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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愿賭服輸嘛,這樣做可不像個男人�!�

    “不過那武安侯反應(yīng)是真快,這樣都沒能得逞,如此說來此女善戰(zhàn)驍勇并非虛言,是有真材實料,莫非禾將軍果真不如她?”

    “說起來也巧,這姑娘也姓禾,日后萬一要當(dāng)了將軍,你猜哪一個將軍厲害點?”

    練武之人,耳力出眾,官員們的議論聲涌進禾如非耳中,他忍不住攥緊拳頭,只覺得腦仁氣的生疼。

    又來了,又來了,禾晏明明都已經(jīng)死了,為何又要冒出來一個同名同姓的禾晏,為何他還是不如她!

    天星臺上,文宣帝的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

    原本以為能在烏托使者面前,展露一次優(yōu)美的比劍,沒想到到最后,竟然是這么個結(jié)果,真是顏面無存。禾如非不僅敗于女子之手,敗的還不怎么好看,這也就罷了,到最后,竟然還妄圖偷襲,這叫什么事?今日真是讓人看笑話了。

    脖頸上的飲秋仍舊沒有離開,禾如非的目光站在肖玨身后的禾晏,縱然心中有萬千懷疑,可眾目睽睽,又有肖玨護在身前,到最后,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卻又要裝作有風(fēng)度的微笑道:“是我輸了,武安侯不愧女中豪杰,剛才與姑娘玩笑,還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禾晏看著他,亦是回了一個微笑:“無事。我并未放在心上�!�

    禾如非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只要禾晏不咄咄逼人,將此事暫且遮掩過去,日后再徐徐圖謀也不遲,只是沒想到肖玨與禾晏二人竟然已經(jīng)將矛頭對準(zhǔn)自己,莫非是先前刺殺禾晏一事被他們發(fā)現(xiàn)了真相?

    禾如非剛想到這里,就聽見面前的女子輕笑開口:“可是禾公子,怎么你有了青瑯劍,還要在懷中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呢?”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廣場眾人聽見。一瞬間,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看向禾如非的目光已是不同。

    “淬了毒?可是真的?”

    “飛鴻將軍帶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做什么?”

    禾如非萬萬沒想到禾晏會突然發(fā)難,面上慌亂之色一閃而過,斥道:“你胡說些什么?”

    “是嗎?”禾晏仍然微笑,絲毫沒有生氣,笑道:“或許是我看錯了,既然如此,禾公子敢不敢用匕首在自己手上劃一道,若是無事,我便信你,這匕首上,沒有毒�!�

    禾如非啞口無言。

    這匕首上,的確是淬了毒的,若是沒見血,自然無事,若是見了血,毒藥迅速滲透進去,不消幾步,吐血而亡。

    近來因為種種事情,他心中不安多疑,就隨身攜帶了這把匕首。不到萬不得已,也并不會拿出來傷人。只是面前這女人剛剛挑釁的姿態(tài),讓他想起了死去的禾晏,輕而易舉的勾起了他內(nèi)心的暴戾和憤怒,才會忍不住動手。而如今,竟然被肖玨抓住了把柄。

    等等,他的心中掠過一絲駭然,難道禾晏一開始故意挑釁,就是為了此刻?但她又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上藏著這把匕首,禾晏一個女子,自然不可能,那就是肖玨……禾家里,難道有肖玨的人?

    他遲遲不說話,落在眾人眼中,就是做賊心虛,且不論其他,光是這場比試,禾如非在百官們的眼中,印象也一落千丈。如果禾晏說的是真的,這把匕首上淬了毒,那么剛才禾如非趁著禾晏離開偷襲傷人,就不僅僅是輸不起了,還惡毒狠辣。如果不是肖玨上場,誰知道是什么結(jié)局。

    可大魏的飛鴻將軍,原來是這樣的人么?

    文宣帝只覺得今日一張老臉都被丟盡了,什么話都不想說。徐敬甫站在文官之中,一張臉亦是陰的能滴出水來。禾如非竟然如此沒用,輸在一個女人手中,還被拿住了小辮子。既是肖玨出手,只怕一開始,禾如非就落入這兩人的圈套中而不自知。但……徐敬甫心中思忖,肖玨兜了這么大個圈子,究竟是想干什么?

    林雙鶴突然開口:“陛下,禾公子的匕首究竟有沒有毒,草民一看便知,不如讓草民上前一觀,免得兩位將軍彼此誤會傷了和氣。”

    平心而論,林雙鶴對禾如非,倒是沒有什么惡感。同燕賀不同,他與禾如非,當(dāng)年到底還有“一同進步”的同窗情誼。雖然不知道肖玨與禾如非之間發(fā)生了什么,但以林雙鶴對禾如非的了解,應(yīng)當(dāng)不是那種背后偷襲的惡毒之人,恐怕之間有什么誤會,到這個時候,他還是希望肖玨與禾如非之間能重修舊好,至少不必弄得如此劍拔弩張。

    他自認是一片好意,沒料到禾如非聞言,頓了片刻,咬牙道:“不必了,這匕首確實有毒。”

    百官嘩然。

    文宣帝怒道:“禾如非,你帶著淬毒的匕首上天星臺,是為何故?”

    禾如非聞言,立刻跪倒下來,朝著文宣帝匍匐行禮,抬起頭來道:“陛下,這幾日朔京城里不太平,臣前幾日出行有刺客行兇,不久前府上更是遭遇賊子。臣懷疑是有人暗中加害,未免出意外,就藏了一把匕首在懷中,以防不測。只是今日情急,與武安侯切磋切磋的興起,一時間忘記匕首不妥。臣有愧,請陛下責(zé)罰�!�

    禾晏瞧著他流利的編造謊言,忍不住挑了挑眉。要說禾如非也是個人才,這么短的時間里就想好了一個借口。雖然這借口是很勉強,但到底是算是個借口了。

    徐敬甫見狀,也站出列道:“陛下,禾將軍府上失竊一事,老臣也有所耳聞。隨身攜帶匕首,雖有不妥,卻也罪不至死。今日天星臺設(shè)宴,不宜見血,還望陛下從輕發(fā)落。不過禾將軍此舉確實危險,一個不小心,傷了武安侯,只怕肖都督就要沖冠一怒為紅顏了�!�

    他這話說的輕飄飄帶著幾分調(diào)侃,明顯是要幫禾如非大事化小。畢竟禾如非與他之間,也暗中多有牽扯。如果禾如非真的出事,連累到他就不好了。

    徐敬甫看向禾晏,笑道:“武安侯只怕是受了不小驚嚇�!�

    眾人都瞧著徐敬甫與肖玨二人。這二人是死對頭,朝中上下都知道,肖玨狠心無情,世人皆知,不過他的未婚妻武安侯倒是成日笑瞇瞇的,與人交談也溫和有分寸,看著是個好說話的人。而且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倘若禾晏不依不饒,咄咄逼人,不僅顯得身為女子太過無理,也會讓文宣帝不喜。

    畢竟,這算是家丑,當(dāng)著外人的面,最好不要扯得太大。

    徐敬甫遞了梯子,文宣帝也樂得開口,就斥道:“禾如非,還不快跟武安侯道歉!”

