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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問話的是個貴婦人,盤著頭發(fā),鬢邊簪一枝紅梅,著裝講究雅致,袖中盈滿清香。

    葉秋水答道:“回娘子,我七歲了�!�

    “好孩子,你叫什么?”

    婦人笑面盈盈,目光慈愛。

    “葉秋水。”

    “哪幾個字?”

    葉秋水抬起頭,雙眸明亮,不知道為什么,對面的婦人覺得她似乎背挺得更直了。

    她揚起笑臉,一字一頓認真回答:“是‘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秋水�!�

    婦人輕笑,“你讀過書?”

    葉秋水搖頭,“只學(xué)過幾個字�!�

    婦人問:“我從珍祥街來,第一次到朱家酒肆,還不熟悉,不知道要買些什么好�!�

    葉秋水打量她一眼,細細一想,說:“娘子衣裙與鞋頭微濕,應(yīng)當在外奔波過,朱家酒肆與珍祥街有好一段距離,路途有一會兒,待回去換下濕衣可能會受寒,不若飲幾杯老姜米酒,配羊肉,可以驅(qū)寒�!�

    她說話口條清晰,在朱家酒肆跑腿多了,聽掌柜他們招待客人,耳濡目染,漸漸也學(xué)會許多。

    “好孩子,就照你說的辦�!�

    婦人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彎下腰,遞給她兩塊飴糖,“給你吃�!�

    這糖是番邦商人帶來的,彩紙包裝,色彩鮮艷,聞著便有甜味。

    葉秋水歡喜接過,不忘道謝,“多謝娘子!”

    她將糖揣在兜里,恰好有客人喚她倒酒,葉秋水連忙跑過去。

    那名婦人在遠處,正和店家低聲說些什么,還看了看她,朱掌柜的模樣瞧著很恭敬。

    傍晚,酒肆打烊,葉秋水正在擦桌子,朱掌柜忽然喊她,“水丫頭,過來。”

    葉秋水跑過去。

    朱掌柜拿出一貫錢,攤開在掌心數(shù)了數(shù),撥出一半給她,“這是你一個多月的工錢�!�

    葉秋水伸手接過。

    “明日你就不用來了。”

    葉秋水頓時愣住,慌道:“為什么呀,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別的店鋪不要這么小的孩子,離了朱家酒肆,她不知道再去哪里找一份謀生的活計。

    “不是�!敝煺乒駬u了搖頭,“你沒有做錯,不過今日有人要了你,珍祥街寶和香鋪的胡娘子要你過去做學(xué)徒�!�

    “胡娘子?”

    朱掌柜道:“就是今日與你說話,鬢邊簪花的娘子,是寶和香鋪的大當家,丫頭,你福氣來了�!�

    寶和香鋪開在珍祥街,此地乃曲州最繁華富奢的街道,平日常有番邦商人走動,寶和香鋪又是珍祥街最大的香鋪,官家夫人與富商家的小姐娘子常來光顧,香鋪的大當家姓胡,是個時常隨商隊走南闖北的女人,十分受人尊敬。

    胡娘子今日大概是出去談生意的,路過朱家酒肆,進來歇腳,恰好看見葉秋水在柜臺后打算盤,小姑娘為人機靈,心思細膩,胡娘子心中喜歡,想收作學(xué)徒。

    葉秋水愣了許久,回神。

    寶和香鋪,全曲州最大的香鋪!

    葉秋水激動地跳起來。

    她兜里的銅板叮叮當當,葉秋水一蹦一跳回到家中,將錢存入罐中,出門,爬上墻。

    胡娘子給的飴糖她還沒有吃,葉秋水攥在掌心,想要分一顆給江泠。

    然而,她爬上墻頭,江家黑燈瞎火,江泠的院中一個人都沒有,黑沉沉中透著股詭異,葉秋水四處張望,她記得江泠過幾日才走,遂順著垣墻翻下,摸黑走進他的院子。

    角落里有仆人,他們應(yīng)當是伺候江泠的,低頭竊竊私語,“二娘子走了?”

    “暈了許久,一醒便開始哭�!�

    “三郎還能回來嗎?”

