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艾米·博羅心里一陣煩躁。她不想搭理,回答得敷衍又含糊:“差不多吧�!�
這種態(tài)度弄得幾個年輕姑娘不知道怎么接話,訕訕一笑,安靜地做起事來。唯獨過來收記錄的護士長沒計較,她比這些年輕護士年長許多,熱情且耐心。她問艾米·博羅:“你是不是生理期不舒服?如果實在難捱就先回去,犯不著硬撐,我安排其他人替你,反正離晚7點也就三個小時。”
艾米·博羅聽見這話,忽然又想出了一個新主意。
她佯裝猶豫了幾秒,一臉愧疚地對護士長說:“三個小時的缺勤也有點遺憾,這個月我一天也沒缺過,可以全勤。如果因為這三個小時泡湯,太可惜了�!�
“那……”護士長也跟著遲疑片刻。
“我可不可以換個短班?”艾米·博羅說出了她的目的,卻頂著一張可憐兮兮的臉。
護士長看著她考慮了一會兒,“這樣吧,我讓安妮替你,你去休息室歇一會兒。她晚上有事需要提前回家,你8點之后來接她的班,把缺勤補上,怎么樣?”
怎么樣?簡直好極了。
晚上是個好時機,值班護士比白天少,巡房時間也沒那么嚴。礙事的人少很多,就連守在門外的警員都會有交接班,盯得沒那么緊。只不過這幾天的晚班都排給了其他人,艾米·博羅正愁沒借口插班呢,護士長就給她遞了臺階。
她都沒想到一切這么順利,就好像老天都站在她這邊祝她成功一樣。
艾米·博羅差點兒笑出聲來,但她端住了虛弱的模樣,對護士長說:“如果能這樣就再好不過了,謝謝�!�
“謝什么,快去歇著吧�!弊o士長說。
為了讓自己的不舒服表現得更逼真一些,艾米·博羅真的去了休息室。她不緊不慢地從藥劑柜里刷了一瓶止痛藥,又倒了一杯清水。她把止痛藥瓶蓋擰開,搖晃了幾下,做出使用過的樣子。又喝下半杯水,這才在床上躺下,用被子把自己從頭裹到腳,閉上眼睛。
休息室里偶爾會有同事過來換衣服,她裝得太像了,沒有一個人看出問題,各個都輕手輕腳,生怕吵到她。
她聽著那些同事輕聲細語的聊天,偶爾會提到賀拉斯·季,都在慶幸他的狀況越來越好,給春藤的治療質量長了臉。她心里不以為意,一直在盤算著晚上的計劃。鑒于下午的一系列失敗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她居然有點忐忑,沒什么把握。
她在黑暗中緊張了很久很久,忽然意識到,那兩位要命的律師已經走了。
瘟神都沒了,她有什么可擔心的?
沒有,不存在的。畢竟她這么多年也沒栽過幾回。
艾米·博羅想到這點便放松下來,又有了過去淡定從容的模樣,居然真的睡著過去。
晚上7點,住院樓辦公室。
護士長安排完所有的事,調整了一下系統里的出勤排班表,把艾米·博羅的名字插了進去。
與此同時,春藤醫(yī)院不遠處的餐廳里,“據說已經走了的瘟神”燕綏之和顧晏正衣冠楚楚地坐在二樓,借著包間不受打擾的密閉性,聊著不方便在外面聊的話題。
“實驗室的數據確定沒被雅克·白干擾?”燕綏之問。
顧晏正在跟喬交換信息:“負責守實驗室的研究員檢查過研究數據,應該沒有問題�!�
燕綏之若有所思,重新看起了下午的監(jiān)控視頻。走廊和實驗室內的視頻他們都有,也來來回回看了幾遍,視頻里的雅克·白確實沒有什么突出的異常舉動,不管看幾遍也是這個結果。但是……
“雅克·白離開醫(yī)院之后還去了哪里?”燕綏之又問。
顧晏把喬回復過來的信息給他看,“我剛才也問過同樣的話,跟著雅克·白的人給喬傳了消息,他離開醫(yī)院就回了自己的公寓,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喬的新消息又送了過來:
-
放心,他公寓樓下24小時都有人守著。如果他真的有問題,今天不表現出來,明天也會,明天不表現出來,還有后天,總會露馬腳的。一旦有什么情況,不管好的還是壞的,盯著的人都會及時通知。
燕綏之正看著信息內容,顧晏的智能機突然“叮”的一聲,跳出一條提示——
春藤醫(yī)院護士排班已更新。
是他們跟喬要的數據庫有動靜了。
“護士排班……”燕綏之沒有點開更新內容。他把屏幕按下去,靠在椅背上沖顧晏說,“來打個賭吧,猜猜看這是正常排班變動還是我們的間諜護士又出手了。我賭艾米·博羅成功把自己塞進了晚班里,你賭沒有,怎么樣?”
