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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怎會?”少年笑瞇瞇道:“我還想要你懷里剩下的旗呢。”

    雷候臉色一變,所有的旗幟的確都在他懷里。一來是因為本來這些旗幟都是他搶來的,放在他這里,同伴也沒有異議。二來是,放在他這里,旁人都不敢搶。

    沒想到被禾晏一眼看穿了。

    他冷笑一聲,眼疾手快,劍尖指向禾晏,就要挑開禾晏的前衣襟,去奪禾晏的旗幟。禾晏一揚手,九節(jié)鞭的尾巴“啪”的一聲甩開雷候的劍尖。禾晏腳尖輕點,退后幾步。

    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還好還好,沒有被挑開。心中掠過一絲不悅,這要是放在朔京,雷候這個舉動,足夠讓姑娘將他送進官衙大門了。當街非禮良家女子,是流氓所為。

    “雷兄這樣,實在太無禮了�!彼裘嫉溃骸拔矣悬c生氣�!�

    第八十三章

    陣法

    “我有點生氣�!�

    這句話一出來,王霸幾人都不約而同朝禾晏看去。

    石頭和禾晏呆的時間最長,知道禾晏一直都是個好脾氣的人�?v然之前王霸來搶她肉饃,她也只是自己護食,倒沒有這般認真的說過生氣一事。

    眼下這只不知道哪里來的猴,竟然將禾晏弄得生氣了。

    雷候笑了一聲,“禾兄,刀劍無眼,莫要遷怒。”

    “那得要你傷的了我才行�!焙剃桃恍�,身子向后一翻,已經(jīng)到了雷候身后,九節(jié)鞭如長蛇,輕巧掄過,雷候躲開,那鞭子卻如同長了眼,沒被他甩開,反而擦過他的臉頰,霎時間,雷候的臉上便多了一條紅印。

    因是鞭尾劃過,沒有流血,即便如此,雷候的臉色也很難看了。

    “雷兄,刀劍無眼,”禾晏沖他勾了勾手指,“莫要遷怒。”

    雷候一言不發(fā),手持長劍撲來。他動作嫻熟,殺氣暴漲,同演武場訓練切磋的新兵全然不同。劍尖所指之處,不是禾晏的喉嚨就是禾晏的心房,十分毒辣。

    相比之下,少年的動作,就要溫柔的多了。他本就生的瘦小纖弱,然而騰挪間卻絲毫不見疲乏,仿佛有無窮精力。且掃且纏,將雷候的劍尖制得無法上前一寸。

    禾晏并不想要傷雷候性命,奈何雷候卻不是這般想的她。她心中思量幾番,看來除非是把雷候徹底打倒,否則但凡雷候剩一口氣,都能不死心追著她搶走旗幟。

    不過,同雷候交手這番,也讓禾晏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異樣的感覺說不清道不明,總歸,讓她覺得好似有什么東西被忽略了,渾身都不自在。

    正想著,一刀劍光從斜刺里傳來,禾晏一驚,后仰撤去,手上的袖子霎時間被劃了個口子,風漏了進來。

    雷候盯著她,目光炯炯道:“這個時候,好像不應(yīng)該分心吧!”

    “我只是在想,怎么才能讓你安靜下來,”禾晏道:“雷兄,沒有人告訴你,你有點煩嗎?”

    這么明目張膽挑釁的話語,配著她笑盈盈的神情,實在是能將普通人都氣炸。雷候當即臉色一沉,舉劍刺來。禾晏微微一笑,長鞭拋出,鞭花繞在身側(cè),如長蛇在四周翻飛,竟讓劍尖不得進一寸。

    她還在笑,邊笑邊道:“其實你們不知道,我鞭子用的也不錯�!�

    剎那間,鞭花縱橫交錯,橫掃前滾,時快時慢,教人眼花繚亂。

    少年的聲音帶著爽朗笑意,仿佛并非劍拔弩張的爭旗,而是演武場上同伴隨心的較量,她就在這翩飛的鞭花步法中開口。

    “這個叫里外拐肘�!�

    “這個叫左右騙馬。”

    “這個,白蛇吐信。”

    “掃地龍!”

    她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王霸他們早已停下手中的動作,朝她看來,似被她的氣勢所驚。

    原先在演武場上,已然覺得她十分厲害,然而眼下看來,卻知她之前是收著的。

    雷信咬牙,面色越發(fā)難看。

    他并未將禾晏放在眼中,一個新兵再如何厲害,不會面面俱到。禾晏的刀弓槍法出色,不代表他就能打敗自己。然而眼下這少年用鞭招式信手拈來,仿佛早已用了千百回。這也罷了,一樣兵器用得好,也不能說他就能在對戰(zhàn)中得勝。

    可禾晏,實在是太過狡猾,她不過與自己交了幾次手,似乎就能觀察出他身上的薄弱點,專朝弱點進攻。這么短的時間,而他卻無法找到禾晏的弱點,無從下手,雷候感到心驚。

    少年的笑意越發(fā)擴大,一鞭套一鞭,一鞭連一鞭。雷候覺得眼前的長鞭像是呼呼而轉(zhuǎn)的車輪,又像是堅硬兇狠的鋼棍,如蟲如龍,變化無窮,他不由得有些眼花。