    禾如非忙對禾晏拱手行禮道:“抱歉,武安侯,方才切磋,全是我一人爭強好勝,差點傷了禾姑娘。幸而姑娘無事�!彼m然是對著禾晏說話,目光卻是看著禾晏身側(cè)的肖玨。在禾如非看來,禾晏所作所為,必是受了肖玨的授意。他并不擔(dān)心禾晏,但卻不能不對肖玨生出忌憚。

    不過于忌憚中,禾如非又有些得意。

    肖玨又如何?文宣帝一開口,再如何不滿,不也是只能將此事作罷。還是徐相厲害,也不虧他當(dāng)初賠了一個心腹,搭上了徐敬甫這條線。

    他正這么想著,就看見那位大魏的右軍都督站在他面前,垂著眼睛看他,眼里是無聲的譏嘲,仿佛在看跳梁小丑。他心中頓時生出無名之火,還沒等他說話,就聽見禾晏開口了。

    禾晏道:“禾公子不必跟我道歉,畢竟你并未真的傷了我,如果今日傷了圣駕,禾公子才是真的死路一條�!�

    禾如非臉色一變:“你說什么?”他下意識的朝天星臺上的帝王看去。

    “我說,”禾晏彎腰撿起剛才禾如非被打落的匕首,在手中把玩一轉(zhuǎn),才看向他,

    慢悠悠的道:“禾公子千方百計的藏一把匕首在身上,真的是為了傷我嗎?我不過一介女子,何故勞得禾公子這般,禾公子真正想害之人……其實是陛下吧!”

    話到末尾,聲音凌厲如刀,驚得在場眾人都忍不住心驚肉跳。

    “禾晏!”禾如非不等她繼續(xù)說下去,就厲聲打斷禾晏的話,“你勿要在此血口噴人!你這是誣陷,陛下,”他忙看向文宣帝,高聲喊冤,“微臣絕無此禍心,不知臣究竟是什么地方得罪了武安侯,或是肖都督,竟要如此陷臣于不義�!�

    徐敬甫也沒料到禾晏一頂弒君的帽子直接就這么戴在了禾如非頭上,聞言也趕緊道:“武安侯,此話不可亂說,禾將軍不過切磋時誤傷了你,何至于此將他往死路上逼?”

    “陛下,微臣當(dāng)初隨撫越軍平復(fù)叛亂,只愿大魏國泰民安,微臣此生心愿,就是替陛下守好大魏的土地,絕無二心,陛下,請一定相信微臣的忠心!”禾如非喊道。

    瑪寧布微微瞪大雙眼,會發(fā)生這一幕,實在是他沒有料到的,這很有趣。雖然禾如非與他們?yōu)跬腥酥g,亦有合作,但烏托人也并不真正的信任他。畢竟禾如非領(lǐng)兵的手段,有目共睹。大魏的兩大名將,倘若聯(lián)手,對烏托國來說絕對不是一件好事。而如今他們掐起來了,只要折斷了文宣帝一只臂膀,大魏就能被撕開一條口子。

    他不打算說話。

    帝王坐在高座上,望著底下不住磕頭的臣子,神情有些微妙。

    他雖然是平庸的帝王,不擅朝事,但也擁有帝王天生的品質(zhì),多疑。不提還好,一旦埋進了一顆種子,看人的眼光,到底是有了變化。

    倒是武將們聽了剛才禾如非的一番話,心有戚戚,忍不住為禾如非說話。

    “是啊,禾將軍為了平復(fù)西羌之亂將生死置之度外,忠心有目共睹,怎會起謀害陛下之心?”

    “武安侯這話有些過了,若真有害人之心,又何必連命都不要去打仗?”

    “我聽聞軍營里的人說,飛鴻將軍赤膽忠心,視死如歸,絕不是這樣等人�!�

    種種議論聲傳進禾晏耳朵,禾晏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直到場上漸漸安靜下來,她才開口慢慢道:“飛鴻將軍精忠報國,威風(fēng)凜凜,一騎當(dāng)千,蓋世無雙。當(dāng)然不會做出叛國弒君之事�!�

    “可是,”她微笑著看向禾如非,眸光漸漸冷卻,“禾公子,你是飛鴻將軍嗎?”

    禾如非如墜冰窖。

    面前的女子看著自己,唇角的弧度有些冷,她的目光是如此不屑一顧,像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螻蟻。

    她看不起他。

    楚昭一怔,身側(cè)有人嘀咕道:“武安侯這話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禾將軍是飛鴻將軍嗎,禾將軍當(dāng)然是飛鴻將軍��!”

    燕賀皺眉,盯著禾如非的目光帶了幾分審視。

    禾如非道:“你說什……�!�

    “我說,”這一次,沒等他說完,禾晏就先打斷了他的話,“禾公子,裝了這么久的飛鴻將軍,不累么?”

    “我看你戴的這張面具,也該摘下來了�!彼�。

    天星臺頓時熱鬧起來。

    縱是文宣帝在場,也已經(jīng)控制不了事情的發(fā)展了。有那么一瞬間,禾如非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扒光了丟在光天化日之下,日頭刺眼的讓他睜不開眼。與他一同如遭雷擊的,還有許之恒。

    他兩股戰(zhàn)戰(zhàn),眼里盡是驚惶,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逃,快逃,可是剛要動作,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腿發(fā)軟,已經(jīng)沒有力氣挪動一步了。

    “你在胡說些什么,”禾如非勉強維持著自己的神情,恨恨道:“武安侯難道是有了癔癥?什么裝作飛鴻將軍,什么面具……是陛下親自封我做飛鴻將軍,豈能有假!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原以為武安侯女中豪杰,心胸寬廣,沒想到如此狹隘,早知如此,就不該與你比試。”

    “都這個時候了,說這些還有意思嗎?”禾晏低頭看著他,“你裝了這么久的飛鴻將軍,卻連她的一絲半點都沒學(xué)到。飛鴻將軍敢作敢當(dāng),你呢,做都做了,怎么臨到頭了,反而不敢承認�!�

    “武安侯,”文宣帝看向禾晏,目光深不可測,“你所說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禾晏朝文宣帝行禮,“飛鴻將軍不會背叛大魏,也不會背叛皇上,但是禾公子會。這位禾公子,可不是真正的飛鴻將軍�!�

    “你信口雌黃!”禾如非忍不住道:“我不是飛鴻將軍,飛鴻將軍是誰?”

    禾晏嘴角一勾,語氣溫和的近乎詭異,“禾公子,你真的已經(jīng)忘了,你那位失足溺死的堂妹了么?”

    此話一出,滿場寂靜。

    許之恒幾欲暈倒,徐敬甫面色發(fā)白,文宣帝捂著心口咳嗽了好幾聲,身側(cè)的內(nèi)侍忙遞來帕子替他揉著心口,文宣帝才道:“禾晏,你可知道自己說的是什么?”

