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以前做“禾如非”的時候,禾家人生怕她露陷,連朋友都不交,更勿提去他人府里做客。這輩子做禾晏,還沒來得及領(lǐng)略尋常人家是如何交往友人的,就直接去了軍營。
她這般認真,倒讓肖玨無言片刻,將她湊過來的腦袋推到一邊,“不需要,隨意就好。”
“都督,你家里不是還有肖大公子和肖大奶奶嗎?”禾晏憶起先前林雙鶴所說,就道,“都說肖大公子是大魏女子夢中情郎第一,是否真是如此?傳言他待人極為溫和,從不苛待下人,君子端方溫其如玉,可是真的?”
肖玨不動聲色道:“你想做我大嫂?”
“怎么可能?”禾晏立馬否認,心道她又不是宋陶陶,對多一個肖玨這樣的小叔子實在沒什么興趣,“我就是好奇。還有肖大奶奶,她怎么樣?好不好相與?”禾晏躊躇一下,“男子倒好些,女子我實在不知怎么打交道。她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性情活潑還是內(nèi)斂?我要如何與她說話才能討得她歡心?”
肖玨忍了忍,終是平靜道:“你要是討得她歡心,我大哥就該不好了�!�
禾晏“哦”了一聲,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似乎還在想著這件事。肖玨微微揚眉,禾晏倒是對“去做客”這件事上,有著諸多興趣。那種興奮和緊張勁頭,如稚嫩的孩童第一次接到邀請去小伙伴府上,既不知所措害怕出了差錯,又隱隱有得了肯定的高興和期盼。
禾綏膝下只有一兒一女,比起兒子來,生的與亡妻格外相似的女兒顯然更得這位校尉喜愛。聽鸞影打聽回來的消息是,禾晏過去驕縱蠻橫,有時候有些愛慕虛榮,固然這可能是這只狐貍的偽裝,但禾家附近的街坊鄰居表示,禾晏還是有一些小姐妹的,縱然關(guān)系不是太好。
但何以又流出這樣的神情。
肖玨能看清禾晏內(nèi)心深處的情緒與矛盾,但他看不出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在禾晏身上,似乎總是籠罩著一層濃霧,使得她的許多舉動變得無法解釋。然而越是神秘就越是吸引人靠近,否則……獨自一人處在濃霧中,總會讓人心中在意,覺得格外可憐。
思忖中,馬車在肖府門口停下。飛奴和赤烏翻身下馬,肖玨與禾晏還沒下車,就聽到外頭一個興奮的聲音道:“大奶奶,大少爺,二少爺回來了——”
緊接著,府里頭傳來一陣吵鬧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前來。禾晏剛隨肖玨下了馬車,肖家的大門便敞開了,從里頭走出幾人,走在最前面的,赫然是一對年輕夫婦。
男子穿著天青湖碧色的圓領(lǐng)錦袍,果真生雅人深致,霞姿月韻。他身側(cè)的女子芊芊麗質(zhì),眉眼動人,雪白裙裾勾勒出窈窕身材,如一樹白梨花般,瓊枝花貌。這便是肖玨的大哥肖璟與他的妻子白容微,禾晏也曾聽過這對夫婦的名字,可百聞不如一見,這二人站在一起,實在賞心悅目至極。
肖家真是個出美人的地方,一個兩個都落了如此美貌。禾晏心道,她這一腳跨進去,不知算不算扯了肖家府邸容貌的后腿。
“懷瑾,你可算回來了�!卑兹菸⑿Φ溃澳愦蟾缫辉虑熬腿杖漳钪�,今日下了官就在府里等著,還怕你今夜趕不回朔京。正巧是趕上了。”
肖璟也笑了,他一笑起來,露出一對小虎牙,便令謙謙君子般的溫柔里,多含了一絲可愛,“回來就好。容微親手做了飯菜,還熱著,就等你一人了。飛奴和赤烏也一起吃點,你們沿途照顧懷瑾,也辛苦了�!�
飛奴和赤烏連稱不敢。
肖玨回頭看了禾晏一眼,禾晏站的離他三步遠,恭謹(jǐn)又客氣。他道:“過來�!�
禾晏依言上前。
肖璟與白容微面面相覷。剛剛他們也看的清楚,這位小公子是和肖玨一道從馬車上下來的。若是屬下,大概是和飛奴赤烏一樣在外騎馬,而且肖玨本身并不是一個喜愛和他人接觸的人,共乘一輛馬車,已經(jīng)算是很親近了。
肖璟問:“懷瑾,這位公子是……”
“我朋友,禾晏�!毙かk道。
禾晏行禮道:“肖大公子,夫人。”說罷,忍不住偷偷瞧了肖玨一眼,她還以為肖玨會說是手下,不曾想直接拋出一個朋友。這下子,肖璟和白容微都有些詫異了。
白容微回過神來,笑道:“原是懷瑾的朋友,這可是稀奇,這么多年,除了林公子外,都沒見著懷瑾帶朋友來府上。禾公子是懷瑾在涼州衛(wèi)里認識的新朋友嗎?”
還不等禾晏回答,肖玨就道:“大嫂,我們進屋說。”
“�!�..好�!卑兹菸⑿Φ�,有些迷惑的看了肖璟一眼。
肖璟回了她一個亦是不明白的表情。
肖玨不僅帶朋友回府,還對這個朋友看上去諸多維護。夫妻二人都對禾晏的身份好奇起來,難道是什么皇親國戚,如此看重?可朔京城里有這樣的人嗎?且肖玨也并非是對皇親國戚就有好臉色的性子嘛。
不明白。
幾人來到了肖家的堂廳,禾晏與肖玨先去凈手,堂廳被燈照的亮堂堂的,屋子里散發(fā)著飯菜的香氣。長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禾晏與肖玨在桌邊坐下,飛奴和赤烏也被白容微叫著,去搬了兩個凳子坐在了一邊。
禾晏看的心頭一動。果如外頭傳言,肖大公子對下人極好。這要是在原先那個禾家,當(dāng)早就被禾大夫人斥責(zé)不守規(guī)矩了。
飯菜都是家常小菜,算不得豪奢,卻很精致可口。禾晏莫名有些緊張,拿起筷子,隨著肖玨的動作,小口小口的吃飯。
肖家沒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甚至于看起來溫和端方的肖璟,上了飯桌都儼然成了話癆,一個勁兒的追問肖玨這一年在外頭過的如何。
“先前濟陽的事,你也沒有跟我們說,”白容微笑道,“后來消息傳回朔京,才知道當(dāng)時情況危急。知道你是怕如璧擔(dān)心,不過日后這種事,可別自己擔(dān)著了。如璧得知此事后,要不是我攔著,我真怕他會自己去涼州找你�!�
肖璟輕咳一聲,“我也是關(guān)心懷瑾,不過……”他的目光落在禾晏身上,“聽說在濟陽的時候,曾有一位手下也與你一道立了功,還得了陛下嘉獎,該不會就是這位小公子吧?”