    就在這眼花之間,但見那長鞭又朝自己面門而來,雷候下意識的拿劍去擋,下一刻,鞭子調(diào)皮的打了個彎兒,直探向他前胸。

    雷候心中暗道不好,可是已經(jīng)晚了,鞭子像長了眼睛,直接卷入他懷里的整整十幾把旗幟,收了回去。

    雷候想要用劍阻住長鞭,可長鞭可收可放,哪里會被他的劍所纏,滑不溜秋,落到禾晏手中。

    “這個叫金絲纏葫蘆。”禾晏掂了掂手中的旗幟,笑道:“多謝雷兄,還替我捆好了。”

    雷候自負,自覺白月山上今日爭旗的新兵,沒有一個能打得過他。因此連旗幟都放的極為囂張,直接用繩子捆好,一起放進懷中。可此刻卻被禾晏盡數(shù)拿走,心中不由得有一絲后悔,若是保險些,分開放的話,倒也不至于一下子什么都沒了。

    眼下見全都被禾晏收走,雷候再也繃不住陰沉臉色,二話不說,就朝禾晏撲來。

    禾晏退開幾步,笑盈盈道:“到了我手里,就是我的東西,我的東西,誰也不能搶�!�

    “若我偏要搶呢?”雷候殺氣騰騰,劍如流星。

    “其實我不喜歡打架,”禾晏嘆息一聲,“你偏要搶,那我就只好揍你了�!�

    兩道身影霎時間碰撞在一起。

    王霸他們與雷候的同伴,早已打累了。況且旗幟不在手中,打起來也沒什么意思。早已都坐在樹下,作壁上觀。心頭亦是清楚得很,這是禾晏同雷候的較量,誰贏誰就能帶走旗幟。

    “你能看出來他倆誰厲害點不?”雷候的同伴問。

    江蛟搖頭:“看不出。”

    “這還用問,肯定是禾晏!”王霸回答的理所當然。

    “哦?兄弟何出此言?”

    “不知道,感覺吧�!�

    “……”

    “……吃松子嗎?”黃雄還遞一顆松子給對方。

    “多謝多謝,唔,真香!”

    一小把松子還沒吃完,聽得“咚”的一聲。

    眾人一同往前看去,兩道身影已經(jīng)分開了。雷候面色不動,少年笑盈盈的手握長鞭。

    地上躺著一只劍。

    “你輸了�!焙剃痰�。

    雷候臉色難看,沒說話,片刻后,他沉沉道:“你使詐�!�

    “兵不厭詐�!焙剃虛炱鸬厣系拈L劍還給他,認真道:“你的腿被我打傷了,在此原地休息半個時辰再動吧,否則你的腿會留下遺癥,日后練功再也進不得分毫。”

    雷候把臉撇開,接過劍,不想看她。

    “沒事的,”禾晏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辱是男兒。只是一場爭旗而已,你已經(jīng)很出色了,可惜遇到了我。”

    她指了指自己:“我最厲害。”

    這話王霸他們聽禾晏說過無數(shù)次,一開始都不屑,到如今,已然聽得麻木了。況且,她說的也沒錯。

    禾晏招呼江蛟:“走吧�!庇謱缀虻耐閭兊溃骸澳銈兙驮诖诵⑿�,順便保護好雷兄�!�

    那人不解的看著她。

    “你們在山上揍了那么多新兵,一會兒新兵下山,瞧見雷兄此刻不好動彈,難免不會聯(lián)手揍回來�!�

    “所以我說,”她義正言辭道:“勿以惡小而為之。”

    ……

    雷候一行人被甩在了身后,江蛟他們隨著禾晏一道下山去了。

    “他方才說你使詐,”黃雄忍不住問:“你如何使詐?”

    “其實也不是使詐,不過是故意賣他幾個破綻�!焙剃搪柫寺柤�,“他想要我的命,而我只想要他不能走,追不上我。他誤解了我的意思,所以……”

    “那個猴也不是很厲害,”王霸不置可否,“說的那么厲害,這么快就敗了,好弱!”

    “這你就錯了,”禾晏搖頭失笑,“他是真的很厲害。涼州衛(wèi)的新兵里,若沒有我,他當是第一人�!�

    禾晏與此人交過手,她不知這人從前是做什么的,看他年紀不過二十來歲,但想來練武,至少也是十年以上。且功力深厚,手法嫻熟,若說有什么不好,便是殺氣太重。雖然沒傷及性命,但是以他的打法,很可能重傷同伴。

    正因為他身手太好,所以他奪旗的辦法才如此簡單粗暴。只是奪旗這回事,從來都不是擺一個擂臺,誰能打到最后誰就是贏家。雖然雷候很厲害,但在山頂上一直和別的新兵交手,馬不停蹄的上山下山,終究還是消耗了他不少體力,動起手來,時間短還好,時間長了,破綻就顯得很明顯。

    而禾晏今日上山下山,都是五個人一起行動,王霸他們也在認認真真的出力,禾晏除了安排布置以外,真正交手卻沒幾次。是以她自己精力充沛,也有十分的力氣去看雷候此人的弱點。

    “他果真不會跟來了嗎?”江蛟還有些懷疑,頻頻往后望去,“我看我們還是走快些,免得他等下跟上來�!�

    “放心,”禾晏道:“除非他日后不想要繼續(xù)練武了,否則不會跟來的。但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最好早點下山。”

