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嗯�!�
“我戴好了。”沈蜷蜷卻沒有動,又再次重復(fù),兩只灼灼發(fā)亮的眼睛看著褚涯,像是在期盼著什么。
褚涯只得加重語氣:“嗯!”
沈蜷蜷撓了撓下巴,小聲提示:“你要把我扯過去,檢查我的帽子,再給我腦袋上打一下,說滾滾滾,再發(fā)現(xiàn)你不戴帽子去操場上亂跑,我就要給你松松皮�!�
褚涯抿著唇?jīng)]有做聲,沈蜷蜷等了一陣后,很干地笑了一聲:“那不說了,不說了。”他捏著自己的衣角,邁動小腳往屋外走:“那我回福利院拿早飯了哦�!�
“等等�!瘪已某雎晫⑺麊咀 �
“哎?”沈蜷蜷很快地轉(zhuǎn)過身。
褚涯斟酌了下,有些遲疑地問:“你能替我保密,別把遇見我的事告訴別人嗎?”
見沈蜷蜷茫然地半張著嘴,他便耐心解釋:“我在這兒的事不能讓其他人知道,不然會惹出很大的麻煩�!�
沈蜷蜷眼珠子在眼眶里緩緩轉(zhuǎn)動:“可是,可是別人都知道呀�!�
“別人都知道了?有多少人?他們是誰?”褚涯神情立變,用手撐起身體坐正。
沈蜷蜷察覺到不對勁,立即掰動自己手指:“有林多指、唐圓圓、陳洪亮、柳四斤、于大頭他們……有一二三一二三一二三個人知道了�!�
褚涯略一思忖:“知道的都是小孩子?”
“嗯�!�
“那你給他們說了我是誰嗎?”褚涯聲音變得嚴厲。
“說了�!鄙蝌轵榫o張得說話都開始結(jié)巴:“我,我說你,你是我的,我的哥哥,生病了,還,還沒有說你是沈喵喵�!�
褚涯怔了下,察覺自己反應(yīng)太過,把小孩給嚇著了,立即緩下神情,語氣也柔和了許多:“沒事,我就是隨便問問。”
沈蜷蜷不知道有沒有相信,兩只手無措地抓緊挎包帶。
“我是不是做錯事了?”他小聲問。
褚涯頓了頓:“沒有,你沒有做錯事,是我語氣有些不好,把你嚇到了�!�
“哦。”
沈蜷蜷終于松了口氣,慢慢走向房門口,但走出兩步后又突然回頭:“我又沒有做錯事,那你不要這樣和我說話啊,你都嚇到我了�!�
褚涯低聲道歉:“對不起,我一時著急,沒有控制住情緒�!�
沈蜷蜷還是有些委屈:“那你沒有控住住緒,也不要這樣兇,你要對我很好,不能兇我。”
褚涯從未和五六歲的小孩打過交道,不是很理解他們的想法,沉默幾秒后道:“你剛才還讓我罵你,要我讓你滾,怎么現(xiàn)在就覺得我兇了?說變臉就變臉?”
“那,那是不一樣的。”
“哪不一樣?”褚涯反問。
沈蜷蜷愣了半晌后才道:“我喜歡聽那個滾,你也沒有打我的頭,反正和你剛才的兇就是不一樣的�!�
褚涯側(cè)頭看向一旁,皺著眉長長吸氣。沈蜷蜷瞥了他一眼后嘟囔道:“我不怪你了,我去福利院拿早飯,你等我吧�!�
褚涯卻又喊住了他:“沈蜷蜷,你回到福利院后,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
褚涯斟酌著道:“你找福利院里的管理,不,要找院長或是管理長,就從側(cè)面打聽一下云巔這兩天的情況,有沒有什么異�!�
褚涯看著睜大一雙圓眼睛的沈蜷蜷,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啞然。
他搖搖頭:“算了,不用問了,別去打聽。”
第25章
沈喵喵
沈蜷蜷路上沒有耽擱,
很快便回到了福利院。他鉆入圍欄洞后,看見幾名雜工正挑著熱氣騰騰的鐵桶去食堂,歡喜地發(fā)現(xiàn)還沒到吃早飯時間。
沈蜷蜷鬼鬼祟祟地進了宿舍樓,
通道里全是端著盆洗漱的小孩。他順利地溜回宿舍,沖著屋內(nèi)幾個小孩一聲大叫:“嚯!”
