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他接著道:“出事那天,我放學(xué)回家也買了她家的蛋糕�!�
身處十幾年前的那一天,記憶卻變得遙遠(yuǎn),即使季雨時還記得那天發(fā)生過的每個細(xì)節(jié)。
“我買了四個,如果他加班到很晚的話,我也不會餓。他一般晚歸時都會在常去的那家餐廳打包飯菜,有時候還會帶回來餐廳里的小卡片,上面有香水味。餐廳的女老板想追他,他不懂,我后來想過如果我早點提醒他就好了。說不定他會開展一段約會,到了那天,說不定就會有不一樣的情況發(fā)生了�!�
世界上沒有如果,他們都懂。
但宋晴嵐沒有出聲反駁或者安慰。
這一天注定是屬于季雨時的一天,是屬于盛晗的一天。
他們在屋檐下站了一會兒,路上的人漸漸變多了。時不時有經(jīng)過的路人朝他們投來目光——大多是因為宋晴嵐個子太高,兩人又姿勢親密,有些招人注意引來的。好在路人們都或趕著上班或趕著去早市,都沒有在他們身上留下太多注意力,因此他們也未做調(diào)整。
約過了十幾分鐘。
宋晴嵐從墻角看了外面一眼。
只見上次來到這一天的季雨時還坐在長椅上,竟然還在對著小蛋糕發(fā)呆。
“你在那里坐了多了?”宋晴嵐問,“什么時候離開的?”
“7點44分離開的�!奔居陼r記得很清楚。
事情發(fā)生的時間大概是在7點50分左右,上一次他下定了決心,所以臨到時間卻斷然離開。
宋晴嵐看了下通訊器,上面顯示著 [1439.04.06
07:16:32].
距離現(xiàn)在還有差不多30分鐘,果然和上次季雨時偷跑回來向他交待的差不多,季雨時把這次機(jī)會用來發(fā)呆了。
“怎么了?”身邊,季雨時有些緊張地問。
宋晴嵐剛要回答,卻微微一怔。
距離他們不過十幾米的位置,那個身穿黑色作戰(zhàn)服的季雨時正習(xí)慣性地從口袋里拿出了游戲機(jī),一張紙順著他的動作掉了出來,金閃閃的,飄落在地。
那是一張金色的錫箔紙。
包過巧克力的那種。
季雨時把它捏在指間,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他們在魔方時,宋晴嵐曾悄悄給了他一顆巧克力,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
看到這一幕,宋晴嵐的心臟被重重一擊,像是有人拿著棍子在他的心上猛敲,他驀地收回視線,將正要探頭過來查看情況的季雨時抵在了墻壁上。
人來人往。
路人們的目光再次在他們的身上停留。
“有人在看我們�!奔居陼r小聲提醒。
“我知道�!彼吻鐛故謩藕艽螅蟮眉居陼r的肩膀有些疼,低沉而隱忍地說,“不然我……”
因為距離太近,這話說得簡直是輕言細(xì)語,溫?zé)岬谋窍咴诒舜四樕�,比平時多了幾分曖昧。
兩人的面孔都不同以往。
彼此的眼中卻真真切切映著對方的影子。
宋晴嵐黑眸如點著一簇火苗,叫季雨時生出自己馬上就要被灼傷的錯覺來,不太懂對方為什么忽然這樣,他從未在宋晴嵐眼中看到過那么濃重的情感。好像一放手,他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還好不過三四秒鐘,宋晴嵐就慢慢地地放松了手。
他什么也沒做,只低頭道:“突然好感謝我自己給你巧克力�!�
季雨時:“?”
時機(jī)、場合都不對,現(xiàn)在不是談這些的時候。
因此宋晴嵐只輕輕一笑,就此略過提起了別的,還對季雨時進(jìn)行現(xiàn)場情況播報:“現(xiàn)在,另一個‘你’開始玩俄羅斯方塊了�!�
季雨時當(dāng)然知道十幾米之遙的另一個自己都在干什么。
宋晴嵐問:“如果我們現(xiàn)在路過的話,另一個‘你’會不會發(fā)現(xiàn)我們?”
