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做的是女式頭冠,
仍是一身絳色王服,袖緣衣領(lǐng)金紋矚目,端的是尊貴無雙,威嚴(yán)凜然。
任誰看了都是心生敬仰,傾城容色不過是她身上最為不足道的優(yōu)點。
年少人總會有說不明白的憂愁,因長輩的不理解變成不做所謂的叛逆,不聽訓(xùn)誡,帝王至尊的她也只比其他同齡少女好上那么一點,至少她知道自己在憂愁什么。
有疑就有問,不恥下問才是陸上瑜的本性。
接受帝王教育的陸上瑜學(xué)是納諫如流,疑惑產(chǎn)生的時候就選定能給自己解答疑惑的人,并將這個問題轉(zhuǎn)述給她。
那人滿臉無所謂道:“與其自怨自艾,不如自創(chuàng)一片天地。待到日后提起陛下您,也能被后世稱頌為盛世,萬世流芳�!�
“你對我那么自信?”
“我對我的學(xué)生一向自信。”葉慈傲然道。
這人真是不知道該如何說她好。
想著,陸上瑜收斂情緒,點出戶部官員和兵部官員開始詢問。
現(xiàn)在國庫有陸昭留下來的班底,錢財豐盈,加上陸上瑜崇尚節(jié)儉,不喜奢靡,如今的國庫可以說是北盛皇室建國以來最有錢的時候。
戶部官員都不敢在女皇陛下面前習(xí)慣性哭窮,老老實實地報上數(shù)據(jù)。
他們相信,自己敢哭窮,第二天就會被下大獄,好好查一查貪污案的問題。
基本問題商議完畢,現(xiàn)在就是得考慮南邊的主將問題。
念在是南鄭不講武德,今早上河上冰面才解凍,今晚上就跑過來偷襲的緣故,并未降罪守將,讓其將功折罪。
若是一事無成,事后等待他們的就是罪加一等,從重處罰。
雖說擅長水戰(zhàn)的主將緊隨陸昭之后跟著戰(zhàn)死,其子孫為其守孝三年,正在孝期尚且不可上戰(zhàn)場。
但還不至于到除他別無二人可用的地步,就是得商量一波。
陸上瑜看他們說來說去沒能說出個準(zhǔn)確人選來,也想再考量一二培養(yǎng)可用之人,便說次日再議,諸位朝臣也可以遞折子舉薦合適人選。
散朝后,本想跟葉慈聊聊心中人選合適不合適,參考一下意見。
不想葉慈得去盯著部署,暫時沒空進(jìn)宮,一下朝人就沒影了。
了解她什么脾氣的陸上瑜反倒是自己沒了脾氣,幽幽嘆一口氣,就命人午間記得送膳食給攝政王,切記盯著她吃完才能離開。
帝王賜膳還必須得在宮人的監(jiān)視下吃完,真是怎么聽怎么怪,偏偏在這對君臣上就是常態(tài)。
御膳監(jiān)管事第一次接到這個命令的時候還是陸上瑜快登基的時候,他震驚不已,好半天說不出話,看著食盒的樣子像是在看什么毒藥。
是的,還在傻傻信著君臣不和道他生怕女皇陛下讓人偷偷在飯菜里下毒,把罪名賴在他身上做替死鬼。
默念一萬遍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后他抱著食盒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找上攝政王,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行禮,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傳達(dá)皇帝意思。
余光偷偷觀察攝政王的表情,他真的攝政王會把他的頭砍下來從窗戶丟出去,不知道這算不算為君盡忠,為陛下壯烈了。
沒想到自己一介閹人還能參與這等改變北盛未來走向的大事,為陛下出大力氣,不行,管事都要給自己感動了。
結(jié)果沒有,只是葉慈冷著臉吃完,碗一放,示意他快滾。
無事發(fā)生。
撿到一條命的御膳監(jiān)管事麻溜地滾了,惹來一路驚訝的眼神。
其實葉慈當(dāng)時臉色難看只是昨晚熬大夜,還親自處理污損龍袍的繡娘,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之后第二次是稀奇,第三次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并且到處跟人說攝政王脾氣挺好的,被陛下逼著用膳都沒有把他的頭砍下來扔到門外,還會給他賞賜。
很可惜沒幾個人信,都說劉穩(wěn)在吹牛,還拿攝政王吹牛。
為了一雪前恥的劉穩(wěn)就盼著下一次機(jī)會,到時候他怎么說也得帶上自己的好友近距離仰望一下攝政王的英姿。
最好也被攝政王的氣場凍一凍,看他們還敢不敢說著吹牛瞎編。
終于讓他又等到了攝政王忙碌的時候,胖乎乎的白面太監(jiān)見到熟悉的身影,就對嚴(yán)尚宮拍著胸口保證。
“尚宮大人請放心,奴婢保證完成陛下口諭!”劉穩(wěn)又問:“這次還是送到攝政王處理公務(wù)的英華宮否?”