“……”
這位不要臉的賭客又來騙賭資了。
顧晏看了他兩秒,直接傾身過去親了一下:“我不如直接交籌碼�!�
“哪有你這么賭的?”燕綏之忍不住想笑。
“你這么賭的也前所未見�!鳖欔贪堰@話扔回去給他,順手把智能機屏幕重新調出來,點開了提示內容。
不出所料,出勤排班表有了修改,艾米·博羅跟他們所預想的一樣,出現在了夜晚值班那一欄。
8點整,特殊病房層的休息室燈光一亮,艾米·博羅把散落的頭發(fā)掖進護士帽里,準時出現在了護士站,跟急著回家的同事安娜換了班。
半個小時后,賀拉斯·季門外的警員也開始交接班。
來換班的警員給守門的警員們帶了晚餐,相互打著招呼。去衛(wèi)生間的,狼吞虎咽吃飯的,了解白天情況的……病房門口每到換班的時間點,就會變得很熱鬧,而熱鬧就意味著另一點——混亂。
平時,不管是護士還是醫(yī)生,不管他們做什么,警員們都會謹慎地盯住,一點兒間隙都不留。
唯獨這時候是個例外。先前艾米·博羅幾次動手腳,都是趁著這個時候,所以白天并非她的主場,晚上她才經驗豐富。
她幾乎是熟門熟路地掐準了時間點,在警員們注意力分散的時候,一臉泰然地拿著托盤去了藥劑房。
賀拉斯·季的配藥白天有專門的護士輪流負責,晚上值班人有限,一個人要包下整個流程。艾米·博羅刷了單,一堆東西劑量精準地傳送出來。兩粒消炎藥,一粒退燒藥,一支感染專用藥劑,還有一杯舒緩腸胃止吐的沖劑。
“誒?今天不是安娜嗎?”藥劑師探頭看了她一眼,好奇地問。
“她家里有事,我替她的班�!卑住げ┝_笑笑,在她眼皮子底下把這些東西一一放進托盤。
這邊的攝像頭非常多,各個角度都有。再細微的動作都逃不過去,所以艾米·博羅沒有選擇在這里下手。
她順著走廊往特殊病房走,走廊中間有一扇門,常年半開著,通向安全樓梯。那里的側邊攝像頭剛好會被半扇門擋住,有一個監(jiān)控死角。在經過那里的瞬間,她稍稍動點手腳,只要注意角度和幅度,就不會有任何被發(fā)現的機會。
這樣的事情,艾米·博羅不是第一次做。她走到那邊的時候,步子沒停,連頻率都沒變。她目不斜視,只在經過那半扇門的時候,輕輕抬了一下右手小指,一枚透明的藥粒就輕輕巧巧地落進了止吐沖劑里。沖劑漾了兩圈水紋,又恢復平靜。
這時候,即便有人一眨不眨地盯著醫(yī)院監(jiān)控屏幕,也會因為角度問題看不出任何異常。
成了!