    “不知,老爺死了,官兵將他帶走,老子造下的孽,如今全報應(yīng)在兒子身上了,三郎是個病秧子,去了天牢,兇多吉少�!�

    第24章

    “江泠知情不報,犯了包庇之罪�!�

    多事之秋,

    為避免再生事端,江二爺63*00

    草草下葬后,宋氏便要帶著江泠去京城投奔父兄。

    宋家祖地在鳳翔,

    但宋氏的父親同哥哥有出息,

    皆在京中任職,他們與宋氏一樣,也十分關(guān)心江泠的功課,

    隔兩個月就要書信一封問候,宋氏倚仗父兄,江二爺出事后,

    她也不算沒指望。

    前幾日江泠去信京城,想必父兄也該收到信了,宋氏堅信,

    到了京城,自有人會照應(yīng)她們母子。

    下人們將所有的東西收拾完,

    江泠最后去主宅看了看江老夫人,

    她仍病著,

    一連半月族中都在鬧分家一事,

    老夫人氣得心肝疼,又剛逢喪子之痛,她神志不清,

    拉著江泠說了許多話。

    “老二沒用,

    我這當娘的也有錯�!�

    老夫人形容枯瘦,頭發(fā)花白,

    眼角有著深深的溝壑,

    她抬手抹著淚,“你爹小時候會讀書,

    我偏愛他,虧待了你叔伯們,如今家里鬧成這樣,是我老婆子的不是。”

    江泠道:“您別難過�!�

    “他是被捧得太高了,這些年與你叔伯們關(guān)系又不好,出了事,受了冤枉,家里竟也沒有個幫襯的�!�

    江二爺貪污的事情板上釘釘,老夫人仍舊固執(zhí)地認為他是遭人記恨,被冤枉了。

    老夫人低聲嘆氣,心有不滿,她還是心疼二房的,一想到老二剛出事時,其他幾個兄弟就生怕火燒到自己身上,忙不迭地要鬧分家,老夫人心里便覺得氣悶,越發(fā)覺得那幾個子女都不是東西,也越覺得死去的江二爺可憐。

    她是個拎不清的主兒,病中的時候都是其他子女近身照顧,她嘴里卻仍念叨著江二爺,嚷嚷著他死了,老婆子也活不下去了,江大爺他們被氣著,好心伺候他,還要被數(shù)落。

    老夫人心里難過,看著江泠,只能拉著他的手不停地說話,“三郎啊三郎,你可別忘了祖母,祖母就你一個指望了,你要有出息。”

    江泠點了點頭,“我知道了祖母,我會�;貋砜茨�,您如今保重好身體才是最要緊的�!�

    “好好……你去吧�!�

    老夫人掩著面,含淚送他離開。

    江泠回家,路上碰見叔伯們,他行禮,只有庶出的三叔應(yīng)了他一聲,四叔直接別過了頭去。

    宋氏等在宅子外,她垂著眸,臉色有些白,捂著胸口,見到江泠后連忙將他拉過來,說道:“怎待了這么久?”

    “同祖母說了會兒話�!�

    宋氏擔(dān)憂地問:“沒人為難你吧?”

    她知道江家如今不待見二房,害怕江泠被數(shù)落。

    江泠搖了搖頭,“沒有。”

    宋氏松了一口氣,但臉色仍然很難看,“不知為何,我這兩日總覺得心慌,你爹的案子真的就這么清了嗎?”

    江泠說:“官府來過幾次,該查的都查清了�!�

    官兵在江家搜過許多次,江二爺自己犯糊涂,做下錯事,妻兒并不知情,他雖然是個偽君子,但膽子有些小,貪錢貪得也不多,只是受過賄賂,判過幾次錯案,論起罪來遠不如尸位素餐的知州嚴重,不至于落得個死罪難逃的下場。

    只是江二爺自己死要面子活受罪,接受不了事情暴露名聲盡喪,一頭撞死在柱子前了。

    宋氏怕是自己想多,催促他離開,“罷了,已經(jīng)耽擱許多日了,明早我們就啟程,早日去京城見過你外祖父與舅舅,娘這心也就踏實了�!�

    “好。”