“正是在下�!焙剃天t腆的回道,“也是多虧都督抬舉,實際上我并沒有做什么�!�
肖玨淡道:“抬舉你的是楚子蘭,不是我�!�
禾晏:“�!�..”
都這個時候了,倒也不必說的如此清楚罷。
肖璟像是看出來什么,笑著搖頭,“禾公子,懷瑾不會說話,你不要生氣。不過他還是第一次帶朋友來府上做客,可見是真心想與你交好�!�
“我……”禾晏囁嚅著正要開口。
“她不是來做客的,”肖玨打斷了她的話,“她要在這里住一段時間�!�
肖璟和白容微一愣。
“不瞞兩位,在下已經(jīng)托人在朔京城里尋覓合適的宅子,只是一時半會兒恐怕難以尋好,都督心善,愿意讓我在府上借助幾日。等宅子的事安頓下來,我就立刻搬出去�!焙剃逃行┎缓靡馑迹斑@幾日,就得叨擾大公子和夫人了�!�
白容微笑起來,溫聲道:“禾公子不必客氣,既是懷瑾的朋友,也就是我們的朋友。城里尋宅子的確不容易,禾公子且將這里當(dāng)做自己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隨意些就好�!�
禾晏感激的應(yīng)下。心道肖家也不知怎么找媳婦的,這大戶人家的少夫人里,白容微的性子實在是頂好,好似也只有這樣性子的人與肖璟站在一起才十分般配。聽說白容微當(dāng)年在家中是庶女,肖璟的親事定下傳出來時,整個朔京都在說白容微的身份配不上肖璟,可禾晏眼下看來,肖璟的確是好眼光。
“吃飯�!毙かk道,將折疊奶皮放在她面前。
禾晏趕緊低頭吃飯。
單瞧外貌,實在瞧不出肖璟是個話癆,一頓飯吃飯,全都是肖璟一人在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問這問那,連肖玨在涼州衛(wèi)冬日里蓋幾床被子都要過問,若不是白容微拉扯著他,他還能說的更久。
這大抵就是“家人”的感覺?禾晏望著他們,心里溢出一絲羨慕來。
用過飯后,白容起身道:“懷瑾的屋子我們?nèi)杖斩加薪滔氯舜驋哌^的,剛剛已經(jīng)差人燒了熱水,懷瑾等下整理過后,今夜就早些歇息,你們趕路辛苦,先養(yǎng)精蓄銳,有什么事明日睡足了再說�!庇挚聪蚝剃蹋案镉锌盏姆块g和院子,剛剛用飯到一半時,我讓下人收拾出來了。院子里除了兩個婢子沒有旁人,禾公子安心在里頭住著就是�!�
禾晏一聽,覺得白容微真是體貼極了,正要道謝,就聽肖玨開口:“不必�!�
眾人都看向他。
“我院子里有空房,她就住我院子里�!毙かk道。
“咳咳咳——”走在后面的赤烏咳嗽起來。
白容微和肖玨倒是沒有想到別的地方,只是有些驚訝,不過很快,肖璟就笑道:“既然如此,也好。你們住在一個院子里,有什么事商量起來也方便�!�
赤烏面露絕望之色。
肖玨一口定下來,禾晏當(dāng)然沒什么反駁的理由。待白容微和肖璟離開后,她亦步亦趨的跟著肖玨去他的院子,路上悄聲問:“都督,我為什么要跟你一間院子?”
現(xiàn)在既不是在涼州衛(wèi),也不是在濟陽,屋子這么多,男女之間……還是要注意些分寸為好吧。
肖玨看了她一眼,“你很希望身份被人揭穿?”
禾晏怔住。
“我的院子里,沒有別的下人。”
禾晏明白過來,心想也是。要是住在另一間院子里,難免偶爾不會疏忽露陷,要是被肖家的婢子發(fā)現(xiàn)……總歸不是什么好事。住在肖玨院子里,樂得清靜。
肖玨的院子在宅子的最中間,又寬敞又明亮,不像楊銘之的府邸般風(fēng)雅簡樸,也不如崔越之府邸華麗豪奢,大概是因為長時間沒有人在此居住,顯得有些空蕩和冷清。雖然打掃的干干凈凈,但一走進去,雖是夏日,并不覺得炎熱,反而有幾分涼意。
穿過花墻就是正房,正房旁邊有一顆石榴樹,已經(jīng)結(jié)了極小的果子,晃晃蕩蕩的吊在梢頭,如半個拳頭大的燈籠搖搖晃晃,十分可愛。
“這就是你住的院子?”禾晏轉(zhuǎn)過頭看他,“都督,你小時候就住在這里嗎?”
她站在樹下,恰好一個果子垂在頭上,像是頂了一串葫蘆,肖玨有些好笑,回道:“不是,我幼時不在府上居住,住在這里,已經(jīng)是十幾歲以后的事了�!�
肖玨原先是住在山上的,這件事禾晏也曾隱約聽說,據(jù)說肖仲武請了名士高人在山上教他文武。這樣想的話,肖玨比她還要可憐一些,她雖不能叫親生父母爹娘,畢竟住在一個府邸里,抬頭不見低頭見。肖玨一個小孩子,在山上,肖仲武又不能時時刻刻上山看他,孤零零的一個人,怪可憐。
禾晏有心想要他高興一點,轉(zhuǎn)頭指著最低的一只石榴問:“這個等再過些日子,是不是就能吃了?你吃過這樹上的石榴嗎?甜不甜?”
“你是只想著吃?”肖玨揚眉,“很酸�!�
“你肯定在騙我�!焙剃滩灰詾槿唬叭绻芩�,你應(yīng)該早就將這棵樹砍掉了,怎么會留這么長時間�!�
肖玨一哂,“不是所有人種樹都是為了吃�!�
“種樹不為了吃那和種棵草有什么分別?”禾晏仰頭,望著樹頂最高處的一顆石榴,這顆石榴應(yīng)當(dāng)算是生的這棵樹上最大的一個了。隱約可見紅色飽滿的皮,禾晏伸手去拽,奈何枝頭太高,她跳一跳去摘,還是摘不到。
下一刻,有人站在她身后,一伸手,將那叢長著石榴的樹枝拽下來,拽到她能摸到的地方。
背后傳來清晰的溫度,暖和熱一道隨著遞來,禾晏全身一僵,下意識的轉(zhuǎn)身,差點崴了腳,被肖玨拽住胳膊拉起來,他垂眸,問:“你連路都不會走了?”
