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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忘了那個女孩叫什么了。

    江泠眉眼低垂,“她有事不在家�!�

    “噢……”

    江暉覺得三哥看上去興致寥寥,人也比上次見更冷淡。

    進屋后,江泠開始生火做飯,阿金想要幫忙,但動作還沒有江泠熟練,主仆倆霎時無措。

    但干站著也不行,一個在旁邊剝豆子,一個遞柴火。

    江暉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爺,肩上還披著鵝絨大氅,在狹小的廚房里格格不入,他不會做這些活,剝豆子剝得手疼。

    “你不會做這些,放下,早些回去,下雪路滑�!�

    江泠將東西拿走。

    江暉站起來,他心里想,三哥原本也和他一樣的,作為富家少爺,不可能去學這些,怎么這么久不見,這些瑣碎的事情做起來竟已如此熟練。

    江泠的變化讓他們咋舌,修長白皙的手指因為布滿繭而變得粗糙。

    話音落下,江暉卻并沒有動身。

    他杵在門口許久,神色為難。

    江泠看向他,微微皺眉。

    對上江泠不解的目光,江暉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心里憋著話,但不知如何開口,站在門前,快把手指摳破。

    “五郎�!�

    江泠喚他,“你是不是有話要說?”

    江暉唇線緊抿,點頭。

    江泠靜靜地等著他開口。

    “三哥……”

    掙扎良久,江暉咬了咬牙,“二伯娘她嫁人了�!�

    第44章

    他只是突然很想葉秋水。

    這件事情江暉也是才知道,

    但其實聽人說,宋氏剛拿著放妻書離開,隨兄長回京不久,

    就在長輩的安排下嫁給了一名官員。

    那官員早年是宋老太爺?shù)囊幻麑W生,

    家境清苦,多年未曾娶妻。

    剛入仕的幾年,那名官員一直在地方縣衙打轉,

    近兩年才被調入京城,為人憨厚老實,宋氏剛和離,

    宋老太爺就做主為二人牽線,宋氏一嫁過去就是正頭大娘子。

    夫家雖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但人口簡單,

    沒有妯娌婆媳紛爭,那官員人也上進,

    雖說不上門當戶對,

    但也比江二爺強,

    更何況宋氏年紀已不輕,

    還與人和離,丈夫是罪臣,二人孕有一子,

    年紀也不小了。

    江家原先并不知道宋氏改嫁的事情,

    也是前不久,江家的一位叔父進京辦事,

    順帶看望友人,

    恰逢京中一位人家為兒子辦滿月宴,流水席擺了百桌有余,

    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可以上門吃,叔父跟著友人一起去湊熱鬧,看到那戶人家的大娘子抱著孩子出來見客人,一身珠玉堆砌,極為雍容尊貴,叔父定睛一瞧,手里的酒杯險些砸落。

    只因那抱著嬰兒,被眾人簇擁恭賀的婦人,正是從前的江家二夫人,宋氏無疑。

    她帶著放妻書回京,不到半個月再嫁,很快懷有身孕,上個月,她的孩子出生了。

    叔父寄回曲州的家書上提到此事,江暉聽長輩們閑聊,才知道二伯娘嫁人了。

    他猶豫許久,將聽到的事情告訴江泠。

    話音落下,江泠目光怔然,他的眼眸微微睜大,下一瞬,又低垂下來。

    前不久滿月宴,若那孩子足月出生,江泠算了算,母親剛離開不到半旬就再嫁了。

    她與舅舅走時是正月底,一晃眼,竟也又是一個冬天。

    如今,她應當很開心吧,丈夫仕途順利,夫妻恩愛,孩子足月而生,不會體弱多病。

    這一年,江泠沒有再聽說過與宋氏有關的消息,宋家也沒有來過問過他的近況,哪怕江泠被宗族趕出,宋家也沒有出面,的確,都和離了,誰還會管他一個累贅的死活。

    再聽說母親的名字,則是他人告知,她已改嫁,又生了一個孩子。

    江泠沒有說話,雪夜中,靜得只剩呼吸聲,他的眼中很平靜,既無悲傷,也沒有怨恨。

    直到灶臺中正在燃燒的柴火發(fā)出了“嗶�!币宦曒p響,江泠才回過神。

    他低頭,繼續(xù)往里面添柴火,沉默不語,側影看著猶如石塑,冷漠嚴峻。

    江暉再也呆不下去,意識到自己多言,如今這樣,還同三哥說這些做什么呢,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來補救一下,又不知道究竟該說些什么好,只能領著阿金悶頭離開。

