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把一切制止在腦海里,于真意把電腦闔上,趿拉著步子往床上走,順便撿起丟在地上的校服,她隨意地看了一眼,理智突然回神,重重地揉了一下眼睛。
校服外套上有血。
肩膀處,是陳覺非當時抱她時留下的。
于真意根本不顧現(xiàn)在的時間,丟下衣服,急匆匆跑下樓,又輕車熟路地打開陳覺非家的門,再一次急匆匆上樓。
陳覺非睡覺不習慣鎖門,于真意直接推門而入,房間里漆黑一片,她都沒來得及開燈直接爬上他的床,搖醒他:“陳覺非——”
幾乎是在這聲名字說出口的瞬間,她感覺自己被狠狠推了一下,然后沉重的身體壓下來。
腿被鉗制住,手肘壓在她的胸口�;璋狄暰里,他的眼睛因為困意還瞇著,像匍匐已久的獵豹終于尋到獵物,整個人散發(fā)著危險氣息,幾乎是一字一頓兇狠說道:“于、真、意�!�
熾熱吐息近在咫尺,噴在臉頰上,令于真意不知所措:“是......是我�!�
他的手簡直要壓得自己喘不過氣來了。
“你有�。俊彼曇羿硢〉统恋每膳�。
有沒有素質(zhì),他怎么罵人呀?
于真意大腿動了動,想要掙脫開:“我來看看你呀�!�
“你大半夜跑我房間來看我?”
他們兩個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大半夜跑來異性的房間會有危險,尤其是在......
柔軟如棉花糖的觸感從手肘處傳來。
這個沒穿內(nèi)衣的孤魂野鬼。他在心里咒罵。
于真意覺得陳覺非的一字一句里全部飽含了無法抑制的怒意,像是私人領(lǐng)地被人踏入后簇然升起的進攻趨勢。
于真意:“我來看看你的手�!�
“我手怎么了?”他沒好氣地回。
“你能不能先放開我,你好重�!庇谡嬉廨p聲嘟囔,手推了一下他的腰。
陳覺非松開她,他直起身子,居高臨下地看著仍躺在床上的于真意,月光從窗簾縫隙中溜進來,照得他臉部輪廓利落分明。
危險。
這是于真意腦中唯一出現(xiàn)的詞。
好像是和往常全然不同的陳覺非。
于真意:“你的手是不是受傷了呀?”
“沒有�!�
“那我的校服上為什么有血?”
“可能是手表上的�!�
“那你不就是受傷了嗎?”
“不是我的,是那個人的�!�
于真意恍然大悟,有道理。
陳覺非面無表情地睨她:“問完了吧,趕緊走�!�
于真意皺著眉,陳覺非是大半夜的時候會跑出第二人格嗎,好兇呀。
“你好兇呀......我只是怕你手受傷來看看你,你為什么要兇我......”于真意嘀咕。
聲音柔軟又委屈得不行,配上那雙泛著水霧的眼睛,蜷曲纖長的睫毛上點綴著淚珠,即使在昏暗視線中,他仍然可以看清,像是藏著一汪幽深湖水,又銀亮堪比窗外月。
她就用這么一雙眼睛用力地瞪著他,毫無威懾力,卻讓人心軟。
她怎么還先委屈上了?
陳覺非嘆了口氣,帶著妥協(xié):“我錯了�!�
用高傲睥睨的姿態(tài),說著道歉的話。
于真意撇過頭去:“不接受�!�
陳覺非攬過她的臉,姿態(tài)更低:“我真錯了,我不該兇你,但是你要明白,大半夜來一個異性的房間是不適合的�!�
于真意梗著脖子反駁:“我當然知道,可是我來的是你的房間�!�
小祖宗現(xiàn)在怎么這么厲害?
一句話讓陳覺非無言以對,剩下的話全部被他卡在喉嚨里,進也難,退也難。
于真意氣鼓鼓地冷哼,用力地推開他,從他的床上下來:“我下次再也不會來你的房間了,什么時間點都不來了�!�
那可不行。
陳覺非沒想到這后果會如此嚴重。
陳覺非拉住她的手,第三次道歉:“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以后隨便你來�!彼a充,“以后有我在的地方你都能來,可以嗎真真?”
于真意回懟:“那你死了怎么辦?”
陳覺非想也不想,從善如流接話:“如果你想進我棺材的話——”
說完,他反應(yīng)過來不對,這好像是在咒她跟自己一起死。陳覺非警鈴大作,覺得于真意又要生氣了,迅速在腦子里想著完美的道歉話術(shù)。
于真意愣在原地,黑夜完美地遮住了她漲紅的臉。
什么東西啊,他是想跟自己生同衾死同槨嗎?