艾米·博羅面色如常,但心里卻笑了起來:果然,這種事情其實簡單極了。白天那些不過是偶然的意外,實際上只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輕而易舉地完成。
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枚藥粒在沖劑中迅速融化,無色無味,也檢查不出什么痕跡。只要沒有人看到她投藥的瞬間,沒有留下她把藥粒丟進杯子的證據,一切就會變得毫無痕跡。兩個小時之后,賀拉斯·季就會再次陷入發(fā)燒嘔吐,周身感染的惡劣狀況中,這些癥狀會證明春藤醫(yī)院拿感染無能為力,也會逼得賀拉斯·季轉進由曼森控制的感染治療中心。
退一萬步說,如果賀拉斯·季沒能成功轉院,那么他也會在這種反反復復的感染癥狀中衰竭而亡。
到那個時候,他的死亡非但不會引人懷疑,春藤醫(yī)院還需要承擔治療不利的責任。
一石二鳥,完美至極。
無數后續(xù)影響在她腦中閃過,她越想越得意,連腳步都輕快起來。
然而她剛走沒幾步,就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她身后傳來,有人不緊不慢又彬彬有禮地對她說:“博羅小姐,抱歉打擾一下,你可能漏了東西在我們這里。”
第178章
影后(四)
艾米·博羅端著托盤的手抖了一下。
這大概是她“職業(yè)生涯”里第一次出現這種失態(tài)的情況。
身后那位說話的人聲音其實非常好聽,尤其當他帶上幾分笑意時,聽起來令人十分享受。艾米·博羅第一次聽他說話時,就產生過這種感覺。
可惜,今時不同往日。
此刻的她一點都不享受,只想發(fā)瘋。
你們他媽的怎么又來了?!
你們把家安在春藤了嗎?!
為什么陰魂不散?!
艾米·博羅轉頭看向燕綏之,這幾句暴躁的問話差點兒脫口而出。她的腦中甚至閃過一個念頭——任務算個屁!我先罵兩句再說!
好在僅剩的理智封住了她的嘴。
她梗著脖頸,用畢生教養(yǎng)和應急經驗克制住自己罵人的沖動,嘴唇動了兩下憋出了一句正常的問候:“晚上好,你們怎么回來了?”
說完,這位影后還客客氣氣地笑了一下:“你們剛才好像說我漏了東西在你們那里?聽錯了么?我怎么沒發(fā)現漏了什么?”
她說著,還低頭掃量了自己一眼,看看有沒有缺失。
結果就聽燕綏之說:“哦,沒什么,一點兒馬腳而已。”
“……”
有那么一瞬間,艾米·博羅甚至沒反應過來他什么意思。
片刻后,她自我打量的動作才猛地僵住。
我漏了什么?
你漏了馬腳。
這句回答平平靜靜,簡簡單單,就好像對方只是講了個無傷大雅的冷笑話,卻讓艾米·博羅如墜冰窖。
等她從這種頭皮發(fā)麻的狀態(tài)中驚醒時,她居然已經被燕綏之和顧晏“請”進了旁邊的貨梯里。
“什么馬腳?快別開玩笑了,兩位律師先生。我還有事要忙。”艾米·博羅伸手要去拍開門鍵,卻被顧晏提前一步擋住了所有電梯按鈕。
“如果你所謂的有事要忙,是指給我的當事人賀拉斯·季下藥,那就不必急了。”顧晏垂著眼看向她,語氣一如既往平靜而冷淡。
艾米·博羅又進了一次冰窖,但面上依然在裝傻,“下藥?什么下藥?你們什么意思?我怎么越聽越糊涂�!�
“恕我直言,越聽越糊涂這點我看不大出來,越聽臉越白,我倒是看得很清楚�!�
燕綏之的語氣并不強硬,甚至算得上溫和,仿佛是在安慰人似的。然而他實際說出口的話,卻能把人安慰出一嘴的血,“你現在這種反應,我們顧老師一般禮貌地稱之為困獸之斗。我就要刻薄一些了,我一般把這稱之為垂死掙扎,其實意義不太大,白費力氣而已。你覺得呢,博羅小姐?”
艾米·博羅:“……”
她抿著嘴唇,終于沉下臉來。她盯著燕綏之看了好久,下巴不知不覺中抬了起來。僅僅是幾個細微的動作,整個人的氣質都不一樣了。
那個會哭會委屈的小護士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個獨自驅車去高速休息站接頭的女人,是運輸飛梭機上藥劑的看管者,是曼森兄弟手下一員。
艾米·博羅冷冷地說:“垂死掙扎這個說法不那么好聽,我不喜歡。而且我并不覺得這樣的行為沒有意義,你們律師給人定罪從來都只靠一張嘴么?你們說我給賀拉斯·季下藥,可以啊,我要給他用的所有藥劑都在這里——”
她舉了舉手里的托盤,纖瘦的手指一一指過去,“消炎、退燒、治療感染、止吐。肖醫(yī)生開了多少我就刷了多少,效用分類清清楚楚,一點不多,一點不少。這幢大樓就有檢驗中心,我們現在就過去,把這些藥劑拿去檢驗。如果能查出毒劑拿出證據,我立刻去警署自首。相反,如果查不出毒劑,我送你們去警署。”
她邊說邊回想自己投放藥劑的整個過程,再三確認自己動作細微,而且她可以肯定,自己經過安全樓梯時燕綏之和顧晏還沒出現,至少沒有站在那里盯著她的手。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真的看見了她的動作,空口無憑,又有多少效力呢?
