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回到國公府,一大家子人都在頤壽堂等她,心肝兒肉兒的摟過來抱過去的哭過一陣,她又開始暈暈沉沉站不穩(wěn)。二老爺叮嚀她“好好養(yǎng)病,以后走路照看腳下�!倍蛉搜輵蜓葑�,真哭紅了眼。大嫂因著奶娃娃病了,抽不開身未出現(xiàn)。景瑜做做樣子安慰她一番,轉(zhuǎn)過臉背地里不知要怎么教訓(xùn)。景彥卻是一反常態(tài),冷冷站在一旁,她看他,他便扭頭,誰知他生的哪門子的氣,一早開始唱獨(dú)角戲,她懶得理,順著老夫人的話告辭回綴景軒。
屋子里炭火燒得暖和,景辭脫了大棉襖,換上輕便的春衫,正撿著她的夜明珠玩,景彥不等通報悶頭悶?zāi)X沖進(jìn)來,一臉的憤懣,苦大仇深,喊她,“小滿!”
景辭嚇得一愣,“你這是怎么了?大白天的喊魂呢。”
景彥不答她,轉(zhuǎn)而同半夏白蘇說:“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你們主子說。”
白蘇看景辭,見她首肯,才拉著半夏出去。留著景辭敲一敲暖榻上的紅色案幾,“坐,說吧,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找我商量,非搞得這么神神秘秘的。”
景彥撩開袍子,正襟危坐,“前日在永平侯府,你兇我了你知不知道?”
景辭納悶,“我哪里兇你?我分明讓水嗆得稀里糊涂,誰是誰都不記得�!�
“你甭跟我狡辯,你說,你是不是跟那陸廠公有什么…………有什么…………”
“你說什么什么?男子漢怎這樣扭捏,愛說不說,我可懶得跟你猜謎。又不是姑娘家,話說一半,害羞�!�
“好!那我問你!”景彥好不容易下決心,豁出去,開口道,“在你心里,我重要還是陸焉重要?”
“那自然是…………”
“是什么?”
“是…………”她這關(guān)子賣的長,拖著要人命。
景彥心急,上手來搖她,“急死我了,你說啊,你倒是說啊!”
他著急上火,她好整以暇,這廂還要逗他,“我說青巖啊,你怎就突然間想起來要問這個?沒頭沒腦的,你該不會是嫉妒人家長得好吧?”
“什么鬼話!”他激動得從榻上跳起來,“小爺我風(fēng)流倜儻,能嫉妒一個太監(jiān)!你這話說出去甭說人了,鬼都不信!我是擔(dān)心你你知不知道,你個沒心肝兒的東西——”
“說話就說話,怎就罵起人來了?你才沒心肝兒呢!沒大沒小,一會我就去父親跟前告你一狀,打得你屁股開花!”
景彥急得抓頭,“我說你怎么就聽不明白呢?我長這么大,你就從沒在外人面前給我過我一句重話,就前日!在永平侯府,當(dāng)著陸焉的面讓我沒臉,你說,你是不是跟那個死太監(jiān)有什么了?你該不會是喜歡上那個狐貍精似的死太監(jiān)了吧?我的老天爺,小滿你可得醒醒啊,太監(jiān)是奴,是牲口一樣的東西,你怎么能…………唉…………”
景辭皺眉,真發(fā)起脾氣來,夜明珠擱到一旁,對景彥道:“我看你真是昏了頭了,一日比一日放肆,這樣的話也敢說!三天不打你就渾身不舒坦了是不是?”
景彥道:“咱們倆打娘胎里就在一處,你心里想什么我能看不出來?昏了頭的是你!我這是要救你吶!”
景辭氣急,便沒有一句好話:“用不著,我的事情不敢勞三少爺費(fèi)心,你快回你的屋子去,綴景軒廟小,裝不下你這個尊大佛�!�
“走就走,好心當(dāng)成驢肝肺,你愛怎么怎么,小爺我還不管了!”
這廂兩位少爺小姐熱熱鬧鬧吵嘴,外頭白蘇得了消息,推開門,站在多寶閣后頭說:“六姑娘三少爺,剛大少爺房里俞姨娘生了�!�
景彥脫口便問:“生了個什么?”
“有你這么問話的?”景辭瞥他一眼,嫌棄得很。
白蘇道:“生了個哥兒�!�
景彥“噢”了一聲,興趣缺缺。
景辭問他,“多了個侄兒,你不去瞧瞧,送份禮?”