    江泠走后,老夫人還在哭,丫鬟婆子們圍在榻前安慰她。

    “我不活了,老二走了,泠哥兒也去了京城,老婆子我活著還有什么意思,不若下去找老頭子算了�!�

    “老夫人,您不要說糊涂話了�!�

    下人也跟著哭,一群人哄著她。

    門外,江大爺聽到這些話,神情凝重,眉心陰郁,長長嘆了聲氣。

    這算什么事,他們其他幾個兄弟還沒死呢,竟弄得好像受了虐待似的,傳出去,外人豈不是要說他這個長子當?shù)脹]本事,不孝順?

    其他幾個兄弟都不愿意來了,他是老大,更不能不管母親。

    今早江四爺摔門而去,“娘是越發(fā)糊涂了,我與她簡直說不通。”

    接著江大爺推門剛進去,就被老夫人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遭,她偏心二房簡直偏心得沒邊,到如今都覺得自己冰清玉潔的二兒子不可能貪污犯錯,定然是有人嫉妒他功名在身,故意陷害,江二爺是受了冤枉,她甚至責(zé)備是江大爺這個做大哥的失職,沒有護好弟弟。

    氣得江大爺一日沒吃下飯,捶胸頓足,一回院子就同妻子訴苦,“老二是犯了錯才被官府盯上,她反倒罵我當大哥的不關(guān)照弟弟,我能怎么辦,大官人的事情,我一介布衣能插手什么,這個時候當我是長子了,平日里族里祭祀,她可從來沒想到我!”

    族里有什么好的都給了二房,江家地段與生意最好的鋪子都是二房的,如今他死了,娘還念著他。

    大夫人聽了,不僅沒安慰他,反倒哭道:

    “環(huán)兒就要娶親了,我不管,我就環(huán)兒一個孩子,我不能讓他受委屈,那些聘禮根本不夠!”

    大夫人哭哭啼啼,她唯一的兒子江環(huán)一年前定了親事,只待開春后就迎小娘子進門,親家門第不錯,定親的女兒也是素有令名,這門親事可遇不可求,大房窩囊受氣許多年,難得遇到這樣的好事。

    可偏偏江二爺鬧出丑事,親家有些動搖,這可嚇壞了江大爺與大夫人,他們連忙派人去勸,說是聘禮會再添上許多,這門親事才算是保了下來。

    話已經(jīng)說出去,老夫人卻不肯松口,她手里把著許多家產(chǎn),都是留給二房的,前兩日江大爺試探地同她提起江環(huán)娶親的事,說老二死了,嘉玉要去京中讀書,二房產(chǎn)業(yè)無人操持,不若將城東的幾間鋪子拿來給江環(huán)娶親做聘禮,將來,孫兒與孫媳婦都會孝敬她的。

    老夫人一聽,怒不可遏,拾起床邊的拐杖就沖他砸去,她一把年紀,力氣卻不小,動手毫不留情。

    “你個狼心狗肺的,你弟弟含冤而死,這才走了幾天,你就惦記上你侄兒的家產(chǎn),我就知道你不安心,你滾,滾出去,別在我老婆子面前礙眼!”

    江大爺頭頂挨了幾棒,要不是有丫鬟攔著,他的臉都要被老夫人打腫了。

    回到自己院里,大夫人看到他的模樣,又是哭,罵他沒用。

    “我怎么嫁了你這么個沒出息的家伙�!贝蠓蛉艘贿吙抟贿吜R,“我嫁進你們家里這么多年,受了多少氣,外人覺得我是江家的大夫人,可實際上,我這大夫人早就名存實亡了,旁人笑話我我都不管,如今環(huán)兒娶妻,竟然連幾間鋪子的聘禮你都做不了主,我告訴你,若是環(huán)兒這門親事沒了,我跟你沒完!”