    ……

    衛(wèi)所的屋子里,一盤棋還沒有下完。

    沈瀚心里裝著事,根本沒什么心思下棋。對面的青年卻好似一點也不著急,亦不關(guān)心爭旗的結(jié)果,閑散的飲茶對弈,平靜的令人發(fā)指。

    黑衣侍衛(wèi)從門外進來,走到肖玨身側(cè),輕聲道:“禾晏撞到雷候,同雷候交手,雷候不敵,此刻二十面旗幟,全部歸于禾晏手中。”

    他沒有避開沈瀚,因此這話也被沈瀚聽到,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那雷候,從上山開始爭第一面旗時就被他們留意到了。這個年輕人之前不顯山不露水,若不是這次爭旗,還不知道涼州衛(wèi)里有這么個能打的。此人還是杜茂杜教頭家中親戚舉薦的人,原先看無甚特別,眼下卻知道還是有真本事。

    這人上山開始爭旗,與人交手,尚無敗績。又同禾晏那種藏在暗處的埋伏性情不同,只懂得直來直去,不懂得掩飾。不過好在身手極佳,打敗了無數(shù)人,一口氣拿走了十四面旗幟,比禾晏還多一倍。

    原先對于雷候與禾晏的碰面,沈瀚還是十分期待的。很想看這兩人真的交手,誰會勝出。沈瀚以為禾晏慣來習慣討巧,這樣直接上手的,恐怕不敵雷候。畢竟雷候身手的確厲害。

    不曾想,雷候還是敗在禾晏手中。

    “禾晏一行人已經(jīng)往山下走,”飛奴繼續(xù)道:“再走半個時辰,可進入陣法�!�

    沈瀚看向肖玨。

    一開始他以為,對一個新兵,大抵不必用陣法�,F(xiàn)在沈瀚的心中卻只有一個念頭,這少年無所不會,無所不能,只怕這陣法,也困不住他。

    肖玨一臉平靜,垂下眼睛,將沈瀚的白子撿走。

    沈瀚低聲問道:“都督……他會贏吧?”

    肖玨勾了勾唇角:“或許。”

    ……

    太陽有漸漸西沉的勢頭了。

    日光從白日里燦爛的金,變成了暖烘烘的紅,從枝葉的縫隙中透出來,仿佛大塊紅霞,柔和明麗,像姑娘穿著的紅紗。

    叢林深處傳來野鳥的啼叫,大約是因為二十面旗幟已然在手,勝券在握,一行人心情都很好。仿佛不是來上山爭旗,而是出來踏青游玩,此刻正準備歸家。

    王霸道:“不知道這回回去,除了可能進前鋒營外,會不會賞點什么?”

    “應(yīng)當有�!焙剃屉S口問:“你想要什么?”

    “酒!當然是好酒!到這里來都沒怎么喝酒,饞死我了�!蓖醢员г沟溃骸叭羰悄苡芯坪�,我當比現(xiàn)在更有力氣!”

    “那是酒,又不是藥膳�!焙剃逃行┖眯�。

    “能送點好兵器吧�!苯缘溃骸拔彝盾姇r,不曾帶家中兵器。演武場的長槍,用著不太順手。如果能賞一把好長槍,就好了。”

    黃雄摸了摸脖子上的佛珠,只道:“我只想吃頓熱騰騰的牛肉。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這才是過日子!”

    石頭沉思了許久,才道:“帶小麥上山一趟,他一直想獵兔子�!�

    四個人里,三個人的愿望都跟吃喝有關(guān),禾晏也不知道該不該稱贊一聲他們無欲無求。江蛟問:“你呢?你想要點什么賞賜?”

    “我?沒什么想的�!焙剃痰溃骸澳苓M前鋒營的話我就很開心了�!�

    “你還真是心心念念建功立業(yè)�!蓖醢运崃锪锏牡�。

    “那是自然,我這么厲害,不建功立業(yè)豈不可惜?我還盼著能得到都督賞識,做個他身前的護衛(wèi)什么的。”禾晏想,若是如此,日日與肖玨相對,總能打聽到禾家的消息。

    “你就想吧,”王霸翻了個白眼,“你要是成了我叫你一聲爹�!�

    禾晏:“……”

    正說著,黃雄停了下來,道:“咱們是不是一直在此地打轉(zhuǎn),我怎么覺得我們好像來過這里?”

    “拉倒吧,”王霸張口道:“你識路么?”

    “我也覺得我們好像剛剛來過這里�!苯砸驳馈�

    禾晏沒說話,石頭從懷里掏出一根草繩,走到面前的一棵樹前,伸手系了上去,道:“山路復雜,樹木長得相似看錯也尋常,再走走看�!�

    幾人便又往下走去,待走了一盞茶功夫,看見眼前出現(xiàn)一棵樹,樹上正系著方才石頭系上去的草繩。

    這回,眾人都安靜了。

    片刻,王霸才開口,聲音含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道:“咱們是不是碰到鬼打墻了?”

    他還越說越來勁了,絮絮叨叨的道:“我聽我們山頭一個師爺就說過,他從前夜里走山路,走到一處地方,怎么走都在原地兜圈,實在沒法子,就只能原地坐下,和衣而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嗬,你們猜怎么了?”

    他故意賣了個關(guān)子,不過沒人接他的話,王霸便悻悻的講:“他醒來一看,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塊墳地里!”