    屋子里一下空下來,隨著他們推門離去,一陣寒風也穿過縫隙吹了進來。

    江泠瑟縮了一下。

    他僵硬地坐在原地,受過傷的腿在寒冷中有些發(fā)麻,一陣一陣地疼。

    良久,江泠撐著墻壁吃力地站起來。

    他吃完飯,回屋,關緊門窗,吃藥,當初從京城來的大夫看完他的傷勢,告訴舅舅與母親,他的腿不會好,以后也要一直用拐杖走路,遇到雨雪天會疼痛難忍,這是一輩子也無法改變的事情。

    方才聽到五郎說起母親已經再嫁生子,江泠其實心里很平靜。

    他只是突然很想葉秋水。

    很想。

    ……

    已經是臘月了,冬風剮面,穿再多的衣服都難抵御寒冷。

    胡娘子外出談生意,葉秋水就跟在一旁,耳聽六路,眼觀八方,小姑娘穿得圓滾滾的,懷里抱著算盤與賬本,跟著大人們跑前跑后,若動作慢了,胡娘子他們不會等她。

    做生意走南闖北很辛苦,若非走投無路,一般人家不會讓自己千嬌萬寵的小女兒出來奔波,胡娘子年輕的時候曾遭遇背叛,后來她自己獨立門戶,一步步走到如今,但葉秋水還是一個孩子,她嬌蠻可愛,胡娘子不確定她能不能受得了這種辛勞。

    有的香料生長在嚴寒極苦之地,采摘的過程很艱辛,胡娘子事必躬親,有時會帶著香農一起進山尋找香樹,群山峻林,一望無際,又剛下過雪,山路難以行進,看到這次同行的還有一個孩子,一名帶路的香農說笑道:“這小姑娘跟過來是做什么?我們上山后幾天都不會下來,可沒法奶孩子�!�

    葉秋水沒說話,她腳上穿著靴子,背著籮筐,將袖子卷起,只是笑。

    胡娘子也不答,兀自走上前。

    山路難行,大人們富有經驗,走得快,葉秋水跟在后面,爬得氣喘吁吁,伙計想伸手拉她一把,胡娘子睨了一眼,不讓他們去幫她。

    山上陰寒,又是深夜,寂靜無聲,黑暗中似乎有無數(shù)雙眼睛正在窺視著,高聳入云的樹枝在頭頂張牙舞爪,葉秋水打了幾個寒顫,怕得腿都在抖,眼睛也不敢亂瞟,手凍得發(fā)麻、僵硬,難以彎曲,好幾次腳下踉蹌,險些踩空滾下去。

    在這里,香農們自顧不暇,沒有人去管她。

    葉秋水咬緊牙關,手腳并用,爬過陡坡,跟上他們。

    終于尋到地方,眾人開始動工,等砍下木胚又是一夜過去,胡娘子盯著香農勾香,剔去白木與表面的泥土,里面就是結油的沉香,香農手法精湛,熟練地將白木中包裹的東西完整剝出。

