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咦，你怎么知道？”
“猜的�！�
“那你猜的很準(zhǔn)哎。”
陳覺非扯了扯唇角：“喜歡和我打還是和他打？”
突如其來的一個問題。
他說這話的時候靠著臟兮兮的灰白墻，停車棚的頂是幽藍(lán)色的塑料質(zhì)感的板所搭成的，泛著點光。他斂著眉眼，手臂垂在褲子口袋一側(cè)，無意識地敲打著校服褲腿的那條線。
墻的外側(cè)歸屬于校外，外頭無人打理，布滿了藤蔓，它們貼著外側(cè)的墻野蠻向上生長，又在白墻與車棚頂?shù)目障吨秀@進(jìn)來，而后直直垂下，垂落在陳覺非的頭頂和寬闊肩側(cè)。
空氣片刻靜默，只余下蟬鳴聲叫得歇斯底里。
于真意覺得五臟六腑之間突然騰空竄上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這個問題，好像遠(yuǎn)沒有表面上那么簡單。
她遲疑了片刻，正要開口，陳覺非嘖了聲，煩躁地薅了把頭發(fā)：“到底是哪個狗崽子規(guī)定的傷筋動骨一百天！”
他覺得自己根本沒什么問題了，甚至可以去參加馬拉松。
于真意：“.......”
上一秒話題在喜馬拉雅山，下一秒就跳到馬里亞納海溝。
夕陽之下，景物像是蒙上了一層濾鏡，變得有些模糊。萬物縹緲，溫?zé)嵩镆饨钢∧w而后滲入，連帶著人的心也燥起來。
于真意性格外向，人又可愛，不管是在男生堆里還是女生堆里都玩得好，熟絡(luò)起來后，管她叫真真的人不在少數(shù)，陳覺非從未覺得有任何問題，她就是應(yīng)該被這么多人喜歡的。
除了今天。
陳覺非覺得，他錯過的不止是一節(jié)體育課。
還有這短暫又漫長的四十五分鐘里，于真意和這位認(rèn)識不過幾天的新同學(xué)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所發(fā)酵出來的友誼，又或是別的什么。
第8章
于真意回家的時候，錢敏正端了碟菠蘿在客廳里看劇。旁邊的音響里放著古早情歌，是他們那個年代會放的已經(jīng)爛熟的歌。
不出意外，這個時間點爺爺又出去和巷子里的老頭閑逛去了。
“我爸呢？”
于真意把書包丟在沙發(fā)上，窩在錢敏旁邊，張大嘴巴：“啊——”
錢敏往她嘴里塞了塊菠蘿：“在研究藜麥蝦仁雞胸肉蔬菜沙拉。”
要素過多，于真意反應(yīng)了一會兒：“媽，你要減肥�。俊�
錢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這種東西當(dāng)然是飯后甜點啊�！�
于真意：“哦......”
電視里播放著郭富城版的《風(fēng)云雄霸天下》，這個時候劇情已經(jīng)接近尾聲，于真意看到聶風(fēng)出場再一次感嘆：“鄭伊健真的好帥啊！”
她又問：“媽，你說你要是孔慈，你選聶風(fēng)還是步驚云？”
錢敏再一次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挑什么挑，兩個都要��！”
好的，她媽很厲害。
于真意嗯嗯啊啊了半晌，最后又說了個哦字。
于真意跟她媽是尿不到一個壺里去了，她時常覺得她媽跟張恩儀應(yīng)該見一面，兩人簡直趣味相投投到一塊去了。
“你呢？”錢敏問。
“我想要聶風(fēng)。”
“你是因為喜歡鄭伊健才要聶風(fēng)的吧。”
“也不是，我喜歡聶風(fēng)這種內(nèi)心善良內(nèi)斂的，但是我也很喜歡步驚云這種霸道的又殺伐果斷的性格�！�
居然說的這么具體。
錢敏掃了她一眼：“你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啊。”于真意嘆了口氣，“我只是覺得要是能把他倆的性格結(jié)合起來就好了，表面拽比，內(nèi)心小狗，暗地里還透著些霸道和反差的柔情，那簡直就是我于真意的天菜。”
錢敏：“天菜是什么意思？”
于真意：“就是夢中情人。”
錢敏哦了聲:“那不就是陳陳嗎？”
于真意：“媽你這就純屬胡說八道，他跟我說的那些有什么關(guān)系啊。”
正說著，于岳民端著沙拉出來。
鮮嫩的生菜和蝦仁鋪底，嫩橙色的芒果和霧紫色的提子落在蔬菜上，看著清爽。
“別天菜地菜了，吃吃我拌的菜吧�！庇谠烂裾f。
于真意徒手拿了顆提子，手背被錢敏打了一下。于真意才不管，她咬著提子，汁水在齒間迸開，酸澀味道彌入喉嚨。
就是在這個時候，于真意發(fā)現(xiàn)錢敏接睫毛了。
她憤怒：“媽！你接睫毛了！”
錢敏撇開臉：“沒、沒......媽這天生的......”