景彥道:“姨娘生的嘛,也就那樣,再說了,我可窮著呢,沒錢送禮�!�
“沒出息!禮我?guī)湍銈湟环�,話別多說,快滾。”
“哼,走就走,你當(dāng)我愛你聽你啰嗦。你等著吧,遲早父親也要為這個教訓(xùn)你。”
等到景彥走出綴景軒院門,半夏才敢偷摸上來,難得輕聲細(xì)語喊景辭,“姑娘…………”
“嗯?”
“郡主…………”
“有話說話,你也鬧脾氣呢?”
半夏低著頭,一雙手要將衣擺揉碎,琢磨老半天才說:“外頭那位梧桐姐姐,該不是姑娘找來頂我的差事吧?”沒等景辭回答,自個撲通一聲跪下,抽抽噎噎說:“奴婢今后一定用心辦事,再不胡說八道了,奴婢跟桂心學(xué),做個鋸嘴葫蘆,一個字不多說,姑娘可千萬別不要奴婢…………不然…………奴婢只有找根繩子吊死了了事…………”
景辭往白蘇那瞧上一眼,白蘇即刻上前來,拉起半夏,“又鬧什么,姑娘病還沒好,經(jīng)不得你吵鬧�!�
景辭好笑,無奈道:“放心吧,不會讓梧桐干你的活兒,她呢,就專門看著你,話多管不住嘴的時候拿針線給你縫起來。你可小心著點兒,你梧桐姐姐是陸廠公身邊的老人呢�!�
前頭還好,半夏聽見陸廠公三個字,陡然間嚇得一個激靈,看著一臉玩味的景辭,癟癟嘴又要哭,“姑娘可千萬要救奴婢,別讓梧桐姐姐真縫了奴婢的嘴�!�
“唉…………”白蘇嘆氣,“姑娘不曉得,自永平侯府回來,這丫頭一連做了好幾日噩夢,夢里頭都喊‘奴婢該死,陸大人饒命’。”
景辭噗嗤一聲笑,樂得歪在案幾上,“咱們天不怕地不怕的半夏姑娘,竟被一個大活人嚇成這樣�!�
半夏道:“陸大人可不是凡人,是活閻王,一說話就跟冰刀子似的往人身上扎,嚇?biāo)纻人。”
“行了,快別哭了。”她扯了帕子給半夏擦臉,“你主子跟陸大人商量過,半夏雖然毛毛躁躁的,但勝在忠心,是個好丫頭,陸大人鐵定不殺你,快起來,臉洗干凈,去給我倒杯茶�!�
半夏磕頭,“奴婢謝姑娘、謝陸大人不殺之恩。”
景辭哭笑不得,同白蘇說:“她怎就覺著陸焉會要她的命?還一連嚇自己好幾天。”
白蘇道:“姑娘不覺得,奴婢看著也覺著陸大人說話做事都怪嚇人的,更不要說半夏了,她沒看好姑娘,本就有愧。再而………永平侯府的定風(fēng)湖,這兩日真讓人填平了,恁大個湖,也就三兩日功夫,聽說拉了好一大撥人,日夜趕工的�!�
景辭用過藥,一早便睡下。半夜院子里突然吵鬧起來,她起身,隱隱約約聽見女人凄厲的哭聲,傷心到了極致,只剩干嚎。半夏跌跌撞撞跑進(jìn)來說:“姑娘,瀟湘苑…………春少爺沒了…………”
作者有話要說:嘿嘿~~~~~主劇情在這一章拉開序幕
一會應(yīng)該還有一章更新~~~~~~~~
由于我的手智商太低,把那一章越過30章提前發(fā)出來,只好申請管理員鎖了
一會等編輯上班再解鎖~~~~~~~~~
蠢爆了,對自己無語到了極點
☆、第31章
吞金
第三十一章吞金
整個國公府都被這一聲悲泣震醒,火苗一閃,燈火通明。各屋主子都披衣出門忘瀟湘苑趕,老夫人的拐杖忘了拿,手上空落落帶著心也不著地。墨色萬壽紋褙子還留著一�?蹃聿患跋瞪希M(jìn)門來,站也站不穩(wěn),由丫鬟扶著踉踉蹌蹌癱坐在椅上,看滿屋子小輩哭的哭、嘆氣的嘆氣,悲從中來,掩面哭道:“我的春兒啊,白日里還好好的,怎么到夜里就…………老天爺,你讓我這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垂老枯槁的手拍著桌面,喝著女眷們一聲高過一聲的哭泣,寫盡了世間哀愁——任你有潑天的富貴,卻依然抵不過生死命數(shù)。
景辭同景瑜并肩站著,側(cè)身站在角落里,捂著嘴掉淚。但旁人有再多的惋惜難過,又怎敵得母親心中一份痛,里間始終靜靜的,仿佛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只一刻,那人似突然清醒過來,撕著心口,掐著肉,聲嘶力竭,“兒啊…………我的兒啊…………”
外頭一眾人都被提住了領(lǐng)口,她喊完才得松一口氣,七姑娘“哇——”一聲大哭起來,帶著孩童的稚音,聽得老夫人捶胸頓足更受不得。