另一個季雨時所做的長椅是進(jìn)小區(qū)的必經(jīng)之路。
宋晴嵐不太確定現(xiàn)在適不適合做這樣的事,或者他們應(yīng)該不進(jìn)去小區(qū),而是等待另一個季雨時離開長椅。因為只要他們抓緊時間,還是能趕上小盛晗遇到的那個兇手進(jìn)入小區(qū)。
只要他們能占據(jù)絕佳位置——那條長椅,他們便能看清路過的兇手的臉。
“應(yīng)該不會�!奔居陼r說,“在我的記憶中,上一次的‘我’沒有看到過兩個鬼鬼祟祟、gay里gay氣的可疑分子�!�
宋晴嵐:“……”
頭一次聽見有人把自己和男朋友形容成這樣。
就很精準(zhǔn)。
季雨時做過那么多記錄者任務(wù),其中不乏做上好幾次才會成功的。他對于同一個時間點同時有好幾個自己存在這件事接受良好,只不過也是第一次在回到過去的時間點,遇到不能被另一個自己看見的情況。
任何一點差錯,可能都會讓過去的自己改變主意,哪怕那樣的幾率很小他們也不能冒險。
“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等一等。”季雨時看了看表,想法和宋晴嵐一樣,“兇手早晚會從這里經(jīng)過,等另一個‘我’走了再過去不遲�!�
*
[1439.04.06
07:44:12]
從魔方任務(wù)結(jié)束的獎勵中而來的季雨時離開了長椅。
黑色作戰(zhàn)服襯托下,那背影單薄瘦削,消失在了街道盡頭的細(xì)雨中。
躲起來的兩人走出街道拐角,沿著屋檐一路走到了長椅處。
長椅立在路邊的木柵欄下,春日里,綠茵茵的黃木香長得茂盛,將這里圍成了遮日避雨的一方小天地,似乎還殘留著另一個季雨時留下的暖意。
長椅上放著一枚小蛋糕。
它的主人走得太落寞,把它遺忘在了這里。
季雨時撿起了它,走了兩步,將它隨手放進(jìn)了一旁的垃圾桶,誰能想到,他還能替十幾天前的自己收拾濕垃圾呢。
小區(qū)正門口是一條大路,算是主干道。
兩人在這里更加顯眼了。
季雨時重新坐回了長椅上,宋晴嵐則站在稍遠(yuǎn)的另一頭,看上去素不相識,只是恰巧都在這里避雨等人而已。
他們默契地沒有講話。
彼此都在注意著時間的靠近。
[1439.04.06
07:49:45]
五分鐘過去了。
主干道上一切正常,沒有可疑人士。
季雨時有些坐不住了。
宋晴嵐靠著木棚立柱,手中捻了一塊黃木香的葉片,不動聲色地看著小區(qū)周圍。
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
一分一秒都被拉得無限長,卻又在急速的消失。
[1439.04.06
07:51:45]
“如果他本來就在小區(qū)內(nèi),而不是現(xiàn)在才從這里進(jìn)去的呢?”季雨時騰地一下站起來,顧不得那許多,神色不安,“當(dāng)年的事我并沒有看過具體的時間,不確定到底是幾分幾秒,但是‘我’應(yīng)該快出來了,8點15分上第一堂課。”
他說的是趕去上學(xué)的另一個他。
年僅八歲的小盛晗。
如果再等下去,他們會等到走出小區(qū)的小盛晗,那么就說明他們錯過了關(guān)鍵時間點。
宋晴嵐也想到了這一點,當(dāng)即道:“一起進(jìn)去�!�
季雨時嘴唇失了血色的。
細(xì)看之下,竟在微微顫抖。
宋晴嵐走過去抓住他的肩膀,快速道:“不要著急,就算我們錯過了關(guān)鍵時間,也能看到他行兇后出來的樣子!”
季雨時當(dāng)然是明白的。
這一切反正也無法改變,父親的死早已是定局,他到底是看到行兇前的兇手,還是行兇后的兇手,對他回去結(jié)案來說都沒有區(qū)別。
可是,他即使明白這一點,也無法眼睜睜看著父親去死。
就像……只要提前看到兇手,他便能阻止這一切。
這是一種本能。
這想法很危險。
雨下得大了些。
兩人渾身冰涼,并沒有帶傘。
宋晴嵐快速拉起季雨時的帽兜,替他戴在頭上擋雨。
這一切宋晴嵐做得很細(xì)致,做完后在他額頭親了親,又狠狠地抱了他一下:“不怕,我們一起。”
季雨時:“嗯�!�
兩人一頭鉆進(jìn)了雨幕中。
沒走幾步,季雨時忽然停住了腳步,臉?biāo)⒌囊幌掳琢耍骸八吻鐛埂?br />
雨幕中,宋晴嵐鼻尖掛著水珠:“怎么?”
