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奈何他們在北盛潛伏多年,還能躲過陸昭的排查足以證明隱藏得夠深,跟泥鰍一樣滑不留手,且自己來的日子也不長,對局面的掌握不夠完全。
現(xiàn)在送上門的機會不要白不要,最好能一網(wǎng)打盡,也不枉這段時日的布置。
也不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故意的,會攻擊所有人,唯獨繞著攝政王走,就算不小心對上也是假把式兩招,就假裝力不能敵的退開。
搞得有些人看葉慈的眼神就不對勁,心里直犯嘀咕。
挑撥離間這招很直白,但真挺好用的。
葉慈沒在意其他,當即拔劍對上其中一個死士,她劍術了得,幾招下來就用長劍挑死士的武器。
手擒住他下半張臉,手一動就卸了他下巴,握劍的手也沒閑著,直接挑了手筋腳筋,跟失去骨頭的蟾蜍一樣趴伏在地。
下頜骨發(fā)出清脆的錯位聲,饒是死士經(jīng)過耐痛訓練,也被她的手勁捏的面目扭曲,死氣沉沉地趴著。
“殿下小心!”
后面?zhèn)鱽硪宦曮@呼,帶著血光的冷風襲來。
葉慈回身一刺,正中偷襲之人的胸口,在殺死他前停下,腰身微彎,對著他按著前例依法照做。
瞬息之間她腳下就倒了兩個刺客,雪亮的劍身滾過熱血,泛著寒月的冷光,再看她身上素色衣裙卻是不沾半點血色,干凈整潔,可見其功夫了得。
剛生的懷疑頓消,心說攝政王本就功夫了得,他們避著攝政王走不是正常的么?
葉慈卻不怎么滿意,這些人故意泄洪,自己十分的實力都沒用上一分,筋骨都沒活動開就結束了,實在不夠爽快。
……
聽見外面的人驚慌喊了一句“殿下小心”,陸上瑜心頭一緊,她年紀不大,歷經(jīng)的風雨可不少,此刻卻難得的不安起來。
幾番猶豫后,陸上瑜身形動了動,一手撐著床邊,小臂上的袖珍**硌著她的手腕,她有點想下床。
“陛下不可,千萬不可!”立馬有人阻攔她的動作,嚴尚宮嚴肅搖頭,她道:“先帝曾說長陽王虎父無犬女,攝政王是天生將才絕不會有任何差錯,您的安危最重要�!�
陸上瑜靜靜坐了許久,側(cè)影幾乎僵成雕塑,雙眸情緒變幻莫測。
沒人看見她放置在被面上的雙手緊握成拳,堪稱完美的白凈手背上青筋暴突,骨節(jié)泛白。
直到外邊又傳來葉慈泛著涼意的聲音,陸上瑜這才徹底冷靜。
她跟其他太監(jiān)侍女們都圍在這不大的地方,哪怕此刻破門而入,她們會以身做墻為皇帝抵擋傷害,為主而死是她們刻進骨子里的觀念。
剩余梟衛(wèi)都蹲在房梁上,不得命令不敢輕舉妄動,想法當然一樣,都用最大限度保護他們的新葉慈一手執(zhí)劍,在火光中冷然道:“剩余刺客全部活捉,一個都不許死!既然他們不會說話,數(shù)日隱藏潛伏,必定有人中途周轉(zhuǎn),那肯定還有帶路安排的人,去找!”
“是!”眾人齊聲應答,迅速出動。
看這架勢山上,估計草皮都得掀來開來找,路過螞蟻洞也會去捅一捅,看看里邊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
“魏統(tǒng)領�!甭愤^的禁衛(wèi)都朝他打招呼。
“可處理妥當了?”
