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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嚴尚宮親自上手把陸上瑜手邊的茶水全部置換,以防萬一,把那宮女經(jīng)手的東西全部銷毀。

    “陛下用些熱茶潤潤嗓子吧,看您嘴巴都起皮了。”嚴尚宮道。

    陸上瑜接過來,喝了。

    面上表情仍然淡淡的,跟之前別無兩樣。

    嚴尚宮看著極其相似的眉眼,心頭感嘆一下,又說:“這些人之后還會有的,陛下當真慧眼,看出這人的不對勁來�!�

    陸上瑜:“不用寬慰我,我知道的。”

    抬起眼,她看向嚴尚宮,清透的琥珀雙瞳深邃幾分:“從我回宮開始,我身邊的細作就會越來越多,企圖將北盛攪得不得安寧,妄想分一杯羹。無妨,來一個殺一個,總會有怕的一天�!�

    嚴尚宮啞然,侍奉女帝多年的她竟對小小年紀的陸上瑜心聲懼意。

    但說實話,她當真對這位陛下不甚了解,畢竟以前的陸上瑜根本不住在宮里。

    這些天相處下來……她倒是認為陸上瑜挺冷情的,小皇子哭成海,她一顆眼淚都沒流下,從頭到尾都是冷靜淡然的。

    ……

    休息一夜后,第二日準備啟程時,卻天降暴雨,這種天氣行路不便,不得已再度在行宮停留。

    陸上瑜坐在窗邊聽雨,放空的雙眼看向雨中枇杷樹,捕捉雨點拍打葉面的啪嗒聲,這能讓她心境輕松幾分。

    雨聲催眠,陸上瑜聽著,不知不覺就在案幾上伏倒睡著,臉枕著胳膊肘,眼下青黑十分明顯。

    葉慈來的時候,就看見這幅場面,嚴尚宮正猶豫著該怎么把人喊醒,讓她去床上睡。

    聽見細微的腳步聲,嚴尚宮回頭,眼里閃過訝異。

    葉慈豎起一根手指,示意別出聲吵醒陸上瑜,嚴尚宮只好點頭,退在一邊守候。

    隨手撈起搭在一邊的外袍,展開了正要蓋在她背上。

    趴著睡覺陸上瑜突然驚醒,看也不看周圍的環(huán)境就跳下地,赤腳踩在地上匆匆忙忙的找著什么東西。

    葉慈被她嚇了一跳,愣在原地,忙出聲問:“你在找什么?”

    “你來,筆墨伺候!”陸上瑜直奔水桌旁,隨口對說話的人吩咐道。

    葉慈不解:“陛下要筆墨做什么?”

    陸上瑜表情還是有點迷瞪,不是很清醒的樣子,頭發(fā)散亂這:“母親昨日布置的功課我給忘了,得補上……你過來給我磨墨,稍后還得寄回去給母親批閱�!�

    “陛下�!�

    抓筆的手一頓,陸上瑜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眼睛盯著面前的白紙,頭沒抬。

    “你喊我什么?”