葉慈處理公務(wù)的宮殿很大,很清靜,來往談事也很方便,就是人很少。
嚴(yán)尚宮搖頭:“這次是戶部,也有可能在兵部......屆時你打聽下,不會被治罪的�!�
“奴婢曉得了。”劉穩(wěn)心底咋舌,想這攝政王殿下還挺能跑的。
用膳的時辰一到,劉穩(wěn)就帶著兩三好友,屁顛屁顛往戶部跑,路上就給半路后悔的陸上瑜給攔下了。
嚴(yán)尚宮滿臉無奈,也換上了更低等級的女官服制。
劉穩(wěn)難得仰見天顏,蒙了一瞬,接著又看見陸上瑜身上低階女官的服制,眼前一黑。
我的天爺,我的好陛下,您這又是要做什么呢?
劉穩(wěn)不敢說話,誠惶誠恐地立在她面前,他的幾個好友人都麻了,在廚房里忙活那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離皇帝那么近。
就聽一身便服的陸上瑜輕咳一聲,好像不好意思道:“朕意欲微服巡查戶部,與你同去,莫聲張�!�
說完,陸上瑜往前走了幾步,見劉穩(wěn)還在原地呆立。
不解地看過去,本想叫他名字,又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對方到底叫什么,便說:“你......你叫什么名字?”
劉穩(wěn)連忙回神行禮,好歹也是個管事的,見過貴人還在攝政王面前晃了那么多回,四舍五入就是從鬼門關(guān)里來回跳的人。
“回陛...回大人,奴婢名叫劉穩(wěn)。”順便說了身后三人的名字,在皇帝耳邊晃一晃也好,指不定哪天就能平步青云。
陸上瑜只記得眼前的這一個:“劉穩(wěn),為何不走?”
劉穩(wěn)也不為難,如實說道:“若是大人想微服,何不再添增幾人隨行?”
就兩個人出來,劉穩(wěn)擔(dān)心也正常,他自認(rèn)自己做奴婢的命賤,死了就死了,陛下可是金尊玉貴的人物,萬不能有失。
劉穩(wěn)不知道的是,這看似空蕩蕩的長街上趴滿了十余個梟衛(wèi),隱藏在各個視覺死角,只要有任何異動,一聲令下便會現(xiàn)身護(hù)駕。
“無妨�!标懮翔は肓讼耄孟駝⒎(wěn)身上的服制品階比自己高,側(cè)身讓出走路來:“按品階走�!�
戶部距離皇宮不遠(yuǎn),掌握的都是重中之重的東西,皇帝的錢袋子,坐馬車走一回就能到。
劉穩(wěn)對戶部門前的守衛(wèi)說道:“奉陛下口諭,給攝政王殿下送膳食�!�
手上亮出允準(zhǔn)通行的腰牌。
守衛(wèi):“?”
好奇怪的賞賜,再問一遍:“送什么?”
劉穩(wěn):“飯�!�
守衛(wèi):“......檢查一下才能進(jìn)去�!�
戶部里也挺熱鬧,官員們正在竭力邀請攝政王一起去嘗嘗戶部食堂的味道,拉拉關(guān)系套套近乎也好。
在工作面前沒有性別,只有上下屬。當(dāng)然了,能張嘴邀請頂頭上司的肯定也是高層之一,小嘍啰退散。
葉慈正想應(yīng)邀,就聽一道極為耳熟的聲音道:“攝政王殿下,有人給您送午膳來了�!�
這聲音清清亮亮的,跟上朝時候故意壓低的聲音不太像,但還是不少人覺得耳熟。
葉慈聽個開頭就知道是誰了,扭頭看去,正好就對上陸上瑜狡黠笑意的雙眼,身上正穿著月白女官服,活脫脫的清雅少女。
這樣直白說話,讓幾個年長官員不太滿意,尋聲看去,剛想罵這小女官好不知禮,戶部重地豈容丫頭放肆?
