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陳覺非立刻反應過來,當下認真地點頭:“好的。”
于岳民拍拍他的肩:“去和朋友們玩吧。畢業(yè)快樂,陳陳。”
他看著陳覺非走到于真意身邊,兩人相視一笑,嫻熟地扣住她的手腕,兩人十指相扣。
于岳民又喊:“真真�!�
于真意回頭,眼里藏進燦然光點,剛剛因為牽手而漾起的肆意笑容掛在臉頰邊:“怎么了呀爸爸?”
于岳民突然心頭一滯,眼眶跟著泛上點熱意:“真真,畢業(yè)快樂。”
匆匆四年彈指過,一句熟悉又陌生的畢業(yè)快樂,穿過時光的甬道,穿過四季的交疊,再次落入她的耳畔。
又是一程山水的結(jié)束。
于真意,陳覺非,畢業(yè)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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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正流行海綿寶寶說的那句“我要和我最好的朋友去海邊玩”,于真意興致大發(fā)想要錄Vlog,為此還特地帶了兩個相機。
她把畢業(yè)旅行的地點選到了海城,計劃了整整一周的旅途。旅行的最后一天,她們臨時決定去西葵島。
這是一座還未完全開發(fā)的小島,保留著較原始的漁村模樣,所以在一開始時于真意并沒有將它列入自己的旅途中,這完全是一場臨時起意。
六人下了機場后打車到碼頭,然后坐游輪上的這個島。于真意嘴里嚼著泡泡糖,伸了個懶腰,瞇著眼睛仰頭看著遠處圓得像雞蛋似的太陽,迎面撲來的海風回蕩在鼻尖里,夾雜著咸濕的味道。
正午的光落在海面上,像成堆成堆的橘子汁澆灌而下,氤氳出鮮艷的橙黃色。
遠處蔥郁山巒的景象在視野里漸漸放大,泡泡糖在嘴里嚼得沒了味。
于真意手肘戳戳張恩儀:“快到了�!�
張恩儀嗯了聲,滿目嫌棄地看著靠在顧卓航肩頭的薛理科,前者同樣一臉嫌棄。
張恩儀和顧卓航說快到了。
顧卓航終于有了種得以解放的釋然,他動了下肩:“薛理科,別死船上�!�
薛理科:“我討厭坐船,永遠討厭�!�
陳覺非:“那回去的時候,你只能游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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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和海邊的適配度堪稱百分之百。滿目椰林樹影,女生皆是吊帶短裙。青石磚壘砌的老舊墻面上趴著長勢正青綠的藤蔓。
來來往往的摩托車行駛在燥熱的柏油馬路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轟鳴震顫。
六個人在酒店放好行李后,出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租電瓶車。
租電瓶車的阿嬸說電瓶車三十元可租用一個小時,蔣英語的小眼睛都在聽到這個價格的時候瞪得老大,等看到六個人租了四輛電瓶車后,蔣英語更心疼那兩百塊錢,他看著顧卓航:“哥,你不和我一起嗎?”
顧卓航緘默稍許:“我們兩個一起的話......還挺為難你的�!�
于真意看著顧卓航欲言又止的表情笑,她抱著椰子,喝了一口后,陳覺非湊上來非要和她用同一根吸管,于真意立刻把手挪開。
陳覺非滿臉不高興:“以前都不是這樣的!”
于真意:“一一買了青檸汁,我要和她交換著喝�!�
“那她買兩瓶不就好了嗎,薛理科又不是沒錢。”
正說著,張恩儀從后頭奔過來,一把摟住于真意:“我想喝你的!”
于真意遞給她:“這個椰子好淡哦�!�
張恩儀:“那你喝我的�!�
兩人都穿著色系相近的碎花露臍吊帶和超短褲,一旁有海鮮館的阿姨端著剛出鍋的海鮮路過,用著生疏的普通話贊嘆:“好元氣哦!”
于真意和張恩儀對視一笑,臉上開出花。
她看了看陳覺非,鞋尖踢踢他的小腿:“你也元氣一點呀�!�
陳覺非憤憤往嘴里灌了口冰涼的青檸汁。
他沒有元氣,他只有怨氣。
陳覺非往后頭看:“科科,你能不能走快點?”
快點把張恩儀提走,真煩。
薛理科費力地走在后面:“我好累啊哥哥姐姐們�!�
于真意有些擔憂地喃喃:“他好像很虛�!�
張恩儀:“虛是虛了點,應該不至于死在島上吧�!�
陳覺非:“......”