    對方的聲音就是喚醒睡夢的鐘聲,清晰入耳,長鳴難歇,在清楚也不能地告訴她現(xiàn)實的殘酷。

    “地上涼,先坐下吧,外邊雨大降溫,別著涼生病了。”那人不再叫陛下了,將外袍搭在她肩上。

    身體暖了,心卻越發(fā)的冷,又酸又澀的,火辣辣的感覺順著肺管子往上蔓延,直把她的眼睛燒酸,燒熱了。

    “啪嗒�!�

    水珠砸在白紙上,在沉默的氛圍里清晰可聞,比陣陣雷聲還響。

    “就做個夢的功夫,我怎么給忘了……”那聲音低聲喃喃。

    陸上瑜泄了氣,頹然坐下,把手中的筆一扔。尖翹的下巴微抬,因守靈而急劇消瘦的清晰可見。

    一手抬起用手背蓋著眼睛,她張著嘴,像溺水的人一樣,無助地,深深地吸一口氣。

    都到了這時候了,她還顧著那點微不足道的倔強,滿足所有人對她的期望,成為鎮(zhèn)定強大的領導者,借著不甚寬厚掌心遮擋起脆弱的那一面,不讓人窺見。

    幸而,沒人敢動手把這只手拉開,讓她繼續(xù)自欺欺人,牢牢隱藏濡濕的睫毛。

    ——再給點時間就可以了,馬上就恢復平靜。

    陸上瑜自我安慰道。

    單薄的胸膛起了又伏,難平的是心中如海浪翻涌的情緒,洶涌的洪水正孜孜不倦的沖擊看似堅不可摧的大壩。

    待另一只手搭上肩頭的時候,陸上瑜渾身一顫,終究沒能忍住。

    大壩被沖垮,洪水在肆虐。

    積壓已久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暴發(fā),兩行清淚隨著暴雨落下,久久難停。

    第159章

    如何養(yǎng)成帝王8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看來一時半會都難以停歇。

    好不容易雨停了,風也跟著來了,把門吹得搖搖晃晃,

    發(fā)出咚咚的輕敲聲。

    嚴尚宮出門命人打熱水來,

    順便去看看晚膳好了沒,

    她路過的回廊檐下,眼看一串連珠似的雨水落下,

    在地上積出淺淺的水洼,被風一吹就散。

    不由自主看了一會,身后宮女疑惑地喊了一聲,才叫回嚴尚宮出走的思緒。

    很少人知道,

    陸上瑜的本性就是吝于對任何事物給予情緒的,

    日常處事便顯得淡然冷情,

    如山間清風般來去了無痕。

    小時候倒還好,

    會抱著母親的大腿會笑會撒嬌,結果越長大就越冷淡,

    偶爾還會展露出異于同齡人的沉郁,搞得陸昭在世時就對長女的性情束手無策,愿她游歷山水時能放開心胸。

    作為女帝近身女官,

    她比所有人更清楚知道陸昭是把長女當儲君培養(yǎng),

    而非更看重小皇子,更沒有任由她深居簡出,

    不問世事。

    要求嚴格的同時也注重,可惜還沒來得及親自下手掰正性情,

    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只能感嘆世事無常,

    時不待人......

    再加上這段時間她的表現(xiàn),

    連先帝身邊的嚴尚宮都認為陸上瑜是個天生無淚的冷情人。

    嚴尚宮卻不是認為陸上瑜這般不對,她只是擔心小小年紀的陸上瑜在心中積壓的情緒過多,像她曾祖那樣因性情過于內(nèi)斂,年紀輕輕便抑郁而亡。

    現(xiàn)在看她哭了,嚴尚宮第一反應竟然是松口氣,哪怕她發(fā)泄情緒的對象不太對。

    帶著熱水回到房中,周邊的宮女把銅盆放下,她們訓練有素全程動作輕靈,走動間都沒發(fā)出任何聲音,然后回頭看向嚴尚宮。

    聽說小陛下有不讓人近身的習慣,違者重罰,沒看昨天有個宮女不守規(guī)矩貿(mào)然靠近陛下,被拖下去拔了舌頭么?

    嚴尚宮剛想說話,就看一直沒挪動的攝政王終于動了,身體繞過桌子朝外走去。

    聽見腳步聲遠去,以手背遮眼的陸上瑜也動了動,同一個姿勢坐久了,身體略麻,好一會才緩過勁來,她的手微動,好像是要拿開手看看情況。

    不知為何最終她還是沒把手拿開,埋怨似的力道壓得更重,還是安安靜靜的坐著,僵硬的像神臺上的石像,氣息沉了下來,沒有了生氣。

    很快,那道被記住的腳步聲又回來了,氣息漸漸靠近而后停下,陸上瑜數(shù)了數(shù)腳步聲,遺憾的發(fā)現(xiàn)她還是站在同一個位置,既不過分親近也不疏遠,正正好是臣子的位置。

