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的生母曾是容色傾城的寵妃薄姬,一身舞藝讓她盛寵不衰數(shù)年,連同皇九子也曾是景帝最疼愛的兒子,自己有時都拍馬難及。
若不是后來薄姬癡戀景帝兄弟多年,一直拿景帝當故人舊影的事情敗露。薄姬也不會早早香消玉殞,只留年幼無知的姬雍承受景帝的怒火。
有哪個人能容忍自己捧在掌心上的寵妃心里裝著別人,更何況是不可一世的景帝。
在薄姬病亡前,她根本不知道景帝已有立她為后的想法,一心想著年少的影子,期盼著黃泉相聚。
連當年薄姬入他府邸也不是真心傾慕,而是為了給那位兄弟做內(nèi)應,這才是令景帝真正火光的原因。
要不是景帝手段過人,將謀反者斬于馬下,如今在帝王寶座上坐的到底是誰都不一定。
怎么說姬雍都是自己疼愛著長大的孩子,景帝實在眼見心煩。
就把人扔在皇子所里不管不顧任由自生自滅,這一扔就是十數(shù)年,駕崩的時候都沒有給他一塊封地。
那么多年過去,昭帝都快忘了宮里還有這個人,聽見姬雍名字的時候還恍惚了一瞬。
黃門郎疑惑道:“陛下?”
“右邊�!闭训刍厣瘢c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那碗的就撤了吧,都是無用之物。但皇九子其心可鑒,不可不表,就著人賞賜黃金千兩……擇閩東之地,深州之北……就定昌郡為封地吧,封號為恭王,開春后去封地就任。既然封王了就不能再待在皇子所里,即日遷出長新宮,暫居集英宮�!�
說了一溜,看黃門郎都記下了。等他呈上來,皇帝掃了一眼才點頭:“行,就這些,去給太后過過眼吧�!�
黃門郎妥帖收好,稱是。
喝完藥后,昭帝又問:“對了,太后就沒說什么嗎?”
“有。”黃門郎想了想,模仿葉慈當時的神態(tài)語氣,漫不經(jīng)心道:“此情此景,我是很感動的,陛下你呢。”
昭帝:“……”
你這樣子,我實在看不出來啊!
……
“皇九子為表孝心,割肉入藥,朝野上下都大為感動,甚至有人為此寫下文章贊頌……琬娘你怎么看?”
問話的時候,葉慈面前正擺著臨華宮那邊遞過來的手書,上面就是封姬雍為王的內(nèi)容。
戚元楚磨墨的手一頓,回想起姬雍當時的決絕,搖頭笑道:“琬娘不懂,大家都說好那就是好的。九殿下的決心感人,還以為這種孝舉只能在書中看見,沒想到開了眼界�!�
言左右而顧其他,半天沒說到重點。
葉慈幽幽嘆了口氣,對系統(tǒng)說:“沒有感情培養(yǎng),還身份懸殊就是麻煩。琬娘活的太謹慎了,懷念她叫我姐姐的日子�!�
人就是這樣,習慣了親親蜜蜜的關系,稍微疏遠些許就覺得萬分難受,逾矩幾分都怕嚇到內(nèi)斂含蓄的小公主。
比如現(xiàn)在,她不想一坐一站,自己在孤零零的批閱奏折,隔壁站著戚元楚在磨墨。
老婆什么的摟在懷里,一邊工作一邊香香才是真的香。
【要是說實話,按照古代標準那就是大逆不道?】系統(tǒng)最近狂補了前朝后宮相關的事實,恨不得親身下場宮斗一次。
葉慈:“?”
【您看這個�!恐泻弦坏南到y(tǒng)拉開了板面。
上面正在播放著它看得宮廷劇,坐在首位上的男人一拍案,呵斥了一句:“放肆!朝堂之事豈容你后宮婦人置喙,妄圖干政實在大逆不道,來人,即刻將她打入冷宮!”