一簾之隔,大少奶奶拉扯著景煦的衣裳,一句一句苦苦求他,“青崋,你把春兒抱回來好不好?他還那么小,他離不得親娘的。青崋,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把他抱回來,你把他抱回來啊青崋…………”景煦七尺男兒,亦紅了眼眶,忍住淚,抱緊了妻子,這幾個月來日夜折磨日夜揪心,可憐她瘦的只剩一把骨頭,“籽玉,你放心…………孩子…………孩子還會在有的…………”
“我只要春兒!老天爺,你把春兒還給我!我顧籽玉愿意拿命換啊,我的春兒…………春兒啊…………”
“噓——別說這些,別再拿刀子刺我的心了。籽玉,過了這道坎,后頭都好好地,你好好的…………陪著我…………”
兩位兒媳婦都圍著老夫人,勸慰她節(jié)哀,身體為重。老夫人撫著胸口哭道:“老天爺不開眼啊,怎就教老身受這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之苦,可憐春兒還是個不懂事的娃娃…………可憐啊…………這是要我這老婆子的命啊…………”
大夫人已然哭得背過身去,哪還勸得了旁人,由丫鬟婆子扶著回院里休息。好在大夫一個沒走,本是備下照看老夫人用,這會子先倒的是大夫人,先一步派上用場。
一時間瀟湘苑的哭聲小了,景辭側(cè)耳聽,簾子后頭似乎有個細(xì)弱無力的聲音說:“奶奶節(jié)哀,要當(dāng)心自個兒的身子,若不然春少爺也不能安心…………”
“是你!”大約是她連帶著打碎了青瓷蓮花碗,將瀟湘苑敲得一頓,聽里頭,女人的怨恨一點一點漲滿了整個屋子,三五人拉拉扯扯,一樣扯不開這千古相似的恨,籽玉掐住了俞姨娘的脖子,俞姨娘剛生產(chǎn),身子本就弱,非要湊到跟前來,讓籽玉一推一拉,就要翻出白眼來,活不成。
“是你!是你生的下賤種子,索了我春兒的命!白日里還好好的,等那賤種一落地,我春兒便不行了,就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兒!”
恨到了極點,便似一頭蠻牛,誰知道從何處得來的力氣,平日里只捏繡花針的大家閨秀,這一時發(fā)起狠來竟沒人攔得住,尖利的指甲陷進(jìn)仇人咽喉,她一生怨恨都發(fā)*泄在這一段雪白纖細(xì)的脖頸上。
好在老夫人身邊還有幾個得力的嬤嬤,沖進(jìn)去一人拉一邊,將這對仇人扯散,俞姨娘這一口氣上來,胸口往上一提,要嘔出血來。
籽玉一頭亂發(fā),瞳色赤紅,緊緊盯著俞姨娘,不肯罷休,口中念著,“殺了她,殺了她,殺了這個賤人,殺了這個賤人!”
景煦心里害怕到了極點,一把抱住妻子不斷掙扎扭動的身體,眼淚終是沒忍住,一顆顆砸在籽玉發(fā)頂,沒人瞧見,也沒人敢多說。他喊她,“籽玉,籽玉…………”仿佛要將她丟散的魂魄再招回來。
而她還在咬著牙念叨,“殺了她,殺了她…………”
“造孽啊,這是造的什么孽啊…………”老夫人見著這場面,再也承受不住,暈了過去。一時間瀟湘苑里扶人的扶人,掐人中的掐人中,叫救命的叫救命,吵吵嚷嚷沒個盡頭。
景辭坐在前廳,最末才走,回綴錦軒的路上靜悄悄,燈籠在前,只有一小片光亮,身后都是黑的,黑色的天幕密密實實,箍得人喘不過氣。
小孩子夭折是無福,照慣例并不辦喪事,國公府只請了和尚來做過一趟法事,闔府上下吃半個月素齋,但大夫人仍覺著不夠,要去大覺寺給春少爺立個長生牌位,原本這事應(yīng)當(dāng)由大哥大嫂陪著,無奈景煦傷心未止,籽玉時時刻刻捏緊了拳頭要取俞姨娘的命,這差事多半又要落到景辭頭上。
最難熬的前三日過去,午后景瑜來了綴景軒,按說是坐在一處談天說話,但姊妹兩個一個人一杯茶,不入口也不發(fā)聲,呆呆對坐。
末了,景瑜長嘆一聲,“也不知怎的,就這樣了…………真叫人想不明白…………”
景辭看著她手腕上的白玉鐲子,嘆聲道:“世上的事哪能都說得清楚呢?今日不知明日事,過一日算一日罷�!�
景瑜道:“我算是明白過來,再大的富貴也不如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處好好過日子。原以為大哥大嫂是再美滿不過的,誰知也是如此。罷了罷了,不說了,一說又要傷心掉淚�!�
景辭悶聲點頭,“總歸沒有過不去的坎,姐姐這些日子還好么,我瞧你臉色不大好,遇上難事了?”
