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破廟門前有兩道極深的車輪印,馬蹄印和腳印混雜交錯,好像舉家遷徙的過路人留下的痕跡。
“這時間越晚,天越冷啊�!蔽男l(wèi)和搓搓凍僵的臉,
正想跟著葉慈身后進(jìn)門,卻看見踏上臺階的人背影停頓,扭頭看向另一側(cè)。
“……少卿大人?”文衛(wèi)和猶豫喊道。
葉慈舉手打斷他說話,側(cè)耳傾聽一會。
從林間吹出的風(fēng)裹挾著細(xì)微的哭聲,那哭聲漸漸微弱,襯托著周遭的場景都變得詭異起來。
見葉慈神情專注,文衛(wèi)和也跟著去聽,但聽了半天都沒聽出什么來,就看她轉(zhuǎn)身往林深處走去。
葉慈隨口道:“我去那邊看看,不用等我�!�
文衛(wèi)和一懵,呆呆的說:“好。”
從屬官員們都先進(jìn)去把里面料理干凈,招呼著文衛(wèi)和一塊進(jìn)去,他還擔(dān)心上峰的安慰,搖頭拒絕了。
文衛(wèi)和道:“你們先去,我等等少卿大人,這等僻靜之地也不知道會有什么,免得照應(yīng)不來�!�
“那行,我去拾點柴火來�!逼渌艘豢匆彩�,加上凍到打擺子,就不再多客氣了。
文衛(wèi)和頂著寒風(fēng)在門口站了一會,腿都要站僵了,結(jié)果就看見悶聲不吭的葉慈回來了,懷里抱著好像抱著什么。
“少卿大人你這是……”文衛(wèi)和上前迎接,終于看清了對方懷中之物,驚訝道:“哪里來的孩子?”
“被人遺棄的孩子,在后面小道上枯草叢里發(fā)現(xiàn)是。”葉慈神情復(fù)雜,攏了攏披風(fēng)為其遮擋冷風(fēng)。
“那還真是可憐,大人快進(jìn)去說話�!蔽男l(wèi)和自己也有個剛出生的孩子,正是父愛爆棚的時候,見不得嬰孩受苦。
葉慈與他擦身而過,文衛(wèi)和探頭看去。
只見那嬰孩臉色凍得通紅,縮在襁褓里,或許是營養(yǎng)不良的緣故,又瘦又小的像只失去母親的小猴子,看著就可憐。
這不,連哭都沒力氣哭了,憋著嘴用眼淚汪汪的雙眼看人。
文衛(wèi)和這個新晉父親都被孩子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的心頭酸軟。
“少卿大人怎的那么晚才進(jìn)來……呀,您抱著什么?”
幾個在里面忙活的官員扭頭看見葉慈進(jìn)來,驚訝問道。
葉慈低頭看著孩子,說道:“在外邊撿到的棄嬰�!�
“那還真是可憐,天寒地凍的�!�
“這天下太平的,怎還有這種事情發(fā)生,幸好這孩子走運撞上少卿大人,不然得凍死在此地了�!�
“看著包著孩子的襁褓用料不差啊,怎么就舍得棄了?”
“男孩還是女孩?”
葉慈把手暖熱了才探小孩的肚子,還是鼓鼓的,看來暫時不餓,舒口氣道:”女孩�!�
像是摸到了什么東西,葉慈把手抽出來,指縫夾著一疊薄薄的紙,透著火光能看見里面有隱約的自己。
展開一看是娟秀字體寫下孩子的生辰八字,角落寫著她的小名——阿辭。
文衛(wèi)和坐她隔壁,看清了那行字體,當(dāng)即笑道:“她名字居然跟少卿大人同音,還是你見到的,可見這孩子跟你挺有緣分的。”
“是啊,不光同音不同字,還被我提前撿到。”葉慈對照著生辰八字,心情越發(fā)復(fù)雜,眉心微蹙,像是在考慮什么難題。
“?”文衛(wèi)和聽出她措辭里的怪異,有些疑惑的看向她,試圖問:“少卿大人,我,我能抱抱她嗎?”
柴火燃燒發(fā)出畢波響聲,散發(fā)著滾燙的熱意,映紅了孩子的側(cè)臉。
葉慈把人放他懷里:“抱吧�!�
“這孩子都不哭的,還挺乖。”文衛(wèi)和姿態(tài)熟練,把孩子抱的穩(wěn)穩(wěn)的。
“我看看,要說我家剛出生幾個月的時候最會鬧騰了,鬧得我和夫人徹夜難眠,就沒歇過嘴!”