好慘啊薛理科。
于真意坐在陳覺非車后頭,張恩儀坐在薛理科后頭。
于真意舉著相機:“一一,我給你拍照吧�!�
說完,她又神叨叨地囑咐陳覺非,說是要和薛理科保持一樣的車速,可以稍稍慢一點,也可以稍稍快一點,但不能慢很多,也不能......
她說到一半就被陳覺非打斷,他兩條長腿支著地,八風不動地坐著,雙手環(huán)胸一臉老大爺樣:“你為什么不讓科科跟我的車速來?”
于真意想了想,湊他近了些,貼著他的耳朵:“科科哪有我的非非聰明哦!我的非非一講就通了。”
從高中到大學畢業(yè),陳覺非還是對“非非”這個稱呼毫無招架之力:“那當然了�!�
于真意笑著,幫他把墨鏡卡到腦袋上。她上下打量了陳覺非一眼,陳覺非這一身是于真意給他搭的。因為從來沒見過陳覺非穿五花八門的顏色,她特地買了件色彩碰撞鮮明的橘色印花襯衫,勒令他穿上。
彼時陳覺非委屈巴巴地問他能不穿嗎?
于真意美其名曰她有一件橙色的小吊帶,到時候他們兩個可以情侶裝。陳覺非這才答應,結(jié)果出來玩第一天,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于真意的行李箱里根本就沒有那件吊帶。
什么情侶裝,她的衣服都是和張恩儀配好的!
“你這樣穿好帥哦,靚仔�!庇谡嬉庹{(diào)侃。
陳覺非:“可是你沒有和我穿情侶裝。”
于真意晃了晃圓形狀耳環(huán):“我的耳環(huán)是橙子呀。”
“那又怎么樣——”
于真意壓低聲音:“我的內(nèi)褲也是。”
這下輪到陳覺非不說話了,他舔舔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那......那我晚上過來檢查一下�!�
每次都是這樣,做之前他臉頰耳根紅得堪比第一次嘗試的純情少男,搞得于真意說那些亂七八糟挑釁他的話的時候都很不好意思,像在調(diào)戲未成年。可等真正到了床上,角色就完全互換。
虛偽虛偽虛偽!
于真意膝蓋貼著后座座椅,一手拿著相機,另一只手緊緊抓著陳覺非的肩膀。
陳覺非無奈:“你小心一點啊于真意�!�
“知道了知道了。”
她敷衍地應著,拿著相機一一環(huán)過眼前的場景。
“顧卓航看我�!�
“蔣胖兒,看我。”
“科科!”
陳覺非在前面開著車,把墨鏡拉下來遮住眼睛,斑駁的光影落在他的五官上:“祖宗,這個島上所有的人大概都在看你了�!�
電瓶車繞著整個島一圈,幾個人中途看到什么新鮮玩意兒都要下車去溜達看一圈。一程下來,于真意的手腕上多了兩串手鏈,脖子上還掛了條各色貝殼串成的項鏈。
于真意問陳覺非好看嗎?
陳覺非:“好看�!�
于真意:“有多好看?”
陳覺非思考片刻:“五顏六色,很好看�!�
顧卓航:“五彩繽紛�!�
張恩儀:“五光十色�!�
他們這圈人分開行走時都是靦腆內(nèi)向的老實人,聚在一起后就像路人眼里的神經(jīng)病。就連聚在一起時的磁場和笑點都會變得很奇怪,說出來的話也可以前言不搭后語。就像現(xiàn)在,毫無緣由地開始玩起了幼稚的接龍。
可惜這個接龍在薛理科那就斷了。
蔣英語:“五花八門!”
張恩儀:“五大三粗!”
薛理科:“五菱宏光�!�
“......”
于真意倚著陳覺非,笑得無法停止:“你們是不是都有毛病��?”
太陽不知何時跌入海平面以下,天邊的云層被緋紅晚霞暈染,像層層疊疊的魚鱗。天穹幕布掛上了黑夜的印記。
幾個人選了一家露天的海鮮館,餐廳外頭里頭都坐滿了人,他們來得早,挑了最外頭的位子坐下。
老板娘吆喝著上菜。
墨魚餅搭甜辣海鮮醬,鐵板海參,爆炒蟶子,菠蘿蝦仁炒飯......
等菜上齊,于真意突然想起陳覺非不能吃海鮮。
陳覺非:“怎么了?”
于真意:“你不能吃海鮮,那你吃什么?”
陳覺非:“就這一頓不吃,沒事�!�
于真意:“不行!”