“你嚇我一跳�!�
“我也被他嚇了一跳�!�
沈蜷蜷:“嚯!”
“你還來,
我也嚯!”
“嚯嚯!
“嚯嚯嚯嚯嚯!”
“嚯嚯嚯嚯嚯嚯!”
沈蜷蜷往前一跳,雙手舉在耳邊做爪子狀:“嚯哇哇哇哇哇……”
其他小孩也跟著做:“嚯哇哇哇……”
“陳洪亮,
你已經(jīng)洗漱了嗎?在那里叫什么呢?你們宿舍的全部快去洗漱,我要一個個檢查。”通道另一端傳來管理的聲音。
小孩們這才停下,
開始嘰嘰喳喳地說話。
“昨晚管理來門口看過的,
林多指幫你鋪散了被子,管理沒有發(fā)現(xiàn)。”
“你哥哥還在生病嗎?”
“他沒有死吧?”
“馬上要吃早飯了,
你還要打飯嗎?”
“你帶了寶貝嗎?”
沈蜷蜷一個個回答,哥哥在生病,
但是沒有死,要吃飯,今天的新垃圾還沒有撿,等我撿了后給你們帶寶貝來。最后補充,
我昨晚上打鬼的,等會兒給你們講。
“管理在叫我們?nèi)ハ茨標⒀�,我們先去看看王柱生他哥在不在水房�!标惡榱梁V篤篤地跑了出去。
王小細不太高興地道:“這是我和于大頭做的事呀,
他搶了,他都不會放哨的,肯定要被敵人抓住。”
于大頭拉起他細瘦的手:“走。”
“好,
我們也去�!�
沈蜷蜷從床下拖出自己的小盆,
將洗漱用品和兩個水壺都放了進去。水房也有開水,
他要將兩個壺都裝滿水,
這樣就不用再去彌新鎮(zhèn)打水了。
想到彌新鎮(zhèn),他就想起昨晚的那些可怕經(jīng)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于大頭和王小細很快又出現(xiàn)在了門口:“沒在,快去吧�!�
陳洪亮也跑了回來:“王柱生他哥沒有在水房,肯定去食堂了。”
“誰呀?誰呀?誰在叫我?”走廊另一頭響起了王柱生的聲音。
小孩們只怕他哥,不怕他,所以也不搭理,端上小盆集體去水房洗漱。
水房里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只有一名管理站在門口,沈蜷蜷跟在其他幾人身后往水房里鉆時,卻被管理給一手抓住了后背心。
“你怎么這么臟的?”管理一臉匪夷所思,“你昨晚沒洗臉嗎?還是半夜在地上滾了?”
小孩們都緊張地看著他,還是唐圓圓開口道:“他,他有夢游的,陳管理長說,他一到了晚上就到處游�!�
沈蜷蜷見唐圓圓對自己擠了下眼,立即心領(lǐng)神會,機智地閉上眼,兩只手在身前摸索:“我好像又要開始夢了,我已經(jīng)在夢了�!�
管理沒聽他們胡扯,但也聽到了陳管理長三個字,便不再詢問,只撥開沈蜷蜷伸來的手:“快去把你的臉和手洗干凈,只要有一點臟,就別想進食堂�!�
沈蜷蜷刷牙洗臉洗手的速度很快,在臉上使勁呼嚕,臉蛋兒被搓得泛起了紅。但他嘴里也沒空閑,不斷給幾個小孩嘀咕昨晚的經(jīng)歷。
“我哥要喝水,但是我沒有水了,你們猜我去了哪里?”還不待小孩們回答,他又立即揭曉答案:“沒錯,我去了彌新鎮(zhèn)。”
小孩們捂住了嘴,發(fā)出克制卻興奮的驚呼。
“哇!”
“哇!”
“哇!!”