系統(tǒng)還把透明的板面往葉慈面前懟,擋住了皇帝手書,還擋住了戚元楚遞筆過來的手。
葉慈:“……我看不見了�!�
【啊,抱歉。】系統(tǒng)迅速挪開頁面。
左右夾擊,真是搞得葉慈苦惱不已,強制性給系統(tǒng)換成動物世界:“少看這些亂七八糟的,看點正經(jīng)的�!�
頁面上傳來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男人的聲音渾厚道:“春天到了,雨季過了,春暖花開,萬物復蘇,又到了**的季節(jié)!公海龜趴在了……”
再次強制關停。
系統(tǒng)看的正入迷,躍躍欲試的問:【**是什么感……】
真是要命啊,她是怎么突發(fā)奇想給自己造了這樣一個系統(tǒng)。
絲毫沒察覺自己較于從前,性情鮮活許多的葉慈這樣想著。
“禁言,閉網(wǎng)二十四小時,采用強制性程序�!�
世界清凈了。
她多余的,居然想要在缺心眼似的系統(tǒng)那得到安慰。
系統(tǒng)越長越叛逆,什么都敢問什么都敢看,難以想象有身體以后會怎么做。
現(xiàn)在的她就跟帶倆孩子的老母雞似的,左邊翅膀挎著吱哇亂叫的雞崽子01系統(tǒng),右邊翅膀摟著一步三回頭的小雞仔,怎么都帶不動。
接過她的筆,葉慈深呼吸:“你不必在我面前事事藏拙,心里有什么就說什么,不實之語,我聽著難受�!�
戚元楚垂下的眼睫毛一顫,悄悄抬起覷了葉慈的側(cè)臉一眼,低聲道:“琬娘不敢�!�
這些日子她能察覺到葉慈對她的縱容,甚至她提了一嘴東黎太子想要試探一二,都能得到她完完全全的回應。
天知道她親眼看著葉慈寫下手書命邊關守將接應東黎太子,在朝堂上力壓朝臣同意北周插手東黎事務時,有多激動。
她戚元楚哪里是來報恩的,明明是被牢牢庇護著。
為什么不敢?
怕自己被寵壞了,學了那些史書上記載的恃寵而驕的佞幸,犯下無可挽回的錯誤,被厭棄被賜死。
她還不想那么快遠離太后,還想再靠的近一點。
對戚元楚的口是心非有十分清晰認知的葉慈自動翻譯了,她說不敢意思就是:我想說,你不會怪我吧?
“有什么不敢的?我又不會因為這些罰你,我身居高位久已,身邊盡是阿諛奉承,從沒聽過半句實言�!比~慈提筆角落上寫了一個準字:“……還是說,你怕別人說你是佞幸之輩?”
被說中心事的戚元楚:“……”
葉慈一哂,十分昏庸道:“我辛辛苦苦收攏政權,把握朝堂,現(xiàn)在朝野上下莫不敢從。就是想要肆意妄為,做自己高興的事情,現(xiàn)在我回了自己屋里,連想聽一句實話都不行了?那多沒意思�!�
戚元楚:“…………”
等等,這是可以說給我聽的嗎?
葉慈笑道:“怕御史參你?說你紅顏禍水,說你禍亂朝綱?可做決定的人分明是我,跟你有什么關系?要參的人是我才對。”
戚元楚:“太后賢明,眾臣拜服怎會被參?”
抬眼看著面露難色戚元楚,葉慈抓過戚元楚的手,用力一拽,把人扯過來,籠在自己懷中。
戚元楚聞著她身上清苦的藥香,渾身一僵。
這還沒算完,對方掌心包著她細嫩的手背,跟教小孩寫字一樣,在奏折上一連寫了幾個準字。
這一本,諸侯王問太后安,問皇帝安,大筆一揮,準!
第二本,上陽城郊外桐縣大雪壓頂,有街道民居坍塌,希望上批準撥款修整,安撫災民,準!
第三本,戰(zhàn)敗國西乾開春后送質(zhì)子入北周,割讓平寧十一城,列舉歲貢名單若干,請上過目,準!
第四本,封皇九子為恭王草擬詔書,請上過目,準!
第五本,東黎逆臣,偽君戚直遞國書希望能得到北周太后襄助,上曾言扶持正統(tǒng),不容叛亂敗壞,是否拒絕?準!
一連五個準,躍然紙上,宛若出自書法大家之手的字跡鐵鉤銀劃,銳利難擋。
寫完后,葉慈將筆一拋,任由戚元楚怔怔的看著桌上字跡。
就算是被人帶著寫,戚元楚仍覺得心中思緒激蕩難平,很難不生出向往之心。
后面的人還問:“爽快嗎?”