    不是所有的木胚都能剔出好的料子,有時候勾到最后,胡娘子看一下,判斷出這一塊材質并不佳,先前的功夫全部白費,眾人只能嘆息,繼續(xù)收拾家伙,往密林更深處探尋。

    “還好現(xiàn)在已經入冬了�!�

    伙計說:“若是七八月雨季的時候,那時上山怕是九死一生�!�

    雨后,毒蛇蟲蟻出沒,山路泥濘,螞蝗遍地,采摘的過程比現(xiàn)在更要艱辛。

    一天一夜過去,大人都精疲力盡。

    葉秋水腳底磨出無數(shù)個水泡,雙手也凍出凍瘡。

    在山上,又冷又怕,帶來的干糧也早就冷透,葉秋水一言不發(fā),啃完大餅,瞇上眼睛小憩。

    香農們很驚奇,“嘿,這小丫頭也是厲害,看著嬌滴滴的,跟著我們走了一天一夜,居然一次都沒有喊累。”

    胡娘子聽了,輕笑。

    等再回到山下時,葉秋水已經累得抬不起腿了,憑著本能,撐著登山杖,一步一步往下走去。

    回到客棧,她換下衣服,連飯都沒有吃,翻上榻睡死過去,再醒來已是傍晚,葉秋水出門吃飯,干了整整三碗。

    胡娘子坐在對面,看著她狼吞虎咽往嘴里塞東西。

    只三日,葉秋水圓潤的臉頰掉了二兩肉,變得瘦削。

    胡娘子問道:“芃芃,你累嗎?”

    葉秋水點頭,埋頭苦吃。

    “既然累,那下次就不來了好不好?”

    她又搖頭,咽下嘴里的東西,說:“沒有什么謀生的方式是不累的,我還要來,我不怕辛苦,娘子,我將上山的路線都畫下來了,香樹的位置我做了標記,等下次成熟了,找起來很快。”

    胡娘子很詫異,她竟然還想著下次的事。

    “你是小姑娘,你可以不用這么辛苦,坐在鋪子里算賬也很好�!�

    “只會算賬,學不到太多東西�!比~秋水打了個嗝,繼續(xù)說道:“我要學許多本事,賺很多錢�!�

    她口氣很大,胡娘子大笑起來,但并不是覺得葉秋水異想天開。

    不知道為什么,胡娘子覺得葉秋水真的可以做到。

    她不怕累,不怕吃苦,執(zhí)拗到令人吃驚的地步,像是一叢勁生的小草,野蠻、倔強,以一種驚人的生長力向上攀爬著。

    下山后,再坐馬車回曲州,一路顛簸,葉秋水還沒有來得及休息多久,又跟著胡娘子前往城南的作坊,看他們是如何研磨香木,炮制、陰干、窯藏……

    等忙完這一切,終于可以回家時,已經是臘月底了。

    葉秋水這次出門半月有余,每天都被各種事情填滿,夜里一沾床榻就睡著,等終于完全閑下來時,她才有空想到江泠。

    巷子里積雪深深,葉秋水腳上的水泡很嚴重,胡娘子讓伙計送她回家,路上叮囑她,可以在家中多休息幾日。

    她懷里抱著帶給江泠的東西,告別伙計,剛轉身,門忽然從里拉開。

    簌簌落雪中,少年沉默地站在門廊下,低頭注視著她。

    闊別多日,葉秋水瘦了,下巴尖尖的,臉凍得很紅,長而卷翹的睫毛上落滿了雪花。

    她方才彎腰站在臺階上,揉了揉酸脹的腿肚子,這些天實在是太累了,全神貫注忙活的時候還能忽略身體的疲累,但一旦這口氣松開就有些受不了了,腳底的水泡疼得她走不動路。

    門突然打開,葉秋水抬起頭,眨巴眨巴了眼睛,看到是誰,突然笑起來。

    她張開手,顧不得腿痛了,撲上來,一把抱住江泠。

    “哥哥!”

    第45章

    “我背你。”

    小姑娘撞進懷中,

    江泠踉蹌了一下,他伸手摟住葉秋水,寒意襲來,

    江泠抿著唇,

    將外袍解下來裹住葉秋水。

    她太激動了,抱住他,在他身前蹭了蹭,

    一起久了,她也會不自覺地撒嬌。

    “我以為你還在城東抄書�!比~秋水笑著說,沒想到一回來就可以看見江泠,

    以往這個時辰,他都沒有回來。

    江泠抬手,摸了摸葉秋水的臉頰,

    她的臉很冰,江泠皺了皺眉,

    拉著她趕緊進屋。

    葉秋水的腳上的水泡破了,

    一走就痛。

    “嘶……”

    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江泠回過頭,

    目光擔憂,

    “怎么了?”