    什么烏托使者,什么舞劍,此刻都不重要了。文宣帝緊緊盯著地上的禾如非。禾晏方才的話,稍稍一品就能明白她究竟說的是什么。然而此刻無人議論,實在是因為,這事實太過于驚世駭俗。

    魏玄章瞪大雙眼,眼中盡是不可置信。燕賀眉頭緊鎖,林雙鶴呆呆的看著禾如非,難以接受方才自己聽到的話。

    “皇上。”一直極少說話的肖玨,終于上前,他看了一眼禾如非,才道:“禾大公子并非飛鴻將軍,或者說,當(dāng)年戰(zhàn)場上帶領(lǐng)撫越軍平復(fù)西羌叛亂的飛鴻將軍,與后來回京接受封賞的飛鴻將軍,并不是一個人�!�

    “這位禾公子并不會打仗,只會領(lǐng)賞�!�

    天星臺萬人靜默。

    文宣帝的聲音,含著克制的怒意:“可有證據(jù)?”

    肖玨勾唇:“有�!�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相

    高座上,帝王看著宮人手中呈上來的信函,遲遲沒有言語。

    禾如非的心似被無形的大手緊緊攫住,抓的他心疼。事已至此,他可以十分肯定,禾家當(dāng)夜進賊,偷走了玲瓏匣里信函的人,就是肖玨沒錯。只是……肖玨又是如何知道玲瓏匣是怎么打開的?出入禾家如無人之境,如果沒有內(nèi)奸通風(fēng)報信,難道……他看向禾晏,恍惚又想起方才同這女人比劍時,她叫自己的那一聲“大哥”。

    包含著萬千情緒,像前來索債的厲鬼。

    難道她真的……

    “真正的飛鴻將軍,曾在賢昌館與微臣同窗,”肖玨道:“華原一戰(zhàn)后,臣發(fā)現(xiàn)禾將軍的身份存在疑點,回京之后,曾去過賢昌館一趟,有人在賢昌館藏書閣縱火,企圖燒掉飛鴻將軍舊時手記�!毙かk沉聲道:“所幸縱火未遂。臣對比過賢昌館手記,與飛鴻將軍曾翻閱過的兵書,字跡相同。而禾公子的字跡,并無相似�!�

    “僅憑這一點,如何就能證明飛鴻將軍的身份�!毙炀锤徛_口,盯著肖玨的目光高深莫測,“人的字跡不會永遠一成不變,隨著時間的流逝,或有改變也不是不可能�!�

    他怎么也沒想到,肖玨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要說的居然是這件事,這件聽起來就荒唐到令人發(fā)笑的事。

    禾如非的堂妹才是真正的飛鴻將軍,禾如非只是一個代領(lǐng)功勛,鳩占鵲巢的冒牌貨?這怎么可能,那禾如非的堂妹叫什么名字,都沒人知道,何況一個女子,怎么可能有這樣大的能耐?

    他是覺得肖懷瑾簡直是在說笑,可看到禾如非的臉色時,心中就是一驚。

    一瞬間,過去許多想不明白的事頓時茅塞頓開。禾如非在武將中頗有聲名,又不靠他這個文官提攜,就算是要參與奪嫡站隊,也不急于一時,何苦這樣匆忙的與自己合作,反倒是像要借著自己掩飾什么似的。

    徐敬甫雖然曾經(jīng)懷疑過,但令人查探的結(jié)果卻什么都沒有,也就暫且將疑點打消了。如今看來,肖玨所言只怕是真的,雖然不明白肖玨究竟是如何知道這些秘密,但禾如非真的出事,對自己有害無利。思及此,縱然再如何不愿意,這個關(guān)頭,徐敬甫也只能幫著禾如非說話。

    “這只是證據(jù)之一。”肖玨平靜道:“帶人證。”

    有人被侍衛(wèi)帶著上了廣場,是個婦人,她膽子很小,一到廣場,看到這么多人,就嚇得癱軟在地。

    “姜氏,”肖玨道:“當(dāng)著皇上的面,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的說出來�!�

    許之恒面色慘白如紙,搖搖欲墜。他一直在找姜嬤嬤的下落,之前明明已經(jīng)打聽到了苗頭,可派出去的人卻撲了個空。后來因為福旺的原因,他以為姜嬤嬤被禾如非找到了,禾如非打算用姜嬤嬤來要挾自己,可怎么也沒想到,姜嬤嬤是被肖玨找到了。

    姜嬤嬤一見到皇上,就嚇得連連磕頭,眼淚都快掉出來了:“陛下,陛下……民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民婦是伺候許家姨娘的,那一日姨娘說要殺了大奶奶,是大爺?shù)囊馑肌駤D只敢遠遠地看著,他們把大奶奶摁在水里,活活悶死了。民婦聽見姨娘叫大奶奶禾將軍……大奶奶的眼睛也是被他們弄瞎的,民婦沒有動手,民婦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婦人說的是什么意思,先前那位溺死的許大奶奶才是真正的飛鴻將軍,他們殺人滅口?”

    “這么說,許大爺也知道這件事?可許大爺不是對亡妻一往情深么?”

    “這算什么一往情深,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林雙鶴喃喃道:“禾兄……是許大奶奶?”

    燕賀亦是藏不住眼中驚訝,懷疑自己是否在做夢。

    魏玄章被身側(cè)同僚推了一把,“魏先生,原來當(dāng)初你們學(xué)館里的那位禾將軍,竟是女兒身?你沒發(fā)現(xiàn)嗎?”

    魏玄章不開口,滿腦子都是不可置信。當(dāng)初那個禾如非,他非常不喜歡,若非師保求情,他一開始就不會容禾如非進學(xué)館。那少年倒是勤奮好學(xué),可惜于學(xué)業(yè)一事上,實在沒什么天分,若論武科,也算不得出色。賢昌館培養(yǎng)的都是大魏未來的英才,這樣的普通人,上個普通學(xué)館就好了。

    只是后來禾如非帶領(lǐng)撫越軍打西羌人,倒是讓他刮目相看了一回。能保家衛(wèi)國的,俱是好兒郎。

    如今想起來,禾如非在賢昌館里時,就已經(jīng)顯出與其他少年不一樣的一面。譬如成日戴著一張面具,也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先生們一直以為他是因相貌丑陋而自卑,眼下卻全部明白了。

    原來那個總是笨拙又努力的少年,是個女孩子,怕被人發(fā)現(xiàn)身份,所以從來形單影只。

    他說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魏玄章從來認為女子就該在家相夫教子,不可拋頭露面。婦人俱是頭發(fā)長見識短,如今,卻再難說出一句苛責(zé)的話,只覺得那位死去的飛鴻將軍可敬又可憐。

    五皇子廣吉悄悄拉了一把身側(cè)的廣朔:“四哥,他們說的話我怎么不明白,飛鴻將軍怎么了?”