“爽快!好生爽快,琬娘從沒這樣爽快過!”戚元楚忍不住翹了嘴角,唇邊一對梨渦深深。
既然葉慈這樣明顯,她也不能露怯,雙目掃過第四封草擬書�;仡^,好奇道:“太后您不是不喜皇九子嗎?為何輕易同意了?”
“你又知道我不喜歡他?”葉慈將就著這個姿勢,眼簾一掀對上身前人的視線。
眼里含著清淺笑意,不像是在討論一個皇子的命運,語氣隨便的像是再說一只小貓小狗。
“雖然您面上不顯,細微之處還是能看出來的。您對皇九子并不看重,”戚元楚道。
“我確實不喜歡他,只不過有一句話也說過,站的越高摔得越慘。區(qū)區(qū)封地封王,算不上什么,小事爾�!比~慈撫平了袖子,指尖擦過袖上暗紋。
覺得怎么快就將他打落,頂多讓姬雍回到了原本的生活,那也太沒意思了,根本受不到什么實際性傷害。
她就是惡劣,就是壞,壞的明明白白,挖好坑等著人自己跳下去。
戚元楚并不了解北周地圖,隱約聽說了一點,她道:“閩東之地,深州之北,這定昌郡可是靠近國都的富饒之地,陛下看來是真的對九殿下另眼相看了。”
“那看來這一次他不虧,是別的諸侯王羨慕都不來的�!比~慈總看見那一截細腰在自己面前晃。
盈盈一握,柔韌如湖邊綠柳,風情不自知。
“……”葉慈抬了抬手,想攬。
戚元楚猛地回頭,把葉慈的手驚得縮回去。
她不知一葉慈的小動作:“太后說的極是,琬娘看這賞賜的規(guī)制,陛下怕是不愿讓他就此前往封地……啊,琬娘失禮了。”
說了那么久,戚元楚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站在葉慈身前,還背對著她,對方的膝蓋挨蹭著自己的裙琚。
最終還是罷了,葉慈提起別的話:“琬娘見微知著,除了這些,你還對姬雍的性情有什么看法?”
戚元楚脫口而出:“心狠手狠,心志堅定,敢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確實�!比~慈也覺得她說的對,要是姬雍沒那么瘋,也不失一個好苗子。
……
有葉慈親自把關,規(guī)章流程全都加快速度,動作迅速準備完畢。
不出三日,那封王詔書連同封王服制就到達了議政殿,傳皇九子姬雍入殿聽封。
當著一眾朝臣的面,姬雍身著無品階的皇子服緩步而入,在丹陛前跪領詔書。
丹陛之上,王座之前,立著一人。
帝王因病不至,由褚太后主持儀式,通身華服,頭梳高髻,莊重而威嚴。
從他一進門開始,葉慈的目光就落在他身上,面上帶著矜持莊重的微笑,眼神卻是晦暗不明。
萬眾矚目不是說假的,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姬雍身上,其中情緒各自不一,有打量,有衡量,有了然,也有新奇。
朝堂從不乏洞若觀火之人,敏銳的開始明白著北周要開始變天了,如今看來只是封王。
可這封地定的地方就不一般了,起點太高,飽含掌權者的深意。
往后這姬雍懂得把握機會,再往上走一走,站在丹陛中間,也未嘗不可。
如果想要站在丹陛之上,端看這位新出爐恭王殿下會有什么作為。
從當前局勢來看,光是得到皇帝青眼還不夠,更重要的……
視線一挪,落在了褚太后身上。
帝王式微,太后不允,有詔書也是白搭,封王不過是一個開始。
有年事已高的大臣知曉當年往事,沒想到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人居然是先帝最為厭棄的姬雍。
隨著高昂的宣讀聲自那句開始:“皇九子姬雍聽封……孝心可鑒,朕懷甚慰……今特封爾為恭王,予冊予寶。忠君孝親,諸侯守身之要道。尚其祗王侯服,封地定昌,封邑……”