    葉秋水仰起臉,扶著他的手臂站穩(wěn),咕噥道:“走太多路了,

    腳痛�!�

    江泠轉身,

    “我背你�!�

    葉秋水:“欸?”

    他已經蹲下,背對著她,

    示意她快上來。

    少年肩背開始變得寬闊,

    葉秋水發(fā)現(xiàn),哥哥長得很高了,

    輪廓顯現(xiàn)出硬朗,從前因為體弱多病,他的模樣看上去文弱清瘦,好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后來,他總是做重活,起早貪黑地干活看書,力氣變大,瘦弱的骨架也撐起來,向成年人的體格靠近。

    葉秋水伏上前,問:“哥哥,你的腿可以嗎?”

    “嗯。”江泠道:“只是一小段路,不要緊�!�

    葉秋水笑瞇瞇地趴在他的背上,她比劃兩下,哥哥的背居然有這么寬,可以讓她穩(wěn)穩(wěn)地扒著。

    江泠托著她站起,毫不費力,他沒有拄拐杖,在雪地里走得很慢,但很穩(wěn)當,葉秋水完全不擔心自己會摔下去。

    “哥哥,我重嗎?”

    江泠搖頭。

    “哥哥,你今日怎么回來得這么早啊,沒去書局抄書嗎?”

    “沒有,下雪了,東家說停兩日�!�

    “哥哥,你這些天有好好吃飯嗎?臘八的時候喝臘八粥了嗎?”

    “嗯�!�

    ……

    葉秋水嘰嘰喳喳不停,江泠的回應惜字如金。走到屋中,關上門,江泠將她放在榻上。

    他蹲下身,脫去葉秋水已經濕透的鞋襪。

    葉秋水直直吸氣,她的雙腳很腫,水泡也被磨破了,還沒有來得及擦藥,傷口被蹭紅,肉和鞋子幾乎粘黏在一起,腳踝附近,還有凍傷的痕跡。

    江泠的神情很凝重。

    他將爐上燒的熱水端過來,倒進盆中,將巾帕打濕,擦拭葉秋水的雙腳,挑開水泡,上藥,動作仔細,小心翼翼,他的耐心好像怎么都用不完。

    江泠沒想到葉秋水竟然會這么遭罪,他沉默片刻,問道:“芃芃,你隨胡娘子出去跑生意是不是很辛苦?如果很累的話,你可以和她說,只在鋪子里算算賬。”

    “不要不要。”葉秋水連連擺手,“胡娘子也這么同我說過,不過哥哥,雖然出去走南闖北確實很累,但是可以見識許多東西呀,我去泉州的時候,看到很多黃頭發(fā)長胡子的番邦人!港口有許多大船,這么大這么大……”

    她抬起手比劃,瞪大眼睛,繪聲繪色地描述。

    葉秋水說話時神采飛揚,一點也沒有因為辛苦而覺得退縮,甚至暢享著下一次去跑生意時的情景。

    葉秋水同他說起這些天的見聞,上山找香樹時的路途很艱辛,但是收獲頗豐,她把香農們要丟掉的木頭撿回來,勾完白木,里面的沉香很少,材質也不夠好,值不了幾個錢,但葉秋水覺得形狀很獨特,她揣在布包里,下山后請作坊里的師傅將其打磨,拋光,做成了筆山。