幾個大男人放下圍過來看這個孩子,圍在一起毛手毛腳的捏捏小孩的臉。
小孩朝對方咧嘴一笑,吐了個奶泡泡。
有人樂了,對著同僚說:“她還會沖我笑,都不怕人的!”
這小孩乖得很,自打進(jìn)了這暖和的地方就不再啼哭,眨巴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瞅人。
想起自家皮孩子,幾個官員父愛也跟著爆發(fā),輪流抱著女嬰逗弄,破廟里笑聲陣陣。
他們也是無聊過頭了,用逗弄孩子的時光來打發(fā)時間。
葉慈看了看又跑到文衛(wèi)和懷里的嬰兒,喊出了系統(tǒng):“是她嗎?”
【您稍等,正在查詢……】系統(tǒng)道:【是的,是您想的那個人。】
葉慈擱在膝蓋上的修長手指敲了敲,又問:“那你知道她今生命格嗎?”
【她已經(jīng)不是關(guān)鍵人物,只能大概知道身份,無法查詢她的命格�!肯到y(tǒng)這次給出否定答案。
其實不問去系統(tǒng),葉慈自己都能按照八字測算出來,那么多個世界的任務(wù)也不是白做的,多問一句只是想確定一下答案,看看是不是自己算出來的那樣。
“小丫頭這是跟女扮男裝杠上了嗎?”葉慈低低道:“又是相似命格�!�
這問題系統(tǒng)沒法回答,保持沉默。
長嘆一口氣,葉慈拿著柴火捅捅火堆,心里在思慮著。
按照她今生的命格,應(yīng)該是出生后被生母遺棄路邊,被凍的只剩一口氣的時候,大難不死讓路過的商戶夫人仆從發(fā)現(xiàn),被她抱回去養(yǎng)。
那位夫人生來體弱,懷孕幾次都流產(chǎn),根本懷不住孩子,還被大夫斷定不能生育。
她的丈夫是父親生前為她招來的贅婿,聽聞此消息一改憨厚面孔,仗著老丈人去世,大搖大擺的納了幾房美妾進(jìn)門。
美其名曰替夫人家傳宗接代,孩子會抱給她養(yǎng),也會冠夫人家的姓。
結(jié)果孩子出生后,美妾不舍孩子被抱走,她一哭訴男人就心軟了。
對著夫人再**悔,總言左右而顧其他,孩子也不是隨夫人的洗不過。
夫人也知曉男人不可信,權(quán)利只有掌控在自己手里才算是自己的,謀算著奪回家產(chǎn)。
一次查賬歸家時撿到了棄嬰阿辭,被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勸,也動了心思。
她知道這是女嬰,仍把她當(dāng)成兒子撫養(yǎng)長大,給予她教育,教她讀書成才,經(jīng)營生疑,嚴(yán)格以待,就為了給自己爭一口氣,守住家業(yè)。
阿辭不負(fù)夫人厚望,與丈夫愛妾生的孩子的爭奪中占據(jù)上風(fēng),熬死養(yǎng)父,驅(qū)逐庶弟與姨娘,經(jīng)歷千辛萬苦成了一家之主。
不論前世今生阿辭都是個要強(qiáng)的脾性,還不到三十歲,她就將商戶家發(fā)揚光大,一躍成為當(dāng)?shù)厥赘弧?br />
因著身份原因阿辭終身未嫁,面臨著子嗣凋零的窘境,阿辭被養(yǎng)母哭得無可奈何,只好忍痛答應(yīng)養(yǎng)母的要求。
秘密借種留下血脈,她又當(dāng)?shù)之?dāng)娘撫養(yǎng)孩子長大,對外說孩子母親早已去世,自己無心再娶,專心教養(yǎng)唯一的孩子。
總的來說阿辭的命運不算差,少時命運多舛卻大難不死,青年掌權(quán)雖有挫折但事遂她愿,晚年則子孫滿堂,無疾而終。
有起伏有波瀾,更多的是她走上更高層的踏腳石。
不過有得必有失,就是從小養(yǎng)母對她要求甚高,性格略顯偏激,一旦退步或者什么事情沒做好就會惹來責(zé)罵。
被壓迫的夫人把壓力轉(zhuǎn)移到阿辭身上,迫切的要求她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情,非意志力堅強(qiáng)者在夫人膝下長大估計會被逼瘋。
葉慈正對著火堆思量著,就聽外面隱約有說話聲傳來,夾雜著清脆馬蹄聲。
她手上動作一頓,就知道是商戶夫人來了,問題再次擺在臺面上。
把阿辭給夫人,還是不給夫人。
該不該讓她繼續(xù)原定的命格。
“有人來了?”