就被身旁的人踩住了腳,不讓他說話。
老大人疼得老臉通紅,隔壁的中年官員說:“孫大人您有點眼疾看不清楚她長什么樣,但是你我最好還是不要出言斥責(zé)�!�
用眼神示意:不然提前退休就是你的歸途。
孫大人瞪眼,很想回嘴被穿小鞋也是你的歸途。
這邊的互相踩腳沒引起葉慈的注意,她走上前去,笑道:“有勞這位小女官了,可是本王并未吩咐府上的人送飯,不知你為誰而來?”
陸上瑜眉眼含笑,不復(fù)先前的陰郁,她當(dāng)著一眾不明所以的官員說:“女皇陛下為攝政王而來�!�
葉慈俯身謝恩:“榮幸至極�!�
劉穩(wěn)忽然覺得自己的眼睛要被某種發(fā)光體閃瞎了,腹中空空卻飽得連干三碗飯一樣漲。
眾人:“�。。 �
竟是陛下賞賜的御膳!微臣也想要!!!
全部目光都匯聚在身后幾人的手上的食盒,雙眼發(fā)光。
就是感覺隔壁的年長女官看著那么眼熟呢?
女官衣服都差不多,可能是他們想多了,算賬算到眼睛花了吧!
劉穩(wěn)滿臉麻木,只想說這幫算賬算傻了的官員們連女皇陛下都沒認(rèn)出來!
本來還想邀請攝政王共進(jìn)午膳,結(jié)果葉慈的豪華飯盒直接閃瞎了一眾官員的眼,他們這才知道女皇陛下還會掛念攝政王的用餐問題,讓人送上門來。
再看看自己在戶部食堂吃的,對比攝政王吃的御膳,那叫一個色香味俱全,戶部官員們默默酸了。
雖然沒能看到里面是什么樣的,但一定是色香味俱全的御膳,還是覺得很酸。
同樣都是陛下的臣屬,怎么他們就沒這待遇?
若是葉慈知道他們的心聲,定然會說:你們倒是想得美。
“你不怪我突然跑出來?”陸上瑜抱手問,唇角微翹,兩邊的梨渦又俏又深。
眼睛則看著她在空房間里把飯菜擺在桌子上,有如實質(zhì)的目光黏著寬大衣袍下的那節(jié)柔韌柳腰,不知道是否夢中那般有勁。
陸上瑜以為葉慈感受不到,不想她對外界的感知有多敏銳,只是沒戳破罷了。
放好碗筷,簡簡單單的四菜一湯,看著就味道不錯。
當(dāng)然了,御膳房里出品的,一道灼白菜都比別的地方好吃。
葉慈笑道:“你特地而來,還心情不錯,我怎么可能會在這種場合說教掃興,我知道你會保證自己安全的。”
陸上瑜忍不住笑容變深,歪頭道:“那你高興嗎?”
“當(dāng)然�!比~慈點頭,回身招呼人:“過來一起吃,想你這個時間點也該沒吃東西�!�
站起身的時候,陸上瑜突然說:“想見你,就過來了�!�
其實這話過于直白露骨了,陸上瑜說完就惴惴不安,又有種隱秘的欣喜,眼巴巴看向那邊人影。
向來鎮(zhèn)定自若的女皇陛下哪有這樣忐忑過,生怕這一次過于著急的試探毀壞了后面的計劃。
剛好葉慈轉(zhuǎn)身錯開,看著就像是回避陸上瑜的話一樣,她見了,剛甜沒多久的心又酸苦起來。
——她果然不喜歡這樣。
陸上瑜雙眸黯淡不少,正想說點什么找補(bǔ),比如商議正事,這樣她就不會拒絕自己,起碼能對話。
就算她察覺到自己的意思,會遠(yuǎn)離也沒有關(guān)系,只要身在北盛城,造個金籠子困也要把人困住,藏也要把這個人藏起來。
“我也想見你�!比~慈隨口說道,用稀疏平常的態(tài)度回應(yīng),不見任何回避。
陸上瑜:“......”