    這些天走了許多地方,認識許多人。

    “我進城的時候還遇到王府的小官人,就是王夫人的兒子,他也剛從外面拜訪外祖父回來,我們路上說了許久的話,不然我早半個時辰就回來見哥哥了�!�

    她嘴里念叨的人,江泠不認識。

    自從上次給王夫人的一雙兒女送過香袋后,他們三個人經常一起玩,王夫人的女兒名緒娘,經常邀葉秋水過去繡花。

    當葉秋水的口中頻繁地出現(xiàn)其他人,江泠心里升起一股很異樣的情緒,陌生又讓他覺得惶惑。

    轉瞬即逝,如蜻蜓點水,琢磨不清,徒留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哥哥,王小官人送我的麻糖,給你一顆�!�

    她撥開他的掌心,放下一顆裹著彩紙的糖。

    外面那么冷,但被她捂在掌心,竟然有些化了。

    江泠低低地“嗯”了一聲。

    “還有這個�!�

    她隨身挎著的布包里裝得滿滿當當,葉秋水拿出先前請師傅做好的筆山,遞給他,“這個是我們在山上發(fā)現(xiàn)的,胚子質量不太好,胡娘子嫌它不值錢,但我覺得他形狀很特別就帶回來了,哥哥,像不像一座小山,我讓作坊的師傅打磨了一下,你放筆用,還有這個,是個筆筒。”

    “好。”

    江泠接過,端詳,將它們放在書桌上,妥貼收好。

    葉秋水一直說個不停,不知為何,她忽然停下來,定定地看向江泠。

    “哥哥……”

    她眼尾耷拉下來,“你是不是不開心啊�!�

    葉秋水突然覺得,江泠的情緒似乎很低落,今夜他的話很少。

    她離開許多日,還不知道哥哥一個人過得怎么樣,天冷有沒有多加衣,曲州下雪了,他每日去城東書局抄書,地上路滑,有沒有摔跤?

    江泠掀起目光,看著她。

    葉秋水的雙眸中滿是關切。

    江泠忽然有些恐懼,因為母親再嫁的事情,他意識到,不會有人永遠慢下來等他。

    他害怕終有一日,葉秋水會快步向前,見識過越來越多的東西后,會覺得拘在這小小的宅院中很無趣,她那么有主見,以后一定會走去更廣闊的天地。

    但江泠沉默許久,搖了搖頭。

    葉秋水還是很擔心。

    “哥哥,發(fā)生什么事了?是不是你叔伯們又來刁難你了!”

    葉秋水神情憤怒,她覺得江泠曾經那些道貌岸然的族人們,一定還會再來找他麻煩。

    “是不是那些壞小子又來搗亂?”

    北坊許多孩子會成群結隊地圍在他去書局的路上,欺負他腿腳不便,拿東西砸他,還笑他是跛子。

    葉秋水篤定,一定是這樣,她擼起袖子,顧不得腳上有傷,還剛上過藥,就要從榻上跳下去找他們算賬。

    江泠按住她。

    “哥哥……”

    葉秋水很擔憂。

    江泠看了她一會兒,說:“我沒有被欺負,你不用擔心我,我只是……”

    他話音頓住,葉秋水等了一會兒都沒等到他接著往下說。

    她眼里的擔憂幾乎要溢出來。

    江泠抬眸,對上葉秋水的目光,輕聲道:“只是有些想你了�!�

    少年嗓音低沉、沙啞,聲音小得葉秋水險些聽不清。

    她頓時愣住,杏眼睜大。

    這樣的話從江泠口中說出,讓她覺得很奇妙。

    江泠別開目光,女孩驚詫的模樣讓他臉頰發(fā)燙,他站起身,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將涼了的水端出去倒掉。

    葉秋水還呆呆地坐著,后知后覺地笑起來。

    ……

    年底不用去鋪子里干活,葉秋水放了許久的假,這幾個月,江泠抄書攢下一筆錢,給葉秋水買新的發(fā)帶,絨花,還有羅裙,他自己仍穿著舊衣服,只是少年個子竄得太快,褲腳總短一截。

    五郎送來一條熏臘肉,葉秋水將它切成幾塊,存放在瓦罐中。

    上山一趟,葉秋水手腳都長出凍瘡,王夫人知道后,派人送來上好的藥膏,年底,吳靖舒要購置一批香,葉秋水隨掌柜送上門,給她介紹了許多種線香,哄得吳娘子喜笑顏開,大手一揮,買下許多。