季雨時身上被雨水打濕了。
原先老土的橡皮粉連帽衫顏色變得很深,乍看去,幾乎成了紫色。
他毫無記憶點的模擬臉孔被帽兜遮住小半,雨絲落在他的眉毛與睫毛上,將他的眉眼顯得漆黑,整個人蒼白如紙。
“我知道了�!彼f,“我……”
不等宋晴嵐詢問,他便握緊了拳頭,指甲攥得生疼,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得一個人進(jìn)去。”
宋晴嵐直覺不對勁,嚴(yán)厲地拒絕:“不行�!�
季雨時沒有說話。
宋晴嵐替他擦去臉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滑落的淚水,大拇指擦過長而濃的睫毛,雨聲中對他說:“我是你這一次的監(jiān)護(hù)人,你一個人進(jìn)去,不能保證會發(fā)生什么�!�
季雨時抬眸看他,眼中神色讓人心驚:“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
宋晴嵐升起寒意:“什么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
“沒時間了��!”季雨時渾身都在發(fā)著抖,抓住他的衣服,那關(guān)節(jié)用力到泛白,咬牙道,“我得去論證!你必須讓我一個人進(jìn)去!在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既定的事,你忘了?!”
在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既定的事。
這句話點開了絕對信任的開關(guān),宋晴嵐心中巨震。
放開了他。
季雨時也松開了手指,轉(zhuǎn)過身進(jìn)入了小區(qū),沒有再回頭。
花草繁盛,一切如舊。
夢中回來過無數(shù)次,卻哪一次都比現(xiàn)在更真實。
一步一步,他行尸走肉般上了樓,前不久物業(yè)才清理過的小廣告貼得到處都是。
一層一層,樓道燈光亮起。
他踏過九層臺階,來到了樓梯拐角,
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身穿黃色雨衣,背著雙肩包的小孩,長得有點乖,手拽著書包帶子。
他停下腳步,看了看這個小孩。
小孩也抬頭看他。
那雙眼睛干凈清澈,天真無邪。
命運是一個圓。
他們擦身而過。
第92章
“里面的情況怎么樣?”
腦海中傳來宋晴嵐的聲音。
皮下通訊器里,宋晴嵐盡量保持著一貫的理智沉著,但尾音不可避免地泄露了他心中的焦急。
季雨時邁上有一層臺階,腳步機(jī)械,聞言一頓。
“季雨時。”宋晴嵐厲聲道,“說話!”
樓道里恢復(fù)了安靜。
另一個腳步聲消失了。
季雨時回頭,從樓道的窗戶里看見了樓下那個背著書包的小小的背影。黃色雨衣是防水布材質(zhì),輕飄飄的雨絲落在上面,形成了密集的水珠。他穿過香樟樹投下的陰影,很快消失在了視野中。
“是我。”季雨時在腦海中回復(fù)宋晴嵐,語氣比他想象中要冷靜許多,“我當(dāng)年在樓道遇到的所謂的兇手……穿紫色調(diào)連帽衫,看不到面孔的那個“兇手”,是我�!�
兩人一直等不到兇手出現(xiàn),直到宋晴嵐親手替他戴上帽衫,他被雨淋濕的那一刻,才明白這所有。
宋晴嵐那邊呼吸暫停了兩秒,緊接著低聲快速地罵了句臟話。
他也明白了季雨時所謂的論證到底是要論證什么,所謂的在既定的時刻去完成既定的事又是指的什么,他們在銜尾蛇任務(wù)中早已經(jīng)歷過這樣的論證了!
別說是身在其中的季雨時,這時就連他這個局外人掌心都冷汗淋漓。
沒有兇手,那么盛云的案子真的會是自殺?還是會有別的兇手?
宋晴嵐幾欲沖進(jìn)小區(qū),因為他比任何時候都要了解季雨時現(xiàn)在的處境與心情。
可是,他無法在這種時候去安慰季雨時,也無法在這種時候去插手接下來的一切,震驚之余他只能強(qiáng)壓暴躁并迅速問道:“你打算怎么做?”