“好好洗漱,哇什么哇?”管理在門口喝道。
沈蜷蜷一邊呼嚕臉一邊放輕聲音講:“他可能想吃我……呼呼……我怎么可能讓他吃呢……呼……我假裝沒有攻擊,其實拿了鐵棍捅他……”
林多指便幫他將兩個水壺洗干凈,又裝滿開水,擰緊壺蓋后掛在他身上。
沈蜷蜷將盆放回宿舍后,被幾個小孩簇擁著一起去了食堂。
“我看見那腳印,就知道是鬼,但是我看不見他。”
管理在食堂外清點早餐數(shù)量,沈蜷蜷站在食堂內(nèi)的小班隊伍里,繪聲繪色講著自己的經(jīng)歷。身周圍著一群聽得緊張不已的小孩,就連柳四斤幾個小姑娘也站在一旁,不斷倒抽著涼氣。
“你出來,我知道你就在這里,你出來!”沈蜷蜷拿著剛從門口抓來的掃帚,指著前方低喝一聲,目光機敏地左右看,一下就看見了王柱生他哥。
王柱生他哥就在前方不遠處,神情很兇地和王柱生說著話。王柱生卻一點也不怕,只抓著他哥要嚎不嚎地耍賴。
“前天才給你做了個鐵環(huán),現(xiàn)在去哪兒給你找鋼珠車?”
“我就要鋼珠車,不要鐵環(huán),我就要鋼珠車……”
王柱生他哥正好看向這邊,一下就對上了沈蜷蜷的視線。
他像是已經(jīng)把之前的事給忘記了,目光沒有在沈蜷蜷身上停留。但沈蜷蜷還保持著拿著掃把往前捅的姿勢,讓他剛移開的目光又看了回來,接著露出恍然,眼里也升起了怒氣。
“你快講呀,怎么不講了?”
幾個小孩還在催促一動不動的沈蜷蜷,在看見王柱生他哥氣勢洶洶地走來時,頓時嚇成了一堆鵪鶉。
王柱生他哥一把揪住沈蜷蜷的衣領(lǐng),將人拎得雙腳離地:“你又想干嘛?”
沈蜷蜷腦中一片空白,只木木地盯著面前的人,嘴里機械地跟著重復(fù):“你又想干嘛?”
王柱生他哥顯然將這當成了一種挑釁,錯愕一秒后,神情變得兇戾。
“我想干嘛?我想弄死你!”
王柱生他哥將人朝后方推了出去,雖然沒有推多遠,但沈蜷蜷落地后站立不穩(wěn),后退幾步撞在了飯桌桌腿上,再摔在地,兩只挎在身上的水壺在地面撞出砰砰聲響。
沈蜷蜷原本想像以往那樣若無其事地站起來,再偷偷做個鬼臉,表示自己沒事,根本不放在心上。但他這下被撞得不輕,只趴在地上動彈不得,背心也陣陣劇痛。
“沈蜷蜷被王柱生他哥打死啦!”林多指突然發(fā)出一聲尖聲大叫。
食堂內(nèi)沒有管理,其他小孩都各自聚成小團,沒有誰注意到這邊發(fā)生的事。當林多指的尖叫響起時,食堂內(nèi)頓時安靜,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柳四斤指著沈蜷蜷給她姐告狀:“王成才把沈蜷蜷摔死了!”
王成才愣了下,接著就朝柳四斤吼:“誰說摔死了?我都沒有用力,是他自己撞桌子了好不好?你再放屁,我連你一起揍!”
“王成才,你揍我妹試試?”柳貞帶著一群半大女生面色不善地圍了上來。
“就揍了怎么的?你們要放虱子咬死我?”王成才昂著下巴問。
“非常狂,懲罰他!上!”