于真意委屈死了：“媽！我要去接睫毛你說這樣不好，越接掉得越多，我聽你的話了，結(jié)果轉(zhuǎn)頭你就自己去接！”
錢敏終于有點心虛：“好好好，媽有假睫毛，明天給你貼好不好？”
“仙子毛魚尾毛任你挑�！彼旨哟a。
于真意深呼一口氣，委屈巴巴道：“你別騙我�！�
錢敏的確沒騙她，第二天，錢敏提前了十分鐘起床給于真意貼假睫毛。
彼時陳覺非正坐在一邊吃著油條，他把油條撕成兩半，另一半蘸著甜豆?jié){。
“啊啊啊——”
陳覺非眼睫顫了顫，拿著油條的手一抖，掉進(jìn)甜豆?jié){里。
“媽！你夾到我的眼皮了！”
“媽媽錯了媽媽錯了，你自己來�！�
“我不會�！�
“那我——”
“媽，我不要你幫我夾了。”
錢敏現(xiàn)在在于真意這里的信任度直降為零。
“那——”
于真意拿著睫毛夾，歪著腦袋，笑瞇瞇地看著陳覺非，左眼里還因為剛剛被夾到眼皮而窩著淚花，似掉不掉。
陳覺非油條噎在嘴里，突然難以下咽，他不自覺地睜大眼睛，面上每一個細(xì)微的變化都仿佛在說：我不行。
錢敏想了想，也覺得陳覺非細(xì)心穩(wěn)重，她把睫毛夾遞給陳覺非，后者只能硬著頭皮接下。
陳覺非提前給于真意打好預(yù)防針：“如果我把你弄痛了，你不要——”怪我......
于真意搶答：“我一定會叫的。”
她覺得恐嚇得還不夠到位：“我會叫的很大聲。”
陳覺非頭疼。
他一個一只腳瘸了的人還要俯下身給她夾睫毛。
錢敏看不過去，按著陳覺非的肩膀讓他坐下。
陳覺非行動不便，錢敏就讓于真意把椅子推進(jìn)來一些。于真意聽話地挪動椅子，湊陳覺非近了些。
陳覺非敞著兩條無處安放的長腿，于真意見他還在發(fā)呆，原本并攏的兩條腿輕輕晃了一下，觸碰著他的大腿，催促道：“快點呀你�！�
兩人距離不過寥寥幾厘米，他看著于真意如同藏著一汪深色湖水的眼睛，甜橙味也繚繞在鼻尖，喉結(jié)無聲地滾動了一下：“你，不閉眼嗎？”
錢敏在一邊插嘴：“陳陳，睫毛就是要睜著眼睛夾的�！�
這狗屁的美妝規(guī)定。
于真意的眼睛很大，睫毛本就長，但她總是覺得不夠長，貼了這個什么仙女毛之后，眼睛仿佛放大了一倍，一睜一眨間，像一顆剔透的黑珍珠。
她皺眉的時候，眉毛會自然地呈現(xiàn)倒八字，配合著這雙大眼睛，更顯得楚楚動人。
陳覺非的目光不自覺地撇開，又游離在她的唇間，她今天好像還涂了口紅，是玻璃質(zhì)地的唇釉，亮晶晶的。
“陳覺非，你是卡住了嗎？”
巷子口的樹已然參天，高度越墻而過，陽光透過樹葉的影子撒下來，變得稀疏。稀疏的光又打在陳覺非的臉上和漆黑短發(fā)間。
陳覺非一手捏著她的下巴，另一只手給她夾睫毛。
于真意眼睛朝前看，只能看到他的下巴，臉龐的輪廓感很強(qiáng)，往下是頎長的脖頸，青色的經(jīng)脈透過薄白的肌膚露出來，再往下是鎖骨，一根紅繩在夏季校服下若隱若現(xiàn)。
這是兩家人為兩人在玉佛寺一起求來的玉佩，因為是同年生的，兩人帶的是一樣的兔子玉佩。
他今天噴的還是解放橘郡的像你的人。
陽光斜射，水泥地上，是兩人的灰色影子交迭在一起。
如果將地面比作巨大的畫布，那畫中的那個人正捏著她的下巴，頭微微靠近，像是吻了吻了她的鼻尖。
空氣變調(diào)，心緒波瀾。
就在這短暫的幾秒里，她的眼睛看著地上的影子，她的心里描繪著今天的陳覺非。
·
于真意和陳覺非趕在早自習(xí)的鈴聲前進(jìn)的教室，臺下學(xué)生在背誦文言文，語文課代表江蘭正在講臺上梭巡。
楊巧君來的比兩人早一步，她站在江蘭身邊，看著壓線來的兩人，面無表情：“于真意，陳覺非，我是該罵你們兩個呢，還是該夸你們真有時間觀念，還給我踩點到呢？”
于真意想了想，她偏頭看著陳覺非，突然攙扶住他的胳膊：“巧巧姐，陳覺非今天早上又摔了一跤，感覺腿更嚴(yán)重了，我本來想帶他去醫(yī)院的，不過他說還是學(xué)習(xí)重要，所以我們來的路上遲到了一點點�！�
于真意會撒謊，楊巧君不信她，她看著陳覺非。
陳覺非沒說話。
于真意拉著他胳膊的手?jǐn)Q了一下。