景瑜搖頭,“上個月孫家來府里提親,老夫人雖沒明白說好,但我猜著也是*不離十了。只不過心里頭不安,也不知是怎么的。算了,甭管我,還是說你…………”
“我?我怎么了?”
“你上回在永平侯府還鬧得不夠大?讓陸大人抱回提督府,大哥追著日日去要人,連個面都不露,這算怎么一回事?外頭雖不敢多說,但誰曉得心里頭想什么,你呀,還是小心些,免得日后進(jìn)了永平侯府,日子不好過。”
景辭道:“姐姐放心,這事我心里有數(shù),太后問起來我也是有話應(yīng)對的,不怕什么。”
“嗯,你心里有數(shù)就好,我看父親私底下同永平侯商議過,這幾日既沒找你問話,想來并沒有什么大事。至于我的婚事…………我這樣的身份,老夫人二夫人也不會為我籌辦多少,給足了銀子匆匆嫁了了事,或也就是今年吧。往后你自己個兒謹(jǐn)慎些,世上可信的人不多,就是那個陸廠公也不見得是什么好人。物極必妖,小心駛得萬年船。”
景辭點頭,“姐姐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姑娘——”是半夏,一步一踉蹌的從院子來,撲倒在門口,面色煞白。
“這是怎么了?莽莽撞撞的�!本稗o將茶盞撥到一旁,蹙眉望著貴在近前的半夏。
半夏雙唇哆嗦,眼睛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像是見了什么極可怕的場景,三魂七魄都嚇得散了�!肮媚铩笊倌棠趟笊倌棠倘チ恕�
景辭同景瑜雙雙對看,沒人敢信。
景瑜利落,站起身來一把抓住她,“快換身衣服去瀟湘苑�!钡皖^看自己,“我這顏色也不能穿了,別傻登登的看著我,白蘇——扶著你們姑娘,半夏起來,去廚房里找點易克化的東西,給你們姑娘墊墊肚子,一會到了瀟湘苑,可只有哭了�!�
景辭仍是雙目凝滯,恍然神游。忍冬從箱底找出一件月牙白衣裙,白蘇將她頭上珠釵都些了,匆匆忙忙收拾好,半夏的素包子也端上桌,筷子遞到手上她仍不動,半夏喊她一聲,“姑娘,吃些東西吧,不然怎么扛得住�!�
景辭吶吶道:“好好的,怎么就沒了?”
半夏答:“大少奶奶想不開,吞金,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沒得救了。屋子里幾個陪嫁的丫鬟婆子不用心,早晚都得陪著去�!�
“怎么會這樣…………前些日子才聽說,大嫂已然好了…………”
半夏說:“誰知道呢?都說大少奶奶病好了,看著的人便松散了,誰知道就這么一眨眼的功夫…………唉…………聽說俞姨娘也不成了,月子里烙下的病根,拖不了多久�!�
她怔怔的,被突然間襲來的生死離別撞得雙目眩暈,看不清前路。
而瀟湘苑似乎又下起大雪,漫天漫地的白,純真透徹,如雪后重生。女人的啼哭聲、和尚的木魚聲糾糾纏纏滲滿了每一塊地磚,景煦站在堂前,神情呆滯,一滴眼淚也沒有。
國公府烈火烹油的熱鬧,似乎已翻篇。
作者有話要說:Chapter26的福利有一點點,在qun里~~~~~~~~~~~~~~~~
而且,告訴大家一個特大消息,我是個白癡�。。。。。�
手抖,把存稿都發(fā)出來了簡直逼死自己。。。。
所以周六周日,至少周六,我得休息,不然我又得裸奔了太可怕
☆、第32章
放手
第三十二章放手
□□如許,今年幾何。庭中櫻花樹抽新芽,郁郁沉沉一樹爽脆滴水的綠。新葉下黑的棺槨白的麻衣,女人的眼淚似水,流不斷。景煦在這一晝夜之間蒼老,已然塵滿面、鬢如霜。癡癡呆呆望著堂中一副棺木,不吃不喝不睡,大夫人看得揪心,只差跪下求他。瀟湘苑每每一靜,等著的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籽玉的娘家人來,再鬧一回,景煦半個字不說,任人拿話戳脊梁骨。
景辭同景瑜兩個,遍身縞素,窩在瀟湘苑耳房里休息。景辭方哭過一陣,眼睛疼得厲害,讓白蘇絞了帕子敷在眼皮上躺著養(yǎng)精神。景瑜同她說,俞姨娘養(yǎng)的孩子連個乳名都沒有,如今俞姨娘怕也是不成了,孩子多半要放在頤壽堂養(yǎng)著。不過也好,老夫人親自教養(yǎng)的孩子,比嫡子也不差什么。又說小孩子夭折不能進(jìn)祖墳,組長一句祖宗規(guī)矩為大,誰也不敢多說,可憐大嫂到了地下也不能安心。
景辭扶著臉上的濕帕子問,“大哥好些沒有?”