    廣朔按捺住心中驚異,道:“無事�!笨粗虻乖诨实勖媲暗暮倘绶牵闹羞駠u不已。

    他記得禾如非,當(dāng)初禾如非在撫越軍中一戰(zhàn)成名,后來發(fā)現(xiàn)是禾家的大公子,朝中人人稱贊。出身良好的世家公子去打仗,總歸是一件需要勇氣的事。況且飛鴻將軍的英姿在部下中多有傳說,他也敬佩不已�?裳巯滦かk卻將此事揭開真相,那個不顧自己性命在沙場上沖殺的勇將,盔甲下原是柔弱的女兒身。

    而等打了勝仗后,功勛不是她的,贊揚不是她的,連身份都不是她的。最后死在自家人陰謀之下,聽著,都讓人覺得上天殘忍。

    帝王的目光沉沉,望向文官中,“許之恒,此事你也知情?”

    “不……不……臣是被冤枉的!”許之恒雙腿一軟,跪倒在地,“是這賤人污蔑與我!我根本沒有……是她的主子!她的主子賀宛如與夫人爭風(fēng)吃醋,暗中加害夫人,害得夫人溺死,臣知道此事后,已經(jīng)殺了賀宛如給夫人報仇,可是臣從來不知道夫人就是飛鴻將軍!臣真的不知道!”

    他涕淚漣漣,說的格外真誠,任誰看了,都覺得這人何其無辜?禾晏冷眼瞧著許之恒惺惺作態(tài),突然間,覺得眼前這個軟骨頭的男人,和當(dāng)年在狩獵場下遇到的青衣少年,已經(jīng)沒有半分相似了。

    太子忍不住開口道:“肖都督,不會就憑著幾封手記,一個奴才隨口攀扯的幾句話就要定禾將軍的罪吧。這可是大魏的飛鴻將軍,況且你嘴里所說的真相,是不是有點太匪夷所思了?一個女人,那么厲害嗎?”

    廣延與禾如非并無往來,不過是知道一點禾如非似乎與徐相有些關(guān)系。此刻為禾如非開口,倒不是為了禾如非,也不是為了徐相,而是為了堵肖玨的嘴。畢竟肖玨于他,是敵非友。

    “單憑這些,當(dāng)然不可能定禾大公子的罪,再者,”他眸光譏誚,“禾大公子的罪過,也不僅僅于此�!�

    廣延一愣,徐敬甫心中暗道不好。只聽肖玨道:“禾如非通敵叛國,為避免身份被揭穿,華原一戰(zhàn),與烏托人暗通往來,不惜以我大魏軍士無辜性命,換的烏托人的網(wǎng)開一面�!�

    瑪寧布正作壁上觀一場好戲,萬萬沒想到這把火會突然燒到自己跟前,驚得面色微變。

    無人開口。

    廣場上的冷風(fēng),呼嘯著穿過飛揚的旗幟,像是戰(zhàn)場上死去的冤魂,終于抵達了訴冤的案頭。

    “禾如非,”肖玨冷嘲道:“你可真慫�!�

    “肖都督,有些話沒有弄清楚之間,不可妄言�!毙炀锤Φ馈�

    肖玨不為所動,只令手下奉上證據(jù),呈于帝王手中。

    “禾大公子府上失竊,說是竊走古玩文物,區(qū)區(qū)外財,就令禾家慌了手腳,滿城追索竊財之人。”肖玨淡淡開口,“為何如此,因為禾大公子自己也清楚,被竊走之物一旦公之于眾,他必定身敗名裂�!�

    禾如非咬牙道:“你……”

    “三封信,”青年已經(jīng)轉(zhuǎn)向皇帝,“兩封是與烏托人往來,一封,”他掃了一眼徐敬甫,唇角一彎,“受于徐相�!�

    文宣帝猛地抬眸。

    如果說,之前的禾如非一事,僅僅是給他震驚和不可思議,而肖玨的最后一句話,卻讓他有了出離的憤怒和巨大的背叛感。

    徐敬甫……和烏托人?

    他是個平庸的帝王,喜歡做甩手掌柜,但并不代表喜歡別人將自己玩弄于鼓掌之中,這踐踏的是天家的尊嚴,如何能忍?

    徐敬甫一愣,下意識的跪倒下去,張口就道:“陛下,老臣絕無二心,不知道肖都督是從哪里偽造的信件,才會如此污蔑老臣。老臣對陛下之心,天地可鑒啊!”

    他并不知道肖玨是從哪里弄來的信,也不知道禾如非是什么時候?qū)⑿挪仄饋淼摹τ诤倘绶�,他并未用太多的腦子,一個蠻橫的武將,不值得費心。但正是他的大意,竟將自己推進了火坑之中,禾如非居然留了一手,不知從哪里保留了一封信,沒有銷毀。而且還被肖玨發(fā)現(xiàn)了!

    文宣帝看著手中的信,越看,臉色越沉,到最后,已然沒有任何表情。

    信函究竟是不是真的,他心中已經(jīng)有數(shù),這么多年,徐敬甫在他身邊,他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無非是念著當(dāng)初自己初登帝位時,徐敬甫的輔佐之功。他自認為自己是個有人情味的皇帝,同先皇他們不同,可如今看來,君臣之情,在某些人眼中不值一提。他給了徐敬甫權(quán)力和地位,但對方仍然不滿足。

    通敵叛國,四個字一出來,他看徐敬甫的目光,就再無過去的情分了。

    “肖都督,”武將中,燕賀突然高聲問道:“禾如非果真是為了一己私欲,將華原一戰(zhàn)數(shù)萬將士的性命都棄之不理?”

    肖玨沒說話,平靜的看著他。

    燕賀的眼睛頓時紅了。

    武將同文人不同,上的是戰(zhàn)場,扛的是刀槍,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戰(zhàn)友,情感又與別人不同。武將們作戰(zhàn)時,恨不得能多保下一人是一人,最恨的是無謂的犧牲,而居然有這樣的畜生,眼睜睜的將自己人出賣,看他們?nèi)ニ退�,所圖的,不過是自己的賤命一條。

    燕賀深吸一口氣,站出列來,對著文宣帝跪下:“請陛下嚴懲禾如非!為華原一戰(zhàn)無辜枉死的將士報仇!”

    武將們先是驚愕,隨即沉默,最后,紛紛卸下身上佩劍刀槍,跟著跪倒下去,“請陛下嚴懲禾如非,為華原一戰(zhàn)無辜枉死的將士報仇!”

    喊聲震天,瑪寧布心中暗道不好,再看文宣帝,亦是神情震動。

    肖玨冷聲開口:“烏托人與朝中官員暗中勾結(jié),致使華原一戰(zhàn)生靈涂炭,將士枉死,如今假意求和,實則包藏禍心,陛下,”肖玨俯身行禮,“烏托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求和一事,請陛下收回成命。至于在大魏開設(shè)榷場,更是天方夜譚。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是肅清朝中哪些官員與烏托人沆瀣一氣。”

    徐敬甫斥道:“肖懷瑾,你血口噴人!”