禾晏大聲咳嗽了兩下,“我就是,沒站穩(wěn)�!�
“不摘了嗎?”肖玨示意禾晏看手里拽下來的樹枝。
“不、不摘了。”禾晏辯解,“我沒想摘,現(xiàn)在還沒熟呢。等它熟透了我再摘,會更甜一點�!�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顛三倒四說的是什么鬼話,只覺得對上那雙秋水一般清絕的長眸,就覺得渾身上下緊張起來。為了掩飾,禾晏立刻轉(zhuǎn)頭,大聲道:“我住哪一間��?我想先去梳洗了�!�
肖玨指了一間房,禾晏便馬不停蹄的往房里趕去,活像背后有鬼在追著跑。隨即整個院子只聽見“砰”的一聲,她的屋門被關(guān)上了。
肖玨:“……”
他站在原地,視線凝著禾晏的房門,不多時,看向面前的石榴樹,嘴角微微一勾,笑了。
遠處,赤烏和飛奴縮在院子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唯一慶幸的是只要肖玨回府,院子里的小廝下人都會全部趕出去,不至于看到這令人尷尬的不知所措的一幕。
赤烏顫抖著嗓子開口:“他們……他們……”
“別說話�!憋w奴打斷他。
“怎么可能不說話!”赤烏壓低了聲音,難掩面上的怒氣和悲憤,“先前在濟陽和涼州衛(wèi)就算了,現(xiàn)在都已經(jīng)回了朔京……居然這么明目張膽……姓禾的是瘋了不成?”
飛奴欲言又止。
“我知道在濟陽的時候,他扮起女子來足以以假換真,但畢竟不是真的女子�,F(xiàn)在大少爺和少夫人還不知道此事,要是知道了怎么辦?”
飛奴試圖安慰焦躁的同伴,“你將此事想的太過復(fù)雜了,其實并沒有那么嚴(yán)重。”
“你懂什么!”赤烏道:“少爺先前三天兩頭的令我們查姓禾的事情,可見姓禾的身底不干凈,不然何至于此。他要是個老實清白的,我也認了……”說到此處,赤烏聲音竟有些哽咽,“倘若接近少爺是別有目的,以少爺眼下對他的上心……只怕比許家那翰林學(xué)士死了老婆還要上心!”
飛奴哭笑不得,倒是被他說得想起了另一樁事,低聲道:“說起來,少爺回京了,鸞影他們也該回來了。等鸞影回來,有得我們要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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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烏:地鐵,老人,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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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見云生
在肖家的這一夜,禾晏睡得很晚。
這里不是涼州衛(wèi),房與房之間還隔有一道中門。大抵是知道了肖玨在隔壁,禾晏更加緊張。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肖玨如今待自己,溫柔了許多。對于肖玨來說可能是隨手而為的小事,對她來說,卻總能輕而易舉的撩動內(nèi)心深處最隱秘的情緒。
禾晏翻了個身,可她自己如今,身份本就特殊,一回到朔京,關(guān)于許之恒、禾如非的所有事情都近在眼前,任與誰在一起都是件拖累。肖玨本就背負著肖家的深仇,倘若自己再連累他……禾晏深深吸了口氣,望著頭上的帳子,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腦子里充斥著各種紛繁雜亂的念頭,一直到半夜她才迷迷糊糊睡去。第二日醒來的時候,竟也日上三竿了。
她愣了愣,翻身坐起來。換上衣服打開房門,正對著院子里的臺階上,坐著個八九歲的小丫鬟,胖嘟嘟的,正捧著臉認真的看角落的螞蟻,聽見動靜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圓圓的仿佛年畫娃娃的臉,笑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禾公子醒了!”
她拍了拍衣裳上的塵土站起身來,朝禾晏小跑過來,這孩子還太小,小短腿邁著,禾晏都怕她摔著了。
禾晏問:“你是……”
“奴婢叫白果,”小丫頭乖巧的答道:“二少爺讓奴婢來照顧你,不過公子沒叫的話,不能進公子的屋。公子醒了,奴婢這就去廚房端早食過來。”
她說話的聲音也是軟軟糯糯的,禾晏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問:“你家二少爺呢?”
“二少爺一大早就出去了,”白果笑瞇瞇的答,“二少爺臨走時說了,公子不必拘束,如果不想呆在府里,可以自行離府辦事,晚上早些回來就是了。”她想到了什么,補充道:“公子房里桌上的木屜里,還有銀票。二少爺說公子可以拿著用,有什么其他需要的,就直接跟奴婢說,奴婢會跟大奶奶稟告的�!�
這小姑娘渾身尚有抑制不住的奶氣,說話卻頭頭是道的,禾晏失笑,“你這么小,你家二少爺怎么會讓你來服侍我?”
“奴婢的爹是府上管事的,”白果驕傲的挺了挺胸,“二少爺點奴婢過來,奴婢一定能照顧的好公子�!�
“那就多謝你啦。”禾晏笑道。
白果很興奮,似乎是第一次領(lǐng)這樣重大的差事,回道:“公子是二少爺?shù)呐笥�,不必對奴婢說感謝,奴婢這就去廚房啦。公子且稍等,熱水都放在銀水壺里了,就在院子門口,公子要洗臉,可以直接倒。二少爺說公子不喜人接觸,這些倒水伺候的小事,不必奴婢動手�!彼铝送律囝^,一溜煙跑了。
禾晏望著她的背影,心想,肖玨倒是想的周到。找這么一個小姑娘過來,簡單純稚,大抵就算瞧出她有什么不對,也不會往別的方面想。倘若換一個聰明伶俐的過來,萬一就不巧發(fā)現(xiàn)了她的身份怎么辦?