景瑜道:“你瞧他那模樣,瘦得脫了形,誰看了不傷心,更不要說大伯母。伯父遠(yuǎn)在西南,唉…………還是少知道的好�!�
景辭長嘆一聲,默然無語。半夏推門進(jìn)來,見景辭躺著,放低了聲音說:“姑娘,宮里來人了。慈寧宮玉珍姑姑來給姑娘傳話,沒驚動人,就在綴景軒等著�!�
她扯了帕子,由白蘇扶著坐起身來,眼睛的紅腫已好了許多,點一點頭,“知道了,這就過去吧�!被仡^對景瑜道:“姐姐在此休息,若有事,叫丫頭去綴景軒支會我一聲就成�!�
景瑜道:“快去吧,我守著呢,你換過衣裳晚些再來也無妨�!�
桂心辦事素來妥帖,招呼客人在花廳里用茶,自己就在桌邊陪著,見景辭入門來,二人皆起身行禮。玉珍屈膝,勸慰道:“郡主節(jié)哀�!�
景辭抬手扶她,“家里出了這樣的事情,著實脫不開身,叫姑姑久等了,怠慢之處還請姑姑海涵�!�
“哪里敢,瞧郡主面容憔悴,太后娘娘見了也要心疼,還請郡主保重身體,逝者已矣,生者還需好好過日子�!庇裾淙蓍L臉,深綠衫子,釵發(fā)素凈,說起話來輕聲細(xì)語,使人親近。
景辭落座,亦不必等她開口,長話短說,“奴婢此番,一來是替太后娘娘瞧瞧郡主,二來也是有話要說�!�
“姑姑但說無妨�!彼闹杏械�,約莫知道要問什么,腹稿早早擬好,就等這一出。
玉珍便問:“郡主前些日子在永平侯府失足落水,現(xiàn)下身子可好了?”
景辭道:“姑姑放心,已無礙�!�
玉珍見她面上坦然,斟酌片刻,繼而問道:“郡主這幾日在提督府可好?那陸廠公可有為難郡主?”
來了,她心中了然,世人都閑得發(fā)慌,最愛說人長短,她這些事不知在京城各府的飯桌上被嚼過多少回,或是嚼得爛了,太后亦有耳聞,不過既差人來問,總是好的。她抬眼看向玉珍,緩緩說:“提督大人在宮中數(shù)十年,慣會伺候人的,到了提督府樣樣都妥帖,自不必?fù)?dān)心。只是提督大人事忙,一連好幾日見不著人,臨走也沒來得及道謝,我這心里到底是過意不去,煩勞姑姑回宮,若見著提督大人,也替我致一聲謝。再而那日在永平侯府,這兩個丫頭頂頂?shù)牟恢杏�,見我落水一個個的嚇得腿軟,府上又都是仆役,總不好…………想來想去,只好求了提督大人,閑話也少些�!彼闹须m已有大概,但話到嘴邊還需繞三繞才敢出口。
玉珍神色一松,她便知自己過關(guān)。再而便是叮囑她保重身體,好好養(yǎng)病之類之類,送走了人,她才敢長舒一口氣,益發(fā)想不明白,不過是同奴婢走得近些罷了,怎就讓人想入非非,傳得滿城風(fēng)雨,她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不得不警醒起來,或許是不該再多見陸焉,也給自己省些麻煩。
人類抵制細(xì)菌性疾病的問題,就是依靠自身的免疫力。春雨潤物,細(xì)如牛毫。似乎每一次他來琵琶樓都下著雨,細(xì)細(xì)綿綿若凄凄苦苦女人低泣,傷心的依然傷心,麻木的照舊麻木,靴底踏著樓梯,木頭楦子吱嘎吱嘎響,是晃悠的紅床,是聳動的身體,是赤*裸裸的情和欲,蒙在腥臭的被褥底下,男男女女毫無遮攔地交纏撕咬,要的都是對方的命。這鬼魅橫行的年景,連干干凈凈都成癡心妄想。
他照例坐在外間,趙妙宜隔著一道簾子嗯嗯啊啊接客。春山說:“可真夠巧的,那馬夫竟自己籌了錢來琵琶樓,要同趙四姑娘困覺。聽說砸鍋賣鐵的,媳婦兒都賣了,嘖嘖…………真是蠢人一個�!�
他從府里自帶一套白底青花的茶具來,今日飲的是君山銀針,滾水下去,茶香四溢,他將茶盞置于鼻尖輕嗅,她在床上被翻折了腰肢。