    “清者自清,徐相何必激動。”肖玨吝嗇于給他一個眼神,目光直視著文宣帝,道:“請陛下收回成命�!�

    文宣帝忽然感到一陣疲憊。

    做皇帝做了這么多年,輕松的日子,其實沒多少,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疲憊的,可沒有一次像今日這樣,讓他覺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老的連坐上這個位置,都覺得太高太涼。

    “父皇,”一直沒開口的四皇子廣朔,終于站出身來,他對著文宣帝開口道,“不論肖都督說的話是真是假,眼下之際,同烏托國交好一事,須得重新商議。至于禾大公子和許大人……真相沒有水落石出之前,也不能放任。飛鴻將軍一事,非同小可,如果肖都督說的是真的,所有參與此事中的人,都脫不了干系。”

    這話里,就是將徐敬甫也囊括了進去。

    徐敬甫喉頭一甜,只覺得一股氣憋在胸口,憋得他幾欲吐血。四皇子廣朔一直規(guī)規(guī)矩矩,他雖支持太子廣延,提防廣朔,可在徐敬甫心中,廣朔絕無那個膽量爭皇位。若是有,根本不會拖到現(xiàn)在這個時候。廣朔的性情肖似文宣帝,帶著一點帝王家無用的仁慈,所以,他注定比不過廣延。

    而此刻廣朔的開口,將會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果然,文宣帝看了一眼廣朔,這個關(guān)頭,他沒有厭惡廣朔的插手政事,反而覺得廣朔的話像是讓眼前的局面有了解決之道,令他從被背叛的惡感中清醒過來。

    徐敬甫看著文宣帝的臉色,心道不好,如果文宣帝在此刻開口,接受了廣朔的話,那么禾如非就沒有翻身的機會了。禾如非沒有翻身的機會,那封信就會成為釘死他的罪證,他不能在這里,在這個時候被帶走,只留一個廣延在外頭,廣延那個蠢貨,根本沒辦法將他撈出來,而肖懷瑾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今日一過,他就徹徹底底的再無翻盤的可能了!

    “陛下……”徐敬甫老淚縱橫,“老臣冤枉,老臣認為肖都督所言,沒有一句真話,全都是杜撰的無稽之談。都說飛鴻將軍與封云將軍素來不和,如今看來是真的。只是老臣也不知道禾將軍究竟是怎么招惹了肖都督,才會讓肖都督做出這等誅心之事!”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仍舊不死心。

    “肖都督?jīng)]有撒謊!”一個女子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尖利的刺耳。

    禾晏心中一驚,回頭看去,就見人群中,跌跌撞撞的跑來一名婦人,這婦人衣裳臟兮兮的,像是在哪里滾過,不知是從哪里冒了出來。頭發(fā)亦是蓬亂,容貌卻生的娟秀。

    竟然是禾二夫人。

    禾晏呆住了,有心想要上前,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端倪,只得站在原地。

    肖玨亦是意外,禾如非神情一震,禾二夫人卻看也沒看眾人,徑自撲到天星臺下,對著文宣帝匍匐身軀,高聲道:“臣婦能作證,陛下,臣婦能作證。禾如非根本不是什么飛鴻將軍,他就是個冒牌貨,當(dāng)初禾如非與我女兒一同出生,卻身體孱弱,大夫斷言禾如非活不過三歲,我夫君和大哥為保爵位,便讓我女兒禾晏女扮男裝,與禾如非互換身份。”

    禾晏的手在微微顫抖。

    禾二夫人往前爬了兩步,“我女兒十六歲上了戰(zhàn)場,僥幸得了軍功,待回京,禾如非身子已經(jīng)痊愈,陛下封賞點將之時,禾晏與禾如非已經(jīng)各回各位。這本來沒什么,”她喘了口氣,恨恨的指著不遠處的禾如非,“可是他們喪心病狂!為了怕身份被揭穿,就給我女兒喂了毒藥,先是毒瞎了她的眼睛,又將她溺死在池塘�!�

    “肖都督?jīng)]有騙您,陛下,”禾二夫人喊道:“我女兒禾晏,才是真正的飛鴻將軍!”

    第二百三十六章

    犧牲

    禾晏,才是真正的飛鴻將軍!

    如果說剛剛肖玨遞上去接二連三的證據(jù),都不過是紙上的證據(jù),尚且讓人懷著一絲懷疑,此刻這婦人親自走出來證實,就是真正的板上釘釘了。

    禾晏怔怔的看著禾二夫人,她從未見過語氣這般激烈的禾二夫人,她也從沒料到,會有一日,親耳聽到自己是她的女兒這一句話。此刻,禾二夫人就如所有普通的母親一般,聲嘶力竭的為自己的骨肉求一個公平。

    可是,她怎么會在這里呢?

    肖玨亦是望著禾二夫人,眉頭緊鎖。他曾答應(yīng)與禾二夫人做一筆交易,保護禾心影,可究竟要做什么,禾二夫人并未告訴翠蘿。肖玨不知道禾二夫人是如何跑到這里來的,也不知道禾二夫人究竟想做什么,不過當(dāng)他看見禾二夫人慘白的臉色,心中立刻浮起一絲不祥的預(yù)感。

    “別聽這個賤人胡說,陛下!”禾如非急切的開口:“她已經(jīng)病得腦子都不清楚了,她是胡說八道!”

    “臣婦沒有胡說!”禾二夫人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嘴角漸漸流出一絲烏黑的血跡。

    禾晏心頭一緊,霎時間渾身冰涼,她有心想要上前,可那婦人卻像是沒看到她似的,不顧唇角的血跡,大聲道:“臣婦沒有說謊,禾家人怕臣婦說出真相,日日給臣婦下毒,臣婦自知時日無多,不愿意讓女兒無辜枉死的真相就此深埋于地。陛下!”她的聲音凄慘,像是將死之獸帶血的悲鳴,“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臣婦所言,字字句句無一虛言,若有欺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誓言發(fā)的既毒又厲,更教人震撼的是她凄厲的神情,禾二夫人的嘴角涌出的血跡越來越多,幾乎已經(jīng)沒辦法控制了。林雙鶴想要沖出去查看,被身側(cè)的林牧拉住,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沒救了�!�

    禾二夫人喊道:“請陛下為臣婦女兒做主,請陛下為飛鴻將軍做主!”說完這句話,她似是終于支撐不住,整個身子癱軟下去。肖玨就站在他身側(cè)不遠,下意識的扶住她的身體。

    禾二夫人看向肖玨。

    眼前這個年輕人,是大魏無數(shù)女兒的夢里人,封云將軍。她曾在玉華寺見過這男子與未婚妻并肩行走的一幕,世人傳說冷漠高傲的肖二少爺,其實面對面前言笑晏晏的姑娘時,眸光溫柔的不可思議。