饒是姬雍心志堅定,也難掩激動之色,托著詔書,跪謝上恩。
“臣,姬雍接旨�!�
抬起頭,姬雍朗聲道:“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那些朝臣能想到的問題,姬雍也能想到,他當然不會止步恭王這個臺階。
褚太后臨朝稱制,手上權利日漸滲透整個北周,想要坐上想要的是繞不過這位太后的。在此之前的所有,他都甘愿承受。
葉慈看著他強忍野心的雙眼,笑道:“恭王得封,也算是了了陛下一樁心事,可不要讓陛下失望。”
姬雍笑容靦腆:“臣幸蒙上恩,自當喜不自勝,必將恭順謹慎,若能床前侍疾皇兄,聆聽一二教訓,雍感激涕零�!�
在一眾視線中,太后笑容漸深。
葉慈:“你有孝心,不可不準。”
就這樣,姬雍獲得了侍疾皇帝的機會,離目的再進一步。
哪怕皇帝身邊侍奉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根本用不著姬雍做什么,哪怕皇帝現(xiàn)在基本長睡不起,做不了任何事情。
一個純孝的好名聲就能讓姬雍受益不少。
……
從前幾日開始,姬雍封王的消息就傳遍整個上陽城,紛紛感嘆這皇九子的運氣。
與之同時,褚太后身邊有一位女史隨侍的消息也跟著流出,聽說太后對她頗為信任,多有栽培。
如果只是普通名門小娘子隨侍,倒也不會這般流傳甚廣。
問題就在于,這女史是東黎國的公主,既尊貴又未嫁。
就有不少人猜測,褚太后是要將衡康公主留在身邊培養(yǎng),待新帝登基后,將公主嫁給他。
以此更好籠絡政權,掌控新帝。
聽聞此事,譚素穎都要把手上帕子扯爛,心中恨恨。
“明明不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我被關在家里,這衡康公主哪能活到今天!”
說罷,譚素穎一推桌案,上面杯盞噼里啪啦摔了一地,不光是桌案,整個房間都毀得七七八八。
系統(tǒng)冷靜道:[按照劇情發(fā)展,將來衡康公主會嫁給新帝姬雍,請宿主盡快改變這個最關鍵的劇情節(jié)點。]
“不用你提醒,都說了我知道!我會想辦法出去的!”譚素穎煩的要命,這破系統(tǒng)什么都好,就是老催她做這做那的。
她在豪橫都不敢在系統(tǒng)面前豪橫,最初的起點她可受夠了電擊的滋味,到現(xiàn)在也在穿梭世界獲得一切想要的,得到了樂趣。
系統(tǒng):[好的,你知道就好。]
看著滿地殘片,譚素穎計上心頭,抓起碎片握在手里,佯裝自盡。
對著門口大聲喊道:“我都說了我不嫁!若是父親執(zhí)意如此,那素穎只能以死明志了!”
第88章
太后千千歲12
不過譚素穎鬧的丁零當啷也是白搭。
本來譚御史只是想讓他陪陪譚美人,
沒想到她進宮一趟,譚美人就被禁足了,好險沒有在太后面前吃掛落。
但她也沒落好,
太后那一句意味深長的點評明面上是說譚美人沒規(guī)矩,
不知禮數(shù)。
誰不知道褚太后說的是譚素穎本人,
這未出閣的娘子要是被太后金口玉言說不知禮數(shù),那誰還敢過來提親。
前朝后宮都是可都是連著的,
不然皇帝設立后宮還真是為了納美來了?
何況現(xiàn)在還是褚太后臨朝稱制,這段時日上朝的時候,同僚們的眼神都微妙難言。
就把要面子的譚御史氣著,不顧譚素穎的反對,
徹底定下了跟云家的婚事,
明年擇日出家。
二小姐也不許出門,
在家老實待著,
等風頭過去了再說。
也就造成了這幅局面。
譚御史一家之主,有他發(fā)話誰還敢給二小姐開門?