這一場疾風(fēng)驟雨終是匆匆了結(jié),馬夫的腰帶還未系緊便要涎著臉到陸焉跟前諂媚,被春山一通亂扯拉了出去。門關(guān)上,一時無聲,丟在地上的肚兜褻衣再撿起來,簾子后頭有細(xì)微難辨的腳步聲,她將那張綠底紅花的簾子撩起來,露出個衣衫半露的香艷風(fēng)*騷。臉龐身段還是一樣的,眉眼風(fēng)情卻變了,她自己也顧不得,要往死里糟踐自己。
“陸大人…………”她倚門看他,衣襟滑落手肘,露出一截豐潤的乳*房,“奴家叫得好聽么?”
他品他的茶,并不應(yīng)她,看一眼對面說:“坐——”
趙妙宜的墮落功夫還沒能學(xué)到家,說話一個捏起嗓子的做派,走路仍是大家閨秀蓮步輕移、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
趙妙宜心中警覺,只當(dāng)他又想出什么新鮮惡毒的法子要用在她身上,又想著橫豎已經(jīng)是一塊爛肉,還有什么舍不下的,盡管來就是了。剮了一身人皮,似乎又是新生,已經(jīng)低到爛泥里,再難能往哪去。
她半靠在案幾上,身子前傾,顯得胸脯越發(fā)豐盈,纖細(xì)的食指在空中畫著,似乎是在隔空描繪他臉孔,一滴酒不沾,她已然醉得徹底,“陸大人這是做什么?來琵琶樓不尋歡作樂玩女人,反倒要同奴家彈琴下棋么?”
陸焉放下茶盞,靜靜看著她。她蹙眉,再向前一些,企圖在那雙寒星似的眼瞳里找出活人的心思紅塵的俗念,可惜什么也沒有,有的是她破敗的容顏骯臟的身體,在這目光下無所遁形。
她只恨她自己。
也不是悲憫,也不是厭惡,他的情緒淡而又淡,仿佛昨日種種已入流水逝去,他眼前只是陌生人,“月底趙姑娘就該滿十七了吧?”
她一愣,不解又猶疑,看著他一語不發(fā)。
他的手輕輕拂過她眼角殘余的半片淚珠,令她惶惑時生出一股被捧在手心的錯覺。陸焉低聲感慨,“花一樣的年紀(jì),可惜了——”
她偏過頭,不解他語意,“陸大人真真可笑,我這一身的‘可惜’,難道不是拜你所賜?又何必惺惺作態(tài)來可憐我?”
陸焉將指腹沾上的淚擦在帕上扔進(jìn)炭爐,橘色的火焰躥上來,不多時就將錦帕燒成灰。他沉默地看著,一爐火、一捧灰,一聲長久的嘆,一卷尋不回的舊恨。
“罷了——”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間長舒一口氣,起身來走到趙妙宜身旁,拉起她滑落肩頭的衣襟,開口來是再平淡不過的口吻,“你的特赦文書已擺在鄭侍郎案頭,過幾日就轉(zhuǎn)交榮靖。你收拾東西,跟著他回永平侯府,生也好死也罷,切記勿要再遇上我。你小弟會送去莊上,若敢進(jìn)城一步,格殺勿論。”
他理好了她領(lǐng)口上碧綠如煙的纏絲盤扣,靜靜看她一眼,留給她的最后一句竟然是兩個字,“走吧�!敝贿@一剎那,那些恨不能殺之而后快的仇,寒夜里令她夢魘連綿的恨,都被這輕飄飄的兩個字推倒抹平,那恨要往哪里去,仇要找誰來報?原以為是個無底深淵,誰知才跳下就落地,她在驚惶里失了魂魄,張口卻無言。
他提步欲行,她猛地?fù)涞乖诘�,抱住他的腿,扯緊了他繡著蟒紋的月白曳撒,“你去哪?你要去哪?”這聲音凄厲,如鈍刀擦過地面,茲茲的撓著耳根。
他回過頭看她,心是冷的,眼也是冷的,找不出半點憐惜。
她抱緊了他,攥緊了衣擺,如同溺水時抓緊最后一根救命的浮木�!吧鷮⑽以闾5饺绱说夭剑故且宦曌甙删湍芰私Y(jié)?我的命,我趙家姊姊妹妹的命要向誰討?你要我去恨誰?你要我如何安身立命?”方才在床上任馬夫折騰,她一滴眼淚不流,如今他放她去,她卻陡然間垮了,徹徹底底碾碎了,神昏俱裂,她再不是趙家小姐了,她抱著他,拖著他,潑婦一般嚎啕大哭。
☆、第33章
□□
第三十三章驚變
他垂首,壓低了聲線呵斥她,“放肆!”