“回統(tǒng)領,人都在這,受重傷的也用藥延命了�!�
“行,我去跟殿下復命�!�
禁軍統(tǒng)領魏長舒看了看一地的刺客,粗略一掃,除去不小心弄死的,還剩下十幾個,這次刺殺當真是大手筆。
個個武功高強,潛行無聲,與自己武功相比較不相上下,若非攝政王早有提點……還真說不準會發(fā)生什么結果。
他臉色非常不好看,如果皇帝出了什么事,身為禁軍統(tǒng)領的他也沒什么好下場。
指揮下屬將殘局收拾好后,魏長舒才動身找到葉慈。
匯報完結果后,魏長舒又道:“這些死士只聽命令辦事,萬事不知,殿下您留著活口有何用處?”
“本王親自審問,何愁撬不動他們的嘴�!比~慈寒著臉:“且誰說他們沒用?往身上刺點南鄭貴族的標記,扒了衣服,往城墻上一掛,一可殺雞儆猴,二可讓天下人看清南鄭皇帝那道貌岸然的面孔。”
魏長舒是個武官,腦子里只有一根筋,可不被攝政王的花樣炫到了:“這怎么就扯到南鄭皇帝身上了……”
葉慈嗤道:“這些本來就是南鄭細作,本王被南鄭細作算計中毒,此仇不報非君子�!�
“……”魏長舒。
魏長舒確實是聽說過攝政王中毒的事,還是他手下親自把人請進宮里的,當時聽說那臉色白的跟面粉堆里滾了幾圈似的。
說著,葉慈像是開發(fā)了什么新領域,又說:“回去必須得讓史官對今夜之事大書特書,重點突出南鄭皇帝的卑劣,加點口供……不若就叫做南鄭刺盛�!�
好家伙,罪名都安排好了,若非條件限制,攝政王殿下怕不是要親筆寫?
魏長舒麻木臉:“殿下說的是�!�
回身撫掌,她眉目舒展道:“再找?guī)讉嘴皮利索的說書和文筆俱佳的書生,擴大傳唱度,保管他天下聞名,遺臭萬年。待本王壽終正寢,必定多帶幾本史料放本王里陵墓中,有朝一日或許能重見天日,正好讓后世者鉆研去!”
天下聞名,遺臭萬年……
這怕不是半夜睡醒都會氣到吐血的程度,沒想到還能這樣。
魏長舒目瞪口呆,跟看什么厲害東西一樣看著葉慈:“……殿下您真是思慮周全�!�
為了讓南鄭皇帝名聲有損,連陵墓被侵入都能容忍,您是有多厭惡南鄭那位?
為君者,大多講究光明磊落,南鄭總使這些鬼蜮伎倆……確實不得人心。
況且南鄭那邊文臣治國,自稱數(shù)百年傳承,更講究禮義廉恥,君子之風,鄙夷北盛就是一幫不開化的北狄。
當然,他們也反唇相譏說南鄭的是小家子氣的南蠻。
那嘴那筆那文章,隔著整個國家他也是聽說過的,南鄭言官諫言起來攻擊對象不分你我,除了天地祖宗爹娘,就算是皇帝也敢指著鼻子罵。
論添堵,攝政王是有一手的。
魏長舒目光微妙,老實問道:“若是抓住主謀審問出并非南鄭細作,那殿下您……”
葉慈道:“就算不是,也得是。南鄭皇帝少時在北盛為質(zhì),對北盛恨之入骨,且他生性睚眥必報,當年設計讓他為質(zhì)的后妃都被做成人彘,他與北盛的矛盾根本難以調(diào)節(jié),唯有一戰(zhàn)。”
那人迎光而立,背影修長,滿是不容置疑的自信:“我奉先帝之命輔佐陛下攝政,如此信任,豈能辜負?必然竭智盡忠,不負厚望。如果這天下只存一主,必須是北盛陸氏�!�
明明對方身量并不高大,仍保留女子的柔婉,魏長舒卻越發(fā)覺得高大,心頭肅然起敬。
激動之下,他恨不得說些什么話來附和攝政王,只可惜他笨口拙舌的,什么好聽的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干巴巴地說:“末將亦是,必為北盛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我去看看陛下,你繼續(xù)帶人守衛(wèi)�!�
“是!”魏長舒拱手行禮,目送她離開。
葉慈走過回廊,燭火映在她側(cè)臉上,一半暈染著火紅的光,另一半?yún)s陰影深重。
然而這熱情的顏色也無法融化眉宇間的冰冷,顯得雙目更加黑沉陰冷。
許他遠在南鄭往自己身上潑臟水,就不許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還真以為她對那封國書的內(nèi)容一字不知?