里邊正熱鬧著的官員們都收了聲,看向了門口。
一個中年男人敲門而入,看見各個都穿著官袍,腰佩令牌的,看著就氣勢不凡,驚訝了一瞬。
男人又作一禮,說道:“原來是幾位大人,小人叨擾諸位了。”
到底是靈活的生意人,很快調(diào)整表情,臉上陪笑地解釋幾句。
大意就是他們夫人路過此地,想著天色不早,希望能在這里休息一夜,保證互不打擾。
說完,眼尖的男人將視線放在葉慈身上:“外面風(fēng)雪漸重,還請這位大人發(fā)發(fā)善心,答應(yīng)小人之請,憐惜一二分這些個女眷們�!�
很明顯他能看出穩(wěn)坐不動的她才是拿主意的,這氣勢能壓過不少人去,反正他之前見過的父母官沒有她十分之一風(fēng)采。
“可以。”葉慈把阿辭抱回來,輕輕拍了拍。
文衛(wèi)和他們是為民請命的官,也不愛擺什么架子,既然領(lǐng)頭的葉慈都點頭答應(yīng)了,他們怎會不答應(yīng)對方的請求。
當(dāng)即將這地方分他們一半,各自收拾好重要的東西。
中年男人再三道謝,臉泛喜氣地出門回話。
夫人被丫鬟們扶著進(jìn)來,披著厚重的披風(fēng),年紀(jì)不過雙十年華,生的秀美羸弱,包裹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就算是這樣還是忍不住喉間輕咳,盡顯扶風(fēng)弱柳之態(tài)。
跟著進(jìn)門的丫鬟們也看見了火光下的側(cè)臉,難得見到這樣好看的人,頓時羞紅了臉。
幾個官員們背對著夫人,交談的聲音小了不少,盡量不冒犯到她,同時沒放松警惕,手扶著腰間的佩刀。
夫人身為拿主意的人,本想過來向他們道謝,看見正中央的人時,愣怔一瞬。
準(zhǔn)確來說她是看見孩子后才愣住的,估計對這突兀的孩子感到驚訝。
畢竟恬睡的嬰兒與冷面的官員怎么看怎么不搭。
葉慈注意到她的目光,眉峰稍斂。
手上一動,用披風(fēng)蓋住阿辭熟睡的小臉,似是不希望被她看見。
第130章
紈绔非我意17
禮部中。
承恩侯還沒下值,
就聽說他外出審案的長子帶了個不知名的嬰孩回了承恩侯府。
據(jù)說眉眼與葉慈本人有六七分相似,還是他親手抱回去的,絕對是什么不知名的外室所生。
“想不到啊,
你這悶聲不吭的長子竟敢?guī)Ш⒆踊馗?br />
難不成外界傳的懼內(nèi)有假?”說話的官員朝他擠眉弄眼。
不過堂堂從四品大理寺少卿懼內(nèi)這個傳言并非傳言,
是葉慈親口所說。
起因是風(fēng)流的齊郡王有意結(jié)交葉慈這個風(fēng)流才子,當(dāng)眾宴請家中聽花魁彈琵琶,
至于在哪里談就說不準(zhǔn)了。
葉慈察覺他話中意思,再三委婉拒絕他的好意。齊郡王不服,認(rèn)定葉慈怠慢他,譏笑她是不是懼內(nèi)。
不曾想葉慈當(dāng)場點頭承認(rèn),
說她家有賢妻,
色若春曉,
懼內(nèi)不丟人,
趕著回家吃飯。
那過于理直氣壯的語氣都把齊郡王都說愣了,目送她看似瀟灑實則跑的飛快的背影。
承恩侯頓時冷了臉:“此話當(dāng)真?”