那房門依舊緊緊關著,
八風不動。
譚素穎提高了音量:“我真的割了——”
……
緊閉的房門被嘭的一聲撞開,發(fā)出好大一聲響。
“見過恭王殿下。”
集英宮內(nèi)的宮人壓下驚懼,連忙上前伺候。
只見高大的青年站在門口,
臉色凍的青白,
身上披著的披風卷了又落,抖落一片殘雪。
滿天狂飛的飄雪隨著姬雍的動作,
一起踏了進去,很快就在溫暖中消融,
半點不留痕。
小黃門沒有姬雍身材高大,
一路追得辛苦:“殿下,
您消消氣,
別氣了……”
走在前面的人沒有理,大步跨進內(nèi)殿,小黃門一揮手,對其他宮人道:“你們都退下吧�!�
“是�!北娙私酝�,內(nèi)殿只剩下兩人。
姬雍將手籠在銅爐上取暖,爐中炭火嗶啵輕響,火氣是越燒越大。
見周邊清凈,他終于是忍不住了:“我在陛下面前侍疾,頗得上恩,時常點撥一二,恐有栽培之心,但陛下身患重疾,總力有不逮,便叫我多去太后面前聽取教誨�?商蟾緵]有用心,總是貶低針對!”
天知道他聽見皇帝這句話的時候,究竟有多欣喜。
在臨華宮有多高興,在同書殿就有多潑涼水。
“殿下消消氣,太后殿下究竟說什么了,讓您火氣那么大!”小黃門還是第一次見到氣成這樣的姬雍。
姬雍:“太后也沒說什么,一進門就考我學問,問完了就叫我熟讀四書五經(jīng),將春秋三傳學全了再過去�!�
其實這才不是最惱人的,最惱人的還是褚太后驚訝的神情,好像想不明白還真的有人會笨成這樣的。
傷害性不高,侮辱性極強。
小黃門:“……”
他雖然不識字,但還是聽說這幾本經(jīng)典的。
前邊的四書五經(jīng)是皇子們小時候都該學儒家經(jīng)典,姬雍不得景帝看重,并沒有進學,所以學識方面確實是半桶水晃蕩,會看會寫不會解。
難怪姬雍那么氣,這不是相當于說他還不如小孩子,被人戳著腦袋說沒文化。
姬雍是個心氣高脾氣躁的,人前的乖巧恭順都是強裝出來,現(xiàn)在能高興才怪了。
一拍桌子,杯具震顫。姬雍卻下意識壓低聲音:“我看她根本容不下我!”
“殿下,以奴看并非如此,您想,”小黃門就勸他:“現(xiàn)在陛下病重,太后臨朝稱制,人人拜服�?涩F(xiàn)在太后權柄大有什么用?終究是個女人,一個遠嫁他國且無依無靠的女人。”
倒了一杯水,小黃門遞到姬雍手邊:“外邊天冷,喝口茶暖暖身子。”
“……”聽到這話姬雍眉頭稍松,顯然也是認同他的話的。
見姬雍神情舒緩,顯然是聽進去了。
他繼續(xù)說道:“陛下英明圣武,不可能由著她一直坐大。將來若是您能坐上那個位置,哪用得著在意她……”
姬雍接過熱茶,杯壁溫度適宜,舉起手一飲而盡,依然沉默。
小黃門拋出最后一擊:“向來都是母憑子貴的道理,兒子好了,母親也能更上一層樓,哪有如太后這般……孤家寡人的�!�
“母親?兒子?”姬雍輕輕念了這兩個字,仔細咀嚼一番,忽而計上心頭。
輕聲勸慰的小黃門見姬雍把話都聽進去了,默默松了口氣。
干爹臨終前將殿下托付給他,千叮嚀萬囑咐要看顧好這位殿下。
他也沒什么本事,位卑力薄,空長姬雍幾歲,只能在細枝末節(jié)處提醒提醒這位年輕的皇子。
但也忍不住小聲嘀咕:“也不知道為什么陛下那么信任她,印璽都給交出去了,這可是事關國本的大事��!”
姬雍的眼眸一動,或許他知道什么原因。
這個問題他也曾試探過皇帝,當時他怎么說來著?