這么一想,艾米·博羅迅速冷靜下來,非但不緊張,態(tài)度甚至有些高傲:“這樣吧,也別浪費時間了。就算警署離這里很近,調人過來也需要幾分鐘,實在沒那個必要。樓上不就有警員么?我現在就請他們下來,讓他們親眼盯著檢測過程,免得檢測結果出來了二位又不認。怎么樣?”
顧晏:“博羅小姐說話算話?”
艾米·博羅心里有些得意:“算話。勞煩顧律師讓開一步,重新按一下電梯樓層,畢竟檢測中心可不在一樓�!�
顧晏分毫沒讓。
他個子很高,只要站在按鍵前,哪怕兩只手都插在西褲口袋里一動未動,艾米·博羅也沒法強行排開他去操作電梯。
事實上,他還真的連手都沒抬。即便雙方已經到了撕破臉的程度,他的一切舉止依然紳士而有分寸,挑不出半點兒錯來。他沉聲說:“我指的不是檢驗,而是這句。”
他撥弄了一下尾戒智能機,剛才艾米·博羅說的一句話便原音重現——
“如果能查出毒劑拿出證據,我立刻去警署自首�!�
艾米·博羅臉上一陣綠一陣白,“你居然錄音?”
顧晏淡聲回答:“職業(yè)習慣,見諒。”
還見諒?!
艾米·博羅氣出煙來,“行,錄音?錄吧,隨你們的便!那我們現在能去檢驗中心了沒?”
“用不著那么麻煩。去了檢驗中心也查不出任何痕跡,這點我對博羅小姐很有信心�!毖嘟椫f。
艾米·博羅冷哼一聲。
“不就是證據?放心,不勞博羅小姐替我們想辦法,我們已經準備好了�!毖嘟椫疀_她攤開手,一個黑色的米粒大小的東西靜靜躺在他掌心。
艾米·博羅剛恢復沒多久的血色刷地沒了,臉色慘白。
她認識這東西,這是黏著式高清攝像珠,好處是不宜被發(fā)現,壞處是一枚只能錄一次,錄多少是多少。這不算什么高級玩意兒,她甚至看不上它,很少會用。卻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栽在這東西手里。
“博羅小姐的臉這么白,看來認識它�!�
燕綏之不緊不慢地解釋說,“是這樣,賀拉斯·季先生的癥狀來得太突然,我們做律師的疑心比較重,總覺得有些問題。于是就借著今天在醫(yī)院的機會,把那條走廊來回走了幾次,模擬了一下醫(yī)生護士們可能的路線。我們看過太多監(jiān)控,對攝像頭的覆蓋范圍非常敏感,所以走上幾回,就碰巧發(fā)現了一處監(jiān)控死角。我這人有點兒強迫癥,見不得這種缺漏,所以之前用完晚餐順道拐去隔壁電子城,買了這么個小玩意兒,暫時填補一下�!�
他說著,又輕輕一笑:“沒想到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不過錄得有點長,就不在這里放給你看了,我個人認為有點浪費時間。你有異議嗎?有可以提�!�
“……”
艾米·博羅已經提不出任何異議了,從看見這個小玩意兒起,她整個人都是慘白的。
電梯又是“�!钡囊宦曧�,樓層顯示為地下停車場。
她盯著那個數字看了兩秒,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把藥劑盤砸出去。
燕綏之和顧晏側身讓開,東西叮呤咣啷碎落一地,在安靜的停車場里回音陣陣,突兀極了。
艾米·博羅已經趁機跑出電梯。
她出色地完成過那么多事情,怎么會輕易就栽在這里呢?她心想。
她這么年輕,雖然參與過很多事情,但也并不是最壞的那一個。在她手下送命的人并不算多。那些比她更糟糕,更危險的人物都還沒有落馬,還沒有遭到報應,怎么會先輪到她呢?