不過三言兩語,王成才和就和女生們打在了一起。戰(zhàn)爭迅速蔓延至整個食堂,中班生和大班生都被卷入,只有小班生們往桌子底和墻角鉆,四處躲藏。
“沈蜷蜷,沈蜷蜷,你不要死啊,沈蜷蜷�!绷侄嘀溉u晃趴在地上的沈蜷蜷,聲音都嚇得變了調(diào)。沈蜷蜷這才動了動,慢慢抬起頭,一張臉上全是淚水。
“你沒有死哦�!绷侄嘀阁@喜萬分。
沈蜷蜷哭著抽氣:“我沒有死……嗚嗚……”
旁邊有兩個大班生摟著在地上翻滾,差點將沈蜷蜷壓住。已經(jīng)躲到桌子下的唐圓圓幾人又鉆了出來,將沈蜷蜷拖到了桌底。
沈蜷蜷慢慢坐起身,一邊哭一邊道:“我能打跑鬼……嗚嗚……但是打人好像不管用……”
“你不要哭了,別難過。”林多指摸摸沈蜷蜷的臉。
“我不難過,其實不難過的�!鄙蝌轵槌榇钪溃骸拔�,我有哥哥,就是,就是生病了,不然要把他打死。”
他將打死兩個字說得又重又兇,陳洪亮便擺出攻擊手勢:“好,我們找到他,精神力攻擊打死,但是我現(xiàn)在需要一個向?qū)�。�?br />
“那我吧,我給你精神力疏導(dǎo)�!碧茍A圓怕被王成才發(fā)現(xiàn)了,背過身去擺手勢。
陳洪亮:“你昨晚還說你是哨兵�!�
唐圓圓:“我現(xiàn)在就是向?qū)А!?br />
“哦,那好吧。”
柳四斤也鉆進桌子下面安慰沈蜷蜷:“沒事的,我姐會幫你復(fù)仇。”
食堂內(nèi)打成一片,幾名管理沖進來吹口哨,拿著戒尺見人就抽,四處一片尺子抽到棉衣上的撲撲悶響。
打斗漸漸停下,陳管理長大步走了進來,一腳將還扭著對打的一名大班生踢了個仰倒,再一尺子抽到另一名學生后背,大喝一聲:“打架斗毆的全部給我站好!”
大家都規(guī)矩站好,食堂內(nèi)一片安靜,陳管理長問道:“誰最先惹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了王成才。
王成才滿頭亂發(fā),臉上幾道紅色指痕印,不服地昂著下巴。
陳管理長又是一聲大喝:“最先打架的除了王成才,還有誰?”
所有人又看向了柳貞。
柳貞的棉衣崩掉了幾顆紐扣,脖子上有一道抓痕,卻一臉的滿不在乎。因為光頭的關(guān)系,看著倒比王成才更加桀驁。
陳管理長還未開口,就聽到人群后方傳來一道哭腔:“是我�!�
沈蜷蜷哭著鉆出了方桌,哭著穿過人群走到前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咳嗽邊道:“是我……咳……是我和王柱生他哥打,打架的。”
陳管理長沉默地看著沈蜷蜷,又看向王成才,王成才目光躲閃地垂下了頭。
“柳貞和王成才關(guān)進懲罰室,柳貞晚飯前可以出來,王成才欺負小班生,明天和后天繼續(xù)關(guān)懲罰室。其他打架的人現(xiàn)在去操場上跑五圈。”
王成才和柳貞先出去,王成才走到門口時,轉(zhuǎn)頭狠狠地瞪了沈蜷蜷一眼。其他打架的大班生接著往外走,沈蜷蜷跟在最后面。
“你去做什么?”陳管理長喊住了沈蜷蜷。
“我,我也打,打架了,我,我去跑……”沈蜷蜷吭吭地抽著氣。
陳管理長面無表情:“你不用去,你留著吃早飯�!�
“……哦……吭吭。”
“一二一,一二一。”
食堂里只剩下小部分人,在窗外跑圈學生的口令聲里,排成稀疏的兩隊領(lǐng)早飯。
“今天早上是山薯�!�
“哇,山薯哦。”
沈蜷蜷排在隊伍里,聽到山薯兩個字后也收住了哭,淚眼模糊地踮起腳去看前方的鐵桶。
“嘿,真的是山薯!”他驚喜地小小叫了聲,被淚水浸泡著的瞳仁又黑又亮。
林多指轉(zhuǎn)過頭:“你還要給你哥哥送去嗎?”