    他是同許之恒不同的人,同禾如非不同的人,同所有利用欺騙枕邊人的那些男人不同的人。如果將禾晏交給他的話,自己應(yīng)當(dāng)該放心的。

    她的女兒……禾晏。

    禾二夫人的眼睛,泛起潮意,她知道禾晏就站在遠處看著自己,那是她的女兒�?v然禾晏已經(jīng)全然變了一個人,縱然禾晏的身上,其實已經(jīng)沒有流著自己的血,縱然她們母女兩,前生相處的機會少得可憐,就像是陌生人,可是當(dāng)禾晏站在她眼前頷首微笑,客氣的叫她“禾二夫人”時,她一眼就能認出來。

    禾晏嗜甜,吃東西的時候筷子總是握在上半段,遇到不喜歡的東西會堆到碗的邊緣,但最后還是會乖乖吃掉……她在玉華寺看到的那個用飯的姑娘,剎那間就明白了什么。

    母女之間,大抵是有些感應(yīng)的。

    “肖都督……”她費力的喘了口氣,眼帶希翼的望向面前的年輕人,“她是不是……是不是……”

    “她是禾晏�!毙かk低聲道。

    一瞬間,禾二夫人的心里,被極大的滿足感充盈了。她道:“好……好……”

    或許老天爺是看她的女兒太過可憐,那么孤零零的一個人長大了,被欺騙、下毒、被害死,人都不在了,還要被利用的一干二凈,來完成禾家人與許家人情深義重的好名聲。

    她多恨啊,她有多恨,就有多無力。許多個夜晚,她看著懸掛在房梁上的白綢,只差一步,就能解脫,去地獄贖罪了。可每到最后關(guān)頭,想到禾心影,又生出退卻之心。

    她能怎么辦呢?

    只能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活著。

    可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爺都看她可憐,竟能讓她在有生之年,再看到禾晏。當(dāng)她看到禾晏的第一時間起,當(dāng)她明白禾晏想要報仇,想要扳倒禾如非時,禾二夫人就決定,哪怕是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幫禾晏達成目的。

    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自打禾晏死后,不過是剩著最后一口氣。她知道翠蘿是肖玨派來的人,也知道肖玨或許知道很多真相,她愿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成為最后一顆釘子。她服下毒藥,從禾晏幼時挖好的狗洞偷偷爬了出去。禾晏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當(dāng)年她每日早上順著狗洞爬出去時,禾二夫人全都看在眼里。

    禾晏以為禾二夫人并不在意自己,其實這么多年,她一直在暗處看著自己的女兒�?此髦婢咭粋人坐在院子里自己玩耍,看她被禾大夫人訓(xùn)斥不可露餡后的郁郁寡歡,看她望向自己的目光從孺慕期望到平靜如水,看她收起所有原本的“自己”,去扮演另一個人。

    無數(shù)次的,禾二夫人在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如果當(dāng)初她不是默默看著,而是對禾晏好一點,再好一點,讓禾晏感受到片刻的溫情,或許禾晏臨時至極,回憶一生,至少會有片刻眷戀和溫暖。而不是死在冰冷的池水中,一生都成為陰謀的犧牲品。

    “別……告訴她……我知道……她是誰……”她吃力的開口,血大團大團的從唇邊涌出來。

    “為什么?”肖玨盯著面前的婦人,只覺得恍惚回到了當(dāng)年肖夫人離開的那一日,摧心之痛,受過之人永遠不會希望再來一次,他嘗過這苦痛滋味,沒料到,今日禾晏竟也要走一遭他走過的路。

    何其殘忍。

    “就讓她恨我……”禾二夫人眼中泛起笑意,又像是淚水,“我本來什么都沒做……就讓她恨我……”

    她在翠蘿面前,從來不提禾晏,頻頻提起禾心影,就算是與肖玨做交易,也只關(guān)心禾心影的性命。她知道這些都會被肖玨看在眼里,聽在耳中。她知道肖玨重情重義,或許是這世上,如今唯一真心相待禾晏的人,她越是偏心,肖玨就越會心疼禾晏。戰(zhàn)場上英勇無敵的悍將,并不懂后宅女人玲瓏手段心腸。她就要用這點把戲,來算計肖玨,算計的他拼了命的對禾晏好。

    這就是她能為禾晏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肖玨的視線凝在面前女人身上,頓了片刻,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他道:“她從未恨過你�!�

    禾二夫人愣住。

    剎那間,天地萬籟俱靜,唯有面前男子的這句話充斥在她耳中。她身體已經(jīng)沒有什么力氣了,連轉(zhuǎn)一下頭都困難,唯有微微移動眼珠,朝她一直想看又不敢看,此生最對不起的那個身影瞥去一眼。

    可是她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了,看不清楚那人,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站在廣場上,挺拔、英氣,漂亮的如一幅畫。

    突然就想起當(dāng)初剛剛診出有孕時候的日子,那時候禾元亮很高興的請先生來看,先生望著她的小腹,高深莫測道:“將星一位最為良,時日相同命必昌,官職崇高宜世賞,安鄭定國鎮(zhèn)邊按。夫人腹中可是百年難遇的將星良才,若是男胎,勢必扶搖直上,若是女胎……家宅不得安寧�!�

    禾元亮教人做了許多小男孩穿的衣裳,可禾二夫人卻莫名覺得,腹中的,一定是個小姑娘。

    世情陰差陽錯,禾晏雖然是姑娘,卻到底是做男子做了這么多年。

    玉華寺里,再次相逢的母女,仿佛陌路。她忍著心中巨浪,問面前的女子:“禾姑娘……你為何叫禾晏呢?”

    女孩子渾不在意的一笑,隨口答道:“誰知道呢,尋常女子哪有取‘晏’這個字的,河清海晏,或許我爹娘在我一生下來就知道我此生必然要上戰(zhàn)場護一方百姓平安吧�!�

    禾二夫人的淚終于落下來。

    她呢喃道:“被荷禂之晏晏兮,然潢洋而不可帶……”

    她從未想過要讓禾晏上戰(zhàn)場,立功業(yè),一個母親最初的愿望,也不過是希望她能當(dāng)個漂漂亮亮,無憂無慮的小姑娘而已。

    可這最初的愿望,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背離的荒唐。

    臉上的淚痕尚且未干透,她緊握的拳頭便已經(jīng)松開,婦人的最后一口氣散去,一生就這樣結(jié)束了。

    肖玨心頭劇震,下意識的回頭尋找那個身影,禾如非身邊,禾晏怔怔的站著,目光落在他懷中的禾二夫人身上。

    她不知道禾二夫人與肖玨說了什么,他們聲音太輕,風(fēng)太大,她只能看到最后禾二夫人似乎是往她這頭看了一眼。

    她在看什么?是看武安侯禾晏,還是看禾二小姐禾晏?