她翻遍菜單,最后又點了一份烤鴿子,腌黃瓜等等,把所有不涵蓋海鮮的菜式都給他點了一遍,還讓老板娘特地擺在他面前。
蔣英語幾次想吃那烤鴿子,被于真意一掌拍開。
吃飽喝足玩過癮之后,六個人沒個正行地躺在躺椅上,躺椅和躺椅相隔之間有小桌子,上面擺著各種飲料。
于真意翹著二郎腿,一臉精疲力盡的模樣,看著眼前漲潮又退潮的海浪,聽著海浪撲起時的白噪音。
于真意咬著吸管:“我不想動了。”
張恩儀:“我也是,我要累死了。”
遠處,有一對情侶擁抱在一起接吻,旁邊有個女生在找各種姿勢拍照。
“海邊真是能讓浪漫變得更浪漫�!庇谡嬉飧袊@。
顧卓航聞言,也望去,然后又把視線收回來:“那兩個是高中生,剛剛就坐我們隔壁桌�!�
薛理科接話:“我也聽到了。好像父母都認識,他們爹媽還在那邊喝酒吹牛逼,他們在這邊接吻,刺激啊�!�
蔣英語:“早戀咯?”
于真意對早戀這兩個字一向很敏感,她直起身:“怎么了啊蔣胖兒,早戀犯法?”
說罷,她拉拉陳覺非的衣擺,一副讓他給自己撐腰的模樣。
陳覺非動也沒動:“沒事,讓他說。等我們胖晚上睡死過去了我就�!�
于真意一直在等他開口。
就?就什么?
剩下五個人都看著他。
陳覺非悠哉哉喝了口果汁,語氣有些欠:“說話要學會留白懂不懂?”
于真意輕哼一聲:“我愛。”
陳覺非:“嗯?”
于真意:“說話要學會留白懂不懂?”
陳覺非不高興了,開始還要裝矜持,后來不裝了,硬和她擠到一個躺椅上,奪過她手里的椰子:“愛什么?”
“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你的留白是什么?”
“等蔣胖睡死過去了拿麻袋套他腦袋,連人帶床扔海里�!�
話音剛落,于真意笑嘻嘻答:“我愛你�!�
“嘔——”
“救救我,我在船上就想吐了,感謝你們倆,我感覺現(xiàn)在差不多可以吐出來了。”
蔣英語:“你們的愛情還要拉一個無辜的人殉情是吧?”
張恩儀:“標題我都想好了,西葵島小胖墩溺死案�!�
薛理科:“哎,所以你們初吻是什么時候?”
于真意脫口而出:“你生日那天�!�
旁邊那人看了她一眼,于真意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東西是陳覺非認知盲區(qū)里的事情。
比起他,其他人倒是正常得多。
薛理科:“你拿我的生日做你們的初吻紀念日啊,我好榮幸。”
薛理科隨手撿了根樹枝,在沙灘上劃了個九九八十一個格子,拉著顧卓航和蔣英語玩數(shù)獨。
張恩儀冷嘲熱諷:“這要是一個浪打過來我看你怎么辦�!�
那邊幾個人七嘴八舌地說著這個格子該填什么數(shù)字,那個格子該填什么數(shù)字。這邊是和那邊完全不一樣的景象。
于真意眼神亂瞥,看哪里都可以就是不看陳覺非。陳覺非湊到她眼前,她就扭頭,他又湊到她跟前,她又躲開。幾個回合下來,于真意正要發(fā)作,卻不想他一臉委屈:“干嘛不看我?”
“看了呀�!�
“哦,那你干嘛偷親我?”
“你放屁!”
陳覺非身子稍稍往后仰,語氣中都透著大好心情:“你趁著我喝醉了欺負我�!�
好沒道理,他怎么可以用欺負這兩個字啊?
“我現(xiàn)在只知道的是你親了我,也不知道你對我做了什么別的更過分更可怕的事情。”他繼續(xù)說。
“我真的就是親了一下你,而且我沒有伸舌頭�!庇谡嬉庹J真地解釋,“我不是那種人,我當時就是嘴巴碰了一下你的嘴巴,再然后就沒有了。而且我親完還撞到了腰,就為了親你一下我付出了多少代價啊!”
她算是把顛倒黑白玩明白了。
“你呢?你親我的時候伸舌頭了嗎?”于真意反問。
看著陳覺非突如其來的沉默,剛剛悠哉悠哉的模樣蕩然無存,于真意像是抓到了天大的把柄:“哇!你親我的時候伸舌頭了!你這人才叫不厚道呢。”
陳覺非負隅頑抗:“我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他開口開得十分艱難,聲音壓低又帶著暗暗的不服,“誰讓你說我不會接吻�!�
“我喝醉的時候說的嗎?原來我不是酒后胡言,我是酒后真言�!�
陳覺非揉揉太陽穴:“我又要氣死了。”
他靠近她,嘴唇碾過她的臉頰,含糊說道:“我吻技哪里差?”