南鄭皇帝想破腦袋也想不到陸昭臨終前還敢把那封國書給她看,好生嘲笑了葉慈一番,笑她識人不清。
檐角人影微動,一片衣角稍縱即逝,不夠敏銳的人還發(fā)現(xiàn)不了。
葉慈沒管他,假裝沒發(fā)現(xiàn)的樣子繼續(xù)走,腳步卻是放慢了不少。
顯然這梟衛(wèi)是去給陸上瑜匯報消息,他們的職責包括記錄自己與重臣們平時的一言一行,若是被探查出有二心……
事實上,陸昭留下的梟衛(wèi)屬于皇帝的秘密武器,探聽隱秘,守衛(wèi)安全,無所不能又神出鬼沒,沒幾個人知道他們的存在。
他們有男有女,練習特殊的功法,有些隱在宮中,有些隱在房頂,只要有皇帝在的地方,路邊蹲著的乞丐都有可能是梟衛(wèi)。
原來的晉安郡主不知此事,再謹慎也防不過無孔不入的探查,因而暴露了不少東西,陸上瑜看完不懷疑才奇怪。
也是葉慈過于敏感,穿來第一天就察覺到房頂趴了人,差點一激動就把人給打下來了。
想著,還是加快了腳步,想來那梟衛(wèi)熟能生巧,這點時間應該夠用的。
葉慈邁的步子大,可苦了身后隨行的人,差點跟不上她腳步。
……
外面漸漸靜下來了,那些刺客挑的是丑時行刺,是人精神最疲憊的時候,只是他們沒想到皇帝這邊早有準備。
現(xiàn)在夜色更濃,行宮靠山氣溫一降再降,他們直接口呼白霧,實在是冷的夠嗆。
葉慈確實沒想錯,短短時間里已經(jīng)夠這梟衛(wèi)把所有事情復述完畢,語氣都能完美模仿。
“天下之主必須是北盛陸氏?”陸上瑜低低念道,輕笑一聲。
她相貌傳自父母,生的極好,就是總愛冷著臉顯得過分端肅沉穩(wěn),明明還那么年輕。
現(xiàn)在一笑宛若山巔冰雪初融,山下梅林冷艷,看得嚴尚宮恍惚一瞬。
不可否認的,她確實為這句話感到喜悅,甚至生出立馬見到攝政王的想法。
“行,你退下吧�!标懮翔ず眯那榈�。
倒是嚴尚宮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不打算說什么,以免壞了陸上瑜難得的好心情。
沒一會,便有宮女通傳攝政王求見。
這點距離真不知道有什么好通傳的,隔個屏風就能看見門前立著的人影,還能看見她抬起衣袖聞自己身上有沒有血腥氣的動作。
“攝政王?”陸上瑜雙眼一亮,清了清嗓子:“是攝政王,快請她進來!”
嚴尚宮聽見這帶著哭腔的語氣,這可太不像陸上瑜了,便不由自主抬頭看向頃刻間就淚盈滿眶的雙眸,不禁一愣。
“臣參……”葉慈人還沒站定,就有帶著馨香的微風襲來,手已經(jīng)被人抓住了。
用的力道很大,發(fā)涼的雙手緊緊拉著她手背。
“你勞苦功高,不必多禮!”陸上瑜快速打量了葉慈,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傷處,又奇怪自己為什么那么熟練。
“地上涼,陛下怎么不穿鞋下來?”葉慈擰眉不悅道:“快回去坐下,打些熱水來給陛下泡腳,天氣寒涼,切勿寒氣入體。”
“是�!庇腥肆ⅠR領命去辦。
沒想到她一張嘴就是這句話,讓陸上瑜懵了一瞬,被拉回床邊坐下。
都這樣了,陸上瑜還沒忘記拉著葉慈的手不放,攥出汗來了。
在跟她對視前,陸上瑜眼神瞬變,從下而上看人時眼型顯得不那么凌厲,鼻頭微紅,還真有點惹人憐惜的意味。
她眼巴巴地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往葉慈身邊湊,十分可憐道:“他們是來殺我的嗎?”