    難道她也是因為自己的小毛病才選擇不靠近的?陸上瑜突然想到這事,上位者的小毛病總是會被下面的人牢牢記住,生怕自己犯了忌諱,估計整座行宮已經(jīng)傳遍了,隨后覺得有些遺憾。

    在這一刻,她突然有點希望葉慈像以前一樣野蠻又不知分寸,帶著那種目中無人的做派肆意接近,她也不是不愿意包容的......還是不對。

    陸上瑜在進行認真對比后還是覺得以前的葉慈真的很令她討厭,除了名字一無是處的討厭,只有現(xiàn)在的她才能讓自己愿意容忍,在宮門那次暈倒后,陸上瑜也疑惑自己怎么沒和以前一樣把靠近自己的人直接扔出去。

    這種自相矛盾的想法在腦子里拉扯,把她都鬧騰迷糊了。

    陸上瑜恍恍惚惚的想:想法這樣矛盾,難道自己真的要變成喜怒無常的君主了?該不會矛盾和多疑就是掌權人的歸宿吧?

    終究還是要被權力污染了心形,變得不像自己。

    正悲戚戚著,身旁氣息忽然靠近,到了觸手可及的距離,溫熱的熱度在升騰。

    陸上瑜:嗯?

    “陛下請凈面�!比~慈蹲下,輕聲道。

    看她半天不帶動的,要不是礙于種種原因,早把人抱懷里哄了,哪用得著這樣發(fā)乎情止乎禮,干看著著急。

    年齡差和身份差有時候也是一件麻煩事,可不能做了引誘未成年的怪阿姨。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是陸上瑜確實是十五歲的少女,古代才成年的小皇帝。

    這邊情況一直被嚴尚宮關注著,她一面驚訝于攝政王竟然能做到這地步,一面擔憂陸上瑜不給予理會,會鬧得場面不太好看。

    幸好,嚴尚宮擔憂的事情沒有發(fā)生,但也說不明白是什么發(fā)展。

    陸上瑜放下手,坐直身體垂眸,沾滿淚水的手搭在肩膀上,沉默地跟葉慈對視,也不動。

    單膝下跪的葉慈抬起眼,目光深邃,雙唇微抿,但絕不是不愿意的表情。

    陸上瑜心說:這人真是跪著都不像伺候人的,看這渾身的矜貴氣,還以為她才是主子。

    這個角度正好能讓葉慈把她紅成兔子眼的雙眸收入眼底,對方眼底情緒纖毫畢現(xiàn)。

    無聲傳達出她的意思——你幫我。

    不僅葉慈看出她的意思,嚴尚宮更不例外,她心下惴惴。

    尊貴的皇帝事事讓人伺候是很正常的,但伺候人的角色換成攝政王親自來就很有問題,若她是個心氣高的,便會覺得折辱。事實上,她們所知的攝政王確實是個心氣高的人物。

    或許......陛下這是在考驗攝政王的忠心,看看是否有可用之處?

    各個人有各種心思,在心里上演劇本不一的劇情,可現(xiàn)實上,跟外面對比起來這房間非常安靜,所有人都在眼觀鼻,鼻觀心。

    葉慈沒想那么多,只覺得這樣做派的小皇帝還是有點傲嬌的,巴不得她再嬌氣一點。

    抬起手,面巾上未散的溫度沾上微涼的臉龐,熱度跟著轉(zhuǎn)移。

    陸上瑜眼皮一顫,忽而垂下眼不去看近在咫尺的認真面孔,專注地盯著她素色衣裙。

    陸上瑜懷疑是熱水太燙的原因,臉有點燙,后來她覺得是面巾太粗糙的原因。

    目光跟著她的動作走,素白的手腕在清水中翻騰,淅瀝瀝的擰干聲音是房里唯一的聲音。

    正在換水的葉慈忽然覺得鼻子癢癢,強忍住打噴嚏的沖動,扭臉沖一旁伺候的宮女吩咐:“將窗關嚴實了,別冷著陛下。”