這種時候,艾米·博羅忽然又信起了公平。她希望老天能夠短暫長一下眼,先去折磨那些大魚,再來對付小蝦。
她轉而又想到,自己公寓的車隨時可以啟動,雖然動靜大一點,但現在是緊急狀況,沒必要再顧慮那么多。她可以先逃離法旺,開到郊區(qū),再聯系修車廠的幾位幫忙,在她逃離的路上清一清路障。
她可以躲上一陣子,利用一些下線安排隱蔽的住處,她可以忍受一段時間不見天日,少一些自由和利益。
只要善于忍耐,再小心一些,應該會沒事的。她這么想著,可惜她對捉她的兩位律師太不了解了。
不論是燕綏之還是顧晏,一旦主動出手,一定做好了全然的準備。
所以艾米·博羅跑出電梯的時候,燕綏之和顧晏并沒有急吼吼地追。
顧晏看了一眼智能機,幾分鐘前發(fā)出去的信息此時已經有了回音,回音來自于離這里兩條街的警署,內容只有四個字:“我們到了�!�
他們聯系的警長跟曼森家族毫無瓜葛,跟春藤集團老狐貍等人也毫無交情。
這位警長就是一位以鐵面無私著稱的刺頭,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事情沒有查清楚前,沒有任何人能從他嘴里撬出一句案件信息,包括其他組的警員,也包括媒體。
艾米·博羅這樣性質特殊的人交給他調查,再合適不過,甚至不用擔心會打草驚蛇。
法旺區(qū)時間晚8點41分
深藍色的警車披著夜色而來,滑進春藤醫(yī)院停車場入口。
一分鐘后。
艾米·博羅在停車場內被拘。
黏著式高清攝像球記錄下了她投放藥劑的全過程,警員收走了她的智能機和對外聯絡工具,監(jiān)控了她的一切通訊設備,并在此基礎上“請”她過去配合調查。
8點43分。
喬少爺一個通訊下去,春藤醫(yī)院數據庫內的護士出勤排班表悄悄刷新,艾米·博羅的名字后面多了一條狀態(tài)信息:
病假,歸期不定。
第179章
前夜(一)
一張巨大網絡的崩落,往往從某個細小缺口開始。
艾米·博羅就是那個缺口。
關于她連夜被拘的消息,那位警長封得很死,春藤醫(yī)院也同樣安排好了一切。
理論上,短時間內,任何其他人都不可能知曉這件事。但事實正相反,當天夜里就有風聲走漏出去了。
放風聲的是埃韋思家族,提出這個建議的則是燕綏之和顧晏。
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喬正坐在天琴星某看守所的休息室里。他在趙擇木這里感受了一整個白天的“沉默是金”,正氣得臉發(fā)綠,琢磨著要不要給趙擇木第二次機會。
一夜沒睡好,又在氣頭上,喬小少爺的腦子有點鈍,一時間沒明白燕綏之和顧晏的意思,“什么?!把艾米·博羅被抓的消息放出去?!那豈不是主動提醒曼森兄弟:我們要去逮你們了,你們先準備準備!”
他繪聲繪色地說完,沒好氣地問:“等他們準備好了,我們還玩?zhèn)屁�。∷灶�,這么餿的主意哪個瘋子想的,別告訴我是你�!�
通訊那頭的顧晏淡定地說:“我確實是這個想法,不過主動提出這個建議的是某位院長,我不介意把你剛才的評價轉告給他,畢竟罵他瘋子的人十分少見,你應該是頭一個�!�
“哦不不不,算了算了。”喬小少爺認完慫,又咕噥說:“但我確實不能理解你們的腦回路,怎么想的,要把消息放出去……”
顧晏沒頭沒腦地問:“去過蔚藍漁場么?”
“廢話,當然去過。”
那是極為遙遠的一顆行星,因為整個星球都被海水包裹,海產多得令人咋舌,被稱為聯盟的漁場,由此得了個漂亮諢名,叫蔚藍漁場。
“知道蔚藍漁場的無氧區(qū)么?”
喬說:“知道��!”
