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葉慈低眼看著那頂鳳冠,唇角含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察覺到容羽投來的視線,她似有所覺的側(cè)過臉,與她的眼睛對上。
輕輕笑了一聲,紅唇微勾。
頃刻間,猶如壁上美人畫突然活過來,本來眉間的朱砂痣是壁畫唯一的顏色,這一笑,就全有了顏色。
從葉慈渡過金丹劫后,容羽就覺得大師姐整個人鮮活了不少,之前靜如花架上的紫藤花,無風(fēng)不輕易動,只靜靜的開放著,若是瞧見了才會贊嘆她的容色。
現(xiàn)在卻不然,光是往哪一站,就能吸引人的目光,端的是無風(fēng)自動暗香飄來的清雅姿態(tài)。
現(xiàn)在只是劍宗里的同門,將來會有更多人會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
容羽被大師姐眉間的朱砂痣晃了晃眼,神使鬼差的問:“很少看大師姐穿艷麗的顏色,要不這回你穿嫁衣,行不行啊?”
杜元霜聽了,眉心微動,說不出是什么意味:“……”
下意識心想:什么叫這一回?你們還想要幾回?
到底是女子,心思更細(xì)膩一些,杜元霜直覺這樣子有什么不對。但你要她說出哪里不對,反而是在為難她了。
畢竟她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無情道女劍修。
“好啊�!背龊跻饬系模~慈答應(yīng)的很爽快,一撈她手上的裙子,往自己身上一比,遺憾道:“裙子不夠長�!�
葉慈雙手一攤:“我也沒辦法了小師妹�!�
容羽:“……”
確實,本身容羽身過七尺,新娘預(yù)計比尋常女子要高一些,裙身偏長,但她的婚服也只能勉強到容羽腳踝處,步子邁大了就會露出紅繡鞋。
而葉慈身過八尺,要是換上嫁衣,尺寸約摸是合適的,就是長度上吃虧,穿上身后怕不是會露出腳踝偏上的位置。
這樣一來,待葉慈一走動,不僅不雅,還顯得局促。
活像是家里缺錢少兩做嫁衣只能委委屈屈出嫁的新娘。
到時候別說鬼女看出不對勁,自己人怎么看都覺得怎么不舒坦。
只好收回交換的想法,容羽咬著唇看向她手里的新郎袍,寬衣博帶,穿上后估計也是少見的風(fēng)流恣意吧?
容羽向來是個好滿足的人,有可能是因為幼年失怙的原因在,從小能輕易給一顆甜糖哄好,現(xiàn)在也不例外。
這么一想,容羽又覺得自己行了,什么紅不是紅,管她是新郎紅還是新娘紅呢。
汪清章不忘初心,想到什么就說什么:“那看來天都要你做大師姐的新娘子了�!�
其他人:“……”
二師兄好心拍拍他肩膀,語重心長道:“好師弟,不會說話就少說話吧�!�
汪清章分外不服:“我哪里不會說話了!你看大師姐都沒反駁我,笑得多開心��!”
二師兄邵清崇:“…………”又到了他想不通的環(huán)節(jié)了。
剩下三人組組隊迷惑,眼看葉慈拿起衣服去換上,紛紛放下這個問題,不再多做想法。
總覺得想明白的那一天,道心也跟著動搖。
二師兄收斂表情:“到時候我和五師弟,汪師弟偽裝成轎夫,三師妹你就……做個陪嫁丫鬟吧!無情道可以扮陪嫁丫鬟吧?”
“……”杜元霜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無語反問:“二師兄,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好吧。”二師兄開玩笑不成,反被嫌棄,搓搓雙頰:“小師妹那套婚服繁復(fù),三師妹去幫幫忙,還有那鳳冠我到現(xiàn)在都沒看明白,該怎么把它合理安裝在小師妹頭上�!�
杜元霜這次是真的翻了個白眼了,她道:“你以為你不會,我就會嗎?當(dāng)然是找明宅里的梳頭丫鬟幫忙啊�!�
其余三位師兄噤若寒蟬,等女眷全部離場后,汪清章才道:“成親就是麻煩,還不如修煉來的舒服�!�
兩位師兄深以為然的點頭,盡顯劍修那注定孤寡一生的光棍本色。
*
婚禮,又稱昏禮。
于黃昏舉行,取其陰陽交替有漸之義,故而稱昏禮。
夜幕降臨,星子若隱若現(xiàn),漸漸趨于安靜的明莊又因為臨時加碼的婚事而熱鬧了起來。
準(zhǔn)備收拾收拾就歇息的婦人走出家門,手按在籬笆上,抬頭遙望著發(fā)出聲響的方向:“這是誰家辦喜事?”