季雨時啟唇:“我打算……繼續(xù)�!�
他重新邁開步子,往樓上走去。
十七年時光中烏云壓頂。
他在苦尋一張他記不起來、甚至以為沒看到過的臉,卻從沒想過那竟然是自己。
一切是因,一切也是果。
他現(xiàn)在做的一切,哪些是當(dāng)年做過的,哪些又有了改變?他不知道。他只能去遵從現(xiàn)在內(nèi)心的第一個直覺,去執(zhí)行它,或許這樣才會真正畫完這一個圓——這也是他能找尋到真相的唯一辦法。
聽到他的回答,宋晴嵐在私人頻道中的聲音低得可怕。
“好�!彼f,“我在這里陪著你。”
季雨時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回應(yīng)這句話,或許應(yīng)了一聲“嗯”,或許沒有。
他在新的一層停住了腳步。
沒留意到自己的呼吸變得十分急促,也沒留到自己的心已經(jīng)跳得那么快。
眼前是一扇熟悉的黑色舊門。
一分鐘前,八歲的盛晗關(guān)上了它,出門去上學(xué)。
十七年前,季雨時在這里與父親永別。
他抬手按響了門鈴。
無人應(yīng)答。
他再次按響了門鈴,因為他知道父親此時還在家中。
這一次門開了。
戴著眼鏡的年輕教授出現(xiàn)在門縫后,看了看門外的他,問:“你是?”
聽到盛云的聲音,私人頻道里宋晴嵐的呼吸驟然緊繃。
季雨時睫毛輕輕顫動,不知是因為模擬面孔的功勞,還是因為到了這一刻他已經(jīng)崩潰到麻木,看上去很是平靜自然:“盛老師您好,我叫季雨時�!�
不是盛晗。
是季雨時。
名字是一個代號,卻足夠改變他一生追尋的目標(biāo)。
“季雨時?”
“是,是季教授叫我來的,我能進(jìn)去嗎?”
聽到是好友叫人來的,對方又正好姓季。
盛云僅猶豫了一瞬便點了點頭:“你進(jìn)來吧。”
季雨時邁進(jìn)了家門。
這一步,無人知道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屬于父子兩人居住的房子里毫無女性化氣息,甚至有些過于凌亂。
他轉(zhuǎn)頭,看向記憶中的圓幾上那顆已經(jīng)干枯的波士頓蕨,多少次午夜夢回,他都想過應(yīng)該早點給它多澆點水。
“請坐�!笔⒃颇瞄_沙發(fā)上堆積的衣物,騰出位置,“不好意思家里有點亂�!�
季雨時:“謝謝�!�
眼前的盛云換了衣服,不是兩三分鐘前和盛晗一起吃早餐時穿的那套。
在季雨時的記憶中,他清楚地記得這天早餐時父親穿著一件淺灰色襯衣,黑色西褲。他的目光轉(zhuǎn)向不遠(yuǎn)處的餐桌,餐盤來不及收撿,屬于盛云的那只餐盤中還有半個剩下的三明治——平時父親其實非常不拘小節(jié),就算用餐時殘渣掉落在西褲上,只要看不出來也不會去更換。這樣的情形剛才吃早餐時就發(fā)生過一次,父親只是下意識拍了拍西褲上的殘渣,就開始繼續(xù)一邊吃早餐一邊寫筆記。
而此時眼前的盛云,卻換上了一條米色的褲子,連衣服也換了。
來者是客,盛云去給季雨時倒水:“老季有事怎么不打個電話?還要專門麻煩你來跑一趟?平時這個點我已經(jīng)上班去了�!�
季雨時:“剛才遇到您兒子,所以知道您在家�!�
盛云的聲音往廚房去了:“難怪,剛剛門鈴響,我以為是他有東西忘了拿�!�
季雨時的目光又落在了書架旁的一摞文件上,這些都是父親整理出來的資料,可以說這幾年的全部心血都在這里。
它們應(yīng)該是放在書房的,此時卻出現(xiàn)在了客廳。
他以前回憶過無數(shù)次,每次都看到了這一摞文件,可是他怎么沒注意到這一點?
廚房里的水聲響起。
是盛云在洗玻璃杯。
季雨時站起來,走向那一疊資料。
只見資料的頂端多出在了父親在早晨在餐桌上寫的那份,旁邊還壓著父親用來工作的透明面板。
他問:“您收拾這么多資料是要出差?”
水聲停了。
盛云沒有回答。
季雨時下意識往前走了兩步,來到書房門口。
這里房門緊閉,門縫里透出血跡,鮮紅色的血液正往外汨汨流出,悄悄地沒入了深色地毯中,難以察覺。
剎那間,季雨時耳旁嗡嗡作響。
十七年前,放學(xué)回家的盛晗就是在書房發(fā)現(xiàn)了父親倒在血泊中的尸體。
“哐”,一聲輕響。
季雨時回頭,身后的盛云放下了手中裝了半杯水的玻璃杯,杯壁留下了指紋。
他們四目相對。
一時間針落可聞。
“怎么不說話?”宋晴嵐在私人頻道里道,“怎么了?!”
季雨時看著眼前的盛云,聽見自己問:“你是誰?”
盛云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