她低頭失笑,先去白果說的地方打了水回屋,梳洗起來。
剛剛梳洗完畢,白果就抱著食籃進來了。她邁過門檻,將食籃放到桌上,“公子吃完后,將食籃放在這里就好了,奴婢會收拾的。有什么需要奴婢再進來。”不等禾晏說話,她就立刻又退了出去。
禾晏:“……”
真不知肖玨是如何與她說的。
飯菜都是清粥小菜,如昨夜一般,不算豪奢,卻處處透著精致細心。禾晏吃完飯菜,將空了的碗盤放進食籃。整理了一下衣衫,走到桌前時,想到方才白果所說,拉開了木屜,果然見里頭放著厚厚一疊銀票。
原以為白果說的銀票至多就一兩張而已,不曾想肖玨這樣大手筆,這點銀子,足夠給姑娘家下聘禮了。萬惡的貴族子弟,禾晏憤憤的想,難怪在濟陽的時候肖玨去買衣裳,百兩鮫綃紗眼睛都不眨的就定了下來。
有銀子真是可以為所欲為。
禾晏沒有動里頭的銀票,將木屜重新合上,走出了房門。
她記性很好,知道從這院子到肖府的大門如何走,一路上也沒遇上白容微和肖璟。而其余的下人不知是不是被肖玨提前打了招呼,并未有一個人注意她,只是專注的做著自己手頭的事。仿佛禾晏出現(xiàn)在肖家,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仿佛她老早就住在肖家,是肖家的一員。
禾晏沒費什么力氣就出了肖府的大門。
甫一出門,頓覺晴光燦爛,禾晏瞇了瞇眼睛,抬腳往一個方向走去。
當(dāng)初她離京投軍前,已經(jīng)在樂通莊贏了一大筆錢,讓禾云生去了學(xué)堂。如今已經(jīng)過了一年半載,不知道禾云生還有沒有在那家學(xué)堂念書。她不好直接去禾家,畢竟左鄰右舍都是看著禾大小姐長大的,就算是扮了男裝,也未必就不會被人認出來。禾云生學(xué)堂里的同窗不曾見過禾晏,想來也是安全一些。
此刻時間還正好,禾晏沒有費多大力氣,就到了“鶴麓書院”門口。鶴麓書院比不上賢昌館,但在普通百姓家中,也算是不錯的學(xué)館了。在如今重文輕武的大魏,岳麓書院不僅教導(dǎo)文經(jīng),還有先生來教導(dǎo)武科,這一點是禾晏最看重的。禾云生于讀書一事上,啟蒙的稍晚了些,他自己也志不在此,但是拳腳功夫還不錯。若是以后走武人路子,也不是不行。
正是清晨,讀書的最好時候,從岳麓書院里傳來陣陣讀書聲。禾晏不是書院的人,不好直接進去。便在外頭的茶館里叫了杯茶,坐了約莫大半個時辰,下學(xué)時候到了,才趁著先生們紛紛離開時,翻了個墻,進了書院里。
不時有下學(xué)的學(xué)生出了書院門,禾晏正想找個少年問問禾云生在什么地方,不知不覺中,已經(jīng)走到了學(xué)堂的窗前。從里頭傳來少年們的陣陣笑聲,帶著些惡意的調(diào)侃,“云生兄,你今日真的不跟我么一起去?今日可是王兄的生辰!”
又有一人道:“云生兄哪里瞧得起我們?你看咱們一起玩,何時見云生兄一起來過?云生兄武科這么好,臉蛋又俊俏,這樣招姑娘喜歡,指不定日后就能結(jié)一門好親,飛黃騰達,干嘛與咱們廝混!”
又是一陣起哄聲,禾晏微微皺眉,這樣的調(diào)侃,也實在太傷人了一些。禾云生性情驕傲急躁,怎么能受得了這個?該不會打起來吧。
她心里擔(dān)心著,偷偷往里瞧,見眾少年圍著的桌前,正站著一名青衣少年,他低頭收拾桌上的書本,自始至終,也沒聽他說一句話。
竟是生生忍下了這般羞辱。
大抵是覺得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沒有半分響動,少年們鬧了一陣,也覺索然無趣,三三兩兩出了學(xué)堂,與此同時,禾云生將書本收拾好,起身出了門。
禾晏遠遠地跟在禾云生后面。
禾云生進了一條無人的巷子,才走了沒幾步,忽然覺得背后有勁風(fēng)而至,下意識的轉(zhuǎn)身,一掌回過去,那一掌沒有打到人身上,而是與另一只柔軟的、卻又堅韌的掌心貼合,悄無聲息的擋住了他的掌風(fēng),輕而易舉的令他倒退幾步。
“誰!”他警惕的喊道。
下一刻,有個熟悉的帶笑的聲音響了起來,“好小子,看來一年多的學(xué)堂沒白練,力氣大了不少�!�
乍聞這個聲音,禾云生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的掌心撤去,露出來人的臉。一張眉眼間與他有幾分相似的、隔三差五就從他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的臉,一張姣麗秀美的、熟悉卻又陌生的臉。
他的姐姐……禾晏。
“你……”禾云生的嗓音顫抖了。
禾晏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順勢揉了揉,“你什么你,叫姐姐!”
“你怎么回來了!”禾云生像是終于回過神,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也就是這個時候,這個少年才有了點昔日禾晏見過的影子,他上前一步,抓住禾晏的雙肘,像是在確認自己是在做夢還是現(xiàn)實,“你真的回來了?禾晏!你何時回來的?你知不知道這一年爹和我都擔(dān)心死了!”他的眼眶紅了,聲音哽咽了起來。
禾晏看著面前的少年,心中難免唏噓。少年人個子竄得快,一年半載一過,禾云生個子又比從前長高了許多,如今看他,就得仰著臉了。他比之前也要瘦了許多,看上去高瘦挺拔,似乎已經(jīng)是個大人。
禾晏一把拉住他往外走,“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
……
茶室里,精致的糕點擺在面前,禾云生卻一點要吃的念頭都沒有。偏生面前人還將盤子使勁兒往他面前推,“你不是愛吃這個嗎?多吃點�!�
禾云生梗著脖子道:“我不喜歡甜食�!�
禾晏在心中翻了個白眼,也不知當(dāng)初與她上山砍柴的時候,是誰望著禾綏給她的糕點流口水。她看向面前的少年,小孩子長大了,也懂得維護自己的自尊心了。
說來也奇怪,她見過程鯉素、宋陶陶,都是比她小的孩子們,但唯有對禾云生,總是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真切的牽掛,這點牽掛在涼州的時候被很好的藏斂起來,一看到禾云生本人,便怎么也抑制不住,只想將最好的都給這孩子,希望他日后好好的。或許是這具身體是禾大小姐的緣故,血緣親情的奇妙,正在于此。
“你還沒告訴我,你怎么回來了?”禾云生盯著禾晏,猶豫了一下,“而且,你現(xiàn)在怎么這個樣子?”
禾晏笑瞇瞇的看向他,“這個樣子……這個樣子不好嗎?”
禾云生沒說不好,也沒說好,心里只是覺得古怪。他見慣了禾晏穿裙子的模樣,穿男裝也見過一次,可就算那個時候,也不及此刻自然。若非禾晏是他姐姐,倘若走在街上看到這樣一個人,禾云生是決計不會相信此人是女子的。
禾晏生的挺漂亮,即便在過去禾云生與她關(guān)系最不好的時候,禾云生也不得承認這件事實。只是那點美總顯得有點輕浮廉價,尤其是她千方百計搜刮禾綏的銀子給自己買衣裳飾品的時候。如今的禾晏比那時候稍微黑了一點,幾乎是脂粉不施,與其說是漂亮,現(xiàn)在的她不如說是英氣。那點爽朗和飛揚的光,讓她的眼睛如星辰一樣明亮。
其實……也是漂亮的,甚至比以前更吸引人了。
不過,這根本都不是重點。禾云生回過神來,道:“你現(xiàn)在還在軍營里嗎?不對,如果還在軍營,你怎么能跑出來?”