隔壁家的老婦人也打開了院門,粗啞的嗓子笑了一下:“明宅吧,早先聽說明家主的大兒子要成親了,定的是隔壁迷蝶鎮(zhèn)的張首富的大女兒。”
喜樂奏鳴聲混雜著鞭炮燃爆的聲音,燒出了滾滾白煙,平添了幾分喜慶熱鬧的氣氛。
遠(yuǎn)遠(yuǎn)的,兩人都聞到了燃放后的刺鼻氣味,但誰都沒有捂鼻子避讓,也沒有讓自家孩子去討份喜糖喜錢,沾沾新人喜氣的意思。
窮苦人家一年到頭都不一定能吃上一份新鮮玩意,現(xiàn)成的喜糖卻無人在意。
風(fēng),漸漸的靜了。
無風(fēng)無聲,唯有不遠(yuǎn)處的喜樂喧鬧,如果有另一個人在旁圍觀,就能發(fā)現(xiàn)這兩人胸前毫無起伏,瘦的可怕,就像是行走的干尸。
日暮的降臨,像是預(yù)示著什么在漸漸失去效用,顯露出原本令人難以接受的陰暗內(nèi)核。
朦朧黃昏下,婦人只有一側(cè)臉頰迎著微弱日光,半昏半明見,笑容愈發(fā)詭譎,眼窩深陷,雙瞳暗黑毫無光澤。
婦人怪異的笑了笑,干裂的唇紋爆裂開,露出里面死白的血肉:“從明莊去迷蝶鎮(zhèn)的話,得路過莫家鎮(zhèn)吧?”
老婦人無所謂道:“誰知道呢,反正不會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明宅門口,尚在光明之下,依然保持著喜慶熱鬧。
媒婆一邊說著吉利話,一邊撥開鬧鬧哄哄的人群宴客,專心護(hù)著手上的新娘,不知道什么時候杜元霜都被沖散,放開了容羽的手。
容羽只覺得宴客們認(rèn)真過頭了,哪有演戲演的那么入迷,起哄賀喜都讓她誤以為自己今日真的要成婚了。
連想要搶她蓋頭的孩子都那么認(rèn)真,要不是她避得快,不知道哪里跑來的小孩就要把她的蓋頭扯下來了。
那小孩邊跑邊叫:“新娘子真好看!大眼睛小嘴巴,下巴上有一點美人痣,明少爺有�?�!”
下巴有痣?上妝的時候誰給她點的?
容羽手略微一動,想要松開媒婆的桎梏,卻被扶得更緊,還不等容羽說話。
媒婆便道:“姑娘別沖動!那鬼女往常都會潛伏在人群里觀察昏禮的,要是她察覺出不對勁抽身離去,豈不是得不償失?”
“我的大……我的新郎呢?她在哪?”容羽只覺得哪里怪異,又不敢輕舉妄動:“我想看看她!”
“新郎官在你身后出來呢�!泵狡诺箾]有攔著她不讓看,反而調(diào)笑道:“這還沒拜堂呢就那么粘著你夫君��?”
容羽沒理會她言語里的調(diào)侃,扭過頭,悄悄撩起蓋頭的一角,穿過重重人影看向面如冠玉的新郎官。
葉慈鮮少穿亮眼的顏色,果然今日一看,更讓人挪不開眼。
新郎婚袍在她身上尺寸剛剛好,頭戴紫金冠,腰封環(huán)細(xì)腰,襯得她長身玉立眉眼風(fēng)流。
也不知是不是環(huán)境所致,還真在她面上看出一點迎娶新婦的欣喜。
不等她多看幾眼,容羽就被媒婆連拖帶拽的塞進(jìn)了花轎里,合上了轎簾。
轎簾面上繡著的金鳳凰隨著力道微微晃動,不少少女對著精巧漂亮的鳳凰繡紋嘻嘻笑著。
眼里閃著怪異的光芒,嘴上在互相調(diào)笑對方成親一定也會這般熱鬧,心里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容羽卻是在想自己一個金丹期的劍修力氣竟比不上一個凡人媒婆?