因為星球引力磁場以及一些地質環(huán)境原因,蔚藍漁場有幾處地方非常奇特,水內含氧量近乎于零,被稱為無氧區(qū)。一部分需要依靠氧氣成活的海下生物動輒就在無氧區(qū)表演“批量去世”的戲碼。
為了保住這些海下生物的命,蔚藍漁場那邊的政府策劃了一項活動——讓游客往水里發(fā)射氧氣彈。
氧氣彈在水里一炸,什么奇形怪狀的水下生物都會撲騰起來,看起來蔚為壯觀。
這項活動被簡單粗暴地昵稱為“炸魚”,百年以來,已經發(fā)展成了蔚藍漁場的經典旅游項目和一大奇觀。
顧晏說:“你們燕老師對這種招貓逗狗的活動很有興趣,但抽不出空閑時間去蔚藍漁場。只能借著艾米·博羅,拿曼森兄弟手下那些人過過‘炸魚’的癮�!�
喬:“……”
某些人張口閉口“你們燕老師”,除了你,誰喊燕老師。
考慮一番,喬覺得這事確實可行。他正打算再次展示自己廣博的人脈和遠程遙控能力,卻發(fā)現自己的親爸爸德沃·埃韋思已經采取了行動。
老狐貍不愧是老狐貍,風聲拿捏得極有分寸。真的假的攪混了放出去,既驚了對方一部分爪牙,又不至于言之鑿鑿驚動曼森兄弟本人。
燕綏之和顧晏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海太平靜就得攪兩下,讓那些蟄伏的玩意兒自己蹦。
不出24小時,行動就有了收效,有人沉不住氣了。
清早5點,法旺區(qū)。
飽含了濕氣的濃云從天邊直壓過來,青黑欲雨。
燕綏之被指環(huán)智能機震醒,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新通知——
在抓一只煩人的耗子。
什么玩意兒?
燕教授睡意未消,瞇著眼睛看了好一會讓,反應過來——顧晏那位朋友的反捕捉小程序有動靜了。
當初給房東默文·白裝上這個程序時,燕綏之開了遠程關聯。
他們兩個人中,任何一個人的智能機遭到非正常干擾,收到非正常信息,都會蹦出紅條預警。
當初那位朋友說,三次之內可以偵測到干擾方。目前看來他還謙虛了,只用了一次,程序就抓住了對方的辮子。
接下來要等的,就是解析出對方的身份了。
智能機緊跟著又震一下,是房東的信息:
-
早上好,我又收到了一封垃圾郵件,你們那個程序起作用了。
燕綏之:
-
看到了,郵件情緒很豐富。
房東:
-
哦對,你那邊可以同步,那我繼續(xù)睡了。
再一次遭受死亡威脅的房東默文·白活像收了個推銷信息,根本沒放在心上。
他只是翻了個身,就繼續(xù)睡了過去。
燕綏之從那條活潑的通知條點進去,除了同步過來的郵件內容,還有不斷刷新的捕捉詳情:
05:03:34
正在試圖捕捉……
05:04:11
捕捉失敗。
05:07:19
整理完畢,正在進行第二次捕捉……
顧晏搭在他身上的手動了動,握著他的手指看了眼智能機屏幕,“醒了?收到什么了?”
燕綏之:“炸出一條魚。”
這種消息實在提神醒腦,兩人干脆也不睡了。
那個小程序不斷刷新著存在感,每出一次結果,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會發(fā)出“滴”的一聲響。
但沒人覺得這聲音吵鬧。
6點21分,燕綏之和顧晏正坐在餐桌邊用早餐。
嗶嗶了一個多小時的小程序終于蹦出了一個特別的提示音,活像一口氣炸了一排煙花。
燕綏之被驚了一跳,手里的玻璃杯差點兒扔出去。
顧晏也嗆了一口咖啡。
“怎么回事?”顧晏抵著拳咳了好幾聲,皺著眉問道。
燕綏之看向屏幕:
06:21:44
捕捉成功,正在解析……