“不知道,你多去批發(fā)點星球杯自己練練吧�!�
陳覺非了然,往她的唇逼近:“有現(xiàn)成的,我買那個干什么?”
兩人在海浪聲中接了一個長久的吻。
遠處又換了一批人,有成群成群的小孩,褲子卷得老高,低頭仔仔細細地撿著小螃蟹和貝殼,稚嫩童聲一陣一陣地傳來。
張恩儀玩膩了這磕磣的沙灘數(shù)獨,起身拍拍屁股后的沙子:“真真,我們也去撿貝殼吧!”
于真意也起身:“走�!�
她又偏頭去看陳覺非。
陳覺非搖搖頭:“待會兒過來。”
“好。”
顧卓航玩到一半,看到只剩陳覺非一個人,他隨意地說:“你們玩吧�!�
他拍了拍沙子,坐到陳覺非邊上,拿起桌上的啤酒,碰了碰陳覺非面前的那杯飲料:“你保研清北了?”
陳覺非:“嗯�!�
過了會兒,他問,“你呢?”
“Gap一年,然后出國留學吧。”
“哦,你這是體驗一下社會,體驗完就跑�!标愑X非笑。
顧卓航也笑。
之后是一段沉默。
而后是顧卓航先開口:“結(jié)婚記得請我,不會這么小氣吧�!�
“結(jié)婚還早吧。”
“還早的話......”顧卓航開玩笑。
陳覺非睨他:“還早的意思就是,可以多玩幾年,沒必要這么早結(jié)婚。萬一我們家于真意和我談到一半膩了,也來得及及時止損�!�
他說這話的時候神情認真得不行,顧卓航都沒辦法分辨出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陳覺非:“我們真真開心最重要了�!�
顧卓航:“那也恭喜你們�!�
陳覺非:“知道你不是真心的,但是我依然和你說聲謝謝�!�
誠然,如陳覺非所說,他的確做不到真心實意地祝福他們兩個在一起,但是陳覺非可以,因為他的宗旨是,只要于真意開心就可以了。顧卓航知道,這就是他和陳覺非最大的區(qū)別。
陳覺非看了顧卓航幾秒,起身開了瓶新的啤酒,重新用啤酒瓶碰了碰他的當做干杯。
顧卓航:“你不會喝酒吧?”
陳覺非嗯了聲,不知道想到什么又忍不住笑笑:“但是喝醉了,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好處。”
是他今天以前沒有發(fā)現(xiàn)的好處。
可以再試一次。
他剛喝一口,那頭揚起的女聲打亂兩人的對話。
“陳覺非!”于真意回頭,揚著下巴,聲音喊得好高,使喚他,“過來給我拍照�!�
陳覺非把酒放下,看著顧卓航:“走不走?”
顧卓航:“走�!�
陳覺非腳踢了踢薛理科的屁股,看向皺眉苦思冥想的兩位:“別算了,第一排那兩個數(shù)字都填錯了�!�
薛理科:“臥槽,蔣胖我就不該聽你的。”
蔣英語:“第一排那兩個數(shù)字是你自己填的�!�
于真意和張恩儀在那邊玩水,看著陳覺非幾個人圍在一起不知道干什么,好半天都沒有過來,她又不耐催促:“陳覺非,快點呀!”
“來了!”
夏天的暴雨來的湍急,豆大的雨點敲落下來,模糊了眼前的視線。餐館的工作人員喊了一聲,里頭又匆忙跑出來好幾個服務生,一起手忙腳亂地收拾戶外的露天餐桌,大人們火急火燎地找到小孩子,讓他們趕緊進去躲雨。
孩子們不愿意,他們指著那邊那群少年的方向:“那些哥哥姐姐都沒有進去,我也不想進去!”
大人們循著手指的方向看去。
不遠處,暴雨噼里啪啦砸在沙灘和海浪上,眼前是氤氳起的白茫茫的一片水霧,雨點澆灌他們身上。
幾個人相互潑水打鬧,頭發(fā)濕漉漉地貼著臉頰和肩頸。這場傾盆暴雨中,沒有一個人有停止玩鬧的念頭。
“啊啊啊啊陳覺非,蔣英語剛剛打我!他肯定是報復我!”
“我沒有!我沒有!推你的是薛理科!”
“我日這雨就是為我下的吧?我冤死了,顧卓航你說是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