這個事實讓容羽心覺火光,又想掀開轎簾跟媒婆掰個手腕比比誰更厲害,好證明自己的金丹沒白結(jié)。
就聽外面媒婆的聲音在高聲唱諾:“新娘上轎——”
抓著簾子的手,還是慢慢放下來。
此刻的葉慈正面對著避而不出的明家主,雙手負(fù)在身后:“可算見著你了,明家主�!�
玄渺大陸上實力為尊,葉慈這樣的表現(xiàn)并沒有讓明家主覺得恥辱不滿。
反而笑著迎合:“要不是幾位道友慷慨相助,我們周邊幾個鎮(zhèn)子恐怕還要籠罩在鬼女的陰影之中,我代幾萬鎮(zhèn)民在此感謝葉道友大義!”
說著,他不避開眾人眼目,深深一拜。
葉慈不避不閃,只垂眼看著明家主的后腦勺,將仗著名門弟子出身的無禮倨傲進(jìn)行到極致:“你也知道這是除魔衛(wèi)道,鬧不好就是生死攸關(guān)的事�。俊�
明家主生的心寬體胖,修為不過筑基期,這在正經(jīng)修士那根本算不上什么,筑基期不過是跨進(jìn)修仙途的一個門檻。
許是常年鉆營生意的緣故,笑起來帶著商人的市儈氣。
明家主面帶愧色:“是我輩不及道友修為深厚,只能為你們做一些微不足道的事�!�
葉慈笑著點了點吹吹打打的樂手以及后邊隨行的武夫:“這些——還有這些,等鬼女出來了,都會自己跑的吧?”
明家主信誓旦旦道:“他們還會一點拳腳功夫,愿意為幾位道友出一份力,要是遭遇不測……我明家絕不輕慢他們的家人!”
“我倒是希望他們能自己跑掉,留在那危險的就不知道是誰了�!比~慈笑容變得更大,手下意識去摸腰側(cè)配劍,卻摸了個空。
當(dāng)下有些不耐,搓了搓拇指,手背回身后。
明家主似乎不明白葉慈再說什么,笑容變得茫然:“葉道友你……”
葉慈看了看天色,不欲跟他繼續(xù)掰扯些沒用的,一甩袖,邁下了臺階。
周圍又是笑聲:“新郎官真俊!”
“我頭一回見到那么俊俏的公子呢!”
跟幾位師弟師妹對上視線后,略一停頓,葉慈率先收回視線。
不走到胸前掛著紅繡球的白馬邊,反而走到花轎邊,撩開轎簾跟里面說了什么
湊熱鬧的人都在哄笑:“新郎新得的妻子,真是一刻都離不開,上個馬的功夫都要看看新娘子呢!”
莫名的,眾人合在一起說話的聲音聲線透著一股尖利,跟被人掐著嗓子,吊著舌頭般說話。
媒婆也下意識喊道:“這地方?jīng)]到,怎么可以撩開轎簾,這不合規(guī)矩,不好意頭�。 �
葉慈直起身,身形利落的跨上駿馬,一扯韁繩,居高臨下看著媒婆道:“我說好意頭就是好意頭,我今日大婚,難得好心情。倒是你,要再說三道四說不吉利,頭一個就找你麻煩�!�
媒婆哪里見過這種胡攪蠻纏的人,被她噎了一下,本來抹著紅暈的臉頰氣得更加發(fā)紅。
蒼白中泛著病態(tài)的潮紅,越發(fā)不像人了。
系統(tǒng)終于從開局就結(jié)婚的場面里醒神過來,迷茫道:【這迎親不是從新娘家迎出來嗎?怎么這個順序反了,這不對勁啊�!�
高頭大馬之上的葉慈眼神掃過底下一張張人臉,淡然如舊:“感覺不對勁才是對的,要是對勁了才是有問題�!�
系統(tǒng):【???】
第50章
廢柴也能劍蕩山河6
夜色降臨,
暮色四合。
天上沒有一顆星子,悶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天幕直往人頭頂上壓。
狂風(fēng)撲來,樹葉晃動聲颯颯,
再響再鬧,
也響不過尖利喧囂的喜樂。
紅得似血,
黑得如墨。
在這兩種極致的顏色面前,任何光芒都滲透不過。
狂風(fēng)再起,
燭火終滅。身后的人卻沒有因為驟失的光明發(fā)出驚訝呼聲,反而那喜樂愈演愈烈,透著撕心裂肺的狂妄。
走在最前頭的人終于停了,調(diào)轉(zhuǎn)馬頭回身,
一直含著笑的眉眼終于冷了下來,
顯露出溫和外表下的鋒芒。
見領(lǐng)頭的新郎官停了,
其他人也跟著停了,
媒婆一手扶著血紅的欄桿,咧著紅嘴,
齜著一口尖利的牙口問:“新郎官怎么停了�!�
葉慈翻身下馬,穿過人群步步逼近媒婆,途徑數(shù)個長相一模一樣的武夫,
他們僵硬的臉上浮現(xiàn)猶豫之色,
衡量一番后,最終沒敢伸手?jǐn)r她。
猶如步在無人之境,
她睥睨著媒婆:“我的師弟師妹們呢?”