趙妙宜卻不放手,他的衣擺在她手里攥出了折痕,她咬著牙,一生的恨意仿佛都在掌心。她沒有地方可去,活也不能活,死也不能死,她只有恨�!拔液弈�,恨透了你!只要我活著一日便要想盡辦法殺了你,親手殺了你!為我死去的父兄,被糟蹋的姊妹報仇!你等著,你等著…………我一定不會放過你…………”一口銀牙咬碎,仇恨扎了根,藤蔓一樣瘋長,纏住了一顆心,纏緊再纏緊,連呼吸心跳都帶著滔天的恨意,然而他松手,她墜落,藤蔓沒了枝干,往哪里纏?全然撲撲簌簌癱倒在地�!瓣懷�,你記著我的臉,總有一天我要?dú)⒘耍 ?br />
然而他未有驚訝,這次捏她下頜抬起她的臉,未再隔著一層錦帕,他拾起一張淚痕四溢的臉孔,女人的眉眼細(xì)致,寫滿了江南婉約,他看著她,又仿佛透過她朦朧的淚眼緬懷故人,他說:“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開始就沒有回頭的機(jī)會。但你要來,我絕不阻你,或有一日,你將取我性命,也不見得是壞事�!�
只這一瞬她環(huán)抱他的腿,臉埋在他膝蓋處,哭得渾身顫抖,一遍又一遍地問:“你為什么不殺了我…………為什么不殺了我…………殺了我,我求你殺了我…………”
聲音從頭頂傳來,陸焉的口吻淡而又淡,是談?wù)撘欢浠ǖ牡蛑x,一個冬天的肅殺,他說:“死有何難?你若要死,一杯酒一根繩都成�!蹦_下一掙,甩開了她,“要生要死你自己拿捏。”
人走茶涼,雨也停,街市洗刷干凈,半點痕跡沒有。
獨(dú)獨(dú)只留下她,被莫大的哀傷淹沒滅頂,心是空的眼是空的,呆呆傻傻坐在地上,仍舊是被陸焉踢開后的姿態(tài)。眼淚流盡了,心也干涸。欲哭卻無力,屋子里靜悄悄仿若無人,窗外檐牙滴水,滴滴答答不停。突然她喊出聲,是哭,但沒見淚,一聲一聲干嚎,撕開了皮肉摳出了心,句句帶血,卻一個詞一個字沒有。門外圍滿了人,老鴇子著急上火,“妙宜妙宜”的喊,怕真被客人折騰死,其余人瞧個新鮮,哪來的蠻人,折騰起女人來這樣厲害?
她的苦她的恨何曾有人懂?或這世上本就沒有一個人懂你。她喊得累了,頭靠在暖榻下沿,破敗的身體緊緊縮成一團(tuán),竟睡了。夢中風(fēng)景廣袤無垠,她似乎又回到那個蟬聲陣陣的盛夏,日光從繁盛的葉片中漏下斑駁的影,她停著女夫子講學(xué),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犯瞌睡,三姐說你再不睜眼,當(dāng)心被爹爹知道了拿戒尺打你手心。她猛然間就醒了,從此再也回不去舊夢。
回程的路上,陸焉換了馬匹慢慢行。雨后街巷干凈得出奇,每一塊地磚都被擦洗過,太陽下泛著光。近黃昏,小街小販都開始收拾東西預(yù)備回家,人人都有安樂窩,管他富貴貧瘠。
斜陽的光在長街盡頭,斜插過來,照得人晃眼,他閉上眼,仿佛還在夢里,長姐出嫁時他踮起腳還夠不著桌上貢梨,哥哥們喊他分梨,他留了最大一顆給自己,讓父親教訓(xùn)到半夜,聳拉著頭在奶娘懷里睡到天亮。
一眨眼的功夫,天翻地覆,他聽見哭聲,恍然就在耳畔,如昨日如夢魘,如影隨形。
“鳳卿,忘了自己姓什么,忘了自己是誰,好好活著…………”
于是他聽話,于是他便什么也不記得。
但可惜他身后有反骨,偏不肯認(rèn)命。什么天命,什么注定,什么君君臣臣什么綱常五倫,一個一個都是吃人的毒蛇吸血的鬼魅,他不服,不認(rèn)!他只剩這一口氣撐著,無論是做人做畜生,都要撐著這口氣活下去。
他迎著夕陽向前,回家的路還是那一條,但已然物是人非。他問春山,“你覺著趙四姑娘可憐嗎?”