陳覺非很輕地嘆了口氣：“是的，真的不好意思老師，我們下次不會了。”
陳覺非必不可能撒謊。
楊巧君點點頭：“回座位吧�！�
早自習(xí)一下，于真意立馬戳了戳蔣英語和薛理科的肩膀，睜大眼睛，笑得十分刻意。
眾人不解。
“有沒有覺得我有什么地方不一樣？”
靜默片刻——
“沒有。”
“沒有？”于真意冷哼。
張恩儀真不愧是好姐妹，她舉手搶答：“報告真真！我看出來了！貼了假睫毛，涂了口紅，目測nars阿拉貢。”
“滿分！”
“什么獎勵？”
“請你喝超市新出的香蕉牛奶�！�
“真真大人，一一想喝兩杯�！�
“真真大人批準(zhǔn)了！”
“嘻嘻！”
陳覺非坐在后頭，手撐著腮幫子，悠哉悠哉地聽著兩人無聊又沒營養(yǎng)的對話，時不時笑笑。
·
第二周，第一大組換到了第二組，于真意和她靠窗的位子來了場難舍難分的告別。原本第四大組的人換了過來。
后排幾個女生看著陳覺非，臉上掛著羞澀的笑。
于真意手臂枕在陳覺非的課桌上，下巴撐在他桌上，看著后頭的漂亮姑娘：“江漪現(xiàn)在離你更近了�！�
江漪喜歡陳覺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可惜陳覺非油鹽不進(jìn)。
陳覺非沒理她。
“哎�！彼b模作樣地嘆了口氣，“近水樓臺啊�！�
聞言，陳覺非終于抬頭施舍了她一眼：“近水樓臺怎么了？”
于真意：“近水樓臺先得月，你被江漪這種大美女拿下指日可待�！�
陳覺非看著她，眼神認(rèn)真：“扯�！�
對于陳覺非而言，近水樓臺先得月簡直是人類史上最荒謬的言論，沒有之一。
·
薛理科和蔣英語這倆天作之合時常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吵起來。
比如今天吵架的話題就是“男人本色”。
一節(jié)與往常無異的生物課后，薛理科和蔣英語討論一道題，討論著討論著突然急眼了。
薛理科：“比就比，走��！”
蔣英語：“走啊！”
薛理科：“那你倒是起來��！”
蔣英語一拍桌，挺著胸膛往外走，薛理科跟在后頭。
彼時于真意正從外面灌水回來，她捧著水杯差點和兩人撞個正著。
眼見兩人火氣都不小，于真意回到座位上，腿習(xí)慣性地踩著張恩儀椅子下的橫杠：“他倆干什么呢？”
張恩儀撇撇嘴：“男人都有病�！�
“......啊？”
沒從張恩儀那兒得到回答，于真意又扭頭看著陳覺非：“他們干嘛去了呀？”
陳覺非鄭重其事回答：“和你無關(guān)。”
于真意好奇死了，大家都知道，就她不知道，小團(tuán)體開始排擠人了！
她眼巴巴地看著顧卓航，對方揉了揉眉心：“我不知道怎么說�！�
于真意實在不明白。
怎么，前面這倆傻缺要做的事情無法用中文描述出來嗎？
張恩儀聽得不耐煩了，拽著于真意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
生物課上學(xué)到基因與遺傳，下課后薛理科和蔣英語正做著題，張恩儀突然來了句鼻子挺的男人唧唧大。也不知道這句話戳中這倆二貨哪個點了，兩人回過頭來，四只眼睛齊齊看著張恩儀，張恩儀甚至覺得自己的后腦勺也被兩雙鋒利的眼睛盯著。
“你覺得誰的鼻子挺？”
張恩儀語塞，她只是在偷偷摸摸地拿出手機(jī)低頭刷微博，刷到幾個外國帥哥，然后她隨口讀了一下下面的評論而已�。�
“我......”張恩儀卡了老半天。
眼見張恩儀沒回答，薛理科看著蔣英語，比劃了一下：“我的好挺。”
蔣英語冷哼：“你不要自賣自夸了�！�
薛理科：“說真的，胖子的小，這是有科學(xué)依據(jù)的�！�
蔣英語：“我奶奶都說了我胖的很可愛好不好！”
薛理科：“你不知道迷你也等于可愛嗎？”
蔣英語：“薛理科你少放屁了�！�
薛理科：“Smallfat，smallegg，bigego�！�
戰(zhàn)爭一觸即發(fā)，兩人越說越是火冒三丈，說再多不如比一場。
于真意聽完全過程，臉皺成一團(tuán)。
神經(jīng)病吧......