“本來還打算晚點就進(jìn)宮跟你商量一件事。”葉慈眉宇微蹙:“你等一下,御膳監(jiān)只準(zhǔn)備了一副碗筷,我去食堂那一份干凈的過來�!�
說著,就轉(zhuǎn)身出門。
只留下滿臉通紅的陸上瑜在故作鎮(zhèn)定道:“她這究竟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我也想見你。
第168章
如何養(yǎng)成帝王17
莽撞一回就夠了,
第二回
也不會再問,等待下一次時機(jī)。
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
陸上瑜以為自己一派鎮(zhèn)定,
卻不想其實她是全程頂著大紅臉,
然后迫不及待的走了。
這點甜得仔細(xì)回味,
而且她們都很忙,沒有悠閑的時間。
就是出門的時候看見她的來往官員表情都怪怪的,
看她一眼,有點慌,但是忍不住再看一眼。
等陸上瑜走了,那幾個官員才悄悄議論。
“真是那位��?”
“右侍郎大人指著烏紗帽保證絕對是那位,
還說他上朝站得比較前面,
看得清楚一點點,
不會認(rèn)錯的�!�
“嘶......那位來做什么啊,
臉還那么紅�!�
“微服巡視戶部?”
眾人聞言,心頭一凜,
默默回想自己的工作有沒有完成好,之后還要更加嚴(yán)謹(jǐn)?shù)耐瓿晒ぷ鳌?br />
“臉呢?臉紅怎么解釋,陛...那位不會是跟攝政王吵架了吧?”
“挺像的,
吵架吵到臉紅,
那得多激烈啊�!�
緊接著,面帶笑意的葉慈也跟著出現(xiàn),
看她眉眼彎彎,活像一只逮到兔子的紅狐貍。
官員們又說:“看來是攝政王吵贏了�!�
“那位還那么小,
殿下也不讓一讓她�!�
“以大欺小,
禽獸啊。”
路過兩三官員的葉慈忽然打了個噴嚏:“?”
跟她一起走的戶部左侍郎關(guān)切道:“殿下怎么了?是受涼了么?”
“無礙�!�
回頭側(cè)臉看過去,
那幾個集體望天的官員們恭敬行禮:“下官參見殿下。”
“......”葉慈覺得他們笑得怪虛偽的,
實在辣眼睛,便揮袖道:“免禮�!�
走出戶部大門的陸上瑜堅決否認(rèn)自己的臉在紅,就回到自己的正信殿處理政務(wù)。
時至下午,就有兵部的大臣求見皇帝。
陸上瑜以為他有什么好人選,讓人進(jìn)來,沒想到她一張嘴就是攝政王。
心中不虞,陸上瑜緩緩放下茶杯,杯中茶水蕩漾。
她明白這些人的意思,他們想讓葉慈出征,遠(yuǎn)離北盛城的政治中心。
現(xiàn)在朝堂基本穩(wěn)定,陸上瑜已然親政,但是攝政王手上的權(quán)力也不小,仍是位跺跺腳就能讓朝野震蕩的人物。
左手西境兵權(quán),右手朝堂攝政,權(quán)勢滔天,最是金貴不過了。
現(xiàn)在的攝政王是愿意順從放權(quán),甘愿隱在人后,讓陸上瑜進(jìn)一步掌握朝堂。
朝臣們自是欣慰不已,隨著時間的流逝,就又開始擔(dān)心起攝政王食髓知味,逐漸品嘗到掌握天下生殺之權(quán)的好滋味,不肯放手了。
并不愿意去考驗人性的他們就想借此機(jī)會,便推出一個人來投石問路,由他舉薦攝政王出征。
這一去,往短里說是一年半載,往長了講極有可能是三五載。
三五年的時間足夠陸上瑜徹底掌控全局,只要不傻,對權(quán)力有欲。望的皇帝都會順勢答應(yīng)。
待到明日上朝,獲得準(zhǔn)確答案的群臣便會合力舉薦葉慈,讓她騎虎難下,不得不去。
若是勝了,還能論功行賞榮譽加身,若是敗了,也能處罰一二剝奪攝政之權(quán)。
此法顯得涼薄無情,難免有卸磨殺驢之嫌,但思來想去已然是對雙方最好的結(jié)局,走不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到底是王不見王,一山不容二虎。
權(quán)力的稀釋往往會產(chǎn)生動亂,各自為謀各自站隊,哪怕領(lǐng)導(dǎo)者并無此心,底下的人心也會盡自己所能促成此事。
無分對錯,只為謀利。
正信殿內(nèi)很是安靜,安靜到只能聽見殿中水滴漏的滴答聲,一聲又一聲,在人心頭泛起漣漪,打破平穩(wěn)的心態(tài)。
年過而立的兵部侍郎立在下首,不自覺的冷汗掛滿額頭,正忐忑不安著。
“朕的朝堂人才濟(jì)濟(jì),又不是無人可用,為何非得是攝政王親征?”