    江大爺又挨了幾拳,頓感精疲力盡。

    他雖是長子,但家中事務(wù)都不是他做主,別的宗族都以長子為首,可是在江家,所有的兄弟都要排在老二后頭,江大爺這個長子做得很尷尬,因為他沒用,所以族里,乃至于自己的親娘,都默認江家的一切都是老二說了算,只因他做了官,他是讀書人。

    可如今老二都死了,老夫人居然還是那么偏心。

    江大爺暗暗握緊了拳頭。

    *

    天不亮,宋氏就讓下人備好馬車,地契之類的財物她都妥善地收在箱子里,江泠的行禮很多,光是書就拉了幾箱子,此去京城路途遙遠,少說也要一個月,幸好他們備好了足夠的盤纏。

    “好了,走吧�!�

    宋氏先一步上車,掀簾說道。

    天際將白,舉目還是灰沉沉的,江泠在江宅前站了一會兒,回望這個住了一年的地方。

    他知道,這次離開,大概以后很難再回來了,長輩們認為他唯一的要事就是讀書,因為日子過得枯燥無味,而葉秋水古靈精怪,是他一塵不變的生活里唯一的意外,所以她也成了他唯一的朋友,不過,以后大概很難再見面。

    江泠收回目光,坐上馬車,搖搖晃晃中心想,這個時候,葉秋水大概還在睡覺,不過一會兒她就要起來去朱家酒肆干活了。

    馬車駛離東門街,在晨曦中漸漸走遠。

    宋氏倚靠在車廂上打盹兒,江泠坐在一旁看書。

    驀地,車身猛地晃蕩一下,宋氏驚醒,“怎么回事?”

    江泠從書頁上抬起目光,往外看去。

    車夫勒緊韁繩,看了眼攔在道上的幾人,心上發(fā)顫。

    “馬車上可是江家三郎?”

    有人揚聲問道,語氣不善。

    江泠掀開簾子,攔車的是官兵,為首的穿著官服,是從京師奉命來徹查曲州貪污一案的官員。

    他神情嚴肅,氣勢威嚴。

    江泠頷首,應(yīng)道:“正是晚輩,不知大人所為何事?”

    那官員卻冷笑一聲,抬手,“將他拿下!”

    身后官兵聞言立刻沖上前,宋氏尖叫阻攔,反被推到一旁,“大人,為何要抓我兒子!?”

    江泠毫無預(yù)兆,被幾人直接從車上拖了下來,膝上書本落在地上,被踩得沾滿雪泥。

    官兵力氣極大,按著他的肩膀,江泠悶哼一聲,聽到自己的骨頭響了一下。

    “有人檢舉,說你兒子江泠知情不報,犯了包庇之罪,你們?nèi)缃襁B夜出城,可是想畏罪潛逃?哼,隨我們?nèi)パ瞄T一趟吧�!�

    第25章

    他沒法走路了。

    北風(fēng)蕭索,

    連綿不斷的雪落下,四方寂靜,天地縞素。

    葉秋水反反復(fù)復(fù)地爬上墻頭,

    又跳下,

    江家亂作一團,甚至沒有仆人注意到她,她數(shù)次前往江泠的院落,

    但他都不在,也一直未曾回來,大雪下了三日,

    他也被帶走三日。

    官兵來了幾次,宋氏哭得眼睛都快要瞎了,由兩個婆子扶著,

    哭著說冤枉。

    官兵說,有人檢舉江泠犯下包庇之罪,

    江二爺貪墨的事情他早就知曉,

    卻知情不報,

    官府的人奉命將他帶走審問,

    那時正是清晨,曲州城門前來來往往皆是人,江泠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帶走的,

    周圍人都在指指點點,

    宋氏又氣又怒,帶人跑到衙門前訴冤,

    反被官府的人以挑釁為由險些挨板子。

    宋氏無奈只能先回府,

    讓人給過去交好的老爺夫人傳信,央求他們想想辦法,

    但沒有人理她。

    江家老宅子也聽到消息,四夫人愣了一下,“這件事不是已經(jīng)了了?怎么又鬧起來了?”

    一旁正在寫功課的江暉握緊了筆,抬頭,“三哥是不是出事了?”

    “寫你的!”

    四夫人罵了他一聲,轉(zhuǎn)頭與江四爺說道:“不會連累我們吧?”