那禮部官員再次點頭:“出去宣旨的王大人親眼所見,
就是他告訴我們的,葉少卿進(jìn)宮述職都沒舍得把孩子放下,態(tài)度可寶貝了�!�
“親眼所見……態(tài)度可寶貝?”承恩侯跟著喃喃,
眼前一黑。
“你也別太氣了,
起碼他們夫婦二人成婚三年未有所出,補(bǔ)了這個遺憾�!倍Y部官員嘴上勸慰著,
心底暗笑他日日吹噓的兒子品行也不過如此。
發(fā)妻未生下長子就敢鬧出個外室子來,擱誰家都要給家法伺候,
被斥罵品行低劣,
玷污門楣。
若是為官者,
則被御史臺那幫臭石頭參上幾本,
年底吏部考核都會有影響。
“遺憾個屁!這逆子看我怎么抽他!”承恩侯當(dāng)真動了怒,起身就走,氣勢洶洶。
“葉大人你去哪?”拱火的官員忙叫住承恩侯,福至心靈道:“該不會是回去揍兒子吧?”
承恩侯氣呼呼的背影肯定了他的想法,叫那官員暗暗咋舌。
搖搖頭,笑道:“說什么承恩侯府百年清流,我看不過如此。還不是長子養(yǎng)外室,巴結(jié)著蘭真郡主,生怕被北境王問責(zé)。”
尚在府中安置棄嬰的葉慈不知危險的來臨,還對鄢靈玉介紹她的來歷。
“你說她也叫阿辭?”鄢靈玉聽得津津有味,手忙腳亂地糾正抱孩子的姿勢,好不容易才調(diào)整好,笑道:“那你們還挺有緣的。”
春李和蒲氏也好奇的看著孩子,那個叫阿辭的孩子不哭不鬧,只拿著眼睛打量周遭環(huán)境,黑眼仁骨碌碌地轉(zhuǎn)著,機(jī)靈得很。
看的蒲氏連連稱奇,言說她必定是個機(jī)靈孩子。
春李個子小,要墊著腳才能看全臉:“那知世院里就不是我最小了,有人比我更�。 �
只有什么都不知道的慶豐滿臉一言難盡,對著這和諧歡樂的場景欲言又止。
這孩子長得那么像他們大少爺不說,大少爺還出京查案兩月余未歸,這孩子剛好就是三個月大……叫慶豐不多想都難。
“唉……”慶豐不愿背主說出真相,也不愿跟著哄騙蘭真郡主,只好痛苦的捂住雙眼。
他默默想著:蘭真郡主性情純真隨和,是個好妻子,大少爺還這般對她,終究是郡主錯付了。
就在慶豐莫名神傷的時候,仆從過來通傳侯爺回府了。
“嗯?今日怎么提前下值了?”葉慈心情正好,沒注意到仆從古怪的眼神:“你先下去吧�!�
“是,大少爺�!逼蛷耐讼�,他眼里明晃晃寫著:侯爺正拎著棍子在趕來的路上,大少爺望自珍重。
“葉,敬,雪!”
不多時,葉慈身后傳來承恩侯咬牙切齒的聲音。
眾人回頭一看承恩侯脖子都?xì)饧t了。
大管家正追著他,渾身都寫滿了手足無措,無處下手:“侯爺!您莫沖動,要不您仔細(xì)問問,興許是有誤會呢?”
葉慈:“?”
眾人:“???”
“孩子都大搖大擺抱回來了,”承恩侯手一指鄢靈玉懷里的嬰兒:“你說誤會在哪?”
“�。俊比~慈好多年沒被揍了,依然為此場景動了刻進(jìn)靈魂里的記憶,抬腿就跑。
邊跑邊勸:“爹你有話好好說,做什么動手動腳的,這多傷身體,你說是吧?”
承恩侯一個掃腿棍偷襲不成功,顯露出不屬于他這個年紀(jì)的靈活,手腕一挽就奮起直追。
鄢靈玉眼睛上下一動,眼睜睜看著葉慈往上一跳,落地就跑。
“是你個頭!你別喊我爹,沒你這樣的……這樣的……”承恩侯到底力有不逮,氣喘吁吁道。
“等等!你聽我解釋!”葉慈繞了庭院半圈,姑且明白承恩侯氣在何處。
三下五除二就說了全程,好歹是平息了承恩侯的怒火,他靠著大管家,啞聲問:“你說的是真的?”
“當(dāng)然是真,斷不敢欺瞞父親!”葉慈笑道。
承恩侯沒搭理她,轉(zhuǎn)頭看向鄢靈玉,她也承諾對方說的是真的,看樣子不像是勉強(qiáng)。
才叫他松一口氣,被大管家扶著走過去:“我承恩侯府家大業(yè)大,倒不至于養(yǎng)不了一個孩子……這孩子叫什么名字?”