    “是。”靠近窗邊的宮女去把窗戶關嚴實了。

    轉(zhuǎn)過身,繼續(xù)心無旁騖的為她凈面。

    陸上瑜眼型生的稍顯凌厲,總以端正嚴肅的面孔示人。

    現(xiàn)在卻又不一樣的感覺,比如剛哭完的雙眼水光滟瀲,還帶著懵懂的迷離,天生濃密的睫毛根部連成濃黑的眼線。

    如果在平時,這會讓本就矚目的眼睛上更增色幾分,顯得銳利有神。

    只不過一貫長而直的睫毛被淚水濡濕,又被手背壓彎,卷翹起來,眼尾隨意一瞥,莫名有股楚楚可憐的意味。

    紅的殷紅,黑的墨黑,白的如雪,整個人顏色分明,濃烈又不失干凈,構成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好顏色。

    最后一次換水完畢,葉慈將方帕疊得整整齊齊,托在掌心里:“陛下敷一下眼睛吧,不然待明日起來會干澀紅腫。”

    “......”

    從頭到尾未發(fā)一言的陸上瑜緩緩拿過她手上的帕子,指尖無意擦過對方的掌心。

    腰身如貓般舒展,背部往后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身形纖細的少女落在這寬大的椅子上,顯得她整個人越發(fā)的單薄。

    只是待她睜眼看人時,那股脆弱感分毫不存。

    葉慈算是看明白了,這根本不是年輕無助的小皇帝,就是暗藏著爪牙狼虎。

    隨意的將帕子放在眼皮上,陸上瑜閉眼感受熱度的蒸騰,干澀腫脹的感覺立時舒緩不少。

    葉慈轉(zhuǎn)頭又對后邊的嚴尚宮吩咐:“勞煩尚宮拿薄毯來�!�

    “好�!眹郎袑m從驚訝中醒神,應聲而動。

    沒想到還真給葉慈勸動了固執(zhí)的陸上瑜,還能上手給她擦臉,真是奇了怪了。

    接過嚴尚宮遞來的薄毯,葉慈展開蓋在她雙腿上,直起腰將披在她背上的外袍攏好,忽然察覺到有如實質(zhì)的視線,抬眼看去。

    收回的手頓了頓,還是陸上瑜放下了面巾,遮擋起變幻莫測的雙眼,首先結束這意味不明的對視。

    行吧,小皇帝戒心很重。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陸昭是被心腹背叛而死的原因,她除了對有血脈親緣的弟弟以外,對任何人都很防備,能讓葉慈輕易靠近都是靈魂的默許。

    雖然不知道陸上瑜為什么會是這種性格,但不能著急這一點是肯定的,先消除戒心再說,時間還長慢慢來。

    思及此,葉慈道:“陛下,臣告退�!�

    “你去哪?”沙啞的聲音響起,聲音略急,叫住了欲走的人影。

    說完陸上瑜就很后悔,這語氣聽著怎么那么古怪,可心理情緒騙不了人,自己就是不希望她走。

    葉慈眨眨眼,如實告知:“回陛下,天色已然不早,且這守陵行宮地處偏僻,恐易生事端,所以這行宮巡邏事宜還需臣去親自安排�!�

    說著,她看見小皇帝因抿唇而浮現(xiàn)的梨渦,心頭微動,出言試探:“不若稍晚臣再來給陛下請安?”

    梨渦消失了,陸上瑜下半張臉舒展不少,語氣仍是淡淡道:“可。”

    后來覺得語氣太僵硬,又補充一句:“為朕操勞,攝政王辛苦了�!�

    這話聽著怎么那么陰陽怪氣?