“你姐姐我,能力出眾,頗得上司賞識,”禾晏端起茶來喝了一口,“我投軍期間,僥幸封了個小官,如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你怎么能封官?”禾云生嚇了一跳,“你自己不知道你自己是女子嗎?就算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日后被人發(fā)現(xiàn)身份你就完了!不行不行,”禾云生急了,“你趕緊辭官,明日就辭!”
禾晏歪頭看著他,“你就不問問,我被封的是什么官嗎?”
“不管什么官,都不能留!”禾云生不耐煩道:“哪怕你是宰相都不行。再說了,你官越大就越危險,就算為了那點榮華富貴,也不能把命搭上。你必須辭官!”
禾晏怔了怔,一時有些恍惚。
禾云生一個孩子都能想明白的道理,禾家兩位在朝為官的老爺,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李代桃僵,這分明是一件極危險的事,一旦被發(fā)現(xiàn),她死路一條,可禾家還是讓她這么做了,且一做就是這么多年。
原來不過是……人性貪婪,舍不得那點榮華富貴,又或者是,在他們眼中,禾晏的一條命只是一個砝碼,與可能博得的前程榮光來說,一文不值。
“喂,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禾云生在她面前招招手。
禾晏抬起頭來,笑了笑,“你說的這些,我當(dāng)然知道。官是一定要辭的,不過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我還有點事要做,等辦完了事就辭官�!�
禾云生正要問她是什么事,冷不防禾晏又開口了,她問:“不說我了,你們呢,我不在朔京的這些日子,爹怎么樣?范家的人有沒有來找茬?”
禾云生眉眼沉下來,道:“那群混蛋,怎么可能不找茬�!�
原來禾晏投軍以后,范成之死始終沒有找到兇手,范家人便將怒氣發(fā)泄到禾家身上。雖然禾晏也是“受害者”,但正因為禾晏死不見尸,連對證都無。范成的家人時常在校尉場上找禾綏的麻煩,污蔑禾綏做事不當(dāng),害得禾綏丟了校尉的差事。
好在在那不久后,朔京城里有一戶商戶想在府里請個護衛(wèi),得知禾綏曾是校尉,身手不錯,就請禾綏去府上做事。雖然聽起來不如當(dāng)校尉體面,但商戶人家出手大方,銀錢給的很寬裕。
禾晏有些懷疑,“銀錢寬裕,可你身上穿的這些不都是舊衣嗎?你那些同窗話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嫌你不肯與他們一道花錢了�!�
禾云生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你居然偷聽……”
“噓,”禾晏一笑,“我就是路過,恰好聽到而已。你們留著銀子不用,該不會是給你存著當(dāng)聘禮的吧?”
禾云生沒說話,他不可能告訴禾晏,雖然家里寬裕了不少,但他與禾綏商量過,禾晏這一投軍不知何時才會回來。一個姑娘家在外頭,不知吃了多少苦,能活著就很好。萬一回來的時候年歲大了,或是遭人嫌棄,便不嫁人,多攢點銀錢,日后禾晏在朔京想要一個人過日子,多點銀錢,過的總是不賴。
見禾云生不說話,禾晏以為是自己猜中了,笑道,“別那么節(jié)省啦?我現(xiàn)在好歹也是有俸祿的人�!彼龔膽阎刑统鰞蓮堛y票,小聲道:“先前打了勝仗,這是戰(zhàn)利品,陛下的嘉獎,這些錢你拿著,回去給爹和你自己做兩件新衣。對自己好一些,人靠衣裳馬靠鞍,你打扮的好看些,心儀的姑娘才會看中你是不是?小姑娘都喜歡俊俏的,你雖臉蛋俊俏,但性子不討喜,得用衣裳裝一裝�!�
禾云生捏著那兩張銀票,過了片刻,才問,“打了勝仗?你去戰(zhàn)場上了嗎?哪一場?濟陽水戰(zhàn)還是涼州衛(wèi)所一戰(zhàn),還是潤都一戰(zhàn)?”
禾晏沒料到他還關(guān)注著這些事,撓了撓頭,道:“其實吧……這幾場,我都上了。”
禾云生倒抽一口涼氣。
禾晏走的時候匆忙,只留了一封信。禾云生后來托人打聽,朔京里當(dāng)時招兵的那一批,全去了涼州衛(wèi)。這以后,他便時時刻刻注意著涼州衛(wèi)的消息,聽說路途遙遠,許多身體孱弱的人在路上就死了,他日日禱告希望天上的親娘保佑禾晏平安無事。又聽說涼州衛(wèi)苦寒,練兵辛勞,只盼著禾晏能去做個伙頭兵。日達木子帶兵去涼州衛(wèi)所的時候,他與禾綏一宿沒睡著,后來各自安慰,禾晏肯定沒事,她連刀都扛不起,又機靈,說不準(zhǔn)都見不到敵人。
濟陽水戰(zhàn)……潤都守城……總之,禾綏與禾云生自打禾晏投軍以后,便過的格外艱難。若非怕范家人順藤摸瓜抓到禾晏的下落,兩人只怕要收拾包袱親自趕到?jīng)鲋荨?br />
“我不是讓人給你們帶口信了嗎?”禾晏問。
禾云生蹙眉想了一會兒,道:“有過兩次,但說的很短,而且都是寫紙條丟進屋里的,也沒能見上一面,不知道你那頭的情況�!闭f到此處,禾云生又氣又急,“你當(dāng)時是怎么想的,怎么想到去投軍?你一個姑娘家……”
“又沒有人說女子不能投軍�!焙剃膛铝怂男踹叮財嗨脑掝^,“而且你看我現(xiàn)在不是平安無事了嗎?對了,爹現(xiàn)在不做校尉了,范家人可還在繼續(xù)騷擾?”
禾云生搖了搖頭,“打幾個月前,范家人就不來了�!彼S刺道,“他們打罵我們都認了,大概自己也知道這樣下去沒意思,聽說范家老爺又得了一子,也不在意先前那個了吧�!�
禾晏忍不住咋舌,范老爺都多大年紀(jì)了,還能老來得子,真是令人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你跟我回去吧�!焙淘粕聪蚝剃蹋暗砩暇蜁丶�,你一回去,爹看到你不知有多高興�!�
禾晏搖了搖頭,“我現(xiàn)在還不能回去�!�
“為什么?”