葉慈:“路邊棄嬰,無姓氏,只有一個小名叫阿辭�!�
鄢靈玉把孩子遞給蒲氏抱著,從袖子里掏出手帕替葉慈擦掉額上薄汗,黏黏糊糊的樣子閃瞎承恩侯的眼。
“……阿辭?”他本來沒什么想法,低眼一掃,目光稍稍停留:“給我也抱一下�!�
蒲氏有些猶豫:“您……”
“哼,我都有兩個兒子了,還能不會抱孩子嗎?“承恩侯伸手一攤,完全忘了葉肅今年十八歲這件事:“給我,我抱孩子的手比揍你家大少爺?shù)臅r候還穩(wěn),絕不會摔著�!�
蒲氏:“……”
大少爺什么時候變成一個計量單位了?
葉慈搖頭失笑,匆匆歸府的她倚著鄢靈玉休息一下,有凳子不坐,就是要站一塊挨挨蹭蹭。
不過承恩侯倒是沒撒謊,姿勢上有些生疏,起碼是把人抱穩(wěn)了。
“你說她才三個月大,這重量太輕了,得吃點東西補(bǔ)起來�!背卸骱顔枺骸澳愦蛩阌H自收養(yǎng)她,作為你的長女?”
葉慈終于暴露真實目的,笑道:“我已做主代父收為女兒,長輩在前,就等著你取名�!�
“?!”鄢靈玉反應(yīng)快,猛的扭頭看向葉慈,唇角正翹著溫雅笑意,一看就不安好心。
豎起一根修長白皙的手指,葉慈把手指抵到她唇邊,不讓她說話,湊到她耳邊說:“噓——我們不告訴他�!�
“……”鄢靈玉無言她的幼稚,還是配合了。
承恩侯被她繞了一下,沒察覺到不對勁,他點點頭道:“這么小取名字怕她受不住,京城大多嬰孩都叫著小名到三歲后再取大名。但你和葉肅也是一出生就有大名,既然她做了侯府小小姐,那她也就不例外吧�!�
阿辭蹬蹬腿,小臉對著承恩侯咧嘴一笑,似乎很期待。
“你這孩子雖瘦,但夠有勁�!背卸骱钌砸怀烈�,便說:“既然拋棄過往,入我府門,就隨我葉氏為姓,惟愿前程繁花似錦,不復(fù)暗沉……就叫錦辭吧。”
“葉錦辭,好名字!”
有葉慈第一個開口贊同,沒一個人提小小姐的名字應(yīng)該避諱侯府大少爺?shù)拿�,心照不宣咽了這句話。
葉慈鄢靈玉身后一躲,探了半張臉出來:“那我就替小妹多謝父親取名�!�
承恩侯不解:“她小名不是叫阿辭嗎?什么時候變小妹了。”
葉慈把自己藏得更加嚴(yán)實:“沒變啊,小妹是輩分不是小名�!�
“?”承恩侯傻眼了,對這個孩子是很喜歡,沒想過自己收養(yǎng)。但聽葉慈這么一說,心里倒是沒多抗拒。
但仔細(xì)回想剛剛?cè)~慈說的話,承恩侯哪能不知道自己被繞彎子了,瞪眼道:“你剛說的是做主代父收為女兒?不是你自己收養(yǎng)?!”
“我跟靈玉二人世界都過不夠,哪有心力去照料一個孩子……”葉慈背靠郡主好乘涼,大言不慚道:“就替你收養(yǎng),我也有個妹妹玩玩,多一個人喊我大哥。”
承恩侯抱著孩子就好往她那邊走,邊走邊說:“收個妹妹玩玩?你個臭小子!小孩能說玩玩的嗎?”
摟著鄢靈玉的腰步步后退,這動作放她身上分外幼稚,葉慈笑道:“爹你要當(dāng)心��!錦辭才三個月大,不經(jīng)摔的!”