面對諫言的臣下,陸上瑜如是問道,聲音難辨喜怒。
那官員捉摸不透陸上瑜的意思,被問的啞口無言:“這......”
陸上瑜目光晦暗,身體往后靠:“愛卿有話不妨直講�!�
頓了頓,兵部侍郎的大腦在飛快地組織最合適的回復(fù)。
“啟稟陛下,攝政王殿下執(zhí)掌西境軍數(shù)年,少有敗績,民間盛望不已,若是大將軍此番出征領(lǐng)軍,必能贏來您登基后的第一場勝仗�!�
葉慈除晉封親王爵以外,還兼任西境主帥的身份,掌管二十萬兵馬,曾被先帝加封一品大將軍。
文官多稱她為攝政王或封號,武官們卻更多是稱之為大將軍。
“這南鄭野心勃勃,若不加以遏制,恐危國矣�!闭f話聲音稍一停頓,他不敢抬頭,等待著回應(yīng)。
他們不光惦記攝政王的權(quán)利,還惦記著西境兵權(quán),想提醒她該設(shè)法收回了。
皇帝就是這樣,繁忙又沒意思,整天盤算著如何制衡。
便聽上首的女皇說道:“愛卿所言不錯,攝政王是西境的常勝將軍,說是百戰(zhàn)百勝亦不為過。只是西境不同于南邊,她擅長陸地作戰(zhàn),騎射尤甚,可就算是天生將才,也無法短時間上手水戰(zhàn),反誤了戰(zhàn)機(jī)。”
蠻戎和南鄭是兩回事,坐船和騎馬更是兩回事。
兵部侍郎聽著這些話,突然有不好的預(yù)感。
果然,陸上瑜道:“此事不妥,休再提�!�
兵部侍郎脫口而出:“若是大將軍臨場督戰(zhàn)也能鼓舞士氣。”
或者說根本就沒人真的打算讓她全權(quán)領(lǐng)軍,讓其督戰(zhàn)才是最終目的。
陸上瑜再度否決:“是朕不允�!�
兵部侍郎人傻了,他不信他們的女皇陛下沒聽出隱藏的意思,但又不是很確定。
壯著冒犯天顏的膽子,用余光偷看陸上瑜的表情,沒能看出什么異樣來。
——莫非陛下心中自有謀斷?
想不通,只好出言告退,滿頭霧水的退出去。
陸上瑜允準(zhǔn)告退,繼續(xù)低頭處理桌案上的奏折,緊繃的嘴角預(yù)示著她并不輕松的心情。
說她有私心,說她糊涂也好,她不想讓人離自己太遠(yuǎn)。
若是順勢而為,讓她去個兩三年再回來,洗去一身權(quán)勢,而自己又是大權(quán)在握,任想巧取豪奪都不懼后果。
但她就是不想這樣,親手折她雙翼,堪比剜心之痛。
總有辦法的,總有更加兩全其美的辦法。
陸上瑜默默地想,提起筆來筆走龍蛇,落下一個準(zhǔn)字。
......