不過......
她湊近張恩儀，貼著她說悄悄話：“鼻子挺那個那個大，是真的嗎？”
張恩儀哪兒知道啊，理論堪比愛因斯坦，實踐相當(dāng)于恒山派小尼姑。
“不過啊，外國男人都長。那外國男人鼻子都那么挺，以此類推，這肯定是真的�！�
于真意恍然地哦了聲，好像是有些道理。她微微側(cè)身，翻看著政治書，把臉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沒一會兒，又悄悄地移下來，只露出一雙眼睛，打量著正在做題的陳覺非，又看看顧卓航。
兩人的五官無可挑剔，的確能稱得上師大附中里最帥的兩棵草。
大概是目光太直白，兩人齊齊抬起頭，難得站在統(tǒng)一戰(zhàn)線上，面色平靜地看著她，似乎一眼就能看穿她在想什么。
于真意機(jī)械地轉(zhuǎn)過頭：“我沒那個意思......”
陳覺非輕飄飄的話從后頭傳來：“于真意，別犯病。”
第9章
十分鐘后，蔣英語和薛理科回來了。
于真意無比認(rèn)真地觀察著兩人，她整個人掛在張恩儀身上，唇貼著她的耳朵，用氣聲道：“蔣胖兒的臉色是不是不太好�！�
張恩儀贊同地點頭。
兩人對視了一眼，默契地交換了眼神，心中定論已然落地。
嘖，有些東西強(qiáng)求不來的。
中午下了場大暴雨，雨珠砸落在地上，也砸得人昏昏欲睡。
午休連著的是體育課，不少人選擇在教室里接著睡覺。于真意想去打羽毛球，她戳了戳半睡不睡的張恩儀。
張恩儀懶得動，于真意又把目光投向薛理科和蔣英語，兩人還因為上午的男人本色之爭陷入冷戰(zhàn)。
這也值得冷戰(zhàn)一個上午，搞不懂。
于真意垮著張臉。
張恩儀起身靠在椅子上，她重重地打了個哈欠：“你可以跟后頭那個去，他會陪你的�！�
于真意：“他一傷員怎么跟我打？”
張恩儀：“我是說我后頭那個�！�
于真意猛地?fù)u頭：“我跟你喜歡的男生單獨(dú)去打羽毛球干什么，我有病啊�！�
張恩儀定定地看著她，她對情感和眼神很敏感，前幾天打羽毛球的時候她就能看出來顧卓航對于真意的那點若有若無的親近以及與旁人的不同。張恩儀的確對這個長相帥氣的男生有點意思，但是在這架天平上，如果一端是顧卓航，另一端是于真意的話，那她會毫不猶豫地站在于真意這邊。
拜托，一個認(rèn)識五年的姐妹，和一個認(rèn)識不過幾天的有那么點姿色的男生，正常人都會選姐妹的好吧！
但是少年少女之間的曖昧與情愫，戳穿就沒意思了。
張恩儀拍了拍于真意的肩膀，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我對他已經(jīng)沒什么興趣了�！�
于真意啊了聲，驚訝于張恩儀的熱度來得如潮般洶涌又退得如潮般猛烈：“這才多久��？”
“這都多久了！”
能有多久，時長還沒她生理周期長。
于真意：“......那我問問他。”
她扭頭：“顧卓航�！�
陳覺非在給后面的人講題，在聽到于真意的聲音時他轉(zhuǎn)過頭來，兩人一齊看著于真意。
于真意捏了捏鼻子，她叫的不是顧卓航嗎，陳覺非轉(zhuǎn)過來干嘛？
顧卓航抬頭看她：“怎么了？”
于真意：“打羽毛球去嗎？”
顧卓航把作業(yè)闔上：“好�！�
陳覺非指尖轉(zhuǎn)著的筆突然停下，筆端抵在虎口處，水筆另一端在試卷上氤氳開一個黑色的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