這樣神情倒很符合年輕無助的少年君主,正渴望著長輩的安撫,是趁虛而入的好機會。
葉慈感受到緊握自己手的人在輕顫,儼然怕極了的樣子,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妨礙她心疼。
手輕拍她的手背,葉慈輕聲安慰:“已經(jīng)沒事了陛下,臣不會讓您有任何事情�!�
陸上瑜憂心忡忡道:“究竟是誰敢在這關頭行刺?”
這場表演表演的毫無破綻,戲臺子已經(jīng)搭好了,要是葉慈回應一二,就能順利演出一場感人肺腑的少君與重臣相得的戲碼。
葉慈順手給人披一件外衣,也不打算欺瞞,將所有安排如實相告。
這番姿態(tài)過于親近,但由于葉慈表情過于正直,看起來就是單純關心皇帝身體問題而已,完全沒有任何旖旎想法。
聽罷,陸上瑜適時露出感激的眼神,好像是經(jīng)歷這次生死劫難后將所有的信任都灌注在她身上。
陸上瑜道:“外面危險重重,你可有受傷?”
“臣無礙,沒什么人能傷到臣,陛下放心�!�
“別在我面前自稱臣了,母親把我托付給你,這樣算來也是我的長輩,過于規(guī)矩終究顯得生分�!标懮翔ぽp咬唇上死皮。
很好,開始打感情牌了。
葉慈卻笑容微僵:“……”
謝邀,我并不想當你長輩。
況且……她有種直覺,順坡下驢的話小皇帝會更加糾結。
至于糾結什么,葉慈也想不明白。
起身,倒杯冷水遞給陸上瑜。
葉慈歉然道:“臨時讓陛下遷居這偏僻屋所,連熱茶都沒能備好,委屈陛下了�!�
“事權從急,我也不是貪圖享受的嬌蠻小孩�!标懮翔ふf。
她現(xiàn)在確實說不明白心里什么感覺,對方說什么,就回答什么,不是很帶腦子的聊天。
很快,熱水就來了。
陸上瑜干脆泡了個腳,渾身熱乎了不少。
這房間收拾的匆忙,炭火沒來得及備上,渾身涼絲絲的躺被窩都不覺得暖。
外邊氣氛尚且緊張,這偏僻一角的室內(nèi)卻安寧不少,陸上鳴那邊被陸上瑜保護得更加嚴實,不用擔心安危。
心情輕松不少,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氣氛沒有之前那么僵硬。
——其實也是外人眼里的僵硬。
一個別扭,一個包容,也僵硬不到哪里去。
本來那些大臣也要來陸上瑜這邊請安問候,全都被嚴尚宮勸了回去,言說皇帝沒事,明天再見也一樣的。
坐了一會,有人來請攝政王出去主持事宜,估計是有什么要跟她請示。
剛好宮女將水盆撤走,陸上瑜縮在被子里取暖,小小的一團。
葉慈順勢起身告辭,袖子卻是一緊,順著力道看過去,不是誰,又是隨便跳下床的陸上瑜。
“等等,別走!”
葉慈目光下落,看向陸上瑜的雙足,她不高興道:“穿了穿了,我沒忘�!�
“臣知道的�!比~慈道,然后用疑惑的眼神看她。
陸上瑜道:“刺客一事已塵埃落定,還有什么事情需要你堂堂攝政王親自出馬?”
這話已經(jīng)是直白的講外面那幫人沒用了,要是請葉慈的人在這,估計會跪下向皇帝請罪。
所以呢?