燕綏之:“捉到了,這動靜大概是為了慶祝�!�
他看著餐桌上潑成一片的咖啡牛奶,又忍不住補充道:“你那位朋友真是個人才,各種意義上的。”
如果這個小程序能解析出對方的地點,甚至信息發(fā)送數據庫,那么他們就能借機獲取對方發(fā)送的文件原件,房東沒有保留的那部分能夠補全。
那他們手里握有的線索就很可觀了。
解析程序迅速刷了一長串的屏,緊接蹦出一個令人欣慰的提示:
解析成功,正在釋放結果……
5秒
4秒
3秒
2秒
1秒
程序中的倒數計時忽然讓人變得緊張起來。
轉眼間,屏幕一跳。
那個曼森兄弟的爪牙,存留有多項文件的合作者,試圖干擾過燕綏之的智能機又給房東發(fā)送威脅郵件的“人”被捉住了,相關信息在屏幕上列了好幾排。
其中最顯眼的就是標紅的幾句——
信號源屬性:雙層模式
信號源區(qū)域:
區(qū)域這行下面顯示著一張電子地圖,有兩個地點被標記出來。
標為藍點的,是表層信號源所在地,標為紅點的,則是信號源真正所在地。
也就是說,發(fā)威脅信的那一方,在自己的信號外套了一層別人的殼,以避免被追蹤信號。萬一不幸被追到了,還能把責任轉嫁給別人。
只是他們沒想到,這世上的人才不僅僅存在于曼森兄弟盯了數十年的基因行業(yè)。還包括很多人,他們活躍在各個角落,做著不那么出格的工作,享受著平靜的生活。
也許某天不經意設計了一個小玩意兒,卻能把曼森這種人織出的網豁出一個窟窿。
比如顧晏的那位朋友。
這種事,曼森那些人可能永遠理解不了。
電子地圖中,紅藍兩點的區(qū)域在幾秒鐘內迅速縮小,最終圈在兩個地點。
那位被轉嫁的冤大頭,所在地為德卡馬西南半球的某個林區(qū),那中間坐落著一座材料大廈,所屬公司為趙氏。
趙澤木父親創(chuàng)立的那個趙氏。
而信號源真正所在地則跟它相距十萬八千里,離燕綏之和顧晏倒是很近。
它在東半球的法旺區(qū),位于最繁華的商業(yè)中心旁。那里有一條以環(huán)境優(yōu)雅和價格奇貴著稱的街道,長得令人驚嘆。
一些久負盛名的公司就坐落在那里。
而那個紅色的標記點,就釘在其中一幢建筑上。
那幢樓有個簡約優(yōu)雅的招牌——
南十字律師事務所。
顧晏看著地圖沉默了片刻,冷冷道:“還真是毫不意外�!�
他伸出手指把屏幕往下滑了一些,又露出一行新的信息:
信號源代碼:1192-1182-1
1192-1182-1
顧晏對這個信號的前8位數字非常熟悉,因為他自己辦公室的光腦信號就是如此,只不過他的第三組數字是2。
不僅是他,整個二樓所有大律師辦公室的光腦信號都是如此。
而那個數字1代表的什么不言而喻。
南十字律所的一樓空間很大,包括菲茲所在的行政人事辦公室,包括亞當斯他們的高級事務官辦公室,也包括后面帶水墻帶噴泉的合伙人辦公室。
經歷過這么多事,尤其是之前花園酒店的意外,他們甚至不用細查就能肯定,南十字律所的合伙人一定有問題。
只是……除了這些合伙人,其他人還有沒有問題?他們要找的那些文件真正藏在哪位的數據庫里?
就不得而知了。
“這個信號屬于公用性質�!鳖欔陶f,“一樓所有人占用的都是這個信號源。不過這樣也有好處�!�
燕綏之問:“好處在哪里?”
“信號源是公用的,某種程度而言,一樓那些人的數據庫之間也有聯通�!�
這是顧晏曾經在辦一個案子時,從那位專業(yè)朋友那里了解到的信息,為了弄清楚其中的理論,他甚至還詢問過詳細的操作方法。
“也就是說,如果能控制一樓某臺光腦,就有辦法通過它聯通其他人的數據庫,從里面搜索出我們要的東西?”