于真意甩開他的手:“誰、誰要去啊。”
而后拋下一句快點睡覺,之后就頭也不回地跑下樓。
按理來說,她該生氣的吧,怎么突然偃旗息鼓了。
不過片刻,陳覺非聽見自己家大門被重重關(guān)上的聲音,隔壁的老黃狗跟著叫了三聲。
陳覺非用力地抓了抓頭發(fā),重重地跌回床上。
好煩,睡個屁啊,睡不著了。
·
“怎么樣怎么樣!”周一上學,張恩儀腳還沒踏進教室,她就扯著嗓門問于真意。
于真意正扭頭和陳覺非顧卓航說話,被她打斷。
于真意:“什么?”
張恩儀:“片啊�!�
陳覺非轉(zhuǎn)著筆的動作一停,他皺眉:“于真意,你還會......”
于真意捂住張恩儀的嘴:“她逼我看的,真的!我發(fā)誓!我本人真的無欲無求!”
張恩儀睜大眼睛,看著倒打一耙的于真意。天哪,她特意給好姐妹找來資源,還認真地分門別類,最后竟然得到的是這個下場。
絕交,沒商量!
陳覺非盯著眼前耳根發(fā)紅的于真意。
無欲無求?
那好像也不行。
放學前,于真意為了填補張恩儀這被姐妹迫害的小心靈,她帶著張恩儀去小賣部買了冰淇淋和薯片。
一包薯片,一支芒果味的甜筒,輕而易舉哄好小姐妹。
兩人走到校門口的時候,陳覺非和顧卓航剛從籃球場回來。于真意看到不少校內(nèi)校外的女生都把目光落在兩人身上。
張恩儀說了句奇怪。
于真意問她什么奇怪。
張恩儀回答:“這倆人最近關(guān)系怎么這么好?”
于真意反問:“是同班同學,又是同桌,關(guān)系好不是正常的嗎?”
和張恩儀告別后,剩下三個人往另一個方向走。不出意外的,于真意再次看見了那幫職高的學生。這次,于真意沒有等爺爺先朝她揮手,她就伸出手臂,招了招手:“爺爺!”
幾個職高學生向她看來。
于真意也鎮(zhèn)定自若地看回去。
只是一眼,她就收回。
爺爺也笑著招手。三人走到爺爺身邊,于真意和顧卓航介紹爺爺,顧卓航頷首說了聲爺爺好。
于真意正躊躇著要不要坐爺爺?shù)淖孕熊�,陳覺非察覺到她的遲疑,他走過去,主動說道:“爺爺,您這腳踏板還挺新奇,要不您載我,讓我們真真跟在后頭跑吧�!�
顧卓航像和陳覺非串通好似的,他也開口:“爺爺,我也想騎你這車�!�
于真意摸不著頭腦,她撓了撓頭。
這兩人在說什么東西???
都說食物搶著吃才香。
別的東西也同理。
于真意推開兩人,揚著下巴,身后的小尾巴高傲地搖晃:“這踏板是我爺爺照顧我穿裙子,特地給我做的。你倆想坐的話,換了裙子來吧。”
說著她坐上自行車:“爺爺,別管他們�!�
爺爺笑瞇瞇的,眼睛彎得幾乎都要看不見。他嘴上說著好,但是卻騎得很慢,陳覺非和顧卓航跟在后頭。
夕陽斜射,萬物像是蒙上了一層金色的濾鏡,像擴散瞳孔下觀察到的景象,有些模糊。
萬物縹緲,十一月初,師大附中換上了秋季校服,但女生們還是習慣穿著夏季的短裙,外面披上一層秋季的上衣外套。
絲絲涼意浸透著露在外頭的肌膚,于真意卻一點兒也沒覺得冷。
少年單肩背著包,校服外套被甩在肩上。剛打過籃球,渾身還散發(fā)著熱意,于真意看著兩人幾乎是步調(diào)一致地用短袖衣擺擦去額頭上的汗。夕陽將后頭兩個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都要覆蓋住她的身子。
路面上布滿了碎石瓦礫,凹凸不平。自行車駛過,一震一顫。
一旁金黃的葉子輾轉(zhuǎn)飄零墜落到地上,秋天落下昏黃顏色。
于真意咬著冰淇淋。
心口像海鳥掠過的平靜海面,足間輕點,濺起水花。
她最喜歡的夏天過去啦,一般般喜歡的秋天來啦。
作者有話說:
我是好人,翻頁還有。
第28章
顧卓航在公交車站的時候和三人分別。于真意看著天邊逐漸沉下去的夕陽,突然興致大起,美其名曰想去江岸美術(shù)館后面的濱江追逐2015年夏日的最后一抹夕陽。
陳覺非提醒:“秋天都來了�!�
于真意哼了聲:“那你去不去?”