    江泠最近在研究繡工,他將去歲穿不下的棉衣裁剪,又加了一層絨,做成手籠,葉秋水每次上街都會揣著它,只要每日都認真涂藥,保暖,凍瘡就不會復發(fā)。

    過幾日就是除夕,城內有年集,江泠牽著葉秋水去街上買年貨。

    年畫、椒酒、炒花生、米糖……還有祭神用的麻秸,柏枝、柿子、橘子。

    江泠拎了許多東西,葉秋水跟在他身后探頭探腦,咬一口糖葫蘆嚼巴嚼巴。

    年集人很多,比肩接踵,江泠緊緊牽著葉秋水,又要看路,還要顧及著她。

    找到賣年畫的攤子,江泠停下來挑選。

    他肩上挎著米面,手里還提著東西,另一只手拉著葉秋水,幾次叮囑她不要亂跑,人太多。

    葉秋水乖乖的,貼在他身后。

    每年近年關時,人牙子最是猖獗。

    江泠計算著剩下的錢,精挑細選。

    不遠處傳來吆喝聲,葉秋水好奇張望,原來前面有雜戲,聽說有鉆火圈,還有會作揖的小猴子,大家都涌過去看了。

    葉秋水拉了拉江泠,“哥哥,我們一會兒去前面看雜戲吧�!�

    江泠看了一眼,皺眉,“人太多了。”

    七八歲的小姑娘擠在里面,一下子就看不到了。

    葉秋水拉著他的手撒嬌,“沒事的哥哥,我們去吧,我想看。”

    她語氣里帶著祈求。

    “好吧�!苯稣f:“我牽著你,你不要亂跑。”

    他神情嚴肅,反復叮囑。

    “嗯嗯!”

    等買完年畫,葉秋水迫不及待拉著他往前去。

    街上很熱鬧,人群中心,表演雜戲的伶人技藝精湛,吞銀劍,噴火,驚呼聲此起彼伏,葉秋水又叫又跳,拍著手,“哥哥,他們好厲害!”

    “嗯�!�

    江泠覺得新奇之余,還不忘將她拉得緊緊的。

    葉秋水則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雜戲上。

    忽然,身后有人往前推擠,不知誰踩到了誰,有人大叫,人群躁動起來,開始東倒西歪。

    “別擠�。 �

    江泠立刻扭頭,“芃芃�!�

    葉秋水光顧著看雜戲,沒注意到后面有人往前擠,她叫了一聲,手被撞開。

    江泠揚聲,“芃芃!”

    人群涌動,葉秋水個子矮,霎時被吞沒。

    第46章

    “我妹妹不見了�!�

    長街上,

    為了看雜戲的人鉚足了勁往前涌,大家相互推搡,人頭攢動,

    江泠慌亂地掃視四周,

    他撥開身邊的人,艱難地往外走。

    “芃芃!”

    周圍太吵了,扯起嗓子大喊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方才牽63*00

    在一起的手被擠開了,

    江泠立刻反應過來去拉,但人群涌動,江泠被推著向前,

    葉秋水則被擠到后面,兩個人被徹底隔開。

    “你找死啊,長不長眼�!�

    匆忙中不知踩到誰的腳,

    劈頭蓋臉便是一聲罵,江泠下頜緊繃,

    “抱歉�!�

    他一路尋找一路道歉,

    先從人群中逃出來,

    先前買好的年貨已經散了一地了,

    年畫也破了一個角。

    江泠顧不得查看這些,大喊:“芃芃!”

    長輩們說過,年集的時候人來人往,

    人牙子最喜歡挑這種時候偷小孩,

    一旦與同行的人走散,很容易被擄走。

    葉秋水是個小娘子,

    若經轉手,

    就很難再尋到了。

    他心里焦急萬分,朝著葉秋水被擠走的方向尋找。

    人群外,

    葉秋水探不出頭,被擠得快要呼吸不過來,她的頭發(fā)亂糟糟的,鞋子也被踩掉一只,她想去找江泠,但是人太多,大家都在往前竄,她力氣小,擠不過別人。

    “哥哥!”