“要的�!鄙蝌轵楹敛华q豫地點頭,又拍拍掛在左右腰側(cè)的兩只水壺:“但是不能裝湯了,不然我們喝的水不夠�!�
兩人小聲說著,沈蜷蜷便看見了站在旁邊隊伍里的王柱生,正一臉憤怒地瞪著他。
沈蜷蜷無所畏懼,也很兇地瞪了回去。
“你完蛋了�!蓖踔馈�
沈蜷蜷扭著屁股,怪腔怪調(diào):“來呀來呀,來打我呀,我就要鋼珠車,不要鐵環(huán),我就要鋼珠車……”
唐圓圓和陳洪亮也都開始扭:“來呀來呀,來打我們呀。”
王柱生氣得像是想哭,紅著眼睛轉(zhuǎn)過了頭。
沈蜷蜷很快排到鐵桶前,半俯下身去瞧那些胖乎乎的山薯。坐在桶前的陳管理長看了他一眼:“站直,別栽到桶里去了。”
沈蜷蜷雖然站直了,眼睛卻滴溜溜地在桶里打轉(zhuǎn),看哪一根山薯最大最胖。
陳管理長拿起一根大山薯遞給了他,沈蜷蜷抱著山薯正要轉(zhuǎn)身,陳管理長卻又拿起一根,重疊在他懷里的那根山薯上。
“能吃完嗎?”陳管理長問道。
沈蜷蜷笑得眼睛都見不著:“哈哈哈,能吃完�!�
陳管理長嚴肅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快走,下一個�!�
沈蜷蜷還惦記著辦公室里的褚涯,見沒其他人注意自己,便將兩根大山薯塞進挎包,和幾名小班生悄悄告別,悄悄溜出了食堂。
被懲罰的學生都在操場上跑步,沈蜷蜷提防著那幾名監(jiān)督他們的管理,躲在樓房墻根下往前走,順利地離開了福利院。
褚涯好不容易才將內(nèi)褲穿好,臉色蒼白地躺在推車上,不停喘著粗氣,滿頭都是痛出來的冷汗。
他不知道云拓還有多久才能來接他,而在這之前,顧麟會不會先找到這里。他現(xiàn)在精神域受損程度尚不可知,兩條斷腿也短時間無法行走,唯一能依靠的便只有一名才五六歲的小孩。
可他不覺得那小孩還會回來,畢竟兩人無親無故,之前唯一的交集便是在福利院見過一面。而且沈蜷蜷年紀太小,如果遇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注意力偏移,也許立即就會將他給拋之腦后。
褚涯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他如果只能一個人,要去哪里才能獲得水和食物?他盡量忽略心中的恐慌和焦灼,只提醒自己要冷靜,思索解決眼下困境的辦法。
他扭頭看向那些廢金屬塊,知道它們的另一頭便是垃圾場。
……不,再想想辦法,應(yīng)該還有其他獲得食物的途徑。
但是水又從哪里獲得?
他見過沈蜷蜷在彌新鎮(zhèn)取水,可他腿不能行,如果到達幾條街外的那座小院,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
褚涯決定先嘗試第一步,便是從推車上挪到地面,但才往旁挪了幾寸,被帶著移動的大腿便是一股錐心的痛。
他忍著劇痛繼續(xù)往旁邊挪,直到眼前發(fā)黑冷汗涔涔,兩只胳膊抖得堅持不住,最后泄力地躺倒。
褚涯大汗淋漓地喘著氣,知道現(xiàn)在首先是要將斷骨固定住,不然別說爬那么遠,連挪下推車都做不到。
他緩過那陣鉆心的痛,開始打量四周,想找到固定斷骨的支撐物。但沈蜷蜷偏好花里胡哨的東西,這屋里塑料制品居多,沒有什么堅固的長條物品。
褚涯抬腕看表,從沈蜷蜷離開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去了快兩個小時。他雖然已經(jīng)認為小孩不會再回來,但還是怔怔地盯著那指針看了好久。
褚涯正要放下手時,看見手腕正中有個黑點,像是甩動鋼筆時濺上去的一點墨汁。雖然面積不大,但襯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有些醒目。
他用手指揉搓,卻怎么都抹不掉,將手腕湊近了些,看見那墨點并不是在哪兒沾染上的臟污,居然是在皮膚下面,像是長出來的胎記。
褚涯清楚地知道自己手腕上沒有胎記,但這黑點不痛不癢,那處皮膚也沒有異常,便放下手暫時不去管。
他繼續(xù)尋找,看見門外那堆紙箱旁靠著一根鐵棍,應(yīng)該是沈蜷蜷隨手放在那兒的。
褚涯深深吸了口氣,努力挪動身體,推車雖然不高,但距離地面也有半尺。他忍著疼痛,上半身移動到地面,再將雙腿慢慢搬動下來。
只這么個簡短的動作便耗費了十來分鐘,頭發(fā)都被痛出來的冷汗浸透。
褚涯用手肘撐著地面,帶動身體艱難地朝著門口挪動,終于一點點爬到了門口。
他伸手去夠那根靠在紙箱上的鐵棍,發(fā)著抖的手指才剛剛碰到,鐵棍便搖晃著倒地,咕嚕嚕滾到了前方更遠處。
褚涯趴在原地看著那根鐵棍,嘴里呼出的氣成了一團團白霧。他全身上下僅穿著一條內(nèi)褲,皮膚緊貼著冰冷地面,讓他的身體迅速降溫,只剩胸腔里還有著一口熱氣。
褚涯緩過這陣后,就要繼續(xù)往前去撿鐵棍,但門旁堆放的那堆紙箱卻突然轟一聲傾倒。
他趕緊抬手護住后腦,好在紙箱不重,砸到頭背上的也只有一兩個。但他再抬起頭時,這方小小的門洞已經(jīng)被紙箱堵住了。
褚涯去拖動紙箱,抽出一個后便丟到身后,每一個轉(zhuǎn)身的動作都會讓大腿斷骨處一陣痛楚。
當他再次丟下一個紙箱時,突然加劇的疼痛讓他發(fā)出一聲悶哼,眼前也陣陣發(fā)黑。
褚涯熬過了那陣劇痛,心頭突然涌上濃重的無力感和絕望,他慢慢垂下頭,伏在了自己小臂上。
他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趴著,直到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才倏地抬起頭,通紅的眼尾還殘留著水痕。
“呀!這是怎么了?我的箱子怎么都倒啦?呀!呀!”