陳覺非:“求我。”
于真意:“我明天去問問一一和顧卓航去不去�!�
陳覺非拽住于真意的手:“去去去。”
爺爺在一旁聽著兩人斗嘴,無奈笑笑�;丶抑笏麖姆块g里翻出攝像機遞給于真意,于真意如視珍寶,拿在手里就怕一個不小心摔了,里面的記憶都沒了。
·
隔天上課,薛理科想著周末去唱歌,這個念頭從好幾個星期前就冒出來了,到現(xiàn)在都沒落地。
于真意想了想,拒絕:“我周末要去看日落。”
薛理科:“搞什么,日落還要特地去看,你下午往窗外看看不就行了�!�
于真意直罵薛理科沒品味,也沒半點藝術(shù)細胞。
薛理科又把頭望向陳覺非。
陳覺非剛要說話,于真意搶先開口:“他不去,他周末要跟我一起去看日落�!�
薛理科納悶:“不是我就不明白了,難道一個人去看這太陽它就會變方?”
張恩儀把書砸在他腦袋上:“那你怎么天天讓我們小胖陪你去上廁所,你一個人去就尿不出來?”
薛理科委屈:“你怎么老是幫著于真意?”
于真意笑瞇瞇地摟住張恩儀,兩人的臉頰擠在一起:“一一,啵一個。”
陳覺非倏忽抬頭,看著于真意在張恩儀的側(cè)臉上親了一下,留下響亮的嘬嘬聲。
薛理科站起來走到陳覺非旁邊,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架勢:“陳覺非同志,你能不能有自己做決定的時候?”
陳覺非手里轉(zhuǎn)著筆,一個眼神都沒分給薛理科,他心不在焉道:“真是好運氣�!�
薛理科沒聽清:“啊?什么運氣?”
陳覺非沒回答,他平靜地把目光落回錯題集上,過了一會兒,沒忍住發(fā)出一聲冷哼。
張恩儀可真是好運氣。
·
周末的時候,于真意在房間里搗騰了好半晌,直到陳覺非在樓下院子里叫她的名字,于真意還沒決定好穿什么。
于真意最后穿了一件酒紅色的衛(wèi)衣,搭配灰色百褶裙,她怕自己回來晚了會冷,小腿上還搭了條及膝白襪子。
出門前,她又硬生生走回來,坐在鏡子前開始化妝。
她下樓的時候,陳覺非正在和爺爺下圍棋。
于真意驚了:“我有這么久嗎?”
陳覺非抬頭看著她:“我和爺爺已經(jīng)下完三盤了�!�
陳覺非就是在胡說八道。
保安大叔拿著水管,沖著草坪澆水,水花在空中形成一道低低的半圓弧線,遠望去折射出不明顯的小彩虹。
今天的天氣很好,太陽給足了面子。家家戶戶開著窗,窗簾飄在外頭,混著枝頭的啁啾鳥鳴,形成一道起起伏伏的浪潮。
兩個人在站臺等公交的時候,正巧碰見小喇叭花和隔壁的隔壁家的弟弟從肯德基出來。
于真意瞇著眼睛,叫住兩人,語氣故作嚴厲:“你們兩個人干嘛去!”
小喇叭花還沒說話,于真意接著逗弄他倆:“學生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學習,懂不懂!”
小男孩歪著腦袋:“姐姐,那你和這個哥哥是去學習嗎?”
于真意被擺了一道,她語塞,然后開始撒謊:“對��!我們要去圖書館學一天一夜呢!”
小喇叭花指著相機:“那你為什么拿著相機,學習還要拍照留證據(jù)嗎?”
于真意:“我們是去看日落,姐姐我是藝術(shù)家,你懂嗎?”
小男孩:“剛剛還說是去學習,怎么一下子又變成看日落了。再說了,姐姐,看日落應(yīng)該下午去�!�
“......”
好,說不過。
于真意求助的目光望向陳覺非,陳覺非雙手插兜,仰天做無視狀。
于真意惡狠狠地揪了一下陳覺非的手臂,做了個嘴型——幫我,你能讓倆小孩比下去?這口氣你能忍?