次日早朝,朝臣們?nèi)詫δ线呏鲗幷摬灰选?br />
百官之首,也就是最有話語權(quán)的吳丞相老神在在,一直沒怎么說話,就算有也是在和稀泥。
沒摸準(zhǔn)女皇陛下的意思,也就不敢輕舉妄動,以免被攝政王記住了。
吳丞相有意在今日散朝后找女皇再敘,滿臉的不摻和,讓他們說去。
總的來說也就是兩三個人選,陸上瑜已經(jīng)有的決斷,并未當(dāng)朝展露想法。
散朝后,吳丞相前往正信殿求見,進(jìn)去才發(fā)現(xiàn)陸上瑜早有預(yù)料,茶都泡好了,就等著他來了。
“我知道丞相一定回來,以備好薄茶,還請丞相請入座�!�
吳丞相見狀,心中暗嘆,看來昨天他學(xué)生說的是真的了。
又聞見殿內(nèi)的裊裊茶香,是他最愛的碧螺春,滿肚子的話都吞了回去。
好茶難得,是專供給皇帝喝的,先帝在世時賞賜過半斤,他便寶貝得跟什么似的,喝都舍不得喝。
“陛下言重了。”吳丞相行一禮,撩袍坐下,先品茗一口,舒坦得滿臉皺紋都舒展開開了。
唇齒留香,回味無窮,吳丞相瞥見陸上瑜含笑的眉眼,才想起正事來。
陛下不允攝政王出征,亦不允再提。
吳丞相在正信殿待了一個時辰半,茶喝了幾壺,更衣都去了幾回,慚愧的是他沒能說服女皇陛下,反而他被陸上瑜說服了。
出去的時候直搖頭嘆氣,陛下對攝政王信重是好事,說明她性情知恩溫善。
但他很擔(dān)心這份信任會不會反噬年輕的陛下。
也罷,見步走步吧,好好看顧著就是了,也不枉先帝所托。
不知道自己以后會不會后悔,反正現(xiàn)在挺高興的。
這樣想著,被策反的老頭懷抱一斤茶葉,帶著拼命上揚的嘴角出宮去了。
又是一日早朝,陸上瑜欽點另一個年輕將領(lǐng)出征。
此人也是實打?qū)嵉能姽φ镜匠蒙系�,女皇會選擇他倒也不叫人意外。
......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這場戰(zhàn)役的持續(xù)時間比所有人預(yù)料的都要短。
冰破之時發(fā)動,卻在端午節(jié)前戛然而止。
南鄭議和的國書送到陸上瑜案上,翻都沒來得及翻開,陸上瑜就命人即可請攝政王入宮。
一盞茶后,兩人簡單對了想法,陸上瑜直接開了一個午朝,召群臣進(jìn)宮。
這午朝來得突然,收到風(fēng)聲的朝臣則在沉思,更多的還是不明所以的小聲議論。
陸上瑜在上首揉著太陽穴,想來有些苦惱,更多的還是欣喜振奮。
人一齊,葉慈看向上邊的人。
陸上瑜擺手,示意由她主持:“你來�!�
葉慈手捧國書,代為宣布這件事:“南鄭皇帝呈我朝國書,在此上書:吾見戰(zhàn)火不斷,心有不忍,欲求和平,與北盛重修舊好,希望能與北盛簽訂停戰(zhàn)協(xié)議,以換兩國二十年的和平�!�
氣氛靜止一瞬,隨后轟動不已,全都不敢置信。
“求和��?”
這是武將吼出來的。
“停戰(zhàn)?!”
這是文臣喊出來的。
“還要簽停戰(zhàn)協(xié)議,年限定二十年?陛下!要地!要錢!必須大出血!”
這是戶部官員喊出來的。
“想他南鄭來勢洶洶,當(dāng)真以為有多難纏,不想是個慫包!”
頃刻間,威嚴(yán)的朝堂變成了菜市場,個個人前顯貴的大臣們化身菜市場的砍價大娘,瞪著興奮的雙眼,一張嘴就是絕殺,恨不得啃下南鄭一口肉來。
笑話,都打起來了,誰還跟南鄭講什么道義啊。
讓他們吵夠了,嚷得臉紅脖子粗,葉慈才開口說話:“諸位大人,還請稍安勿躁。”
“微臣失儀,陛下恕罪�!�
還在激烈討論的朝臣們頓時住嘴,齊聲喊道。
奈何壓不下心頭的激動,都想自請為使團(tuán),狠搓南鄭的銳氣。
眾人看向上首,卻看見葉慈笑得有點……奇怪?
這時陸上瑜的聲音響起,沉靜威嚴(yán):“朕不意應(yīng)允南鄭求和書�!�
此言一出,全場再度嘩然。
“陛下何出此言?”
“既然南鄭示弱,先帝新喪三年未過,陛下又初登大寶,當(dāng)以和為貴,順利應(yīng)承才是�!�
“陛下,容臣稟告,若是再興兵戈,恐有損先帝福祉�!�
“陛下……”
陸陸續(xù)續(xù)有人出列勸諫,嗚嗚泱泱站了一堆。
不少老臣心里一咯噔,之前他們就擔(dān)心女皇陛下脾氣剛烈,將興兵戈,看來是真的。
君主有開闊疆土的野心是好事,只是陸上瑜這樣急于求成,還是太年輕氣盛,經(jīng)不起挑撥。
這攝政王也不勸勸陛下!