聽到沈蜷蜷的聲音后,褚涯愣了好幾秒才回過神,眼睛也再次紅了。他想出聲,喉嚨卻哽得發(fā)不出聲音。
“沈喵喵,沈喵喵�!鄙蝌轵榻辜钡睾啊�
“我在�!瘪已慕K于能開口,發(fā)出沙啞的回應(yīng)。
“沈喵喵!”沈蜷蜷沒聽見,聲音里帶著驚慌的尖銳。
“我在!”褚涯放聲大喊。
沈蜷蜷松了口氣,連忙道:“你別著急,你就好好躺著。你睡覺吧,我來搬箱子,等我搬光了就叫醒你�!�
褚涯將一顆淌出的眼淚蹭在肩頭上,回道:“好�!�
沈蜷蜷仰頭看著面前的紙箱山,先是無聲地哇了一聲,伸手比劃了下高度,再摘掉帽子,連著挎包和水壺都放到一旁地上。
他抱住最邊上的紙箱,大喊一聲:“小二班,加油。”
這些紙箱都挺大,差不多和沈蜷蜷一樣高,他抱起一只后便看不見前方的路,只能腆著肚子仰著背,像只企鵝般往旁邊的空地走。
“沈喵喵,這些箱子為什么倒了?”
“可能是風吹的。”
“哦……沈喵喵,你睡著了嗎?”
“沒有�!�
“那你在做什么呢?”
“在聽你說話�!�
“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嗎?”
“我知道。”
“嘿嘿嘿……”
沈蜷蜷搬紙箱的過程里,嘴也一直沒有停下。
“你猜我在打早飯的時候發(fā)生什么事了?對,我打架了。那你猜猜我是和誰打的?對呀,我和王柱生他哥打的架,就是那只大屎殼郎……沈喵喵,你睡著了嗎?”
“沒有,我在聽。”褚涯身體里又有了力氣,開始朝著推車挪動。
“你睡吧,你快睡……王柱生他哥抓著我,我也抓著他,他問我,你又想干嘛,我不怕他呀,我也問他,你又想干嘛……沈喵喵,你睡著了嗎?”
“沒有睡,我在聽�!瘪已恼A苏Q�,將墜在睫毛上的汗水眨掉,在喘息的間歇里回道。
“小二班,加油……他把我扔了出去,我其實很聰明的,剛?cè)映鋈ノ揖驮诰窳�,可能連唐圓圓都不行,但是我可以……你在聽嗎?你是不是睡著了?”