“云生,”禾晏耐心的看著他,“我現(xiàn)在的身份很微妙,四鄰街坊都是見過我的臉的,倘若被認出來……會有麻煩。就算我要與爹見面,也不是在家里。而且,現(xiàn)在并非好時候。”她把銀票往禾云生手里塞,“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看看你�?茨銈冞^的還行,我就放心了。你回頭告訴爹我沒事,等過些日子,我們再找個地方見面�!�
禾云生有些委屈,好容易見到了,卻又要躲躲藏藏,仿佛見不得人一般。但他心中也清楚,禾晏說的沒錯。
“那你怎么辦?”他把銀票反手往禾晏手上塞,“你自己不也要用銀子嗎?你自己拿著吧。而且你現(xiàn)在住什么地方?客棧嗎?客棧很不安全,聽說很多黑店……”
禾晏懶得跟他推來推去,直接將銀票塞進他懷里,道:“我那里還有很多,厚厚一疊,想什么時候用就什么時候用,不勞你這小孩子操心了。我現(xiàn)在也不住客棧,托人正在尋宅子租下來,在這之前,就住在朋友府上�!�
“朋友?”禾云生耳朵豎了起來,警惕的看著她,迫不及待的追問:“你什么朋友?在涼州衛(wèi)認識的?多大年紀(jì)了?男的女的?”
禾晏:“......”
這模樣,怎么莫名像是父親管女兒在外留宿一般?她心想,要是將肖玨的名字說出來,禾云生大概今夜就要跟著她一道回肖府了——畢竟禾云生的那句話現(xiàn)在禾晏都還記得。
“若我是個女子,我必只愛慕他他一個!”
禾晏嘴角抽了抽,一時無法想象禾云生與肖玨站在一處的畫面,半晌才道:“小孩子管這么多作甚,總之是個大人物就是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撩撥
好容易將禾云生給敷衍了過去,禾晏終是將兩張銀票塞到了他手中,又細細叮囑了一番禾云生除了禾綏外,不要將見過自己的事情說出去。
禾云生不耐道:“我自然知道,只是你……”他看向禾晏,“你不會又消失不見吧?”
那一日他們在船上,范成出事,禾晏扮作刺客離開時,也曾對禾云生說:我們一定會再見面的。但不久后她就投軍去了。
禾晏心中感嘆,這孩子,都快被她詐出陰影來了。她踮腳摸了摸禾云生的頭,被禾云生側(cè)頭避開,笑道:“放心吧,我如今可是掛了官職的,就在朔京里了。別擔(dān)心,過幾日我還會來看你。你且安心讀書,你這個做弟弟的,日后總不能還沒我這個姐姐出息吧�!�
禾云生臉色一沉,道:“怎么可能?”
還以為禾晏要嘲笑他幾句,卻見面前扮作少年的女孩子笑瞇瞇的看著他,聲音溫和,“我知道,我們家云生最厲害了。”
禾云生臉一紅,小聲嘟囔了一句,“還要你說。”
將禾云生送到方才來的那條巷子,禾晏才壓低了頭上的帷帽,轉(zhuǎn)身走了出去。凡事警惕一些總沒有壞處。
就此分別,禾晏走在街上,心中想著方才見到禾云生遇到的事,在那之后范成居然還在找禾綏的麻煩,雖然現(xiàn)在消停了一些日子,但誰知道日后會不會又故技重施。她的官職雖然可以給范家施壓,可是當(dāng)年禾大小姐隔三差五去范府門口哭鬧,范家人都認得她這張臉,貿(mào)然暴露自己只怕不妥。
還得從長計議才是,不過令人欣慰的是,禾云生是真的長大了。想到這里,禾晏也露出笑容。這少年如今已經(jīng)有了男子漢的擔(dān)當(dāng),面對眾人的奚落嘲諷時,也沒有如從前一般立刻暴躁的打回去。他懂得了忍耐,是讓人心疼又欣慰的成長。
思考的時候,不知不覺已經(jīng)走到了肖家的門口。此刻已經(jīng)是下午時分,門口的小廝看見禾晏,笑著招呼了一聲“禾公子”,便讓開了門,禾晏心中微暖,肖家的人倒是待她很友善。
待進了宅子,禾晏往院子里走,她不知道肖玨此刻回來沒有,倘若回來,想與他說說之后的事。誰知才走到長廊,就遇到了正在吩咐下人做事的白容微。
禾晏對這個肖大奶奶很有好感,她性情溫柔體貼,又很擅長照顧旁人心情。見到禾晏,白容微也愣了一下,隨即笑道:“禾公子�!�
禾晏沖她頷首:“夫人�!�
“懷瑾還沒有回府�!卑兹菸柡剃�,“禾公子可用過飯了?沒有用過的話,想吃什么,我讓小廚房做點送到公子房間�!�
“不必麻煩了,”禾晏忙回道,“我剛在外面已經(jīng)吃過了�!�
她才拿了先前的賞銀領(lǐng)禾云生在茶館里吃了些點心,雖比不上酒樓的精致,卻也不錯。禾云生大抵很少在外頭吃飯,一開始還有些放不開,到后來便吃的頗高興起來。
白容微笑道:“這樣,那等晚一些時候再做吧。”她看向禾晏,“禾公子還是懷瑾第一個帶回來的朋友,看來在涼州的時候,很照顧懷瑾了�!�
“沒有,沒有,都是都督照顧我�!焙剃挑鋈�。
“懷瑾很少與人交心,待你如此,定然是因為禾公子值得人真心相交�!卑兹菸⒏袊@,“他素日里不愛將自己表露出來,倘若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煩請禾公子擔(dān)待些。這孩子心腸好,偏偏總要表現(xiàn)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樣�!�
“都督人很好,”禾晏微笑,“大家都知道。”
白容微見她不像是敷衍的模樣,也松了口氣,“那就好。他一直一個人,身邊也沒個知冷知熱的姑娘……”說到這里,白容微似是想起了什么,問禾晏,“對了,禾公子,你與懷瑾走得近,可知道他與沈大小姐為何置氣?”
“沈大小姐?”禾晏問,“沈暮雪嗎?”
白容微點了點頭。
“他們兩人怎么了?”