    禾晏扶額:“王兄,現(xiàn)在好像不是說鬼故事的時候�!�

    “怕什么?”黃雄甕聲甕氣的道:“我有佛珠,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倒是你,”他轉(zhuǎn)而看向禾晏,“你是不是把路記錯了?”

    “不會�!焙剃痰�。

    “那怎么會突然迷路?”江蛟也感到不解。白月山雖然大,但也不至于迷路,上來的時候都好好地,下山的時候怎么會走不出來。

    “我們確實在往山下走沒錯,”禾晏道:“但也確實在此地打轉(zhuǎn)�!彼闹新舆^一個念頭,走到那棵綁著草繩的樹前,四處眺望了一下。

    這是一處野地,樹不及山頂那般茂密,地上雜草叢生,有幾塊散落的石頭掉的到處都是。

    石頭?

    禾晏心中一動,再往前走幾步,見一石堆。她彎腰細細去看,幾塊巨石胡亂堆在一起,沒有形狀,看起來像是山上獵戶用來休憩時隨意搬弄來的。

    “你盯著這堆石頭看什么?”王霸問:“上面有字?”

    禾晏直起身子,道:“上面沒字,不過,這就是我們走不出去的原因�!�

    “什么?”江蛟幾人也圍過來,皆是看著那塊石頭,怎么也看不出花樣。石頭便皺眉問:“這是何意?”

    “奇門遁甲,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有人在這里布陣,”禾晏道:“我們進了陣法,所以在原地打轉(zhuǎn)�!�

    她這話分開大家都聽得懂,連起來就叫人不懂了。眾人看著她,連問都不知道從何問起。

    禾晏也很奇怪,四處沒有看到王小晗的影子,說明王小晗他們已經(jīng)下山去了。他們不可能會破陣,說明之前還沒有,那怎么現(xiàn)在就有了?

    誰在這里專門為她布的陣?沈瀚?還是肖玨?

    ——題外話——

    講個冷笑話,雷候是廣東人,因為“雷候��!”

    (沒有地域黑的意思,只是講個冷笑話_(:зゝ∠)_)

    第八十四章

    破陣

    半晌,王霸終于忍不住開口:“你說的什么陣……是什么東西?”

    “行軍列陣,將領(lǐng)當學會用兵布陣,兵陣本就是跟著奇門遁甲而化改�!焙剃痰溃骸爸皇钦f來話長,不過眼下這個陣……”

    “怎么?”石頭問。

    “并非兵陣,只是普通的八卦陣而已�!焙剃檀鸬�。

    她確實不明白,這里怎么會突然多了道陣法。上山的時候可沒有這東西,王小晗他們也沒遇上,看來是獨獨為他們,或者說是為她準備的,可到底是為什么?

    “那你……能走得出去嗎?”江蛟盯著她的臉色,問道。

    “當然。”

    這下,黃雄也詫異了,“你連這個都會?”

    禾晏微微一笑:“略懂而已�!�

    她的“略懂”,一般都是“很懂”。眾人都無話可說。禾晏知道,山上定然隨處都有監(jiān)員藏在暗處觀察他們的情況,此刻她的言行想必也被暗處的眼睛盯著的。絕不可透出自己“不行”。

    或許肖玨特意為自己布陣就是為了考驗她的水平?畢竟從沒見過“爭旗”到最后,還要破陣的�?磥硐胍M九旗營果真不是件簡單的事,倘若九旗營里的人人都會破陣,那九旗營還真是不簡單。肖玨有這么一只鐵騎,難怪戰(zhàn)無不勝。

    她這么想著,便道:“你們跟著我,我如何走,你們就如何走,千萬別踏錯一步。”

    禾晏難得這般嚴肅,江蛟他們登時也不敢大意,便跟著禾晏的腳步,慢慢往山下走。

    黃雄邊走邊道:“禾老弟,你這手又是跟誰學的?”

    禾晏笑道:“師從高人�!�

    “我想也是,”黃雄點了點頭:“你的師父,一定是個絕世高手,要不你怎么什么都會?”

    禾晏低頭笑了笑,沒有回答。事實上,飛鴻將軍在戰(zhàn)場上驍勇善戰(zhàn),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世上從來不缺不畏死的英雄,她雖然身手不錯,卻也到不了天下第一的地步,更勿用提以一人之力戰(zhàn)群雄。飛鴻將軍最擅長的,應(yīng)當是排兵布陣。

    她的師父,的確是個絕世高手,但她作為一個女子,體力方面,體格方面,到底天生及不上男子。人要懂得揚長避短,若學會排兵布陣,調(diào)兵遣將,比她一人去戰(zhàn)場上廝殺能耐的多。她的師父最擅長奇門遁甲,她便學來同兵法相結(jié)合,終于成就一代名將飛鴻。

    將領(lǐng)當學會練兵布陣,但九旗營的人為何也要學這個?禾晏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頭緒,便也只能先作罷,往山下走去。其實她也可以直接在此破陣,將陣法毀去,但禾晏并不敢確定這陣法究竟是不是為她準備,萬一是為別人準備的,她這般自作多情的毀去了,后來的人怎么辦?