陳覺非認真思考了許久——能忍。
話是這么說著,陳覺非還是彎下腰對小喇叭花說:“再不好好學習,哥哥就拿相機把你們兩個的罪行拍下來,發(fā)給你媽。”
小喇叭花咬牙切齒,她拉著小男孩就往鴛鴦巷走,即使走遠了都還能聽見兩人嘰嘰咕咕的嘟囔聲。
小喇叭花說:“那個漂亮姐姐叫真真,那個男的叫陳陳。阿汪哥哥,你以后在鴛鴦巷看見這對惡霸,一定要繞道走�!�
小男生鄭重其事地點頭:“喇叭!我聽你的!”
那個漂亮姐姐。
那個男的。
陳覺非冷笑,這天壤地別的形容詞。
于真意彎了彎眸:“他們說我是漂亮姐姐哎�!�
陳覺非目光落在她臉上。
于真意:“那個男的,看我干嘛?”
陳覺非嘆息了一聲,干凈音色里夾雜著朗聲笑意:“看看姐姐有多漂亮。”
空氣是在這一刻到達沸點的。
謝天謝地,公交車竟然來的如此準時。
在紅暈爬上臉頰前,她大步跨上公交車,只剩下一尾裙擺飄蕩在后頭那人的視線中。
·
于真意選擇早上出來的原因是她想先去躲云書店看書,再去看日落。兩個人在書店里看了一下午的書,直到傍晚五點才出去。
從書店到江岸美術(shù)館只需要坐兩站公交。
于真意下車的時候做了個擁抱大自然的動作,陳覺非拎著她的衣領(lǐng):“又不是第一次來,至于嗎?”
于真意認真駁斥:“上次來這里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啊!”
陳覺非嘖嘖兩聲。
于真意回眸刀了他一眼:“又嘖!”
陳覺非無辜地望著天,這習慣真的好難改啊。
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翻了老半天,最后終于翻出來。彼時于真意正走在前頭,陳覺非虛虛勾著她的肩,把手機遞到她眼前:“看看日期。”
手機屏幕里,是一張落日的圖,有些模糊,像是隨手一拍的廢片。
上面顯示的日期:2014年8月12日17:44
也就不過一年的事情,也不知道于真意這突如其來的對浦江東面的思念是哪里來的。
于真意皺眉:“給我看這個干嘛?”
陳覺非無比耐心:“......這是你的作品,于大師�!�
于真意看著這直的不能再直的拍照技術(shù):“真的嗎?”
于真意喜歡拍照到令人發(fā)指的地步,256G的手機內(nèi)存都不夠她造。但是每一張她都不舍得刪除,所以擁有一顆七巧玲瓏心的她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把照片都發(fā)給陳覺非,讓他存著。
于真意每次發(fā)完都忘記了,沒想到陳覺非還真的都存著。
陳覺非看著她那副終于想起來的模樣,冷哼一聲,懶得搭理她,自顧自往前走。
于真意小跑跟上他,摟著他的手臂:“哇,非非哥哥對真真妹妹也太好了吧。”
美術(shù)館后面的這條道上很適合騎行,濱江兩岸都是靚麗的年輕人,穿著時髦前衛(wèi),他們拿著漢堡和可樂,放在石磚臺上,自在地享用今日的晚餐。
對岸是復古的外灘萬國建筑,前頭的蘆葦順著東風步調(diào)一致地往右晃,在視線里形成模糊的背景。
“你多看我一眼行不行?”陳覺非低頭認真地看著爺爺相機里的照片,于真意有些不高興,她拽了拽陳覺非的袖子。
陳覺非頭也沒抬,聲音散漫:“在看�!�
于真意忍著氣:“......那好看嗎?”
陳覺非頓了頓,好像真的一副在思考的用心模樣:“好看�!�
根本就沒有在看她!
胸口的火陡然升起。
于真意湊近了一點,兩手裹住他的臉,兇巴巴地說:“快點!看我!”
陳覺非一愣,他抬眸,目光落在寥寥不過半掌距離的她的臉上。她今天化了妝,粉紫色系的眼影,睫毛濃密卷翹,本就大的眼睛又放大了一倍,水紅色的唇像剝了皮的葡萄般剔透水光,鼻尖透著點紅。
陳覺非悶悶地嗯了聲:“看了�!�
于真意像個小惡霸,頤指氣使道:“你今天必須多看我?guī)籽�,不然我就白化妝了�!�
陳覺非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知道了�!�
說完這些,于真意開始低頭翻找別人來這里打卡的拍照姿勢。片刻后,她拿過陳覺非手里的相機,叫住旁邊也在看日落的一位姐姐。不知道兩人說了什么,姐姐笑著點點頭。
于真意拉著陳覺非走到前面。
陳覺非:“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