承恩侯下意識摟緊了孩子,把一眾都看笑了,小孩天生歡樂性子,跟著大伙一起笑。
“他們笑話侯爺,你跟著笑什么?這么小就會取笑人了?”承恩侯氣不打一處來,對著葉錦辭指指點點。
小孩笑得更歡了,揮舞著拳頭,砸中了他的鼻梁。
“沒事吧,侯爺?”蒲氏連忙上前,從他手上抱過孩子。
“您撒開手讓我瞧瞧有沒有傷著。”大管家瞪大了瞇縫眼,仔細(xì)查看了一番,只是紅了點,沒什么大問題。
“錦辭的拳頭真夠?qū)嵲诘摹!?br />
小小的一團(tuán),把他砸的鼻子泛酸,皺著鼻子道:“你小子當(dāng)初也是,我
第一回
抱你就砸中我鼻子。”
不愧是承恩侯,說話卻永遠(yuǎn)那么清新脫俗。
別家老爹都說揪胡子,就他是砸鼻子,沖著挺直的鼻梁梆梆一拳,差點給他砸出鼻血。
……
也是京城最近過于平靜,承恩侯府多了位小小姐這事不出三日就傳遍了各家。
代父收女這個說法居然沒幾個人愿意信,都以為是葉少卿畏懼蘭真郡主的威風(fēng),聯(lián)合承恩侯一起蒙騙她來了。
聽說連北境的王爺都寫信入京,責(zé)問女婿是否確有此事。
紛紛說果然身份不凡,本事又厲害的高門貴女不好娶,會反過來壓制夫葉慈對這些傳聞略有耳聞并抱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所謂北境王寫信過來責(zé)問,根本沒有的事。
“所以,你收養(yǎng)她的原因是什么?”
散朝后,秦王溜到葉慈身邊問,他還真挺好奇的。
倒也沒信那些傳言,憑他的認(rèn)知,葉慈絕不是那種人。
面對種種暗含深意的眼神,葉慈任性道:“沒有原因,就是想養(yǎng)�!�
秦王已經(jīng)替她想了許多個理由,無非是看小孩可憐,有緣分之類的。
聞言,秦王啞然失笑:“……”
這原因過直白粗暴了,但確實是她會說出來的話。
行事嚴(yán)謹(jǐn),性情卻恣意不羈。
一打開始這些個流言葉慈就沒在意過,他們愛說說去,又不是什么可恥的事情。
總有一日會自己淡下去,要是自己表現(xiàn)的過于計較,總?cè)ケ僦{,反而會被認(rèn)為做賊心虛。
葉慈想起秦王妃懷著第二胎,也禮貌性的問候一番。秦王含蓄的笑容變得親切,頂著那張溫文爾雅的臉連孩子胎動多有勁都描述了一波。
葉慈含笑聽著:“……恭喜。”
越搭理他,秦王就說的越起勁,不知道的還以為兩人共商什么機(jī)密大事。
葉慈仍含笑:“真的嗎?那太好了�!�
兩人寒暄幾句,在得封趙王的二皇子出來前散開。
現(xiàn)在兩位皇子的競爭差不多擺到明面上,別給扣上結(jié)黨營私,與朝臣交往過甚這個罪名。
日子一天天過去,鄢靈玉留在府里逗孩子,看她蹣跚學(xué)步,牙牙學(xué)語,臉上倒是比以前多了幾分笑容。
有時差點要拋棄葉慈,去給小孩講故事,跟她同睡。
大多數(shù)結(jié)果都是被冷著臉的大理寺少卿扛著回房,到次日下午才有力氣出門。
鬧得葉錦辭都不敢撒嬌要大嫂講故事,一入夜就催她回知世院,以防大哥親自尋過來,把人扛在肩上,對著大嫂的屁股就是一巴掌。
打屁屁什么的看著就很痛,看大嫂的臉都痛紅了。
之前她爬水缸,差點被淹的時候就被大哥打過,爹嗓子都勸啞了大哥都不肯停,好幾天葉錦辭都是趴著睡覺的。
她吃過的苦,大嫂就不要再吃了。
這幼崽還奶聲奶氣地勸葉慈:“大哥安寢前要多熏艾香。”
葉慈好奇問:“為什么要多熏艾香?”
幼崽嚴(yán)肅臉:“驅(qū)蚊�!�
葉慈:“?”
幼崽胖胖短短的手指一指自己脖子,那里有個小小的蚊子包,舉例說明:“大嫂脖子總是有好多蚊子包,紅紅的大大的,肯定很難受�!�
葉·大蚊子·慈:“……”
露出姐慈妹孝的微笑,葉慈贊同道:“小機(jī)靈鬼�!�
夸人就夸人,還伸出一根手指點她眉心,輕輕一推。
葉錦辭啪嘰一聲,仰面倒在柔軟被褥上,小小的眼睛露出大大的疑惑。
大哥情緒不對,她又說錯了嗎?