    罷了。

    陸上瑜都對自己沒轍了,微不可查地輕嘆一聲,耍脾氣般朝她擺擺手,細白的手指捏著邊緣攏了攏外袍,將自己籠罩在寬大的衣袍里,小小的一團。

    這般姿態(tài)將口是心非表演的淋漓盡致。

    “那臣告退�!辈粮墒值娜~慈唇角勾起輕微的弧度,很快又落了下來。

    她沒再說什么讓陸上瑜尷尬的話,帶著那張嚴肅面孔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房門關上的那一刻,陸上瑜就將眼皮上的帕子扯下來拋到水盆邊,因為距離原因,帕子投向水面時濺起些許水花。

    點點水花落在地面上,如天女散花。

    知道皇帝看起來心情不怎么好,宮人們越發(fā)緘默,努力縮小存在感。

    陸上瑜側(cè)過臉,柳眉微蹙,看著波浪起伏的水盆,她思考起這段時日的經(jīng)歷。

    并不是如外界傳言那般深居簡出,她少時離宮游學,見識過天地的寬闊,偶爾回宮與父母相聚,按實際來算跟晉安郡主的交集并不多。

    但晉安郡主跟陸昭斗習慣了,對著小孩也恨屋及烏,在大公主面前也沒什么好臉色,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見面都不怎么愉快。

    這般心胸狹窄的人沒什么好計較的,比起表面和善背地陰人的類型,陸上瑜更樂意對著直白的葉慈,起碼不用暗箭難防,不過也不妨礙她討厭這不成熟的長輩就是了。

    比起母親是真的想讓葉慈輔佐自己攝政,陸上瑜更加傾向母親是將攝政王當做她的磨刀石和盾牌。

    用葉慈作為磨刀石,以此磨煉她的意志和能力,用葉慈作為盾牌,朝堂爭斗更多會為了獲得小皇帝的信任和更多的權利,沖著葉慈去。

    自古攝政王難為,不論做什么事情都會被詬病以權謀私,不愿放權等罪名。

    倒是讓她這個皇帝坐享其成,也不用愧疚,反正……葉慈是真的有反心。

    陸上瑜難免想起了那封來自南鄭國書里的內(nèi)容,無論哪個君主都忘不了的。

    粉白的薄唇不悅緊抿,眉毛皺的更緊,周身氣息更加冷了。

    當時陸昭已經(jīng)確認無藥可救,為了加快培養(yǎng)陸上瑜執(zhí)政,抱病在床的陸昭時不時會跟她講一些政見,在有限的時間里將她的所有傾囊而授。

    來自南鄭的國書也就是在這時候被陸上瑜發(fā)現(xiàn),看完后自然是氣憤不已,生氣過一輪的陸昭冷靜不少,還能給她分析一二。

    那封用詞圓滑的南鄭國書簡直用心險惡,先是假得要命的慰問皇帝身體是否安康,又勸北盛不如見好就收,趁早投降過得好年,最后還隱晦暗示南鄭能勝利的原因跟晉安郡主有關。

    各種真真假假的事情羅列在一起,氣性上頭的人看了總會信個六七分。

    全文一千零三百二十一個字,沒有一個字提到晉安郡主,偏偏叫人聯(lián)想到她,要是沒點腦子的人還真看不明白隱藏的寓意。

    可偏偏有腦子的人就愛多想,年少時還傳過晉安郡主跟還質(zhì)子的南鄭皇帝有私情的隱秘,即便這事過去十余年,早已鮮為人知。

    只要罪名定下了,日后陸氏皇族看見這個人,就會不自覺給她添增罪名,直到將她除之而后快。

    畢竟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陸昭真就懷疑過葉慈,調(diào)查過她是否跟那背叛的心腹是不是有什么聯(lián)系,真真假假的證據(jù)羅列在桌案上,陸上瑜也看過。

    但對晉安郡主的信任站了上風,陸昭認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叛國。

    再加上葉慈還是晉安郡主的時候就身中奇毒,九死一生才撿回一條命,陸昭就更不相信。

    當然,多疑的人會懷疑這是不是葉慈的苦肉計,畢竟她還是活下來了。

    陸昭對長女直言,或許晉安早有反心,但她絕不會通敵叛國,也不會為兒女私情所困擾。

    彼時陸上瑜不解,陸昭便提起一件塵封往事。

    雖說西境兵權是從長陽王手上接下來的,但兵權跟皇位不一樣,不講究血脈傳承,只講究以武服人。

    朝廷憑什么默認她執(zhí)掌兵權?