顧晏點了點頭:“菲茲的辦公室里有兩臺公用光腦�!�
第180章
前夜(二)
天琴星,傍晚。
喬摩挲著手指上的智能機,再次推開了會見室的門,“幫我再找一次趙擇木吧�!�
一整天下來,管教們已經跟這位大少爺熟悉了,聽見這話也不覺得意外。他們在心里嘆服這位少爺的毅力,雖然撇著嘴搖著頭,但還是把趙擇木領進了會見室。
如果燕綏之或者顧晏在這里,一定會詫異于趙擇木的變化。
當初在亞巴島海灘上的趙擇木,雖然偶爾會看著海岸出神,但多數時候也是談笑風生的,他穿著得體,舉手投足盡是一副成功的商業(yè)人士模樣。
可現在,他面色灰暗憔悴,下巴上盡是青色胡茬,頭發(fā)有一段時間沒打理過了,鬢角沒過耳尖,劉海耷拉下來,雙眼就隱在劉海投落的陰影里。
一整天了,喬每次看到他,都有找把剪刀把他劉海全剪了的沖動,總覺得那發(fā)梢一晃就能扎進趙擇木的眼珠里。
管教把人帶到,跟喬打了一聲招呼便退出會見室,順手幫他們關緊了門。
其他人一走,整個會見室就變得安靜起來。
趙擇木一如既往,看著窗外一言不發(fā)。不知是在出神,還是純粹的拒不配合。
之前面對他的冷處理,喬總會軟硬兼施,苦口婆心,發(fā)揮一個話癆的極限水平叨叨個不停,企圖靠三寸不爛之舌說服他,但最終又總會被他這副模樣堵得喘不上不來氣,然后摔門而出。
但這次不同,這次的喬從進門起便沒開過口。
他靠坐在椅子里,垂眸撥弄著兩根手指,安靜了很久。
窗外有鳥呼啦飛過,趙擇木輕緩地眨了一下眼睛,有那么一瞬間,幾乎產生了一種錯覺——喬好像已經放棄了。
趙擇木的目光落在窗外好半天,終于還是收了回來,改看向喬。
“看我干什么?”喬撥弄的手指一停,抬頭問他。
“……你好像不打算再從我這里問什么了�!背嗽缟蟿傄娒娴恼泻艉秃眩@是趙擇木說的第一句話。
在看守所里呆久了,他的聲音變得喑啞,聽上仿佛飽含疲倦和心事。
喬想了想,撇著嘴點點頭,“差不多吧,磨了你一整天也沒管用。你知道我的,我最煩一件事翻來覆去拉扯個沒完,沒意思,真的�!�
他攤開手,沖趙擇木比了一下,“我剛才也想通了,你要真不想說,就算被我磨得開了口,也可能會倒一堆假話。強扭的瓜不甜,這道理我還是懂的�!�
趙擇木遲疑地問:“那你為什么還在這里?”
喬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鐘,說:“我晚上9點鐘的飛梭機回德卡馬,你知道的,把柯謹留在別處太久我不放心�!�
“嗯,我知道�!�
喬又說,“從早上我進看守所到之前走出會見室,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勸了你將近8個小時,累是很累,氣也沒少氣。不過那是以案件利益相關人的身份。現在距離出發(fā)去港口還有兩個多小時,我這次回德卡馬,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有功夫來天琴,所以再陪你坐一會兒。跟案子無關,單純以一個……多年玩伴的身份吧�!�
趙擇木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心微皺。這讓他看上去神色復雜,似乎有一肚子的話要說,又似乎一句都倒不出來。
喬又道:“別太感動,玩伴還得加一個限定詞——曾經。這幾年別說玩伴了,湊在一起說的都是假惺惺的場面客套話,現在這境況,場面話說不了,我也就沒什么可聊的,只能陪你坐著,字面意義上的坐著�!�
他這話說得格外直接,卻不知道戳中了趙擇木哪條神經。他沉默著聽完,忽然笑了一聲。
“笑什么?”
“沒什么�!壁w擇木搖了搖頭,“就是試著回想了一下,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無話可聊的。”
喬嗤笑了一聲,半真不假地掰了幾根手指頭,說:“那可真是太久了,久得快算不清了。中學時候好像還跟你單獨約過賽馬吧?老實說,那次就沒什么話聊了,一下午相當難熬�;厝ブ笪揖托南耄院髨詻Q不能單獨找你,太尷尬了�!�
趙擇木挑了一下眉。
在做這種表情時,他又隱隱有了平日的模樣,“彼此彼此,那之后我也沒再單獨約過你了。”
喬干脆又掰著指頭往下數了幾年,“大學之后我就一直跟顧晏他們混在一起了,不過碰到聚會酒會還是會邀請你們�!�
“禮節(jié)性邀請吧?”趙擇木戳破。
“是啊,禮節(jié)性�!眴绦α艘宦�,又順口問說:“你那時候跟誰走得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