……
時光流逝,日夜流轉(zhuǎn)。京城眾人早就忘了侯府小小姐是葉慈外室女這樁流言。
但隨著葉錦辭逐漸長大,五官長開了,有幾分葉家人的神韻,又一種流言傳開了。
起因是某日鄢靈玉抱著葉錦辭出門赴宴,宴會上小孩抱著她大腿甜甜笑著:“大嫂,糕糕!”
鄢靈玉低頭問:“阿辭要什么顏色的糕糕?嫩黃的還是豆綠的?”
“我要吃豌豆黃。”葉錦辭噘嘴,不滿道:“大嫂不要小看我,我知道左邊的是豌豆黃,右邊的是綠豆糕,你碗里的是炸藕酥。”
童言童語的話引來不少夫人笑了,都夸她機(jī)靈,不好哄騙。
“好,是我的錯,小看你了。”鄢靈玉笑得最歡,用筷子夾起放在小碟子里遞給葉錦辭。
約四歲的葉錦辭仰著小下巴,她細(xì)軟且濃密的頭發(fā)編成雙丫髻,冠著造工繁復(fù),小巧精致的鬧蛾撲花冠,瑪瑙珍珠瓔珞戴在胸前,中間墜著一顆冰透的翡翠。
一身粉藍(lán)衫裙的布料是先前皇帝御賜的布匹,襯得小丫頭活潑動人,端的是通身的金貴。
敢說京城里沒幾個貴女打扮的比葉錦辭更加出挑了,不少閨秀看了都羨慕。
她也有這個資格穿得這樣好看,她的養(yǎng)父是承恩侯,大哥年紀(jì)輕輕就身居戶部侍郎,大嫂鄢氏是堂堂蘭真郡主,北境王之女,若非她行事低調(diào),在京城橫著走都可以的身份,二哥葉肅最近風(fēng)頭也盛,是慶朝第二個三元及第。
一府兩狀元,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福氣,都說葉致鴻祖墳冒青煙了,養(yǎng)出來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厲害。
一家子捧她為掌上明珠,說萬千寵愛于一身都不為過。
從不以自己是收養(yǎng)而來的身份感到膽怯,小小年紀(jì)心胸比誰都闊達(dá)。
曾說“不因貧賤自輕,不因富貴移志�!敝卑殉卸骱顦返煤佣悸N起來了。
“這是承恩侯府的小小姐?”
隔壁座上的老夫人瞧了瞧葉錦辭,突然說:“她長得可真像侯爺啊,活像是他親生的,該不會是……”
話說盡還好,這樣半遮半掩最招人遐想。
如果真是收養(yǎng)的還好,要不是收養(yǎng)的,確實是親生的卻不承認(rèn)她的身份,難不成是小丫頭生母身份有問題?
長林伯夫人語出驚人,眾人的視線都落在葉錦辭身上,視線各異,透著打量。
這長林伯夫人不說還好,現(xiàn)在她們越看越像。
小孩長開后那雙眼尾稍稍下垂的雙眼簡直跟承恩侯一模一樣,尤其是那種溫潤無害的氣質(zhì)。
而葉慈的是眼型略挑,面相像只狐貍般狡黠。
才察覺周遭情況不對,長林伯夫人捂嘴道:“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是啊�!臂踌`玉上揚的唇角拉直,陰冷一瞥:“你說錯話了,今日你我赴宴是應(yīng)程夫人之約,來安國公府賞花的,你提我家事做什么。之前傳聞長林伯夫人口齒伶俐,看妹妹病了,替親妹妹掌管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條,果然是言不虛傳!”
筷子一放,壓住了滿堂的竊竊私語。這是在罵長林伯夫人嘴太多,手太長。
“……郡主你這氣性也太大了�!遍L林伯夫人的臉色訕訕。
鄢靈玉:“你不提這茬,我還能給你耍脾氣不成?”
瞅著鄢靈玉側(cè)臉,長林伯夫人神情變了幾變,不敢再說什么,暗恨自己這張嘴說快了。
葉錦辭慢悠悠的吃完了豌豆黃,被鄢靈玉用帕子擦掉嘴角殘渣,忽然說:“這位老夫人也覺得我跟父親和大哥像吧?我從小在他們身邊長大,所學(xué)的詩書禮儀皆出自他們二位教導(dǎo),家風(fēng)影響之下,長得像也無可否非,那我嘴巴還跟大嫂一模一樣呢,你怎么不說?”