那半倚著床頭,病骨支離的皇帝笑著說:“第一,她膝下無子,早在父皇在世時,就被御醫(yī)診斷無法孕育子嗣;第二,褚太后雖年輕,但她身體不好,處理朝政是極其損耗心血,遲早后力難繼;第三嘛……”
話語一滯,昭帝笑了笑,沒再說下去了。
皇帝話中意思很明顯,總結起來也就差不多同一個意思——你怕什么,遲早都能把她先熬死。
只是這諱莫如深的第三……
侍奉床前的姬雍心弦一繃,隱約察覺到了什么。
垂下頭,不敢去看皇帝的表情,恭恭敬敬的將燒好的手爐放在皇帝手里。
……
同書殿內(nèi),爐煙裊裊,燒了地龍的屋里溫度宜人。
才把人打發(fā)走的葉慈捏了捏鼻梁,一直對著數(shù)不盡的文字,眼睛都要看花了。
盛朝崩后百年,天下才堪堪穩(wěn)定。
如今北周國土幅員遼闊,得以前幾代君王的努力,北周已然蒸蒸日上。
但盛世總要有人負重前行,這也意味掌權者事務繁重。
批完這一本,葉慈放下了狼毫,揉揉手腕。
拂綠剛一動,正想上前給她揉揉手腕好放松一二,但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留在了原地。
不知道背后拂綠的小動作,葉慈還盯著不遠處的人影,漫無邊際的發(fā)散思維。
心說皇帝這種職業(yè)真是件苦差事,不是為了滿足任務需求,才不沾染這些東西。
費勁又累人。
要是昏君還好,每天醉生夢死,醉臥美人膝。想做個勤政的明君,那就得累死在崗位上。
她從以前開始都不樂意坐這種位置,生殺大權掌握多了人也麻木了。
另一張桌前,戚元楚理了理胡亂堆著的奏折,理通理順。
再根據(jù)內(nèi)容,按照事情的輕緩急重分類分別,方便葉慈批閱,有戚元楚幫忙,倒是輕松不少。
敏銳的洞察力,精準的政治嗅覺,只做女史有點大材小用了。
看著戚元楚的背影,想起同樣年紀,只會到處流亡,半分反抗能力的東黎太子。
輕輕嘖了一聲,更加不喜歡他了。
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奶樱瑥男”K偷酱�,掃平所有阻礙。
就差被東黎先皇摁在皇位上,還是被人謀反,現(xiàn)在還跑到了北周邊境,一路被人追殺出國。
丟人,實在丟人。者等手段,談何為人和人的差別怎么那么大,跟親姐姐差了十萬八千里也算了,跟沒文化的小瘋狗姬雍又是差了一大截。
比上不足,比下也不足。
要不是戚元楚不樂意,她都想讓她學自己這樣在背后攝政,反正東黎太子扶不動。
戚元楚的視線落在幾卷泛黃的書卷上,忍俊不禁。
剛剛?cè)~慈拿著這幾本書,一臉誠懇的建議姬雍多讀書的時候,把他臉都氣綠了。
估計是忍了又忍,才忍住內(nèi)在太后面前發(fā)脾氣,還要強行擠出笑容。
姬雍死死盯著書卷,咬牙切齒的說:“臣,曉得了。”
“太后,這幾本《公羊傳》……”戚元楚捧著幾卷典籍,回頭。
就看見對方正看著自己背影,一貫威嚴冷漠的眉眼含著清淺的笑。
葉慈總是笑著的,冬枝寒梅一般,苦寒獨自開,暗香浮動,十分惹眼。
就是有一點不好,明明才花心之年,又老愛穿老氣橫秋,顏色深沉的衣裳。
威嚴是威嚴了,就是平白老了幾歲。
戚元楚早就聽過不少次宮人私底下說太后真可怕,在她跟前做事,真的是大氣都不敢喘,小心謹慎的,生怕出了錯誤。
當然了,在戚元楚心里還是頂好看的。
聽見戚元楚的問話,葉慈:“嗯,什么?”
“你的手又疼了?”戚元楚早就忘了自己想要問什么了,扔下手上的東西,轉(zhuǎn)身折返。
葉慈:“是啊,好痛啊,琬娘快來給我揉揉?”
“御醫(yī)常說你手腕的問題要休息幾天,輔以針灸就能好一點,你偏不愿意……算了,我這就來�!�
戚元楚被她耍賴輕慢的態(tài)度鬧的沒辦法,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葉慈把手一伸,懶洋洋的靠在椅背上:“不成,那御醫(yī)說得用粗銀針針灸,比普通銀針痛的多的多,我怕疼。”
拂綠目光幽幽,輕輕嘆了口氣。
就在前幾天,戚元楚不在的下午,她親眼看著葉慈任由御醫(yī)把自己手腕扎成刺猬都面不改。
那針粗的,差點讓拂綠以為自己看見了縫衣針。
怕痛?呵!