媒婆只是笑,尖著嗓子問:“新郎官怎么停了?”
反手召出慈悲,
劍尖懟著媒婆眼睛,
葉慈笑著問:“你猜為什么?”
媒婆:“……”
呆滯的眼珠動了動,
露出了點不可思議的情緒,
好似在疑惑的說:這怎么可能?
葉慈慢悠悠道:“花魁娘子,善音律,善調(diào)香�!�
媒婆:“…………”直覺這人接下來不會說什么好話。
“你這一路吵吵嚷嚷的,怎么能不算音律呢?”葉慈嗤笑一聲:“看來你天賦實在不怎么樣,編的曲子都比別的魔修難聽。調(diào)香這一道也學(xué)得不怎么樣,衣服我用清潔術(shù)洗了幾百遍才勉強上身,那香料臭得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人說自己衣服上有東西。”
媒婆:“…………”說是這樣說,你幾個師弟師妹還不是中招了。
媒婆終于不笑了,齜著的大牙也收斂了起來。
“幾個小孩不懂事,我不說明內(nèi)情,只打算讓他們歷練歷練,能不能看出什么不對勁。覺得自己騙過幾波修為不上不下的修士,就真以為自己的騙局天衣無縫了?但你們……不,透著這雙眼睛窺視的你,把他們從我眼皮子底下帶走了就是不行!”
話到末尾處,尾音猛的拔高,等到最后一字落下時,正在窺視的人直覺危險。
只見她手腕一動,銀色的劍光比媒婆的動作更快,視線陡然翻轉(zhuǎn)媒婆的視線從冷白的臉轉(zhuǎn)向黑壓壓的天幕。
細(xì)微的腳步聲傳來,最后一道銀光劃過,她就什么都看不見了,陷入了黑暗。
唯有一句冷嘲氣得她夠嗆:“還以為是什么厲害人物,不過是陰溝老鼠�!�
劍尖挑開垂著的轎簾,往里一看,果然只坐著一個哭喪著臉的傀儡新娘,頭上的鳳冠歪歪扭扭的套在頭上,嫁衣倒還套的整整齊齊,就是裙擺上浸著不明出處的鮮血。
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鼻尖,讓人不得不退避三舍,不合時宜且怪異。
葉慈皺著眉,撇開了頭。
還沒等葉慈對對方垃圾一樣的調(diào)香手法發(fā)出評價,耳邊突然有人問她:“你怎么還在這傻站著發(fā)呆,新娘子在等著你進(jìn)去拜堂呢?!”
喜樂聲再次乍然作響,不知道打哪里冒出來的儐相拽著葉慈的袖子說話。
下意識握緊手心,不料摸了個空,慈悲不知道什么時候消失了。
環(huán)視四周,她正站在高門大院的大門口,頭頂懸著金鉤鐵劃的“明宅”二字牌匾,大紅燈籠高高掛著,貼上了工工整整的雙喜字。
這一番折騰,又回到了出發(fā)的地方。
只不過這一次的明宅更加富麗堂皇,無愧他有筑基期修士坐鎮(zhèn)的明莊首富之府。
葉慈的身后是空了的花轎,以及仰著臉看熱鬧的人群。
一身紅衣的儐相還在好奇的看著葉慈,不甚明白她為什么站在原地不動。
眼看他的神情越來越古怪,好似發(fā)現(xiàn)活人就要發(fā)作惡鬼。
葉慈倒沒有驚慌失措,適時裝出茫然的神情:“拜堂?”
暗中調(diào)動經(jīng)脈里的靈力,才發(fā)現(xiàn)一貫靈力充沛的經(jīng)脈里毫無反應(yīng),連丹田都覺得沉甸甸,就像是吃著五谷雜糧長大的真正凡人。
行走時,這具身體腳步虛浮,看來這新郎官身體不怎么樣。
儐相的表情立馬緩和了,猶如收起獠牙的厲鬼,眼里含著不甘心,面上仍笑著與她打趣:“我說你高興傻了吧?今天不是你與柳家小姐成親的日子嗎?快別說那么多了,快隨我進(jìn)去拜堂吧,別耽誤了時辰!”