“此次你們回京,沈大小姐不是與你們一道的。我聽說是因為當(dāng)時懷瑾要趕著去潤都,不想讓沈大小姐舟車勞頓。不過……沈大小姐日前已經(jīng)回京了,他們二人卻沒有見面,若是往常,沈大小姐會來府上的�!�
見禾晏聽得出神,白容微解釋道:“沈家與我們府上的關(guān)系,可能禾公子已經(jīng)知道了。當(dāng)年父親出事,朝中唯有沈伯伯還愿意為肖家說話。沈大小姐幼時便喜歡懷瑾,患難見真情,縱然懷瑾從前對沈大小姐冷漠相待,因為沈伯伯的關(guān)系,也得照料幾分。后來沈大小姐背著沈伯伯偷偷去了懷瑾帶兵的地方,那時候兵荒馬亂,送她回去也不安全,沈大小姐便留在戰(zhàn)場,且學(xué)會了醫(yī)術(shù),一直幫著懷瑾做事。”
“沈伯伯拿女兒沒辦法,只得請懷瑾幫忙照顧,懷瑾承沈伯伯的情,也就在戰(zhàn)場護著沈大小姐的安全�!�
禾晏先前已經(jīng)知道沈暮雪是為了肖玨奔赴戰(zhàn)場的,但竟不知其中細節(jié),此刻聽聞白容微說完來龍去脈,心中不由得浮起一絲酸澀。沈暮雪這個舉動,已經(jīng)十分勇敢重情了,正如那一日演武場上梁平他們所說,只要是個男子,就會為她而感動憐惜。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輕微的,藏住了所有情緒的問:“夫人是想要他們二人在一起么?”
“怎么會?”白容微愕然,隨即失笑,“早前我與如璧也有過這個想法,不過后來見著,懷瑾實在對沈大小姐無意,就放棄了。禾公子,你與懷瑾走得近,你應(yīng)當(dāng)清楚,依懷瑾的性子,沒人能強迫得了他做什么,更勿提娶妻。他既無意,我們自然不能勉強,否則不僅害了懷瑾,也害了人家姑娘�!�
禾晏聞言,有些狐疑,只問白容微,“夫人的意思,在下不太明白�!�
“縱然做不成夫妻,也是朋友。沈大小姐都不肯登門,可見是因為某事他們二人鬧了矛盾�?蓱谚⒎切庵耍虼笮〗阋膊皇菬o理取鬧的姑娘,我思來想去,只有一個可能……”她看向禾晏,眼睛亮晶晶的,向來溫和的神情里,多了一絲期待。
禾晏莫名其妙的看著她。
“懷瑾是不是有喜歡的姑娘了?”
禾晏:“��?”
白容微自顧自的說起來,“如果懷瑾有喜歡的姑娘,這一切就說得通了。只有這個,才會讓沈大小姐真的傷了心,連登門都不愿。禾公子,你可見著懷瑾有心上人?”
禾晏:“……沒有吧�!�
“怎么會沒有?”白容微略微有些失望,不過很快就繼續(xù)追問,“那涼州衛(wèi)里,可曾有什么姑娘與懷瑾走的近些?”
“涼州衛(wèi)里,除了沈大小姐,就沒有別的姑娘了……”禾晏說到這里,猛地住口。其實涼州衛(wèi)里,有與肖玨走的近的姑娘,可不就是她?
但肖玨喜歡自己,且還因為自己與沈暮雪鬧矛盾……這聽上去,怎么都覺得匪夷所思。
白容微嘆了口氣,“這樣啊……真是令人發(fā)愁�!�
見禾晏看著自己,白容微苦笑道:“懷瑾這年紀(jì),早該娶妻了。可別說娶妻,連個喜歡的姑娘都沒有。如璧和我都挺擔(dān)心的,他們賢昌館里的同窗,如今縱然沒娶妻的,也都有了定親的人家。林公子雖然也沒定親,可林公子與姑娘家打交道,想來真要娶妻,也是不難的。懷瑾……”
禾晏忍不住替肖玨說話,“都督想要娶妻的話,也不難�!�
白容微看了她一眼,笑了,“的確不難,旁人都是嫁姑娘,媒人上門將門檻踏破。我們家是想娶妻子,媒人將見禮堆滿了院子�?蛇@又有什么用,喜歡他的姑娘再多,再好的他也不瞧。若非每次趁著回京在府上設(shè)宴,他只怕見到人家就拂袖而去了。”
禾晏:“……”她不知道說什么,只好擠出微笑。
“說起來,這也到了快設(shè)宴的時候了。”白容微看向禾晏,笑起來,“禾公子介時也一起吧,聽說公子比懷瑾還要小幾歲,年少有為,生的又儀表不凡,若是宴會上有喜歡的姑娘……也能成就一段好姻緣�!�
她是一心一意為禾晏著想,禾晏都快聽哭了。心道怎么在涼州衛(wèi)扎心也就罷了,回到朔京還是免不了如此。怎么,就她的一顆心千錘百煉不怕火燒么?
勉強擠出一個笑來,禾晏道:“介時再說吧……在下這幾日也有些忙。”
白容微點頭,“禾公子且忙自己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也是隨口一說的�!�
禾晏生怕再跟白容微說下去,她又會說出什么扎心之言,忙找了個借口說要回院子里,匆匆與她行過禮,就回到了自己的屋。
待回了屋,將門掩上,禾晏一屁股坐在桌前,望著窗外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一拳砸在桌上,佯怒道:“豈有此理!”
如果再有人過來讓她瞧肖玨與其他女子的風(fēng)月之事,她就干脆告訴世人自己是個斷袖,對肖玨有非分之想,看他們還會不會讓自己做這種成人之美的好事。
……
與此同時,朔京某處的酒樓雅室里,有人正坐著。
飛奴和赤烏立在門口,不多時,有人從外走了進來。
這是個身穿侍衛(wèi)衣裳的女子,約莫三十來歲,生的很漂亮,只是長發(fā)束成很高的發(fā)髻,眉眼冷厲,顯得有些不近人情。她大步走近雅室,沒有看一邊的赤烏和飛奴,只對肖玨行禮道:“少爺。”
“鸞影。”肖玨看向她,“禾如非的事,可有消息?”
叫鸞影的女子恭聲開口,“先前有關(guān)禾如非的事跡,屬下已經(jīng)寫信托赤烏帶給少爺。這幾日又有了新發(fā)現(xiàn),禾如非自打封將后,除了此次華原一戰(zhàn)出京,從未出過朔京。且在朝中交好官員,大多是文官�!�
“文官,”肖玨屈起手指,敲了敲面前的茶盞,淡道:“他可有相熟的女子?”
鸞影一愣,隨即答道:“不曾。禾如非如今已經(jīng)到了娶妻的年紀(jì),聽聞禾大夫人正在為他物色合適的妻子。不過禾如非本人似乎不近女色,除了他的二房堂妹,極少與女子走動�!�
“二房堂妹?”
“禾元亮的嫡次女,如今是翰林學(xué)士許之恒新娶的夫人禾心影。”鸞影答道。
肖玨垂下眉眼,看著眼前的茶盞,半晌,他問:“禾如非與先前的許大奶奶關(guān)系如何?”