葉慈沒說話,看著陸上瑜的頭頂,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袖子上的力道是越來越緊了。
雖然她很樂意親近,但是真的不行。
見陸上瑜不說話,賭氣似的低頭,纖長的睫毛微抖。
葉慈便讓人去回話,說:“傳本王的話,天色不早,有什么事情待明日再處理,現(xiàn)在就不過去了�!�
外面守候的人應了一句,轉(zhuǎn)身去辦。
幸好嚴尚宮提前遣走宮女太監(jiān)們,房中除了屏風后的嚴尚宮,只剩她們兩人。
葉慈想跟她正面交談,往后站了一步。
這一動,陸上瑜以為她要抽身離開,手比腦子還快的就攬上葉慈的腰,手圈得很緊。
由于身高原因,陸上瑜的側(cè)臉貼上她后心處:“我五歲的時候乳娘被人挾丈夫和一雙兒子威脅,要她殺我換子,不然就讓她全家陪葬�!�
葉慈沒動:“后來呢?”
陸上瑜雙目微閉,遮蓋住眼里翻涌的情緒:“她妥協(xié)了,哄騙我出宮看燈會,卻把我拋在大街上讓潛伏的刺客動手……”
葉慈聽得心頭一緊。
感受到緊貼的身軀微僵,陸上瑜唇角微翹,語氣仍不改可憐。
“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的,但被親近之人背叛的感覺真的不好受,你說是不是我們陸氏被人詛咒了,族人總被人背叛?爺爺被兄弟背叛,母親被心腹背叛,我也被……”
當然,所有背叛他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纖細手臂繼續(xù)收緊,牢牢抱著不放,像是溺水之人緊抱的浮木。
溫熱的手蓋上她的手背,安慰地拍了拍,陸上瑜很受用這種溫柔,感受到她的胸腔隨著說話而震動。
“我葉慈以性命起誓,永遠不會背叛你,如有背棄,必將天打……”
陸上瑜早想過了,就算葉慈是真的忠君忠誠也好,心有籌謀也好,就算是為了皇位靠近她也好……
她也不認為自己除了座下皇位以外,還有什么能讓人惦記的,所以之后會有什么結果她都認了。
北盛的江山她會守,北盛的攝政王她也要,看中了就不會放手。
垂下的眸子逐漸幽深,她很清楚自己什么性情,霸道、多疑、占有欲極強,不容許任何人沾染她的所有物。
自七歲以后她對身邊的人都有極強的戒備心,只有這人才愿意親近,清楚明白是特例,從不違背本心。
如果葉慈真的敢篡位謀反……
也沒有關系……
她很愿意造個金籠子給逆臣住一住,這樣只有她才能看見,全身心專屬于她,不用擔心旁人對她的覬覦。
“我不用你起誓!”陸上瑜打斷她,語氣軟了下來:“不用要求你做什么,就這一晚上……”
安靜的房間里落下一句微不可查的請求,叫人心頭一軟。
“別走,好嗎?
第161章
如何養(yǎng)成帝王10
天將明時分,
潛藏在暗處的刺客頭領終于落網(wǎng),被嚴加看管。
葉慈說到做到,天亮就開始動手,
一條條命令從偏僻的守陵行宮發(fā)出。
皇帝一行還沒回到盛城,
南鄭險惡的名聲已經(jīng)傳遍了大半個北盛,
并呈井噴之勢傳到南鄭國,天下嘩然。
此番作為,
實為天下人不齒,不光明磊落,非大丈夫也。
要打就在戰(zhàn)場上打,搞些鬼蜮伎倆算什么真男人?
但這做法也開闊了不少人的思路,
有不少北盛的有志之士效仿南鄭皇帝的做法,
找人行刺,
更多的還是自己上。
于是南鄭皇帝被變著花樣行刺,
出宮巡幸都有可能被田埂里的農(nóng)夫撲上來行刺,簡直防不勝防。
他當真以為北盛攝政王腦子有問題,
哪有人會把將君王遇刺的消息廣而告之,不都是不走漏半點風聲的嗎?
