頭。
程南絕在一旁注視著他。
又過了一會兒，額頭上細密的冷汗不再冒了，喬明飛開口說：“我去，去一下洗手間。”
“好，放松些。”趙祈楓捏捏他的肩膀。
“嗯�！眴堂黠w應了一聲。
白桃張著嘴看著喬明飛頭也不回沖出去的背影，扭頭看了看程南絕：“哥，我……”
程南絕搖了下頭：“不怪你，是我沒處理好�！彼噶酥高�愣在桌邊的幾個人：“你們先吃，不用等，我去看看他�！闭f完快步走了出去。
喬明飛沖到樓下的小花壇邊上點了根煙，使勁抽了幾口，煙幾下就燃盡了大半，煙灰彎了下來，他哆嗦著把煙扔到地上踩熄，然后大步往院子外面走去。
身后傳來急切地腳步聲，他頭也不回。
“喬明飛！你聽我說——”程南絕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喬明飛猛地甩開，回頭看著他：“說什么？該說的你不都跟他們說完了嗎？跟我還有什么好說的？”
程南絕：“我真的沒有�！�
“你是不是答應過我？！”喬明飛極力壓抑著胸腔里的憤怒，眼睛都憋紅了：“什么叫我跟你好上了？什么意思？�。磕愣荚趺锤嬖V他們的？說我喝醉了爬了你的床？說我親了你跟你睡了？然后要做你男朋友是嗎？你們是不是沒見過同性戀？是不是特新鮮？！”
“我真的什么都沒說，喬明飛，你聽我……”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嗎？我最怕的就是這個�！眴堂黠w看著他，眼淚忽然大顆大顆的涌出眼眶，但他瞪著眼睛好像無知無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樣兒的人程南絕，說白了我根本不認識你，你是同性戀嗎？你知道當著眾人的面兒被戳破是什么滋味兒嗎？你體會過嗎？”
喬明飛上前一步，紅著眼睛瞪著他：“我體會過！你不是問我為什么總是這么怕，為什么心虛為什么死活都不敢承認嗎，因為我過不了心里這關(guān)，因為我曾經(jīng)被懷疑、只是被懷疑是同性戀，我都沒承認，我一個字都沒承認，就被打到滿嘴是血，打到耳膜穿孔！”
程南絕瞳孔驟縮。
“我體會過，每天被指桑罵槐地說有病、說惡心，說我不會有好下場……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兩年，就在我……剛剛意識到自己性向和別人不一樣那兩年，就在我最孤獨最恐慌最無助那兩年，你能懂嗎？”喬明飛劇烈地喘著氣，輕輕咧了一下嘴：“我不想知道你們究竟什么意思，惡意也好玩笑也好，那都不重要，我就是不想被人提這事兒，不想再去感受這種被人掀出來暴尸的感覺，趙醫(yī)生是個好人，李總也是好人，我都知道，可你也要明白我跟你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我那天要真親了你，我向你道歉，我不是有意的，你既然答應了不說出去，你就應該做到，你就不該讓這件事變成你們茶余飯后的談資……對不對？”喬明飛忍著，忍著，一腔憤怒忍成了泣不成聲，他極其厭惡這樣的自己，他想阻止情緒的崩塌，但是滿心的痛苦已經(jīng)讓他的理智潰不成軍。
程南絕看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喬明飛努力地深呼吸著：“我很怕被人知道，太害怕了，我不想談戀愛，不想當誰的男朋友，不想再被身邊的任何人發(fā)現(xiàn)我是個這樣的人，我承受不了那個后果你知道嗎？我寧愿永遠藏著掖著，寧愿一輩子不結(jié)婚不出柜，我一個人過一輩子我認了，可我不懂怎么就碰見你了？……為什么你要破壞我苦苦維持的現(xiàn)狀，別人心里有多難你知道嗎？你知道嗎程南絕？就算你們只是開個玩笑，我連笑著推回去都做不到，那是一把刀啊，戳在我命門上的一把刀你知道嗎……”喬明飛聲音哽咽，牙關(guān)顫抖：“我信錯你了，你可能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尊重人，別人的隱私在你眼里就是酒桌上的一個玩笑，我那么求過你……你根本就沒當回事。”
程南絕緊蹙著眉頭，滿心有口難言又無可奈何：“我沒有不尊重你，對不起喬明飛，都是我的錯，今晚確實是我沒注意分寸，我向你道歉……可我只是很喜歡你，我承認在他們面前沒有刻意遮掩什么，我沒想那么多，但大家真的沒有惡意，你能相信我一次嗎？”
程南絕看著他：“他們確實是好奇，但好奇的是我對你的態(tài)度，而不是好奇你的取向，喬明飛，真的，沒人用有色眼光看你，我喜歡上你，他們只會為我高興，只會把你當家人一樣看待……”
喬明飛抬起頭，抖著手指著他：“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程南絕說：“我知道，我知道這很唐突，但我不能不實話實說了�！�
喬明飛愣愣地看著他，有點懷疑自己的耳朵。
喜歡的人？家人？
……恍惚中耳膜又痛了一下，他不可置信地擰緊了眉。
“喬明飛？”程南絕輕聲說：“我現(xiàn)在知道你的界限了，如果你一時還沒辦法接受，我可以保持合適的距離，不會打擾你，今晚是我沒有考慮到你的感受，不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么，全都怪我，我保證不會有下一次了，你別難受，好嗎？”
喬明飛愣愣地看著他，沒說話。
程南絕輕聲說：“可我也希望你別那么排斥我，我沒有惡意，明飛，我和你是一樣的�！�
喬明飛看著程南絕：“你……也是嗎？”
“我是�！背棠辖^的回答輕柔而篤定，沒有絲毫回避。
“剛才那些人，都知道嗎？”
“知道，他們是我親人�！�
“你怎么一點都不怕？”
“我不知道你經(jīng)歷過什么，明飛，我很抱歉，但是對我來說，我暫時沒想過怕這個問題�！�
喬明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過了好久，他抬手勾掉滑到鼻尖的淚，開口道：“也許吧……程南絕，也許每個人的處境都不一樣，你可以不怕，我不行，你可以覺得我懦弱，虛偽，可我一直都這樣，我習慣了�！�
“現(xiàn)在連李總也知道了，我不知道他會怎么看我……萬一其他的同事也知道了呢，我怎么辦，就算可以辭職，可以換工作……那如果我爸他們也知道了呢……你不明白我家曾經(jīng)是個什么樣子……”
“我也不想當一個同性戀，程南絕，這不是我愿意的，要是能選誰會愿意走這條路啊……”喬明飛眼淚又從眼眶里滾落。
程南絕看著他，那一顆一顆眼淚像石頭一樣在他心上一砸一個坑，讓他悶疼地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