那儐相推推搡搡的把葉慈推,行走時葉慈感覺自己腳步虛浮,走得急了還會大喘氣,看來這新郎官身體不怎么樣。
“明少爺來了�。 �
“明少爺大喜��!”
“恭賀明少爺和莫小姐喜結(jié)連理!”
隨著人流走到熱鬧的喜堂,葉慈一打眼就看見了一個高挑纖細(xì)的背影。
微微彎著腰身的新娘好像是聽見新郎官來了,蓋頭微微動了動,想回頭,卻又不敢。
新娘子生的很高,比起身邊的扶著她的媒婆高出一個個頭,高出了女子身高的水平線,怪不得會彎著腰背說話。
不過,這時候的她應(yīng)該還是保持著期待羞怯的心情的。
葉慈盯了她一會,抬腿跨了進(jìn)去,袍腳拂過高高的門檻,跨進(jìn)了另一個不知名之地。
蓋頭下的紅唇彎了彎,若是有人掀開蓋頭,便能看見新娘下巴上的一點美人痣,在略顯寡淡的容顏上不覺瑕疵,反而平添幾絲嫵媚。
葉慈心底卻在想:“我這視角不對啊,怎么是新郎視角�!�
系統(tǒng)問:【您要不看看您身上穿著的是什么?】
低頭一看,身上穿著的是新郎服,那沒事了。
葉慈恍然大悟:“原來衣服還能代入視角啊。”
跨進(jìn)去之后,周邊的賀喜聲驟然調(diào)轉(zhuǎn)了個方向,細(xì)細(xì)密密的惡意撲面而來,從腳跟爬上后腦勺,任誰來了都心覺毛骨悚然。
“聽說莫小姐是隔壁鎮(zhèn)上難得有靈根的女子呢!”
“對的對的,據(jù)明家主說還是上好爐鼎水靈根體質(zhì),聽說爐鼎體質(zhì)的人不僅滋味好,還對修為大有進(jìn)益!”
“以前沒人知道,多虧莫小姐深居簡出,不顯露人前,不然啊,她早就被魔修搶走了!”
“聽說這還是明家主第一眼發(fā)現(xiàn)的,當(dāng)時莫家不愿把嫡出的大女兒嫁給病殃殃的明少爺,就算生意上有虧損都要求嫡長女換成嫡次女這個悶葫蘆!”
“明家主倒是老來成精,表面默不作聲,三推四拉才裝出同意的樣子,實則打著娶回來后也享用爐鼎的主意呢!”
“爐鼎體質(zhì)的元陰對修為大有進(jìn)益,明家主今年都兩百多歲了,剩下十年里再不晉升金丹期,就要死了。”
“到底是疼兒子的,明家主打算修復(fù)自己兒子身體后再自己用,只是出份彩禮錢就買了個爐鼎回來,全族的人一起享用,那可真是賺大了!”
“別說,看她長得又高又大的,貌若無鹽,其實還是有點用處的�!�
“那后來呢?”
“后來啊——明家滿門不是死完了嘛!”
最后一句話落下,葉慈站定在新娘身側(cè)。
所有黑洞洞的眼神都盯著葉慈看,不懷好意的笑著,慫恿著她:“快拜堂吧!明少爺!”
高堂上正坐著故事主人公之一,瞇縫著笑眼的明家主。
出發(fā)前看著還挺慈眉善目的胖老頭,現(xiàn)在看著透著一絲難以掩蓋的算計。
回過頭,對方秀美柔軟的手上捧著一朵殷紅的繡球,指甲染著襯景的鳳仙花紅,握著一段紅綢往葉慈面前遞了遞。
不知道又哪里來的媒婆高聲道:“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拜過堂后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媒婆挑了挑眉毛:“新郎官快接過紅綢吧!”
葉慈沒接,順便打掉了自己想要抬起的右手,她現(xiàn)在身無修為,只能靠意志硬抗。
啪的一聲,用的力氣夠大,手背都打紅了。
新娘:“……”
媒婆:“……”
眾人:“……”
那響徹喜堂的拍手聲好像連同喜樂一起拍掉,周遭安靜下來,氣氛就這樣僵住了。
新娘的蓋頭下綴著的流蘇不滿的晃了一下,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又往前遞了遞紅綢。
似乎在催促新郎趕緊完成儀式。
葉慈再次打掉了想要抬起的手,在對方估計實在忍不了的時候,才懶洋洋道:“戲唱完了嗎?要不是為了逮著你,才不陪你唱什么新郎新娘拜堂的大戲�!�
“好歹都是見識多廣的金丹修士,這點傀儡嚇不著我。你也是成年人了,還是別太幼稚�!比~慈最終還是點出了對方的身份:“望莫小姐知�!�
蓋頭被人扯下,露出莫小姐傅粉施朱的臉,她顧不上葉慈怎么還有自己的意識。
語氣不滿道:“且慢,你怎么是女子?”