    所以她便帶著江蛟他們循著生門出去了。

    這陣法于她不過易如反掌,駕輕就熟,落在暗中觀察的監(jiān)員眼里,可就是了不得的大事。

    馬大梅和梁平此刻正藏在暗處,見禾晏一行人遠去,二人張了張嘴,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驚異。

    “他……他就這么走了?”梁平結(jié)巴了一下。

    “視若無物……”馬大梅道。

    禾晏甚至都沒有停下來思考,也沒有想想如何破陣。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怎么走出去。他們新兵里竟然出了這么一個人物,到現(xiàn)在為止,似乎沒有什么可攔住他的。

    這本來該是件好事,英雄少年,超群絕倫,換了誰帳下有這么一位好漢,都要覺得是幾輩子攢來的運氣。只是,如今情勢復雜,上回看沈總教頭的意思,卻不知是福是禍了。

    叢林茂密,半個太陽已經(jīng)沉下山頭,禾晏一行人也走出了陣法。她停下來,回頭看去,那些用石頭和枯枝搭成的陣法已經(jīng)模糊的看不大清楚了。

    “咱們這是走出來?”王霸問。

    “不錯�!�

    王霸高興起來:“他姥姥的,這回可沒什么攔我們的了吧?我估摸著再走小半個時辰,應(yīng)該就下山了。”

    江蛟也有些高興,“總算快結(jié)束了�!彼春剃倘匀粡埻砗�,就問:“有什么不對?”

    “沒有。”禾晏搖了搖頭,她還是覺得這個陣法來的莫名其妙,之前雷候同她交手時,也有些許異樣的地方。這些不適像是細小石子掉進了靴子,烙人的慌,讓她心里難以生出喜悅,只覺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有些不安。

    “天快黑了,咱們還是早些下山吧。”黃雄道。

    禾晏收回思緒,只道:“走吧�!�

    ……

    太陽沒過白月山,墜入五鹿河,半個身子沉入江河中,水面被夕陽浸的如血色燦爛,泛著粼粼波光,仿佛女子的妝匣被打開,珠玉灑了整整一面。

    屋子里一壺茶,已然涼透。

    正是傍晚,風細簾青,秋色遠近。對弈的二人,一人神情難掩焦灼,一人平靜無波。

    有人自門外走進,道:“第一支隊伍下山了�!�

    沈瀚朝飛奴看去,等著飛奴說出人的名字。

    “是禾晏�!�

    三個字,沈瀚身子微微后仰,整個人松弛下來。

    這個結(jié)果,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他一早就猜到是這個結(jié)果,但又有些懷疑,如今總算證實了,一時間有些茫然。

    黑子落定,面前的青年抬起頭來,淡道:“你輸了。”

    沈瀚:“……都督棋藝高超,我自愧不如�!边@半日,他就沒贏過一次。

    倒也不知道肖玨如何有心情這般下棋的。

    “都督,他們下山了,是否要現(xiàn)在論功行賞……”

    “不必,”肖玨勾了勾唇,“杜茂看著辦,五日后是中秋,中秋夜行賞�!�

    “前鋒營的事,是不是就讓禾晏進了?”沈瀚遲疑的問。禾晏已然奪得第一,自然該進前鋒營�?伤矸萘钊藨岩�,眼下敵友未清,這樣貿(mào)然答應(yīng),是不是有些不好?

    “不,”青年站起身,看向窗外的桂樹,桂樹開了花,香氣撲鼻,同他在一處,襯的君子如玉,良夜風情,他道:“讓雷候進前鋒營�!�

    ……

    過陣之后,從山上下來,到達衛(wèi)所,也不過半個時辰。

    演武場外晃著幾盞火把,一切平靜如往昔,沒有守在門口的教頭,不見心里想的那般熱烈慶祝的畫面,幾人面面相覷。

    “我還以為有慶功宴,”王霸有點不滿:“怎么什么都沒有?”

    正說著,演武場里有人看到他們,往這頭走過來,等走到跟前才看清楚,這人是杜茂。

    杜茂不如早上送他們時那般激動了,神情很平靜,看見他們就問:“旗呢?”

    禾晏從懷中掏出那一大把旗幟,她的懷里都被這東西弄得鼓鼓囊囊的,陡然遞給旁人,輕松了不少。

    杜茂數(shù)了數(shù),“二十面?”

    “不錯。”江蛟還有些激動,忍不住開口道:“我們應(yīng)當是第一吧?”

    “是第一�!倍琶c了點頭,將旗幟收好,對幾人道:“先回去洗個澡歇息,明日上午可多休息一個時辰來演武場,今日辛苦了。”

    仍舊是沒有要論功行賞的意思,王霸問:“就這樣?”

    杜茂看向他:“那還要怎樣?”

    這話王霸沒法接,莫名有些委屈起來。杜茂道:“我先回去跟總教頭復命,別在這呆著了,一身汗,洗洗吃點東西吧。”說罷,便也不顧他們幾人,轉(zhuǎn)身走了。

    委實無情。

    看著杜茂的背影,幾人只覺得夜風都涼了幾分。王霸見杜茂走遠了,才敢指著他的背影問:“不是,他這是何意?就把我們撂這不管了?總得給個交代吧!合著咱們辛苦了整整一日,就是白忙活!”

    黃雄和江蛟也有些失望,倒是石頭說話了,他道:“許是不在今日論功,畢竟還有新兵沒下山�!�

    “不錯�!焙剃桃彩沁@樣認為,“不知最后一只新兵下山是什么時候,況且教頭商量彩頭,也要商量一陣子,不是立刻就能想得出來的�!�

    王霸看她一眼,酸溜溜道:“你當然不在乎,你的彩頭——進前鋒營肯定十拿九穩(wěn),自然能這么說�!�

    “等我進了前鋒營,就去給你弄兩壇好酒。”禾晏拍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道。

    王霸把她的手甩開,哼哼了兩聲:“管你怎么說,爺爺我要回去了!”