“先前的許大奶奶?”鸞影有一瞬間的迷茫,片刻后道:“似乎也不錯,先前的許大奶奶身體不好,出嫁前一直在莊子上養(yǎng)病,雖然未曾有證據(jù)證明他們二人關(guān)系親密,但許大奶奶死后,禾如非親自操持她的喪事,喪事辦了三天三夜�?梢娦置们樯睢!�
肖玨扯了一下嘴角,“未必�!闭媸切置们樯睿倘绶菓�(yīng)該攔住禾心影嫁給許之恒做續(xù)弦一事,因為對他的那一位早逝的妹妹來說,這件事絕對算不上欣慰,而是侮辱。
不過如今禾如非干出什么事他都不意外,因為如今的飛鴻將軍,根本不是“禾如非”。
真正的禾如非或許在封將之前就死了,又或許還沒死,但禾家絕對不允許一個女子去占有為“禾如非”而準(zhǔn)備的榮華富貴,所以現(xiàn)在的“禾如非”出現(xiàn)了。
但他不明白的是,在這件事中,禾如非成為了既得利益者,禾家成為了利益共同體,但那個女子“禾如非”呢?是什么讓她心甘情愿的戴上面具,以禾如非的名頭去拼殺功勛?戀慕禾如非?這也有可能,但就算是戀慕,堅持的日子也太長了些。
那個真實的“禾如非”,傻里傻氣,執(zhí)著堅定,但如今的這個“禾如非”,是可以為了不走漏風(fēng)聲而讓原來的親信全部“戰(zhàn)死”的聰明人�?梢韵胂螅盟拦放�,原先的那個“禾如非”,已然兇多吉少。
“你去放出風(fēng)聲,”肖玨道,“華原一戰(zhàn),禾如非的制敵本事夜退千里,與從前判若兩人,大為不同。”
“再這之后,你務(wù)必嚴(yán)密監(jiān)視禾如非,他去見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件都不要落下。”
鸞影:“是�!�
肖玨端起茶盞,淺淺抿了一口,這才看向她,“另一件事,你查的怎么樣了?”
鸞影神情一凜,“屬下正要與少爺回報此事,在城外的莊子上,似乎發(fā)現(xiàn)了原先鳴水一戰(zhàn)中僥幸活著的兵士。不過他們藏得很緊,徐相的人也在找他們的下落。先前找到了一個,但他不肯相信我們,沒等見著我們的面,就投井自盡了。”
肖玨捧茶的動作一頓,他放下茶盞,垂眸道:“你們繼續(xù)搜尋剩余的人,注意不要被徐敬甫的人發(fā)現(xiàn)。找到人后,立刻告知于我,”他側(cè)頭,神情很是平靜,“我親自去見他們�!�
……
夜深了。
隔壁傳來房門響動的聲音,坐在桌前的禾晏心中一頓,站起身來,拉開房門,果真見隔壁門前,肖玨正往里走。她喚了一聲“都督”,小跑過去。
肖玨低頭看著她,問:“你怎么還不睡?”
禾晏脫口而出:“我在等你啊�!�
肖玨微微揚眉,“我又不是燕賀�!痹挳�,不緊不慢的走了進去。
禾晏尾巴一樣的跟上去,走了兩步才回過神,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霎時間臉上發(fā)燙。
赤烏和飛奴沒有跟進來,禾晏幫他把門關(guān)上,肖玨不習(xí)慣旁人伺候,屋里也沒個小廝婢子。此刻便靠在墻邊,順手倒了兩杯茶,遞給禾晏一杯。
“謝謝。”禾晏接過茶,也沒想喝,捧著茶問他,“都督,我來是問你一事,何時帶我進宮?”
肖玨解開錦袍最上頭的兩顆扣子,漫不經(jīng)心開口,“你想著進宮做什么?”
“咱們潤都打了勝仗,濟陽打了勝仗,先前在涼州衛(wèi)里也打了勝仗,陛下必然要當(dāng)面賞賜,且也快到中秋了,賞賜只多不少。我好歹也跟了都督這么久,陛下打算何時在宴上封賞,我好提前買幾身衣服,打扮一下。”禾晏振振有詞。
肖玨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勾唇道:“建功立業(yè)?”
若不是他說,禾晏險些都要忘記了自己原先還說過此言,不過此刻被他拿來調(diào)侃自己,禾晏也沒什么感覺了。她厚著臉皮點頭,“正是,都已經(jīng)建了一半了,都督再幫我往上墊一墊,要是我被封了大官,日后與都督同朝為官,還能互相幫襯�!�
肖玨失笑,“胡說八道�!�
禾晏心里有些著急,她急著進宮,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先和許之恒與禾如非碰上面。依照過去打了勝仗的將領(lǐng)回京不久,宮中必然設(shè)宴,百官同席,正是她出現(xiàn)的好時機。如今她倒是也能直接去許家與禾家門口蹲守,但這樣的話,效果就不如另一種法子好了。
而且,一旦進宮,也是她與肖玨最好劃清干系的機會。
思及此,禾晏不免有些傷感,再想想白日里白容微說的那些話,更覺沮喪。
肖玨本就敏銳,禾晏忽然低落的神情落在他眼中,肖玨頓了頓,問:“怎么了?”
禾晏抬起頭,換了個話頭,“都督,你和沈大小姐吵架了嗎?”
肖玨怔住,移開目光,“為什么這么問?”
“我今日在府里遇到了肖大奶奶,肖大奶奶問我可知道你與沈大小姐吵架的原因�!焙剃搪曇魸�,“我先前離開涼州去潤都的時候,你們還好好的,等后來在潤都見到都督,沈大小姐并未跟著一道來。林兄說是因為不想讓沈大小姐舟車勞頓才如此……現(xiàn)在看來,你們是因為吵架才不一道同行的嗎?”
“不是吵架�!毙かk打斷她的話,“是沒有必要�!�
禾晏:“什么叫……沒有必要?”
肖玨低頭,盯著她的眼睛,眸中涌動的,是她看不懂的情緒,他的聲音依然平靜,平穩(wěn)的好像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她又不是我什么人,我為何要帶著她?”
禾晏眨了眨眼睛。
這氣氛、這姿態(tài)、這語氣,還真是讓人容易誤會啊。尋常小姑娘哪里招架得住這些?連她這個活了兩輩子的人都被撩撥的心神蕩漾,在心里連連深吸幾口氣才平靜下來。
“話也不能這么說,沈大小姐一直跟在你身邊,你們也算是朋友,如果真有什么誤會,是要說開比較好……”
“你跑到我屋里,就是為了說這些?”肖玨平靜開口。
“啊,這倒不是。”禾晏望著他,“我就是想說,如果陛下要在中秋之前設(shè)宴,都督一定要帶上我�!彼哪抗饫�,盡是不加掩飾的急切,“我還從來沒見過陛下呢,如果能見上一面,下次再見著我弟弟,也好在他面前顯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