    青瑯已經(jīng)回到了手中,可此刻禾晏的心里,并無一絲喜悅。她就這么死死的盯著肖玨懷中的婦人,她恨不得現(xiàn)在就沖過去,可是她不能。她不能抬步,眾目睽睽,會被懷疑,她現(xiàn)在是武安侯禾晏,同武將禾家沒有半分關(guān)系,如果此刻上前,不知道會給局面帶來什么樣的后果。

    肖玨回過頭,將婦人的身體輕輕放回地面,看向文宣帝:“皇上,禾二夫人以性命證實禾如非欺君之罪。禾如非冒領(lǐng)功勛,禾家人欺君罔上,如此大逆不道之徒,理應(yīng)當(dāng)誅。萬望陛下嚴懲有關(guān)罪人,絕不姑息�!�

    “陛下!”禾如非惶然道:“臣冤枉!”

    “皇上,”許之恒也高聲叫屈,“臣都是被逼的,是禾如非做下的這些事,與臣沒有半分關(guān)系,臣也是受害者,什么都不知道��!”

    文宣帝眉頭一皺,腦仁疼的厲害,沉聲道:“來人,將禾如非與許之恒帶下去。查抄禾許二家�!�

    這就是要算總賬了,四皇子廣朔心中一動,上前道:“父皇,那徐相……”

    他可還沒忘了徐相,許之恒與禾如非,都沒有徐敬甫來的重要。肖玨好不容易才創(chuàng)造出了這么個機會,要是不能借此撼動徐相的地位,日后再想要有這樣的天時地利人和,可就太難了。

    徐敬甫臉色難看至極,到了眼下這個時候,禾如非已經(jīng)保不住了,如果禾二夫人沒出來,還能在之后徐徐圖之,但禾二夫人不僅出現(xiàn),還以命相證,他太了解文宣帝了,文宣帝對禾二夫人的憐憫,會催化對禾許二家的憤怒。

    連帶著他都要遭殃。

    “陛下,老臣對陛下一片丹心,請陛下明察!”徐敬甫看向文宣帝,目光坦蕩。若是從前,文宣帝還會覺得自己有些咄咄逼人,如今,只要一想到肖懷瑾呈上來的那三封信函,再看徐敬甫的作態(tài),便覺得惡心。

    他面無表情的道:“關(guān)入大牢,待審�!�

    “是�!彼幕首有闹写笙�。

    太子神情有些慌亂,他當(dāng)然不愿意此事發(fā)生,可看眼前局面,今日分明是肖懷瑾有備而來,連徐敬甫自己都沒想到,肖玨手中的證據(jù)究竟有多少,根本無人知道。一個又一個,只怕老早就在為今日做準(zhǔn)備了。既然如此,倒不如先靜觀其變,等肖懷瑾的底牌都用盡了,他再想辦法圖后事。

    廣延沒有說話,禾如非與許之恒都被帶走了,徐敬甫不能讓自己也如他們二人一樣狼狽,便整了整衣領(lǐng),淡淡道:“老臣自己走�!�

    路過楚昭不遠時,徐敬甫看了一眼楚昭,楚昭垂眸站在文官人群中,沖他微不可見的點了一下頭,徐敬甫心下稍安。不能指望廣延那個蠢貨在外頭動手,幸而還有一個楚昭,楚昭心思細膩,又跟了自己這么多年,有他在外頭,情況也不算太糟。

    只是沒料到,肖懷瑾竟然會借著禾如非來對付自己,這一局,是他小看了肖玨。

    “至于烏托來的幾位使者……”肖玨掃了他們一眼,道:“今日天星臺一事,事發(fā)突然,接下來幾日,幾位使者就安心住在朔京城。等此事告一段落,再做日后打算�!彼D(zhuǎn)向文宣帝,“皇上以為如何?”

    文宣帝此刻腦子已經(jīng)格外混亂疲倦,聞言便招了招手,道:“就照你說的做�!�

    瑪寧布臉色一變,意識到這一下,連他們也走不了了。這肖懷瑾好生厲害,人人都知道他的對頭是徐敬甫,卻偏偏對準(zhǔn)了禾如非開刀。今日一過,不僅禾許二家倒霉,連徐敬甫日后會怎么樣都不好說。有時候?qū)κ植┺�,拼的就是一兩顆棋子間的較量。徐敬甫也就罷了,禾如非與他們?nèi)A原一戰(zhàn)的約定泄露,別說是開設(shè)榷場,只怕求和一事,也會生出波折,如此一來,烏托國好不容易爭取來的優(yōu)勢蕩然無存,難保日后不會功虧一簣。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眼下不是正面交鋒的好時機,是以瑪寧布便微笑著道:“這是自然�!�

    “陛下,”肖玨上前一步,聲音放低了些,“雖然禾二夫人也是禾家人,可今日主動揭露禾家騙局,不惜以命相博,功過相抵�?丛谡嬲娘w鴻將軍曾為大魏披荊斬棘,沙場浴血的份上,請陛下容許微臣將禾二夫人的尸首安葬,入土為安�!�

    “肖都督,這可有些不妥?”太子蹙眉道:“怎么說,她也是知情的,也是犯了欺君罔上的之罪,你怎么能為罪人求情?”

    “她是飛鴻將軍的生母�!毙かk看向他,目光凌厲,“得饒人處且饒人,殿下�!�

    太子輕咳一聲,不說話了。

    文宣帝已經(jīng)由內(nèi)侍扶著起身,聞言看了一眼那地上早已沒了氣息的婦人,心中生出一絲惻隱。一個母親為了死去的女兒伸冤,不惜獻出自己的性命,到底是有些可憐。況且……人都死了,罷了,他也就懶得再計較這些了。

    他道:“允。”

    肖玨心中稍稍松了口氣。

    今日天星臺一宴,斷無半分開懷,死的死,抓的抓,還教人看清了一樁若干年前天大的冤屈。誰能想到在戰(zhàn)場上戴著面具的飛鴻將軍,竟然與后來同朝為官,廣受愛戴的飛鴻將軍不是一個人。而那個近乎傳奇的女子,死的還是如此凄慘,同她的經(jīng)歷放在一起,格外諷刺。

    地上斷斷續(xù)續(xù)凌亂的撒著血跡和兵器,帝王與貴人們離開,天星臺上一片狼藉。風(fēng)聲仿佛嗚咽,吹得人眼睛發(fā)酸。肖玨回過身去,看見禾晏緩慢的,一步一步的朝禾二夫人的尸身走去。

    她走的極慢,好像每走一步,都要耗費很大的力氣,臉色一絲血色也無,如同找不到家的迷路的旅者,即將要迷失在沙漠里了。

    肖玨輕聲叫她:“禾晏�!�

    禾晏并無所覺,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婦人,她走到禾二夫人跟前,微微顫抖著手想去摸她的手,甫一伸手,又縮了回來。

    婦人的眼睛已經(jīng)閉上了,嘴角卻微微勾著,像是在笑,卻又含著幾分苦澀。她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看著自己的母親,過去的那些年,她只能遠遠地看著,還不能看的太過長久,否則被禾大夫人發(fā)現(xiàn),又要被訓(xùn)斥一番。

    她想叫一聲母親,可是卻也知道,就算自己叫了,也再也不會有回應(yīng)了。

    心頭猛地一痛,來勢洶洶,幾乎要教她窒息,禾晏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肖玨:“禾晏!”