    江四爺說:“二房的事與我們有什么關(guān)系,說不定三郎他真的知情不報,二哥那個樣子,我不信他一點都不知道。”

    四夫人心緩了緩,也覺得他說得有道理。

    江暉埋頭寫字,聽了這話,又忍不住說:“可是三哥不知情啊,那日我就在屋外,我聽到他們爭吵,三哥還說要報官,若他包庇二伯,他怎會說去報官?爹,娘,他是被冤枉的�!�

    話音剛落,江四爺就伸手往他后腦勺扇了一巴掌,斥道:“小孩子懂什么,看你的書!”

    江暉吃痛,撇了撇嘴,委屈地埋下頭。

    這件事江家的人不敢告訴老夫人,怕她剛逢喪子之痛,又聽說孫兒下獄,會一口氣上不來直接過去了。

    宋氏走投無路,她帶著人來到江家老宅子,江家是經(jīng)商大族,幾個兄弟們都在外走南闖北,人脈頗廣,宋氏放下架子,恭恭敬敬地求他們想想辦法,哪知江大爺不待她開口就拒絕了。

    “官家的事,我們平頭百姓可插不了手�!�

    江大爺冷聲道:“二弟妹,您是大戶人家出身,遠比我們有法子才是,你找我們想辦法,是希望我們做什么,也拿錢去賄賂官府的人,求他們將泠哥兒放了?”

    言語之中,包含諷刺之意,暗指江二爺?shù)墓俾毷腔ㄥX買來的。

    宋氏一聽,頓時咬牙切齒,若非她是個受過教養(yǎng),有體面的婦人,定要啐江大爺一臉唾沫。

    “這潑皮貉子。”宋氏離開后恨恨與婆子罵道:“當初二房風(fēng)光的時候,一個兩個都和狗一樣巴結(jié),二房一出事,這些兄弟叔叔的又一個個都跑得沒影了。”

    “我要給父兄寫信,快馬加鞭送到城里去,還我兒清白!”

    天牢那不是人待的地方,身強力壯的男人進了都要嚇掉一層皮,更何況是體弱多病的江泠,說是審訊,可誰知道他們會怎么審,一日不能將江泠弄出來,宋氏的心便沉不下來。

    天牢中陰寒刺骨,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窗上飄落。

    包庇之罪很難判定,誰也沒法剖開犯人的頭顱去看看他究竟知不知情,但江泠與江二爺畢竟是父子,官府的人查過,平日江二爺常帶著他拜訪各類人以見見世面,去歲知州夫人的生辰宴,許多人都聽到她夸贊江泠芝蘭玉樹,舉止端莊,言語之中滿是喜愛,他們篤定,江二爺在外做過什么,做兒子的不可能毫不知情。

    因為沒有十足的證據(jù)證明包庇一事是真,所以官府只判將江泠打二十板子了事,當初江二爺畏罪自盡,該受的刑沒受,不管江泠是不是清白的,都當是替父受刑了。

    他被抬回來的時候,正是大雪,宋氏還在為他下獄一事到處奔波,下人趕來傳消息的時候宋氏還不信,直到從前在江泠院子里伺候的小廝哭著說:“三郎昏迷不醒,血肉模糊,夫人,他們說三郎挨了二十板子�。 �

    宋氏怔了一瞬,而后臉上血色褪盡,瞬間蒼白如紙。

    她回過神,慌不擇路地跑出去。

    江泠被下人背了進來,大夫緊跟一旁,急道:“不要碰他,別急著搬,慢!慢一些!”

    宋氏一沖出回廊,看到的就是江泠趴在下人背上,衣裳下擺被血浸透,垂著腦袋,毫無生息的模樣,她尖叫一聲,兩眼一翻,身子軟了下去。

    “二娘子,二娘子!”