    那群老將憑什么服她?

    西境二十萬大軍為什么服她?

    全靠晉安郡主拿命掙來的,不提之后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只一件事就夠讓人認可她。

    十年前西境入秋,蠻戎賊心不死再度突襲,烽火連天,哀鴻遍野。

    所有人都勸晉安郡主退守雁城,年輕的晉安郡主卻不愿意。

    一是不愿這關口陷落,二是不愿看雁城數(shù)萬百姓喪命鐵蹄之下,就硬犟著那口氣,揚言拼著一條命都要死守雁城城門,都說她年輕氣盛,不知蠻戎的險惡。

    幾千人對幾萬人,就三道城門,河水還被下了毒無法飲用,斷水又斷糧。其中艱難不言而喻。晉安郡主都差點餓死。

    索性天不絕她,當真以非人的堅定意志等來了援軍,殺了回去。

    說起這事的時候,陸昭都搖頭說自己沒有她那股勇氣,當真讓人佩服。所以她不信置性命于生死之外,見識過邊境生活的晉安郡主會叛國。

    關于十年前那場戰(zhàn)役,陸上瑜也有耳聞,大名鼎鼎的女戰(zhàn)神故事她讀了不知道多少遍,沒想到是真的。

    她還以為是民間書生寫的故事。

    陸昭笑了,用嫌棄的口吻說還不是年少成名的晉安郡主過于行事張揚,一連拒絕數(shù)位世家子的提親,還把其中一個提親者的外室找了出來。

    兩歲的兒子連帶外室打包送往他府上,說“要娶娶她好了,至于本郡主,你高攀不起!”

    且她所作所為跟北盛曾經(jīng)流行的女子形象大相徑庭,便被筆墨惡意抹黑。

    陸上瑜聽罷,啞然許久。

    若將晉安郡主比作馬,那必定是最烈最野最難征服的馬王。

    看陸上瑜都這樣以為的,證明他們下的功夫有用,晉安郡主的脾氣就不屑去跟腐儒計較什么,越理就越起勁。

    要是真論起來,晉安郡主的文采并不輸他們,只不過在武學一道更加耀眼罷了。

    但自母親去后,這一切都變了,情緒粗莽直白的人沉靜下來,對自己關懷備至。

    就連自己刻意托付禁衛(wèi)兵權,想看看她會不會背地里安插人手,結果卻沒有,試探不出任何問題。

    梟衛(wèi)密報說晉安郡主確有反意,暗中聯(lián)絡太尉互通有無,興許是想效仿前朝權臣挾天子以令諸侯,后來出事才沒繼續(xù)聯(lián)系。

    陸上瑜想不明白葉慈究竟是想做什么,覺得更加看不透這個人了。

    她對自己那么好,是不是為了皇位?

    往深了想……

    那她這樣曲意討好,是不是為了消除自己的戒心,然后篡位登基?

    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過,最終那位幼主的下場并不好,十八歲“自愿”退位,兩年后墮馬而亡,妻妾子嗣一個不剩。

    不過陸昭臨終前好像察覺到了什么,給她留了一道密旨。

    如果察覺不對,皇帝可奉先帝旨意賜死攝政王,這罪名就落不到她身上,坐收漁翁之利。

    但……

    陸上瑜不知為何特別討厭這道保命符密旨,拿到手之后就鎖在秘格里,沒再看第二眼。

    擔心自己再看下去會燒了。

    ……

    陸上瑜這邊如何糾結,葉慈并不清楚,她正在與人談話。

    臨時調(diào)用的北山守衛(wèi)副統(tǒng)領算是熟人,數(shù)年前他在西境戰(zhàn)場調(diào)任回京的,是晉安郡主的下屬的下屬。

    此刻他正用崇拜激動和緊張各種情緒混雜的眼神看向葉慈。

    “原主英年早逝,真是可惜了。”葉慈看著眼前人,暗暗感嘆。

    副統(tǒng)領見葉慈出神,便出聲征求意見:“……不知您意下如何?”