葉慈天生聲音偏低,方才不見人面就難辨雌雄,這會面對面站著,莫小姐哪里看不出這分明是個女郎!
葉慈反應(yīng)比她更大:“有情人誰還在意性別?我還真以為今天我能成親呢,高興的不行,怎么不等我拜完堂再出來?現(xiàn)在被你鳩占鵲巢,心里正煩著呢……還是你歧視真愛?!”
“你……!”
莫小姐被葉慈說的一噎,差點被她帶歪了思路,神情警戒的連連后退幾步。
之前遇到的修士都迷迷糊糊中了招,早就死無全尸了,怎么就這個女修那么難纏,到了喜堂都還清醒著。
要不是這個女修一直在攪事,她早就回去吸剩下幾個修士的修為了,何至于一直被冷嘲熱諷。
明明她譜的樂,調(diào)的香,還有墨謄設(shè)下的結(jié)界,分明連元嬰期修士都奈何不了……
思慮一瞬,莫小姐又有了主意。
莫小姐一手扶著鳳冠,略一低眼,再抬起眼時,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若是仔細(xì)留意,便能察覺到她的眼里閃過一抹綠光。
她沉聲道:“你一路過來,剛剛那些,也都看到了吧?我的丈夫要用我的身體修復(fù)自己的病體,還要把我獻(xiàn)出去供全族享用,如此慘絕人寰之事,竟要發(fā)生在光天化日之下!”
“錯的明明不是我,你們卻二話不說想要我的性命,只說我是害人性命的妖魔,不想我才是被迫害的那個!我就不能反抗嗎?!我為什么不能先下手為強?!為什么?”
“難道我天生爐鼎體質(zhì)就要活該被采補,被壓迫嗎?!還是你們這些道貌岸然的修士就愛表面一套,背地一套,嘴上說著除魔衛(wèi)道,用爐鼎修煉不比魔修少!”
“我長得沒有姐姐好看,我長大高大不夠小鳥依人,是我的錯嗎?!為什么,為什么總是對我都是搖頭惋惜的表情?對著姐姐卻是贊嘆不已?”
“連明家同意交換婚約都勉勉強強,好像吃了什么大虧一樣!對,我沒有姐姐好,我認(rèn)了,一心一意等著跟明禮成親,你可知道我在院墻后聽見什么嗎?”
院墻后,少女蜷縮著自己的身體,牙關(guān)緊緊咬著自己的手腕,生怕自己發(fā)出聲音。
她聽見傾慕已久的男子的聲音說:“居然是水靈根體質(zhì)?父親切莫聲張,以免后患�!�
明家主的聲音壓的極低:“禮兒所言極是,待她進(jìn)門后,我便讓她跟著修行,相信她的水靈根體質(zhì)可以對你的身體有助益,要是你痊愈了,之后全族也能……”
溫潤男聲似乎有些猶豫,最后才道:“咳咳……還是過門后再說吧�!�
腳步聲漸遠(yuǎn),直到再也聽不見了,少女才敢起身離開那里,撲到院中樹下嚎啕大哭。
莫小姐雙目通紅,激動到渾身發(fā)抖,又一遍重復(fù)著——“他們想要糟踐我,我就為什么不能先下手為強?!”