    他們幾人本就不住一個屋,在演武場就此分道揚鑣。禾晏與石頭回到屋里時,原本安靜的屋子霎時間熱鬧起來。

    小麥第一個沖上來,撲到石頭面前:“哥!怎么樣怎么樣?得了幾面旗?排的了第幾?”

    石頭罕見的露出一絲笑意,道:“全部�!�

    屋子里怔然了一刻,陡然間歡呼起來。禾晏差點被抬起來丟到天上,聽得洪山夸張的大喊:“全部?你們也太拼命了!阿禾,你可以呀,這次又是第一,我看再過不了多久,你就不住這屋里了。聽說前鋒營里的兵吃的睡得都比我們這好,哎,妒忌死我了!”

    “石頭,禾大哥,你快跟我們講講,你們是怎么奪旗的?”

    “就是,山上那么多新兵,有沒有打一架?打的痛快不痛快?”

    “都拿了二十面旗,那能不打架么?我看你們好像沒怎么掛彩啊,其他人都這么不能打的嗎?”

    吵吵嚷嚷的不行,禾晏只得道:“諸位兄弟,容我們先吃點東西,喝點水,慢慢跟你們說,莫急莫急。”

    這一說,竟也就說到了夜深。

    外頭又聽得那些新兵陸陸續(xù)續(xù)的下山了,一個都沒少。禾晏心中才松了口氣,待到深夜無人時,得了空偷偷跑到河邊無人的地方沐浴。

    漫長的夏季終是過去了,河水漸漸也開始透出涼意,身子沒進去,禾晏忍不住打了個冷戰(zhàn)。她心中有些擔憂,如今夏秋日還好,到了冬日,她不好和新兵們一道去凈房沖涼,這河水不知道會冰涼成什么模樣。涼倒是其次,只是待到那時,又該用個什么借口,來解釋不用熱水偏要去河里洗涼水澡這件事呢?

    旁人會覺得她腦子有病吧!

    所以說,還是得盡快進九旗營才行。肖玨既不缺銀子,又是少爺出身,想來不會虧待他的心腹,總歸比現(xiàn)在方便一點兒。

    身子漸漸適應(yīng)了涼意,禾晏往身上撲了點水,拿小麥給她的胰子抹了抹。

    新兵都已經(jīng)全部下山了,不曾聽到有人落下的消息,這也就說明,下山路上的那個陣法,應(yīng)當是在禾晏他們走后就被撤掉了。陣法果真是為自己準備的,禾晏心想,肖玨還真的是想她進九旗營,刻意考驗她的資質(zhì)。既如此,她通過后,想來肖玨對她應(yīng)當算滿意,進九旗營的事十拿九穩(wěn)。日后還需多表現(xiàn)表現(xiàn),這樣肖玨對她越是滿意,就越能成為他心腹,最好是左右手,離不開的那種。

    就是今日那個雷候,同他交手,禾晏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她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對,此刻亦是如此。便只能搖著腦袋,想著干脆再過幾日找個什么理由再和此人切磋,或許能搞清楚癥結(jié)所在。

    但此人下手毫不留情,還得防著才是。

    禾晏將沫子沖干凈,拿布擦拭干凈身體,才穿上衣服往屋回走。自從上次在五鹿河邊撞到肖玨以后,禾晏每次沐浴,都要走得很遠很遠,免得再撞上他。想來想去,她這個新兵,過的也真是很謹慎了。

    ……

    第二日,所有前一日上山的新兵們都在帳中休息一個時辰。程鯉素來找禾晏了。

    程小少爺給禾晏帶來了兩個圓溜溜的石榴,盤腿坐在她的塌上道:“我昨日到了晚上才知道你們?nèi)幤炝�,我舅舅將我在屋里鎖了一天,我抄了一天書。我要是知道,我就來看你們了�!�

    他湊近禾晏,“我聽說大哥你得了二十面旗幟,這回就是涼州新兵里的第一�!�

    禾晏笑瞇瞇的扳開程鯉素帶來的石榴,石榴又大又圓,里頭已經(jīng)熟透了,扳開來,粒粒如紅晶,看著就叫人口舌生津。禾晏撿了幾粒吃,一邊回答:“不過是運氣好,僥幸而已�!�

    “大哥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謙虛了!”程鯉素正色道:“這怎么能叫運氣好呢?你本就厲害!”

    “那我這樣厲害,”禾晏有心想從他嘴里套個話,就看著他笑問:“你說能進九旗營嗎?”