搞得朝中大臣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扶他上位的老臣也勸他下手不要太明顯,
思慮應該更周全一點。
是的,
買兇行刺真不算是什么事,被人抓住把柄,
懟著臉罵才是最尷尬的。
現(xiàn)在被北盛人變著花樣行刺,也有點咎由自取的意味,
自然可以出言譴責,
可這是南鄭皇帝先開的頭,
不要臉也得有個限度。
底線一旦拉低,
就很難提拉回去,只會一降再降。
這也就算了,葉慈還以北盛攝政王的名義寫一封信呈到他桌案上。
就算是用詞優(yōu)美,文藻華麗,落筆行云流水,內(nèi)容引經(jīng)據(jù)典,一眼就叫人拍案叫絕,但也掩蓋不住通篇在罵人的事實。
暗含的寓意辛辣諷刺,就差指著南鄭皇帝的鼻子罵“你這破玩意可真是陰險小人!”
再看角落里的王印印泥深紅,就像嘲諷的笑臉。
“愚蠢婦人,實在荒唐!”南鄭皇帝一揮袖,差點沒忍住那句把他拉出去砍了。
“陛下息怒,兩國交戰(zhàn)不斬來使啊!”下面的臣子不知道為什么皇帝為什么那么生氣,紛紛苦勸。
“讓他滾!滾出朕的皇宮!”
“是是是,微臣這就讓他從大門滾出去�!�
“叫他從偏門滾!北盛狄人粗野,豈能玷污我圣武大門,他只配走偏門!”
“……陛下,這難免落人口實。”
“滾��!”
待全部人退下,南鄭皇帝瞬間恢復平靜,殿內(nèi)氣氛沉冷下來。
太監(jiān)總管垂頭不語,實則背后冷汗冒了一陣又一陣。
“擺駕于貴妃宮中,”南鄭皇帝陰鷙道:“朕要去親自問問她為什么又撒謊�!�
“是。”太監(jiān)總管強忍著跪下的沖動,忙不迭地往外跑去。
再回到北盛這邊,動靜不比南鄭皇宮小。
這過于率性的做法看懵不少老大臣,饒是見多識廣的吳丞相都蒙然許久。
“她竟將陛下險些遇刺的消息傳了出去?”吳丞相滿臉驚訝,下意識抬頭看在最前邊的兩輛車駕,第一反應就是不信。
可以說他是看著跟多人長大,滿朝文武的長輩,且他所認識的葉慈也不是這種處事方式。
面對一張張義憤填膺的面孔,吳丞相意識到這是真的。
這些人聚在這里也是想讓他去跟攝政王
“不僅傳了,還是大肆宣揚……這算什么事?”這位中年官員氣的一攤手,兩片寬大的袖子揚了揚。
另一個官員有幸在一旁聽了全程,開口復述道:“是啊,攝政王殿下還說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最見不得人的是南鄭皇帝,怎么就不能說,那就大肆說去!”
這確實是葉慈的原話。
吳丞相挑眉撫須:“……”
見吳丞相不說話,貌似沉思。行事較為老派的官員則不認同這種做法,認為太過沖動輕浮,紛紛開口議論。
“這這這……這簡直不可理喻!”
“攝政王殿下到底是年輕氣盛,還以為她在西境掌兵,能說一不二呢?”
“此番作為,陛下威嚴何在?禁軍威信又何在?若是有人刻意引導……恐會動搖國本!”
“有抹黑陛下之嫌,我國子民聽了會如何看待陛下?”
你一言我一語的,被壓抑太久這脾氣一上來,張了嘴就不顧后果,再讓他們說下去傳到攝政王耳里也不好聽。
要是心胸狹窄的,怕不是會以為他吳丞相故意聯(lián)合官員針對她,這于朝政不良。
可別內(nèi)憂外患一起來,才是真正的動搖國本。
“哎,孫大人言重了。”吳丞相這才說話。
他人老成精,隨著年歲的整長面相慈和,巧言調(diào)和矛盾,言說大家同朝為官沒必要說的那么難聽,妄加揣度也非君子所為,且她能做到此事,必然是請示過陛下,我等都是同朝官員,何必鬧得不愉快,徒增笑話?