“長痛不如短痛,這樣天天痛,不是更加難受嗎?”戚元楚不贊成她的說法,一心勸人就醫(yī)。
天真的戚元楚不懂,如果治好了,又少了一個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系統(tǒng)直呼會玩,有人拿錢泡妞,有人拿權泡妞,就它葉組長獨出心裁,拿病泡妞。
不是西子捧心,就是琬娘我疼。
茶到極致,男女通吃,堪稱一代綠茶大師。
結果還真是卓有成效,看戚元楚那熟練的樣子,哪有之前的謹言慎行,還敢反過來責怪葉慈了。
“你說得對,所以我離了你就不行了,要被活活痛死,比發(fā)病還要心痛。”葉慈笑笑沒反駁,一副當她耳旁風的樣子。
無所謂的態(tài)度激怒了戚元楚。
“說什么死不死的!怎么可能會死,你會長命百歲的!”戚元楚不滿道,甩開了手,氣鼓鼓扭過臉。
仔細一看,眼眶還有點泛紅。
葉慈:“……”
系統(tǒng)哦豁一聲:【您看,讓您說話沒把門,又玩脫了吧?昨天她才跟您一起去探望過北周皇帝,臉都煞白煞白的,怕死您也會和他一樣�!�
葉慈想也不想就反駁系統(tǒng):“怎么會?我可以用點數(shù)延長,陪伴她到壽命盡頭�!�
【可戚元楚不知道啊,她只知道您好像活一天少一天。】
系統(tǒng)不吃這一套,用事實說話:【您吃了藥,現(xiàn)在原主的心臟病是不會發(fā)作了,但也只是保證不會發(fā)作而已,您自己都知道了,每天的藥都沒斷過,是個人看了都會擔心的好嗎?】
因愛生憂因愛生怖,情竇初開不自知的戚元楚就是如此。
嘴上不說,她比誰都害怕葉慈的消亡,心驚膽戰(zhàn)的看著她喝一碗又一碗的藥。
她在那里擔心的要命,葉慈倒好,還把死這個字眼提在嘴邊。
這不就踩炸了戚元楚了嗎?
葉慈果斷收斂笑容,用手帕給她拭淚:“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隨便開玩笑詛咒自己的�!�
其他臣民見了太后都會祝福一句太后安康,太后千歲,好像不希望太后長長久久活著就顯得自己不忠心一樣。
但背地里估計每天都盼著她死算了。
這一句吼沒把葉慈嚇到,把其他宮人嚇得不輕。
生怕太后發(fā)怒,但一看太后,果然太后她……
嗯?為什么太后對大逆不道之人道歉?還輕言細語的哄人??
戚元楚一抹眼淚,沒好氣道:“快不把手遞過來!”
“……好�!比~慈怕把人又惹哭了,任由她拽過自己的手。
關于如何緩解手腕的疼痛,戚元楚早就輕車熟路了,比之專門訓練過的醫(yī)女技術不相上下。
知道葉慈身體不好,總是多病痛的,她就特地跟醫(yī)女學習。
日日練習,才學了一手揉按技巧,只為了替她緩解疲勞。
藕色衣裙的少女坐在她身旁,翠眉微蹙,眼眶微紅。
正托著她的手腕按摩穴道,態(tài)度專注認真。
生氣是很生氣,叫她撒手不管,不可能的事。
一室靜謐,安然舒適。
葉慈就垂下眼,靜靜的看著她的動作。
指尖力道適中,輕揉按捏,讓那陣陣的痛感緩解不少,本應該跟著放松的心情卻逐漸緊繃的。
反手一握,把那不斷動作的手握在掌心里,牽緊了,正要往懷里拉。
葉慈:“我……”
戚元楚:“你……”
這忽然動作,叫戚元楚嚇了一跳,驚慌失措看向葉慈,剛想說什么。
門外傳來通傳聲:“太后殿下,商相于門外求見�!�
“?!”
緊靠在一起的兩個人頓時分開,各自坐在一邊。
不,應該說是彈開的只是戚元楚一個人,心頭怦怦亂跳。
葉慈一整衣衫,正色道:“傳商相來見,拂綠著人奉茶�!�
拂綠躬身應是,帶著宮人們動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