吳丞相痛苦捂額,他怎么給忘了,她倆就是一國的!
陸上瑜仍是不改主意,忽然提起一件往事:“追溯歷史,南鄭欲自立為國,但自身不正,為求名正言順翻查族譜。他們就發(fā)現(xiàn)這南鄭還是我北盛先人之后,算來百年前還是一家,歡天喜地認(rèn)了祖宗,好容易才坐上皇位�!�
所以,這跟不停戰(zhàn)有關(guān)系嗎?
有人目露疑惑,不明所以。
有人低頭聯(lián)想一波,莫名懂了陸上瑜的意思,瞳孔地震。
葉慈也懂了她的意思,唇角止不住上揚。
陸上瑜接著往下說:“所以,朕現(xiàn)在不允求和停戰(zhàn),是促成南鄭認(rèn)祖歸宗之事,讓其重回故土,全了他們先祖的苦心。況且這世上哪有想打就打,打不動就跑的道理?也忒流氓了!”
眾人:“……”
最流氓的人是您��!陛下��!
陸上瑜難得笑得那么燦爛,眉眼含笑道:“眾卿說對否?”
眾人:“…………”
詭辯,這是詭辯!
誰你不知道南鄭是為求個名正言順的地位,在史書上不留污點才認(rèn)同一個祖宗,哪成想百年后能讓他們陛下做文章去了。
他們已經(jīng)被說的沒脾氣了,都不知道該怎么辯駁皇帝的流氓思維。
想陛下剛登基的時候多謹(jǐn)慎,善聽少言的,多乖啊。
不忿的目光紛紛投向笑的跟狐貍似的葉慈:都怪你教壞陛下!
葉慈無辜回視,雙手一攤,表示:與本王何干?
不過她也不干站著,一手托著國書往下走,便補(bǔ)充一點:“再者是這國書上的字跡非南鄭皇帝親筆,落款署名卻是另有其人�!�
說完,遞給最前頭的吳丞相,對于南鄭皇帝的字跡除了她和陸上瑜清楚以外,也就是幫忙處理奏折的吳丞相了。
為表誠意,來往國書都是由君王親筆所書,不得假手于人。
且南鄭皇帝是出了名的文皇帝,不提身份,他光一手書法就能流傳千古,可見其水平。
吳丞相一看,就知道確實不是南鄭皇帝寫的,筆鋒遠(yuǎn)不如他,稍顯稚嫩,像是少年人寫的字跡。
再一看,就能看見落款寫的名字是——陸澄。
吳丞相驚訝抬頭:“南鄭皇帝的名諱好像不是這個。”
“確實不是,這是南鄭太子名諱,單字澄�!比~慈點頭。
“竟是南鄭太子越俎代庖?”
幾個朝臣品出味道來了,紛紛湊過去看,果然是大喇喇的陸澄二字,但蓋的還是皇帝印璽。
落款用太子的名諱,卻用的皇帝的印璽,僭越不說,還不留下“南鄭太子書”五個字,倒顯得不倫不類起來。
也不知道這年輕的太子是不小心寫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寫上父親的名字,還是故意而為之。
無論是哪一個猜測,背后寓意都意味深長。
停止戰(zhàn)爭的心,突然就平息了。
葉慈笑道:“得到什么情況才不能親自動筆,需要太子代筆?”
眾人對視一眼,一人道:“那必然是南鄭皇帝出大事了�!�
“就是不知道是重病還是被限制自由。”
既然對方自爆弱點,那當(dāng)然是趁他病要他命,講什么道義,不打不是北盛人!
……
遠(yuǎn)在南鄭的皇宮中,也是一片憂愁。
身著親王服,面容俊朗的年輕男子問:“娘娘,六哥情況如何,可還安好?”
被問話的于貴妃沒反應(yīng),只怔怔望著天際,秀麗的眉眼含著化解不開的憂愁,是位宛若丁香般的女子。
年輕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憐惜,放緩聲音道:“貴妃娘娘在想什么呢?”
“啊...!”于貴妃猛然回神,看向年輕男人:“是奕王殿下啊,不知尋我有何事?”
奕王重復(fù)一遍剛剛說的話,深邃的眉眼定定看向于貴妃。
于貴妃對他的目光似是毫無察覺,聲音很輕,風(fēng)吹就能散一般:“還是老樣子,經(jīng)�;杷恍�,嘴里念著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