那字句泣血的新娘吼出了所有的憤懣,咬牙切齒地訴說自己的痛苦,警告著某個天真心軟的人。
情緒到了極點,她摘下了自己上鳳冠,摔了個粉碎。
宛若她這十幾年里破碎的人生。
曾經(jīng)的花團(tuán)錦簇,就如這鳳冠一般,成了昨日殘花。
用實力演繹什么叫做老實人發(fā)火的后果讓人難以承受。
被質(zhì)問的葉慈全程冷眼旁觀,好像莫小姐的真情傾訴,都說給了木頭聽。
垂著眼,好像是年輕而熱血的修士在思量自己所作所為到底對不對,可能還會道心動搖,之前的認(rèn)知被面前慘劇刷新。
被莫小姐以為自己說動了的葉慈終于等到了系統(tǒng)那句:【時間到啦,藥效已解除。需要報一下陣眼坐標(biāo)嗎?】
從一開始,葉慈發(fā)現(xiàn)慈悲消失的時候系統(tǒng)就問要不要幫忙解除藥效。
但葉慈一向靠自己習(xí)慣了,得知容羽那邊還在花轎上,終于發(fā)現(xiàn)了端倪,正鬧著要出來。
想著讓他們再自己多思多想,別想這次那么好騙,也就不著急了,就看他們還想唱什么戲。
結(jié)果就是看了一出苦心孤詣排練的大戲,換個心軟的人來都要被蒙騙過去了。
主觀性太明顯,全都是從莫小姐本人的視角出發(fā),包括她在內(nèi),所有人都是在莫小姐的掌控之下。
所以還是有很多不妥之處。
比如她一個從沒修煉過且毫無修為的她,哪里來的能力能殺了筑基期的明家主,哪里學(xué)來的控制傀儡的能力,又哪里學(xué)來的一手布下結(jié)界的本領(lǐng)?
一個本來毫無反抗能力的人,突然有了碾壓的能力,不是有了奇遇,就是有了幫手。
葉慈覺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她嘴里說的真實故事,比起他們在茶樓里問出來的,不知道是誰瞎編亂造花魁娘子的故事還要缺斤少兩。
不過還是有一點能確認(rèn)的,莫家鎮(zhèn)確實是存在,莫家主業(yè)的確是做調(diào)香師,但什么被騙方子,被燒死的花魁娘子從來都不存在。
莫小姐事先編了一個花魁娘子的身份,哪怕故事不全,哪怕聽的人云里霧里,為了斬殺妖邪的修士都會選擇以身犯險。
就比如他們,還有之前的修士們。
收回思緒,回到現(xiàn)在。
“不用,我知道陣眼在哪�!比~慈拒絕了系統(tǒng)給予的幫助,又問:“容羽他們那邊怎么樣?”
系統(tǒng)看完那邊后,沉默了一會,才回答:【砍的七零八落,快突破結(jié)界跟其他幾人回合了�!�
葉慈笑道:“真厲害,不愧是我十八歲就結(jié)丹的小師妹。”
系統(tǒng):【……】
系統(tǒng)無語道:【其實這破結(jié)界,都不夠您一劍捅的。讓您陪莫小姐叨叨,真是為難您了�!慨吘谷~組長是一來到這個世界就敢反過來威脅雷劫的女人。
本來就想拿這件事給他們歷練歷練,現(xiàn)在主謀在她這,歷練也練到了,那就不必接著客氣下去了。
沉默的人終于有了反應(yīng),跟莫小姐預(yù)想的或茫然或堅持不一樣。
葉慈笑了,跟聽了什么笑話一樣笑了。
笑了???
莫小姐早就看出來硬跟她正面剛是剛不過能撐那么久的女修,她能在此地盤踞十幾年都安然無恙,依靠的就是這份謹(jǐn)慎。
但肺腑之言被人這樣不屑,總會生出火氣,就聽那女修忍俊不禁道:“行了�!�
輕飄飄兩個字止住了莫小姐的動作,她算是摸清這女修的脾性了,越是開口冷淡,等會說的話越是難聽。
果不其然,那女修口吻惡劣道:“都是千年的老狗,在我面前裝什么嫩蔥?你以為你占了人家身子,頂著十幾歲少女的臉我就信你是真少女了?還挺不害臊的,這渾身的狗味藏都藏不住�!�
“你是不是騙人家小姑娘,說只是借用一下身體,想要用一體雙魂滋養(yǎng)你自己神魂了?瞧瞧人家多寶貝的鳳冠啊,你說話就說話,還給人家摔了,這事做的可不厚道�!�
“是不是還打算等恢復(fù)完全后,直接奪舍人家?你小子不行啊,嘴里怎么沒一句真話?”
“你怎的廢話那么多!”莫小姐面皮一陣抽動,暴躁如放大招中途被打斷的陣法師。
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放棄犯蠢去問人家是怎么看出來的。
明明合體期都不一定能看出端倪,她這個金丹到底有多水?她才是真正的千年老狗吧!怎么好意思說別人?!
事實上,她也確實被打斷了陣法布置,預(yù)埋的殺陣就差最后一點,輸入的魔氣斷了一瞬,陣法全毀了!
不止如此,另一邊結(jié)界壁壘還被個女修打通了。
腹背受敵之下,她眼中綠光更甚,霍然后退幾步,啟動了傀儡身體里的密令。
莫小姐厲喝道:“全部聽我號令,列陣圍攻!”