    “那是……”當然兩個字,被程鯉素硬生生咽下肚子。

    本來么,這是順其自然的事,再正常不過了,可程鯉素還記得前不久,肖玨從他嘴里套出話時,對禾晏的態(tài)度,可不像是欣賞。

    “我覺得,大哥你已經(jīng)向所有人都證明了一件事,你是涼州衛(wèi)第一,毋庸置疑�!背条幩匦⌒牡恼遄弥Z句,“但凡普通人,都會選你進九旗營的�!�

    他話已經(jīng)暗示的很明白了,“但凡普通人”,但肖玨可不是個普通人,所以結(jié)果是什么,誰也說不好。

    禾晏并未察覺程鯉素話中的陷阱,大約也是對自己太自信了。畢竟這回爭旗,她已將所有旗幟收入囊中,這已經(jīng)足夠說明她有多厲害了。況且在整個爭旗中,禾晏仔細回想一番,亦覺得自己表現(xiàn)十分出色。既會用人,也會設(shè)伏,既會取巧,同雷候?qū)?zhàn)的時候也沒輸。就連肖玨最后附加的那個陣法都給輕描淡寫的破了,禾晏覺得,就算在肖玨現(xiàn)在的九旗營里,自己也排的上數(shù)一數(shù)二。

    如此良才,肖玨怎么會放過。

    她心里極美,是以也就沒看出來,她越是表現(xiàn)的高興,程鯉素就顯得越是心虛。

    “不過,你可知道論功行賞是在什么時候?”禾晏問,“昨日沒有,今日沒有的話,應(yīng)該也就在近幾日。你同你舅舅形影不離,總該知道一二�!�

    程鯉素松了口氣,這個問題他能答得上,就道:“不是快中秋了么,八月十五那一日夜里,軍營里論功行賞。”

    禾晏微微怔�。骸爸星铮俊�

    “是啊,”程鯉素嘆了口氣,“時日過的真快,我感覺自己來涼州也沒多久呢,就到中秋了�!�

    禾晏看著他,這個向來神采奕奕的小少年臉上難得顯出幾分憂色,禾晏問:“你是想回家了?”

    那憂色迅速變淡,淡的讓人懷疑它剛才究竟是否出現(xiàn)過,程鯉素一甩袖子,聲音憤憤:“怎么可能?是涼州的風景不好,還是舅舅長得難看?我為何要想家?我在這里簡直太快活了!我才不要回去定親!”

    禾晏:“……”

    孩子在這個年紀,大約總是向往自由些。

    程鯉素轉(zhuǎn)向她,問:“大哥,你呢?你想回去了?”

    少年垂下眸,側(cè)身而過的陰影教人難以看清楚他的神情,她的聲音也是含笑的,帶著一絲微不可見的惘然,道:“還好,我不太想家�!�

    ……

    接下來幾日,一切如常,關(guān)于爭旗的談?wù)�,只是在新兵私下里熱鬧,眾人談?wù)撝@次的頭名究竟會得到什么樣的嘉獎。教頭們倒是十分平靜,且口風很緊,一點透露都沒有。越發(fā)激的人抓心撓肝。

    秋月一日比一日圓滿,轉(zhuǎn)眼間,四日過,中秋到了。

    第八十五章

    比慘

    秋雁斜飛過長空,桂樹飄香,夏暑的炎意終于褪去,剩下深秋的霜露微涼。

    一大早,禾晏起來,小麥就遞給她一個梨:“我在演武場旁邊樹林里摘的,已經(jīng)洗過了,嘗嘗看�!�

    禾晏方梳洗過,就接過來咬了一口,差點沒酸掉牙,見她酸的瞇起了眼睛,小麥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野林里的還不是很熟,等過陣子應(yīng)該更甜。不過如今秋日,山林的野果多,我們每日操練完可以去偷偷摘幾個。這種酸梨用糖腌一下,做冰糖雪梨吃,很好吃!”

    這孩子成日里就想著吃,禾晏道:“這里又沒有糖。”

    小麥愣了一下,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有些失望道:“也是。”

    “也不一定,”一旁睨著他們說話的洪山插嘴道:“今日不是要論功么,阿禾你和石頭上次爭旗得了第一,今天指不定給你的賞賜里就有糖。說不定還有別的好吃的,還要甚冰糖雪梨!”

    提到這個,小麥陡然間激動起來,道:“不錯,阿禾哥,今夜里就要論功了,你想好要什么了嗎?”

    “并非我想要什么就能給什么,”禾晏笑道:“衛(wèi)所不是京城,物資短缺�!�

    “嗨,他就想進前鋒營�!焙樯揭部辛艘豢诶妫溃骸熬瓦@要求,肯定能滿足�!�

    禾晏笑笑,這幾日,雖然她表現(xiàn)的很平靜,到底是有些激動的。一旦進入九旗營,代表和肖玨的距離又近了一步,也就更能光明正大的著手禾家一事。想來今夜就能達成愿望,到目前為止,她的從軍之路,還是挺順利的。

    畢竟飛鴻將軍,到哪里都應(yīng)該被人搶著要的,禾晏心中稍有得色。

    白日里還是同尋常一般,仍舊到演武場訓練。只是到了晚上眾人都在演武場外靠近山腳的空地上一起賞月。涼州不比京城,自然不會像從前富貴人家一般要么在自家院子里,要么在酒樓畫舫里設(shè)宴,邀請諸位同僚好友,擺滿佳肴。涼州賞月,無非就是點起篝火,新兵們圍坐一團,難得吃點好東西,或許會有黃酒。同伴們吹噓吹噓,閑話家常,一起喝酒吃肉,看看月亮,也就過了。

    下午下了演武場,禾晏回屋背著人重新?lián)Q了件干凈衣裳。涼州衛(wèi)里的新兵春夏秋冬都有勁裝,春秋兩季的衣裳可以通穿,共有兩件,一件紅色一件黑色,樣式簡單也耐臟。禾晏換了件紅的,先去找程鯉素。