    她軟軟倒了下去。

    那一頭,林雙鶴注意到了這邊的動靜,急忙跑過來,見禾晏唇角的血跡,驚了一跳:“禾妹妹這是怎么了?是不是剛剛和禾如非比劍受了內(nèi)傷?怎么辦怎么辦?”

    肖玨打橫將禾晏從地上抱起,對他道:“你跟我過來�!庇址愿郎韨�(cè)手下,“將禾二夫人尸身仔細收殮,等我回來再說�!�

    林雙鶴著急禾晏傷勢,便也沒多說,跟著肖玨上了馬車。他們這頭的動靜落在其他人眼中,楚昭微微一怔,目光隨著肖玨的背影遠去,他似是想跟上去,耳邊有聲音響起:“徐相如今出事,四公子,咱們得想辦法救人�!�

    須臾間,楚昭眼中的情緒盡數(shù)收起,再看向面前人時,聲音已經(jīng)帶了一絲擔(dān)憂:“理當(dāng)如此�!�

    身側(cè)的同僚捅了一下燕賀的胳膊,問他道:“燕賀,你怎么站著發(fā)呆?”

    過了很久,燕賀才回過神,搖頭道:“沒什么�!彼挚戳丝此闹�,沒看見肖玨的身影,就問:“肖懷瑾呢?肖懷瑾在什么地方?”

    “剛剛武安侯吐血了,可能是同禾如非比劍的時候受了傷,”那人老實回道:“肖都督帶著武安侯走了,林公子也去了,估計是去治傷了吧。不過……我就說飛鴻將軍怎么如此不濟,連初出茅廬的女子也打不過,原來根本就不是真的飛鴻將軍,嘁!”

    “女子怎么了?”燕賀看向長空,聲音微沉,“飛鴻將軍自己,本來不也就是個女子么。”

    這話說的同僚語塞,半晌過后,才道:“說的也是啊,這樣的奇女子,若是還在世就好了。可惜紅顏薄命,我過去都沒見過許之恒先前的那位夫人是何模樣,要是見過了,如今還能拿出去說嘴,我見的,是飛鴻將軍。對了,南光,”他想起了什么,問燕賀,“你當(dāng)年在賢昌館讀書的時候,不是與飛鴻將軍是同窗嗎?那個時候,應(yīng)該就是真正的飛鴻將軍,她是個什么樣的人啊,既是女子,雖然戴著面具,難道你們就沒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嗎?”

    “沒有。”燕賀道。

    “什么?”

    他想起那個在趁夜起床到后院的竹林里偷偷練劍的少年,風(fēng)雨無阻,雷打不動,練的吃力卻執(zhí)拗,原先覺得不過是做無用功,如今想來,反而是他目光短淺。他們一眾少年,沒有一個人發(fā)現(xiàn)禾大公子的身份,不是因為他們粗心大意,而是因為她將所有屬于女子的自我,都拋棄了。

    “她做的比男子更好�!毖噘R回答。

    第二百三十七章

    亂局

    肖玨抱著禾晏回到禾府的時候,禾云生與禾綏不在,只有青梅一個人。瞧見肖玨懷里臉色蒼白的禾晏,青梅嚇了一大跳,“天哪,姑娘這是怎么了!”

    “無事無事,”林雙鶴怕她著急,道:“今日在天星臺與人比劍,有些體力不支罷了。”

    “您是……”

    “我是大夫,”林雙鶴笑笑,“給你家姑娘看病的�!�

    肖玨把禾晏抱到了屋內(nèi),放到塌上,林雙鶴不敢耽誤,先給禾晏診脈,過了一會兒,林雙鶴才道:“禾妹妹這是郁積攻心,情急之下才吐血,我等下開兩副藥方,你讓你的下人抓藥煎了給她喝。不過……”

    “不過什么?”

    林雙鶴嘆了口氣,“這是心病,用藥是治標(biāo)不治本,禾妹妹究竟是為了何事苦惱,我看她平日里也不是個斤斤計較的人,怎么會執(zhí)念到吐血的地步?”

    肖玨沒說話。

    “你們今日真是嚇到我了�!绷蛛p鶴看了一眼被肖玨放到桌上的兩把長劍,“怎么說動手就動手?禾如非那頭的事,我暫且沒捋清楚,等我捋清楚了再問你,徐相那頭……你可有把握?”

    都等了這么多年,肖玨一直隱忍不動,這一回既然是動了徐相,就是準(zhǔn)備動真格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如果這一回不逮著機會將徐相徹底扳倒,下一回,可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不必擔(dān)心�!毙かk目光微涼:“我送他進去,就沒想過讓他出來�!�

    “那現(xiàn)在怎么辦?”林雙鶴問,“宮里現(xiàn)在肯定亂作一團,皇上同徐相過去君臣之義,非你我二人能及。你現(xiàn)在要不要進宮去,如果被徐黨抓住機會,皇上心軟了怎么辦?”

    “再等等�!毙かk道。

    “等什么?”

    肖玨的目光落在塌上禾晏身上,走到塌前坐下,“等禾晏醒過來�!�

    ……

    京中禾家,此刻被上門的官兵堵了個嚴實。禾元盛鐵青著一張臉,故作鎮(zhèn)定道:“你們好大的膽子,我兒乃當(dāng)今陛下御封飛鴻將軍,豈容你們在這里撒野!”

    “什么飛鴻將軍?”為首的官兵譏笑道:“不過是個欺世盜名之徒,還敢在這里大言不慚!想做將軍,到牢里去做吧!動手!”

    禾大夫人拼命掙扎,惶然喊道:“你們這是干什么?住手,放開我!”

    禾元盛卻心中一涼,一個可怕的念頭自心頭浮起,只是現(xiàn)在他仍存著最后一絲希望,看向那官兵,“這是何意……”

    “今日天星臺上,你們家大公子與人比劍,露陷了。”一位正在砸禾家牌匾的官兵好心提醒他:“人證物證俱在,陛下早就知道你們禾家偷龍轉(zhuǎn)鳳,欺君罔上一罪,禾老爺就不必在這里做什么將軍之父的美夢了吧!”

    那官兵一腳踹開大門,居然見到了禾元亮,禾元亮躲在床底下,正拼命往里鉆,企圖不讓人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他身形圓潤,縱是往里鉆,也露出半截。被人從里頭揪出來時,禾元亮拼命求饒道:“官爺,官爺饒命!我、都是他們逼我的!”他一手指向禾元盛,“我豈會害自己的女兒?我女兒禾晏也曾上過戰(zhàn)場,保護一方百姓,就看在我女兒的份上,饒了我吧!”

    官兵們瞧著這人,覺得頗有趣。原先以為能養(yǎng)出禾晏那等女扮男裝上戰(zhàn)場奇女子的,大抵不簡單。先頭看見禾二夫人在天星臺上以死自證,亦有幾分風(fēng)骨,怎么到了這親爹頭上,就如此不濟?讓人看不起。都說虎父無犬女,這父女二人,可沒有半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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