    葉慈心里有譜,覺得他說的可行,點頭應允:“可�!�

    又補充道:“今夜正面守衛(wèi)是皇城禁軍,爾率領北山守衛(wèi)則在暗中輔助,必須隱藏好行蹤,切記維護陛下安危,不可有失�!�

    北山副統(tǒng)領肅容道:“末將遵命!”

    “退下吧�!�

    “是!”

    接著又命人喊來了禁軍統(tǒng)領,將種種籌謀安排妥當后,用的時間比預計的要久,天已經(jīng)黑了。

    按約定,葉慈以請安的名義前去陸上瑜居所看望,結果她不在房中,根據(jù)宮人的話她去看睡醒的陸上鳴。

    聽宮人提起小皇子,葉慈才想起還有這人,差點把他給忘了。

    不過也問題不大,到時候分多點人過去就行。

    不管他們出于什么目的,主要目標都會是北盛小皇帝,其他的都是附帶的。

    夜雨綿綿,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晴朗,盛城皇宮不能離了皇帝太久。

    要做的是還有很多,首要的是得找到陸上瑜。

    這樣想著,葉慈溜達到小皇子的房門前,隔著門都能聽見小孩的哼唧。

    門前守著人,葉慈便道:“你進去通傳一聲�!�

    那宮女有些驚訝,還是進去說了。

    “來了?”陸上瑜的聲音響起,清凌凌的:“那便請她進來�!�

    進去后,就聞到清淡的藥味,小皇子罕見的使小性子。

    一問才知,原是小皇子沒遭住行宮涼風,有些小發(fā)熱,倒也不嚴重,吃點藥就能好。

    陸上瑜正哄著弟弟喝藥來著。

    好不容易把藥給喂下去了,陸上鳴玩鬧一會就藥勁上來,拱進被窩就睡了。

    守了許久的陸上瑜囑托乳娘許多,得到乳娘的保證后才退出他的房間,葉慈起身隨后。

    兩人什么話都沒談,在這清涼月色下踱步,庭中積水如鏡,烏云散去,正映著天邊的圓月。

    地上的影子一矮一高,一前一后,后邊跟了一串隨侍的宮女太監(jiān)。

    陸上瑜察覺到周邊的巡邏跟昨天的看起來不太一樣,頗有外松內(nèi)緊的感覺,看了幾眼后,她收回視線,什么都沒說。

    葉慈送她回房,臨走前她從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塞進陸上瑜的袖中,因角度問題擋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陸上瑜目露不解,琥珀色的雙眼盡是懵懂。

    心想她是要跟自己說什么表忠心?

    垂下眼時,琥珀雙瞳中閃過陰冷。

    “陛下,無論發(fā)生什么事情都請安心,我在�!比~慈狀是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