    程鯉素上午已經(jīng)來過演武場,讓禾晏傍晚的時候去他屋子里找他。禾晏估摸著程鯉素是要送她吃的,果然,等見了程鯉素,小少年就把一個紅木籃子遞給她。

    籃子做的十分精致,上頭還雕著嫦娥奔月的圖案,打開來看,便是整整齊齊的月團糕點,香氣撲鼻,做的好看,似乎也很好吃的模樣。

    “禾大哥,這個送給你,”程鯉素小聲道:“涼州衛(wèi)發(fā)的月團太粗糙了,我把別人送我的這個給你�!�

    禾晏道:“多謝�!彼鋵崒Ω怙炇裁吹模⒉惶貏e感興趣,不過這籃子月團要是給小麥,這孩子大概會高興的跳起來。

    “你從前沒吃過這種吧?”程鯉素眼里閃過一絲同情,又有些得意,“這個不算頂好的,朔京城醉玉樓的糕餅才是天下獨絕。日后我們一道回京,我請你去醉玉樓吃飯,偷偷告訴你,”程鯉素獻寶似的道:“我舅舅也喜歡醉玉樓的飯菜�!�

    禾晏以為,程鯉素同禾云生一樣,對于肖玨,是無條件無頭腦的崇拜孺慕。仿佛得了肖玨首肯的,必然不會差到哪里。

    但好吧,實話實說,肖玨確實也不錯。

    等謝過了程鯉素的秋禮,天色漸黑,禾晏提著這籃子點心出了門。此刻山腳下的野地里,已經(jīng)燃起了篝火。篝火明亮,許多新兵已經(jīng)到了,席地而坐在篝火附近。據(jù)說每個新兵能領(lǐng)到肉餅和橘子。篝火附近還架起了木枝,上頭串著兔子和魚,一看就是在白月山上獵來的。

    看來今日是有肉吃了。

    禾晏心情極好,連籃子都甩的一前一后,烤野味的香氣縈繞在附近,讓人覺得腹中頓覺饑腸轆轆。她還看到每個篝火附近旁邊,有一個挺大的酒壇子,酒應(yīng)當不算好酒,味道有些刺鼻,不過這種時候,也只有烈酒灌下肚才算舒服。

    她來的算晚了些,先去尋小麥他們,路過其他新兵的時候,那些新兵都朝她看來,神情有些奇怪。

    大約是在想猜測她今日能得些什么好東西。

    禾晏高高興興的往前走,走到靠近山腳內(nèi)的一處時,看到了小麥他們。小麥他們圍在一處篝火中,禾晏遠遠地同他招手打了個招呼,喚道:“小麥!”

    少年聽到聲音,側(cè)頭看過來,卻不如往常一般熱情的與她回應(yīng),似是有些遲疑。禾晏走近了看,居然看到除了洪山與石頭外,江蛟、王霸和黃雄也來了。這三人圍在一起,禾晏將手中的點心籃放下,跟著盤腿坐下來,將籃子蓋打開,笑瞇瞇道:“看我給你們帶什么好東西了?不必太感謝�!�

    她撿起一個精致的月團,遞給小麥,這孩子慣來嘴饞,她道:“給!”

    小麥愣了一下,慢慢的伸手接過來,囁嚅了一下嘴唇,想說什么又沒說。禾晏對其他人道:“想吃的自己拿。”

    無人應(yīng)她的話。

    禾晏抬起頭,眾人都直勾勾盯著他,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奇怪。連大大咧咧的洪山也沉默的異樣。禾晏疑惑的問:“怎么了?你們怎么這幅見了鬼的樣子,是出什么事了?”

    洪山別過頭,江蛟眼里閃過一絲同情之色,他說:“禾晏,你別難過�!�

    “我難過什么?”禾晏一頭霧水。

    氣氛又是令人窒息的沉默,禾晏看向黃雄,黃雄移開目光,摩挲著自己胸前的佛珠,一派世事與我無關(guān)的模樣。倒是王霸忍不住了,開口道:“……那個,你就算沒進前鋒營,也不要太傷心,事在人為�!�

    禾晏松了口氣,道:“我以為是什么事,怎么可能沒進前鋒營,我……”她的話語倏而止住,再看向眾人,眾人面含不忍,她動了動嘴唇,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漂浮在空中似的,“真沒進?”

    “你不在的時候,沈總教頭去那邊了,雷候進了前鋒營,沒……沒有提到你。”小麥小心翼翼的斟酌著詞句到。

    “是不是漏掉了?”禾晏心里還存著一絲僥幸,“許是因為我剛剛沒來�!�

    “我替你問過總教頭了,”石頭輕聲道:“這次爭旗,咱們都沒進前鋒營。其他人里,除別人外,那個雷候僥幸進了�!�

    禾晏沉默下來。

    眾人都緊張的盯著她,禾晏有多想進前鋒營,這件事大家都有目共睹。當初剛來涼州連負重行跑都勉強,那時候這少年便是為了進前鋒營,硬生生的扛了下來。他身手如此出色,爭旗里還得了第一,別說是他想不明白,就是看在周圍人的眼里,也覺得不可理解。

    “沒事,咱不氣,”洪山寬慰著她,“不就是個前鋒營嗎?咱不稀罕,咱們?nèi)e的營,步兵營,騎兵營?只要有本事,何愁無人賞識?阿禾這種千里馬,就得伯樂來賞識,他們不要你,是他們沒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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