    丫鬟們急忙去掐她人中,扶著她起來。

    “三郎、三郎……”

    宋氏一醒便哭著撲過去,她捏著帕子,抬手想要摸江泠,又不知從何下手,江泠雙眼緊閉,被下人七手八腳艱難地抬到榻上,他唇瓣蒼白,雙眸緊閉,臉上一絲氣色也無,宋氏越看心越揪,抬手掩面,哭得又要昏過去。

    幾個大夫圍在榻前,一人拿出參片,掰開江泠的嘴讓他含住,一人剪開碎衣,低頭查看傷勢。

    看了會兒,幾人又面面相覷,神色都很為難。

    宋氏被丫鬟們扶著在屏風(fēng)后坐下,濃厚的血腥氣傳過來,她聽著大夫用剪子剪開衣褲時的咔擦聲,心里更像是被針扎了一下,仿佛剪刀絞得是她的肉一般。

    “二娘子�!�

    片刻后,一名大夫滿手是血地從屏風(fēng)后繞出,喊了她一聲。

    宋氏立刻站起,抓住他的手臂,“三郎怎么樣了?!”

    大夫看上去很猶豫,抿唇,半晌開口,“腿股傷得很嚴重,里面的骨頭……”他頓了頓,“斷了�!�

    宋氏僵住,很快回神,“斷了不要緊,仔細將養(yǎng)可以好,人怎么樣?”

    “不好說。”大夫眉心輕皺,“小官人身子弱,受了這么重的傷,又發(fā)了高熱,恐性命垂危,而且……”

    宋氏急道:“而且什么!”

    “腿傷太嚴重,斷骨就算接好,也沒法回到原先的模樣了�!贝蠓蚵曇粼秸f越小,“若是多練習(xí),興許可以走路,但……”

    宋氏問:“但只能是個瘸子,是嗎?”

    大夫停頓須臾,輕輕點頭,像是判書,輕飄飄,又重重地砸了下來。

    宋氏抓著大夫的雙手緩緩垂下,目光空洞,許久沒有說話,她雙腿一軟,徹底暈了過去。

    江家三郎受父親牽連,被杖刑二十,重傷不愈的消息在曲州傳開。

    身有殘疾之人,仕途艱難,接二連三的事情發(fā)生,縣學(xué)的先生們也不禁猶豫,究竟還要不要繼續(xù)舉薦江泠去國子監(jiān)。

    他父親犯了貪污之罪,而他自己又有知情不報的嫌疑,如今更是身負重傷,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站立,這樣的人德行有虧,又是殘身,已不適合再入仕為官,幾方人最終決定,將他從舉薦入京的名冊上劃去。

    宋氏飽受打擊,她醒過來后,又聽到這樣的消息,笑了又哭,哭了又笑,一開始罵天罵地,罵死去的江二爺,罵江家冷漠無情,罵到最后,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五日后,江泠在一陣劇痛中醒了過來,右邊大腿往下像是被釘子釘穿,有一部分甚至毫無知覺,他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想起,他的腿在獄中被打斷了。

    江泠吃力地抬起頭,想要坐起,駭人的劇痛霎時襲來,他咬了咬牙,但攢不起力氣,頭顱又重重地砸了回去。

    外面的人聽到聲音,驚喜道:“三郎醒了,三郎醒了!快去告訴二娘子這個好消息!”

    丫鬟沖出去,不一會兒,宋氏急匆匆趕來,江泠看到她一身素衣,短短幾日消瘦許多,壓著聲音道:“娘……”

    宋氏眼淚奪目而出。

    “三郎……”

    她走上前,想摸他又不敢,生怕碰壞哪里,看著自己原本好好的兒子躺在榻上動彈不得,宋氏泣不成聲。

    “娘,你別哭,我沒事,我可以趕路的�!�

    他怕宋氏是擔(dān)憂這傷病耽誤了去京城的行程,告訴她,自己沒有關(guān)系,可以趕路。

    誰知宋氏聽了,竟哭得更厲害,她哭了,身后的婆子丫鬟們心里也難受,一個個都低頭垂淚。

    江泠不由怔住。

    “三郎�!彼问霞t著眼睛,“京城……去不了了�!�

    “為什……”江泠下意識問道,只是剛開口,他又意識過來答案是什么,話音戛然而止,眸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了下來。

    他猜到,縣學(xué)不想讓他去國子監(jiān)了,朝廷要選拔人才,要培養(yǎng)的是國家棟梁,而他如今是罪臣之子,甚至自己身上都有說不清的罪名,確實……沒有資格。

    江泠垂下眼瞼,長長的睫羽掩去了他眸中顫動的情緒。

    苦讀多年,明明就差一點,就差一點他就可以見識更廣闊的地方。

    “我的腿,是不是也不好了�!�

    江泠忍住顫音,盡量平靜地問宋氏。

    她們沒有一個人敢回答他,但江泠從母親,劉媽媽,丫鬟們盈滿淚水的眼睛里讀懂,他的腿好不了了。

    他沒法走路了。

    第26章

    “你是不是很疼?”