長林伯夫人被說的一愣。
葉錦辭抿唇一笑,臉頰旁兩個深深的酒窩,又冷了臉,一頭撲進(jìn)了鄢靈玉懷里,軟聲撒嬌:“大嫂我好困。”
鄢靈玉抱著人站起身,朝座上的程夫人致歉:“錦辭被我公爹和夫君他們慣壞了,小孩不懂事,總是任性妄為,擾了程夫人的興致……我就先帶她回去,下回再約吧�!�
程夫人沒想到她會這樣說,她拒絕不了鄢靈玉的話。只好笑道:“小小姐才四歲稚齡能有這樣機(jī)智,我驚訝還來不及呢,怎么會覺得她任性?就……不多待會?”
鄢靈玉心中有氣,含笑拒絕了。
乖乖趴在她懷里的小孩垂下眼瞼,圓著嘴打個哈欠,困極了的模樣。
等人走了,程夫人瞪了一眼多嘴多舌的長林伯夫人,繼續(xù)招呼其他人。
不管長林伯夫人是用什么心態(tài)說的這句話,反正這留言就傳了出去。
禮部來來去去好幾撥人,承恩侯這么多年仍堅守崗地,哪成想有一天會被人笑說他老當(dāng)益壯,討教秘方,叫他懵在原地。
后來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是風(fēng)評被害,人都要氣樂了。
至于長林伯本人在戶部做事,戶部侍郎又是葉慈,他將會穿到多少小鞋,也不得而知了。
不過有一點外界是不會去否認(rèn)的,葉家確實對這小小姐過分疼愛。
……
到了下值的時間,葉慈踩著點離開桌案前。
還有些事找她商議的官員們面面相覷,都說葉侍郎今天怎么走的那么快。
另一人答道:“啊,這個啊。葉大人今早上提過他妹妹會來接他下值,估計在外邊等著了。”
這話引起不少贊同,葉慈疼妹妹是有目共睹的,流傳度跟她懼內(nèi)一樣廣。
“葉大人懼內(nèi)懼的坦坦蕩蕩,我等外人也不好說什么。不過他敢奏請圣上讓蘭真郡主回北境馳援這一點,我是真服了他,聽說當(dāng)時圣上的臉都黑了。”
“葉侍郎簡在帝心,臉黑了又如何,在書房里說幾句話出來,圣上又笑瞇瞇地讓郁公公送他出門,這份信重……我輩難及�!�
“不過葉侍郎和蘭真郡主擔(dān)得起這份信任,蘭真郡主一回到北境,就找著了失蹤的北境王,反揪出潛藏在北境的細(xì)作,重創(chuàng)了闐真。”
“讓妻子回到戰(zhàn)場上,葉侍郎是真舍得�!�
“他說不忍心看著蘭真郡主因著北境消息日日憂心,拼了命也會讓她再回北境一次……啊對,他比喻蘭真郡主是北境的鷹,鷹就應(yīng)該在曠野翱翔……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咱們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能搞懂他想什么,咱也不會還是他的下屬,該平起平坐了。”
“近日北境捷報連連,直逼得闐真退守三舍,把圣上樂得皺紋都深了幾分�!�
“北境王也是,收養(yǎng)義子怎么不查清人家身世,活生生收養(yǎng)個混血種,差點害了自己�!�
“……可是,人北境王有一百多個義子啊,進(jìn)過葆嬰堂的都是他義子。”
“……”
“那沒事了�!�
里面議論了什么,葉慈并不知情,她快步走出門外,遠(yuǎn)遠(yuǎn)就看見了繡著承恩侯府徽標(biāo)的馬車簾子。
已然成熟許多的慶豐守在車邊,見著出來的葉慈雙眼一亮,敲了敲車轅提醒里面的人。
馬車簾子被掀開,露出一張白凈鵝蛋臉,眉眼微彎:“大哥!”
等不及葉慈走過來了,葉錦辭跳下馬車,身姿利索的樣子頗有鄢靈玉的影子。
年僅十歲的小姑娘穿著太學(xué)的青衿,頭發(fā)盤著發(fā)髻,鬢邊簪上兩朵珠花,相映成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