褚涯雙手撐著推車,將上半身挪了上去,再搬動自己的左腿,痛得額頭暴起了道道青筋。
“沈喵喵?沈喵喵?”沈蜷蜷的聲音又有些緊張。
褚涯緩了兩口氣:“我聽見了,你很厲害�!�
沈蜷蜷終于將擋在門前的紙箱搬走,掏出了一條通道來,而褚涯也終于爬上推車,扯過被子給自己蓋上。
第26章
你肯定很喜歡我
沈蜷蜷拎著挎包和水壺進了屋,
氣喘吁吁地去看褚涯,笑得有些傻:“沈喵喵,嘿嘿,
沈喵喵�!�
褚涯很輕地嗯了一聲:“在的�!�
沈蜷蜷便伸手去摸他的額頭。
那只伸來的小手沾著灰土,看上去有些臟,
但褚涯的腦袋只略偏了一下就停住,任由它停留在自己的額頭上。
“不燙哦,
你沒發(fā)燒了,但是還很涼。”沈蜷蜷又嘿嘿笑了聲,
便去脫身上的棉衣,
褚涯立即喊住他:“你別脫衣服�!�
“可是我好熱啊�!鄙蝌轵樾」芬粯油轮囝^。
“熱也別脫,現(xiàn)在脫了會著涼的,
等一會兒就不熱了�!�
沈蜷蜷便沒有試圖再脫棉衣,轉(zhuǎn)頭看了眼門外,
又跑出去將褚涯的外套褲子給抱了進來。
“謝謝�!瘪已慕舆^衣服,見沈蜷蜷又蹲在自己面前,便輕聲問:“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忙?”
“去幫我找點東西�!�
沈蜷蜷終于心想事成,能愉快地在垃圾山上爬上爬下。他不光撿寶貝,
挑著好的往袋子里塞,還記得褚涯的交代,要找四根堅固的長條東西和繩索。
褚涯一個人在鐵皮屋里檢查傷處。
他已經(jīng)決定要振作起來,
就像云拓說的,一定要活著,其他的事先拋一邊,
先想好怎么應(yīng)對目前的困境。
他根據(jù)軍校學來的急救療傷知識,
已經(jīng)清楚自己右腿還好,
左腿卻稍微有一點錯位,
現(xiàn)在要想行動,必須要將斷腿復(fù)位固定住。
褚涯拿起被子角咬在嘴里,左腳卡進推車縫固定住,再重新咬住被子,雙手握住左大腿用力。他汗水似瀑,額角爆出了青筋,牙齒深陷入被子,神情因為劇痛而有些猙獰。若是普通人早已昏厥過去,但他到底還是哨兵體質(zhì),竟生生忍住劇痛,自己將斷骨咔嚓一聲復(fù)位。
褚涯脫力地倒了下去,身體不停顫抖,聽見沈蜷蜷的聲音由遠及近,也沒去扯被子將自己蓋上。
“找到了,我找到了長條條和繩子……”
沈蜷蜷興沖沖地回屋:“沈喵喵�!�
褚涯閉著眼啞聲回道:“我聽見了,你好厲害。”
“你怎么了?你又在發(fā)燒了嗎?”
“沒有,我就是有點熱,想涼快一下。”
“不行的,要著涼,等一會兒就好了,我給你蓋上。”
褚涯緩過那口氣后才睜眼,看見沈蜷蜷帶回來了四塊長條硬塑料板,用來固定腿部正合適。
沈蜷蜷見他在看塑料板,連忙抱過來:“給,你說要綁在腳上,拿去綁吧�!�
“謝謝,不過可以……”褚涯抬手做了個擦拭的動作,“可以將它們擦干凈一點嗎?”
“很干凈呀�!鄙蝌轵橛行┮苫螅婑已囊宦暡豢缘乜粗约�,忙又道:“可以,我就去擦�!�
一通忙碌后,褚涯將塑料板靠在腿側(cè),開始纏繞繩索固定。
沈蜷蜷好奇地看,突然大聲:“哎呀,藥膏還沒有貼!”