    深夜,

    下人端著剛換下來的繃帶從院中走出,盆里血水污濁,宋氏沒有進去,

    她站在廊下,

    神情惘然,短短月余,那個雍容華貴的二夫人老去幾歲,

    若形喪魂消,十分纖瘦。

    她呆呆地看著下人給江泠換藥,片刻后扭頭問身后的劉媽媽道:“父兄來信了嗎?”

    “來了�!�

    劉媽媽說:“大爺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江二爺剛死,

    宋氏讓江泠去信京城,請宋家多多照應(yīng),后來江泠又出事,

    宋家一直沒有回音,今早才傳信過來,

    說宋家大爺已啟程南下,

    往曲州趕來。

    宋氏心中燃起了希望,

    兄長是帶著名醫(yī)過來的,

    曲州地方小,大夫技藝不如京師的精湛,他們說三郎腿好不了了,

    宋氏不信,

    指不定是他們自己技藝不精,等京城的名醫(yī)看了,

    定然不一樣。

    她想到這兒,

    又笑起來,囑托下人,

    “你們每日派人去城門盯著,見到兄長后立刻回來給我報信�!�

    宋氏剛帶人離開,葉秋水就從墻上爬下,她蹲著身,貓在窗臺下,趁廊下煎藥的丫鬟不注意,將房門掀開一條縫,迅速鉆了進去。

    一股濃重的苦藥味撲面而來,葉秋水繞過屏風(fēng),直奔里間,屋中伺候的下人方才端著污水出去了,里面暫時沒人伺候,江泠剛換完藥,他有些虛脫,趴在榻上,散著頭發(fā),無聲無息。

    葉秋水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他榻前緩緩蹲下,她看了許久,才極輕極輕地喚了一聲,“江寧。”

    榻上的江泠睫羽動了動,睜開眼。

    小丫頭蹲在面前,看著他的目光中滿是擔(dān)憂,這些天,她去寶和香鋪了,江泠還不知道這件事情,胡娘子對她很好,給她穿新衣,梳起頭發(fā),教她算術(shù),辯香,如今葉秋水的算盤已經(jīng)可以打得很好了。

    突然見到她,江泠愣了一瞬,一下子有些認不出來。

    片刻后,他不知想起什么,目光動了動,掙扎著抬起頭,盯著葉秋水,“你去哪里了,是不是誰讓你簽什么契了?”

    她變了個模樣,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凈凈

    ,江泠擔(dān)憂葉秋水因為識字不多,年紀小,被人誆騙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給賣了。

    葉秋水搖頭,“我沒有被人騙,珍祥街寶和香鋪的胡娘子收我做學(xué)徒了,她對我好,給我穿了新衣服�!�

    江泠知道胡娘子,以前宋氏常去那里買香,寶和香鋪的香用來熏衣服很好聞,大當家也是個和善可親的人。

    聽她這么說,江泠松了一口氣,跌回枕頭上,腰下的傷口被拉扯到,疼得他吸了一口涼氣。

    “江寧,你不要動!”