這話下來,讓情緒激奮的官員們臉皮微熱,也有些反應過來自己是被人挑撥是非,當這個出頭鳥來了。
還是有些人不是很服氣,心底暗嗤攝政王這般特立獨行,分明是把持著皇帝的耳目,陛下還能有不同意的時候?
各自心思不一,還是恢復了平靜。
吳丞相明白這些人因先帝崩逝,難免心思浮動。
趁著休息時間沒過,他下車求見皇帝。
該說不說這老頭時間掐的夠準,他進入陸上瑜車駕時,葉慈剛出去檢查周邊情況,車里就皇帝本人和幾個太監(jiān)宮女。
國喪未過,一切從簡,陸上瑜的車駕大是夠大,內(nèi)部還是空蕩蕩的,落座中間的人好像顯得越發(fā)單薄,可這種感覺在陸上瑜身上沒有。
任何人只能看見她本身的存在,哪怕是凈面素衣,依然讓人有拜服的沖動,貴氣天成。
爐上茶香裊裊,白霧模糊了她的雙眼,叫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緒。
吳丞相卻是看楞了一瞬,恍惚看見陸昭在世。
陸上瑜首先發(fā)言,像是要起身迎接:“丞相來了,快快請坐,不知您過來,是有何事要說?”
“陛下客氣了,不過是來看看陛下罷了。”吳丞相連忙落座,終于看清了她的神情,嘆道:“陛下精神看起來總算是好了不少,就是太消瘦�!�
他語氣慈和,態(tài)度親近,倒真像是關心晚輩的長輩。
不過吳丞相是先帝的帝師,又是陸上瑜的顧命大臣,說這些話也不逾越。
陸上瑜唇角彎出淺笑,又頃刻收回,雖不再笑,起碼面色緩和不少:“前陣子傷心過度,讓您擔心了�!�
她的頭微垂,做出歉然的姿勢。
吳丞相身形一動,沒受這個禮,只是搖頭說:“陛下傷懷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倒是老臣苛刻了�!�
“丞相是擔憂,又何談苛刻?”陸上瑜抬手,身旁侍女躬身倒茶,邀請丞相共飲。
清淡的茶香在不大的空間里彌漫開。
所謂居移氣,養(yǎng)移體。身居高位的人總會蘊養(yǎng)出與眾不同的氣質(zhì)。
或許小皇帝并沒有他們所知道的弱氣,剛剛那一眼,吳丞相自己都要信了說服其他官員的話,攝政王當真是真的聽命辦事,心有籌謀了。
看陸上瑜面上沒有被脅迫或者不滿的情緒,吳丞相可算是放下心來,陪著皇帝聊了一會。
越是深談,吳丞相越是驚訝,腰背都挺直了,身體不由自主往前傾。
別看陸上瑜年紀尚少,見識卻比同齡人廣闊不少,言之有物也不夸夸其談,一聽就知道是心有溝壑的。
吳丞相雙眼發(fā)亮,聲音提高了不少,心頭欣慰。
不急躁不短見,銳意與沉穩(wěn)并存,根本沒有從小嬌養(yǎng)深宮的拘束和膽怯,不愧是陸昭親女。
言談途中,吳丞相感嘆陸上瑜這般學識,能比得過他加冠的小孫子去了,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陸上瑜卻說:“我年紀尚輕,要學的還有很多,還請丞相不吝賜教�!�
吳丞相正要說什么,就聽陸上瑜再次重復:“瑜匆匆繼位,對政事上較之諸位大人還是稚嫩不少,總該是要靠諸位才不至于出錯�!�
吳丞相明白了她的意思,正色道:“老臣必當盡忠職守,不愧先帝所托�!�
休整的時間稍縱即逝,吳丞相帶著滿肚子的興奮下了車,一張老臉難得的容光煥發(fā)。
可不是嘛,吳丞相出身鐘鳴鼎食的世家,自小刻苦讀書,所追求的不在于錢與權,反而更在意更高追求。
且為人臣不就是以輔佐明君,名留青史為終身目標么?