褚涯知道那藥膏對自己的骨傷沒有用,便道:“那就不貼了吧�!�
“不行的,你的腳扭了一定要貼,不然怎么好?”沈蜷蜷滿臉焦急,又去藥袋里翻出一片藥膏,用牙去咬開邊緣處:“我來給你貼�!�
褚涯已經(jīng)將大腿裹纏住,他看著沈蜷蜷遞來的藥膏片,便指了下自己小腿:“那就貼那兒吧。”
“那兒啊……”
“一樣的,反正都是腿�!�
“好吧�!�
褚涯將兩條斷骨都固定住,移動身體時便不再那么疼痛。他喝過沈蜷蜷遞來的熱水,又吃了一根山薯,便疲憊地閉上雙眼,沈蜷蜷沒有再出聲,只將屋內(nèi)的紙箱也搬了出去。
褚涯這一覺睡得很沉,也做了無數(shù)的夢,當他醒來那一刻還回不過神,有著不知身在何處的茫然。
他看看腕表,發(fā)現(xiàn)此刻已是下午三點。而沈蜷蜷偎在他身旁睡得很香,臉蛋兒紅撲撲的,鼻尖上還有著兩粒汗。
褚涯知道他昨晚其實沒怎么睡好,便沒有叫醒他,只安靜躺著。有隱約吵鬧聲從不太遠的地方傳來,他先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后面想到沈蜷蜷的那些話,覺得應(yīng)該是來撿垃圾的福利院學生。
褚涯不想讓其他人發(fā)現(xiàn)自己,好在那些學生也并沒有過來,顯然對這排鐵皮屋不感興趣。他放松下來,便再次閉上了眼睛。
云巔。
一行車隊離開莫爾納政府軍軍部,順著環(huán)形匝道繞上了車道三層,朝著白堡方向駛?cè)ァ?br />
顧麟閉眼靠著后座椅背,兩旁的燈光不時透入車窗,讓他的臉也跟著明明暗暗。
“孟和光這只老狐貍,剛才明顯是在兜圈子。晨星會的高層都已經(jīng)聯(lián)名讓你暫代會長,只需要莫爾納政府軍表態(tài)同意,但他這個政府軍政首居然說沒有褚誠煜的首肯,不能表這個態(tài)。這個理由簡直荒謬,不正是因為沒有了會長,才需要代理會長的嗎?結(jié)果他又拿出以前三軍擬定的聯(lián)合章程,里面有褚誠煜親筆書函,若是晨星會發(fā)生變故,便由他擬定的人擔任臨時會長。而那個人選,居然是云拓�!�
靳高坐在顧麟身旁,嘴里恨恨地說著,手里用力捏緊了一只紙杯。
顧麟沒有做聲,他又繼續(xù)道:“他孟和光算個屁,莫爾納政府軍就是個殼子,居然也敢這樣囂張。”
“他雖然算個屁,但缺了他的表態(tài)還真不行,這一步就拿捏住了我們。而且我是白堡負責人,也算是政府軍的人呢�!鳖欦胍琅f閉著眼,聲音不緊不慢。
“那聯(lián)合章程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從來沒聽人提過。剛才孟和光拿出來的時候,我看在場的人全都懵了�!�
顧麟這次沉默了好久才道:“我也是第一次聽說。那聯(lián)合章程的擬定日期是半年前,看來姑父那時候就在提防我了�!�
“代理會長是云拓……云拓一直沒有找到,你覺得會不會是被孟和光藏起來了?”
顧麟睜開了眼:“他和姑父的關(guān)系沒那么好,是因為晨星會太強了,這對莫爾納政府軍來說不是好事。如果晨星會內(nèi)部亂上一陣,實力被削弱,那就能保持和日灼會互相制衡的局面,政府軍也就能鞏固地位。所以他只會給我們使點絆子拖時間,但不會深卷入晨星會內(nèi)部爭斗,更不可能去藏云拓�!�
“姑父在半年前就做了防備,所以擬定聯(lián)合章程,并交給了孟和光保管。他太清楚人心,也太清楚孟和光將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顧麟看向車窗,神情晦暗難明:“姑父的城府真是深不可測……若不是因為那件事,晨星會的七八名高層不得不和我聯(lián)手,我們還真拿他沒辦法�!�
“云拓不知道去哪兒了,他還帶走了褚涯�!苯甙櫰鹆嗣�,“可是最后看見云拓的人說,他身旁只有兩名手下,沒有見著褚涯,難道是眼花了?”
“如果你是云拓,當時那種情況下,你會怎么辦?”顧麟出聲問道,但不等靳高回答,他又自問自答:“如果我是云拓,我會盡量將他送走。抑或在途中找個地方先把人藏起來,等到安全后再去接他�!�
“盡量將他送走……對了,他們途中經(jīng)過了潞雨和宏豐飛行器起落場,在兩個地方都曾短暫停留過。那時間段里,潞雨有五架長途飛行器起飛,分別去往斯利翁港和拉伊區(qū)。宏豐起飛了六架民用飛行器,都沒有遠行,只是給種植區(qū)撒藥,或者運送物資去深淵的。”
“斯利翁港和拉伊區(qū)……著重盤查這兩條路線。但是宏豐起落場那幾架民用飛行器也要排查一下,以防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