    陸上瑜心中驚訝非常,瞪大了雙眼。

    驚訝的不是葉慈對自己的暗示,驚訝的是自己竟然很想相信她的話。

    第160章

    如何養(yǎng)成帝王9

    生為皇家人,

    又臨危受命成為執(zhí)掌大權的君主,就注定陸上瑜將會變得多疑。

    或者說,陸上瑜天生就是個多疑的人,

    較之母親,

    竟不分上下。

    夜色越發(fā)深沉,

    天邊圓月高懸,偶有薄云遮月,

    落在行宮上一片陰影,終究是停了雨。

    明日應該是個晴天,回程路上走的不用那么艱難。

    屋內(nèi)燈火明亮,陸上瑜坐在床邊,

    披散的烏發(fā)垂落腰間,

    手執(zhí)書卷,

    看似在認真。

    可在嚴尚宮眼里她已經(jīng)這個姿勢很久沒翻頁,

    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忽而,她放下手上書卷,

    右手撫上左小臂,纖長的睫毛垂下,分不清她的目光到底落在哪里。

    嚴尚宮隱約看見她袖子下似乎有什么,

    還沒等她仔細看清,

    陸上瑜就手臂一轉(zhuǎn),壓了下去。

    嚴尚宮低下了頭,

    安靜侍立。

    饒是她侍奉女帝多年,也看不明白陸上瑜的心思,

    深沉的不像是個少女。

    林間寒鴉鳴啼時,

    一太監(jiān)叩門而入,

    快步到陸上瑜床邊跪下,

    雙手呈上掌心竹筒。

    觀其步伐輕靈,氣息沉穩(wěn)綿長,任誰看了都知道他是有功夫在身的。

    這人不是誰,女帝陸昭留下是的梟衛(wèi)頭領之一,必要時刻化身太監(jiān)通傳消息。

    “陛下�!彼┥砉蛟诖策�,全程垂目,神情恭敬。

    陸上瑜習以為常的拿過竹筒解開,從枕頭下抽出匕首翹掉管口封印,抽出紙張,認真地看了起來。

    看著這些能震驚朝堂的內(nèi)容,她眉頭動也沒動。

    看完后,她抬起手,是掌心朝內(nèi)手背朝外的姿勢,手指微彎,動了動。

    這是個招呼的姿勢,動作里總有那么目中無人的輕慢意味,由她做來還真有股說一不二的意味,合適的很。

    “陛下�!�

    身旁嚴尚宮轉(zhuǎn)身端來了燭火,另一宮女手捧銅盆。

    “朕知曉了�!标懮翔ど焓贮c燃它,隨手一拋。

    火光劃過,寫滿字跡的紙張飄然而落,在銅盆里盡情燃燒,雙瞳里燃著兩簇火苗。

    她語氣清淡的對梟衛(wèi)吩咐道:“保護好小皇子,順便盯著攝政王派過去的人,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梟衛(wèi):“遵命�!�

    “別讓攝政王察覺到你們的存在,退下吧�!�

    “是�!睏n衛(wèi)不再掐著嗓子說話,低低應一句,便閃身出門。

    “乏了,安寢吧�!标懮翔た赐昴堑烂孕牛倏词裁炊加X得索然無味,合上書本,掀被躺下。

    “是,陛下�!�

    燭火熄滅,四周寂靜,所有人的動作都放輕了。

    陸上瑜直挺挺躺在被窩里,在黑暗里睜著眼睛盯著床頂,雙目明亮。

    不知躺了多久,行宮里的打更聲又響起幾回,終于響起了兵戈聲。

    “刺客!有刺客!!”

    “來人護駕!護駕!”

    “保護陛下!將此處嚴加保衛(wèi)!”

    “務必保證陛下和諸位大人的安全!”

    陸上瑜猛的坐直,撩開了幔帳,隔著屏風也能看見門外火光明亮,人頭攢動。

    那是舉著火把的禁軍在走動,天色昏暗,那刺客又著黑衣,又擅長藏匿行蹤,恐看不見就點了不少火把照明。

    聽著聲音來去凌亂,腳步聲混雜指揮聲,兼之兵戈聲震震,聲聲入耳,但應對有序,不見頹勢。

    不多時,我方人手就占了上風,他們連房門都沒挨著。

    門外,葉慈正警惕的觀察周圍,以便掌握周邊異動。

    本來這些死士就是專門培養(yǎng)來刺殺的,向來都是有去無回,任務失敗就自殺,絕不給人留下把柄。

    但葉慈苦盛城細作已久,暗中吩咐長陽王府的人尋找突破口,沒得到什么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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