    葉秋水見狀,頓時慌張,她無措地伸著手,想扶他又不敢。

    “江寧,你是不是很疼啊�!比~秋水垮著嘴角,她看到仆人端走的銅盆中滿是血。她以為江泠就是受了點皮肉傷,沒想到居然傷成這個樣子。

    江泠冷汗都下來了,卻仍然搖頭,“不疼�!�

    “你騙人。”葉秋水抽噎著說:“我知道你肯定很疼……”

    她聲音哽咽,說著說著,竟開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淚,她伏在榻前,肩膀抽動,“嗚嗚江寧……”

    江泠詫異,“你怎么哭了�!�

    他伸手去拉葉秋水捂著臉的手,她反倒哭得更厲害,臉頰濕漉漉的,睫毛被淚水打濕,眼睛都快要睜不開。

    江泠有些慌,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我沒事的。”

    她以前被人欺負時,都像個小老虎似的,張牙舞爪,甚至還咬過他一口,后來江泠手上的牙印許久才消,她那么倔強,今日居然因為他的傷哭得這么可憐。

    一把鼻涕一把淚,活像受了委屈。

    “真的,沒事�!苯稣f:“我很快就好了�!�

    葉秋水抽搭搭地問:“真的嗎?”

    “嗯�!苯鳇c頭,“大夫說的�!�

    她終于相信了,因為江泠從來沒有說過謊,在她眼里,江泠是個十分誠實守信的人,葉秋水吸了吸鼻子,后知后覺地認為自己剛剛的模樣很滑稽,她哭聲漸息,被自己噎著,臉紅了紅,一急,冒出個鼻涕泡,頓時大窘。

    江泠忍俊不禁,嘴角不由上揚,拉住她,讓她把臉轉(zhuǎn)過來,他拿來一張帕子,輕輕擦干凈她的臉。

    葉秋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從自己的兜里拿出兩顆飴糖,她撥開糖紙,遞到江泠嘴邊,“吃糖�!�

    糖有些化,想必她揣了許久。

    江泠張嘴咬住,甜味在唇齒間化開,小姑娘紅紅的臉像是春日的朝霞,她盯著他,忽然問:“江寧,你是不是要養(yǎng)許久傷了?”

    他動彈不得,應(yīng)當無法趕路。

    江泠點頭。

    葉秋水眉眼間難掩喜色,“那、那我是不是又可以經(jīng)常來找你玩了?”

    江泠又點了點頭,“嗯。”

    哭了許久的葉秋水終于笑起來,“太好了,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快點好起來�!�

    葉秋水伸手,像大人一樣,拍了拍他的后背。

    江泠心中苦澀,卻笑了笑,“嗯,很快就好了�!�

    ……

    傍晚,宋氏又來看望江泠,她行至門外,聽到里面?zhèn)鱽硇」媚飭鑶柩恃实目蘼�,還有少年清冷溫和的寬慰,宋氏愣住。

    身后劉媽媽先反應(yīng)過來,“二娘子,怕是那個丫頭�!�

    半年前,一墻之隔外葉家的女兒時常翻進江公宅,宋氏也曾目睹,自己知書達禮的兒子如何靈活地翻過墻,跳上屋檐。

    后來江泠搬去別的地方,圍墻也加高,他認真讀書,不再逾矩,宋氏本以為,他已改過自新,不再與鄰家小女往來,如今想來,他們應(yīng)當依舊偷偷見過許多面,只是比往常更加謹慎罷了。

    劉媽媽低聲問:“二娘子,要不要將人捆起來送回去?”

    一向?qū)Υ撕車栏竦乃问蠀s沒有說話。

    她聽到屋內(nèi),小娘子因為江泠的傷而哭泣,哭得很傷心,江泠不得不溫聲哄她。

    而江家出事后,多的是對他們避如蛇蝎的人,他們一個個拜高踩低,江泠下獄后,他的叔伯們沒有一個過來探望。

    宋氏冷笑,這無疑是對她極大的羞辱。

    平日交好的朋友,血脈相連的宗族,此刻竟然比不上一個毫無瓜葛的貧兒。

    宋氏道:“不用了,她要來便來吧,與院里的下人們說一聲,若瞧見她過來,也不必攔了。”

    “是�!�

    宋氏沒有推門進入,轉(zhuǎn)身離開,

    之后的許多日,葉秋水每日都能暢通無阻地進入江公宅,好幾次明明都被人瞧見了,但他們也沒有上前攔住她送官,葉秋水心里覺得奇怪,問起江泠,他想了想,說:“娘知道你來了,她默許你可以過來,你下次可以走后院的小門,翻墻的話,總歸是危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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