“你嘴上說的再厲害,現(xiàn)在還不是修為盡失,金丹被封!且等死吧你!”
表情呆滯的傀儡們齊齊抬頭,全部目光集中在立在堂中的身影。
首先站起的是筑基期的明家主,現(xiàn)在的他不如明宅幻境里那么好說話,帶領(lǐng)著其他人圍了過來。
以防萬一,莫小姐打算走的蟻多咬死象路線,她現(xiàn)在本體神魂還沒恢復(fù)完全,最好不要動用魔力。
莫小姐的身影在人群后藏著,聲音倒是不遮不掩:“看你長得美,要是你死了,我會用最好的技術(shù)把你做成我最好的傀儡的�!�
“慈悲!”回答她的是葉慈的一聲召令:“千陽劍陣!”
凜冽鋒利的銀白劍氣帶著蕩平所有的力量席卷整個喜堂,見者生畏,魔者避讓。
要是引華劍尊在這,一定會很震驚,她這個首徒學(xué)了一百多年都沒能學(xué)會的劍陣,現(xiàn)在一次性就使出來了,威力不輸元嬰期修士發(fā)出的力量。
周遭靜止一瞬,站著的傀儡們?nèi)嫁Z然倒地,全部都是從腰身開始齊齊被腰斬,密令失效了。
莫小姐心下駭然,這真的是金丹期嗎?竟然只用了一招就能把她苦心煉制的傀儡擊殺殆盡。
下一刻,長劍已經(jīng)懸在了她的喉嚨上,還帶著劍氣余威未消的冰冷,警告著劍下之人,只要稍微輕舉妄動,將會命喪黃泉。
莫小姐渾身狼狽,緊緊抱著桌腿,終于不動了,難得露出少女時期的膽怯。
這次是真的莫小姐本人,綠光消退,性情敏感多思,憂郁如墻角小花。而不是被占據(jù)身體操控權(quán)目光狠厲,殺人無數(shù)的魔修“莫小姐�!�
觸目所及之處都是熟悉的人,有的是莫家人,有的是明家人,還有的是她的陪嫁丫鬟。
所有的關(guān)心她的,鄙夷她的,無視她的,嘲笑她的,都在,好像一個都不落……
走火入魔的小新娘在大婚之日屠殺了兩家,猶不知足將范圍擴大到整座鎮(zhèn),之后就有第二座鎮(zhèn)。
掌控了力量的莫小姐以為掌控了自己的人生,并不后悔,現(xiàn)在也不后悔。
葉慈視線緩緩掃過所有死氣沉沉的面孔,收回了視線,還有一個重要的當(dāng)事人不在。
“如果你說的故事是真的,我會很同情你,你殺人我還能在一邊幫你挖坑,絕不含糊�!�
站在面前的女修一身新郎服,十分的氣宇軒昂。
額頭上環(huán)著一條紅抹額,襯得她膚色更白,束得整整齊齊的墨發(fā)因為方才的劍氣狂風(fēng),掉下了一縷垂在臉頰邊,倒不顯得她狼狽,別有一股斯文俊秀的溫潤。
曾經(jīng)也有個人這樣子看過她,但不是用冷淡的眼神,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他俊秀的眉眼應(yīng)該含著淺淡的笑意,提著月白色的袍腳,蹲下與她平視。
溫著嗓音問她:“你怕老鼠該往桌子上跑,怎么你是躲桌底下躲��?”
除了眉間那一點朱砂痣,那多像他啊。
“你什么意思?!這些都是我的錯嗎?我明明親眼看見了,親耳聽見了!”莫小姐瞪著眼睛問。
被對方說中了太多情況,莫小姐下意識發(fā)問,頭一回尋找所謂的真相。
剛剛一動作,莫小姐就被劍尖劃破了頸側(cè)。
熱淋淋的鮮血涌了出來,順著脖頸往下滑,濡濕了衣領(lǐng),寓意著龍鳳呈祥的金線繡被染紅。她毫不在乎,也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毅力,硬生生把強奪控制權(quán)的魔修壓下去。
心底里既相信她,又不想相信她。
莫知寧嘶聲吼叫:“你說話啊�。�!”
第51章
廢柴也能劍蕩山河7
這回葉慈沒有繼續(xù)毒舌嘲諷,
定定看了她許久,而后像是確定了什么才對上那雙淚眼婆娑的眼。
葉慈:“想知道?很簡單,我把它抓住來搜魂不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