有此明主,何愁不喜?
……
帝王儀仗逐漸靠近盛城城門,周邊百姓難得見到這樣的陣仗,紛紛擠在路邊,想要一睹皇帝的威儀。
真是非常熱鬧,處處人擠人。
隨行的官員有些奇怪,他們對視一眼。
“陛下回宮的消息是人人皆知不奇怪,可是怎么那么多人?”
“禁衛(wèi)先行,難道不是提前回來維持秩序嗎?”
“我也不知,但聽說是攝政王吩咐的�!�
“又是......原來是攝政王的吩咐,想必有她的深意吧�!币娪形涔俾愤^,那人強行改口。
文官之首是吳丞相,那武將之首是葉慈沒錯了,可不能跟他們鬧起來。
這些議論沒能傳到葉慈耳中,她正在跟陸上瑜重復之前的安排,陸上瑜趴在車窗邊懶洋洋的聽著,感受盛城的冷風。
她這幾天沒坐馬車里悶著,按照習慣自行騎馬,換以前八百里奔襲都是常有的事,倒也不覺得多累,就一路守在帝王車駕邊。
對于這個結果陸上瑜倒是樂見其成,還能趁休息時間把人拉上來小憩,路途是苦悶了點,但沒有去時那樣悲痛欲絕。
“......臣說的話,陛下有聽嗎?”一抬眼,葉慈就看見陸上瑜不知道又盯著哪里走神了。
心說陸上瑜到底年輕容易被其他東西吸引注意力,愛走神是正常的。
無奈重復道:“陛下,你有沒有聽的?”
“有�!标懮翔ちⅠR回神,擅長一心兩用的她復述出剛剛的話,一字不差。
這倒讓葉慈感到驚訝,沒想到陸上瑜的記性那么好。
陸上瑜一手托腮,小聲道:“你別叫我陛下,太生疏了�!�
葉慈放慢速度,盡量保持在相對應的距離,腰上懸著長劍:她問:“那該叫什么?”
“我的名字。”陸上瑜得寸進尺道。
雙眼緊盯葉慈側(cè)臉,粉白的唇瓣微抿。
想也知道等會她又會說什么于理不合,該怎么尊稱怎么尊稱,恭恭敬敬的行禮喊陛下。
“上瑜,你乖一點。”喟嘆般的語氣響起,像是被鬧騰的沒有辦法了。
“......”陸上瑜一愣,懵懵地看著前方。
見鬼了真是,她怎么從這句話里咂摸出寵溺的感覺。
一時間陸上瑜心情十分復雜,不知道是棋逢對手的戰(zhàn)意,還是得償所愿的滿足。
很快,葉慈就翻身下馬,一手掀開簾子,一手伸出欲扶,卻是手背朝上讓人搭手:“到了,陛下請騎馬。”
看吧看吧,又是這樣,哪有篡位的權臣是這樣蠱惑幼主的。
自己故意放權都不去攬權,連禁軍的兵符都還回來了,按照正常操作不應該是順勢扣下兵符不交,再以自己尚且不能理政為理由,把控自己么?
真是,好好的機會都不會去把握。
陸上瑜收斂了表情,端著架子下馬車,走到紅鬃馬身旁。
看她滿臉的淡然,誰能想到她滿腦子都是想要另一人謀朝篡位這種驚世駭俗的想法。
高大的紅鬃馬看見陸上瑜,往她身旁湊近幾步,尾巴甩了甩。
侍從呈上韁繩,恭敬道:“奴婢扶陛下上馬�!�
“不必�!标懮翔T馬,還親手馴服過野馬。
不用任何輔助,直接翻身上馬,身型利落姿態(tài)嫻熟,不少人看了這姿勢都覺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