    小娘子孤身一人,那焦急忙慌的樣子一看就是剛和家人走散。

    突然,一只手從背后伸過來,一把捂住葉秋水的嘴,她瞳孔睜大,呼叫聲卡在嗓子眼,反應過來的一瞬間,葉秋水拼命掙扎,蹬腿踢踹,但抓住她的人力氣很大,粗壯的手臂一看就是經常做粗活的成年男子,街上的人很多,大家都沒空注意到這邊的情形,捂嘴的手帕上大概浸了蒙汗藥,葉秋水起先還有力氣掙扎,后來則漸漸沒了動靜。

    遠處,江泠剛尋到這邊,抬眼看到這一幕,瞳孔一縮,大喊,推開人群就往這趕來。

    “瞎了嗎你!”

    被推開的路人頓時震怒,吼道。

    江泠顧不得再道歉,警惕了一路,沒想到年集上真的有伺機待動的人牙子,到處尋找落單的孩童,擄了人就跑。

    葉秋水雙目緊閉,歪著頭,一點反應也沒有,被戴著斗笠看不清臉的人抱在懷里,那人大概是察覺到被發(fā)現(xiàn),忙不迭地轉身逃跑。

    “站��!”

    江泠一顆心幾乎躍到嗓子眼,厲喝聲發(fā)顫,幾近破音。

    四周的人不明所以地看過來,不明白這個如玉的小官人突然在街上發(fā)什么瘋。

    他將東西丟在地上,撥開人群,然而,江泠雙腿本就殘疾,平日里需要拄拐杖,就算能自己走路,腳下也微微不平,他行走站立本就比尋常人難一些,更何況是奔跑。

    心里慌亂無比,靜不下神,江泠太著急,步伐紊亂,受過傷的右腿一個踉蹌,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摔去。

    他眼前頓時發(fā)黑,江泠忍著痛站起,路過的行人還不小心踩了他一下,江泠吃痛悶哼,腿有些麻,他不敢耽擱,撐著手想要站起,抬頭再看時,那人已經拐進巷子。

    江泠爬起來,走不了幾步又摔下,這次則疼得他站不起來。

    江泠呼吸滯住,神情有一瞬間錯愕、茫然。

    人牙子已經抱著葉秋水跑遠了。

    “讓一下、讓一下!”

    有人擠過來,高聲大喊。

    “三哥,怎么回事!”

    江暉沖了過來。

    方才他正隨母親在成衣鋪中買衣服,聽到外面的騷動聲,好奇地看過去,正瞧見江泠慌亂地找什么,邊跑邊喊,不多時又重重摔下。

    身邊也沒個人扶一把,人來人往,倒在這里很容易被踩傷。

    他話音剛落,江泠一把抓住他,粗喘著氣說:“五郎,我妹妹被人帶走了,我腿腳不便,追不上他,你快讓人去前面那道巷子里找,那個人身形不高,戴著斗笠,再讓另一個人去衙門報官,就說城內有賊子略賣良人�!�

    江暉愣愣點頭,連忙讓小廝去報官,聽到有人牙子在此處游竄,方才還看熱鬧的人群頓時警惕起來,看好自己的孩子。

    阿金追進巷子里。

    四夫人在成衣鋪子里張望,納悶,“發(fā)生何事了,暉哥兒在同誰說話?”

    丫鬟看了一眼,驚訝道:“好像是……是泠哥兒!”

    四夫人瞪大眼睛,扭頭沖出鋪子,定睛一看,江暉正扶著一少年起來,兩個人低聲說著什么,那少年神色凝重,焦急,掙扎著要往前,江暉拉住他,不停勸說。

    四夫人驚呆了,認出與江暉說話的確實是江泠無疑。

    上次見到這孩子還是年初,他為了外人背離家族,毅然決然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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