這可是個大難題,春山不知該如何答,想了老半天才說:“平常人看來確有幾分可憐,但義父做事自由義父的道理,小的都聽義父吩咐�!�
“呵——你倒是會說話。”胯*下寶馬提步,馬蹄在石磚上敲出聲響,他筆直的背跟著馬蹄一起一伏,轉(zhuǎn)眼就到提督府,本以為已然做結(jié)的話再起頭,他在馬上看夕陽落盡,英挺的側(cè)臉被晚霞熏得緋紅,春山似乎聽見他低語,“我生已盡,梵行已立,所作已辦,不受后有。�!�
殺人者佛陀,殘虐者誦經(jīng),莫不可笑。
翻身下馬,佛陀還是佛陀,閻羅還是閻羅,馬鞭拎在手邊,問春山,“永平侯府近日如何?”
春山道:“靜的出奇,丁點兒往來都沒有,反倒可疑,小的會遣人繼續(xù)盯著,一只蒼蠅都不放過�!�
陸焉頷首,問:“東廠呢?”
春山道:“前日里狐妖又出來吃人,曹純讓給皇上罵得厥了過去,現(xiàn)如今還在家里躺著呢。”
陸焉道:“許大有處理干凈了?”
春山保證,“義父放心,做得干干凈凈一點痕跡沒有。這回看東廠怎么招架,欺君之罪啊,依小的看,曹純讓難活過這個月�!�
陸焉囑咐道:“永平侯府再盯緊點,榮毅此人太難把握�!�
春山應(yīng)了,就要著手去辦。丫鬟書槐悄聲進(jìn)門來報,“大人,吳公公來了,宮里急召。”
再過得三五日,國公府的縞素也撤了,全府齋戒滿一月,飯桌上也終于有了葷腥。這一日景辭一早到頤壽堂給老夫人請安,恰好遇上二老爺,一家人端坐在一處,聽二老爺談起邊疆戰(zhàn)事,安慰老夫人說:“莽應(yīng)龍不安分,手往孟養(yǎng)司、木邦司伸,年初年尾都要打上幾回,母親不必?fù)?dān)心,朝廷已撥糧撥款,錢糧夠人馬足大哥自能應(yīng)對得當(dāng)。”
老夫人撫著胸口,由梅仙伺候著飲過半碗?yún)⒉瑁{(diào)順了氣息才說:“你不曉得,自春兒去后,我這心里總是沒來由的發(fā)慌,我只怕你們…………一個個的成日里往外跑,這幾個月都在家老實呆著,別總讓我懸著心,夜里睡不安穩(wěn),白日里吃也吃不下。”
二老爺連忙起身,“兒子不孝,讓母親擔(dān)心了�!�
這個時候景辭總歸是要說幾句好話的,“祖母放心,那莽應(yīng)龍的東吁王朝集全國之力也不過大伯帳下一個零頭,要打他至多不過三五月,必有捷報。到時朝廷封賞,說必定大伯還能回京謝恩,與家里團(tuán)聚。”
老夫人道:“也不求他封侯拜相,只求你們都平平安安的,我便放心了�!庇謬诟谰稗o,“你大伯母如今傷心,你陪著她再去一回大覺寺,該誦經(jīng)的誦經(jīng),該立牌位的立牌位,再替我捐一千兩銀子,只當(dāng)為咱們?nèi)移砀�。�?br />
第二日駕車上山,大覺寺香火鼎盛,往來不絕。國公府是貴客,遠(yuǎn)遠(yuǎn)就有小沙彌候著,請大夫人焚香上殿,卜卦時大夫人又紅了眼,若不是有景辭在一旁勸慰,恐又要再哭上一回。
此后大夫人照例去聽方丈講經(jīng),景辭繞到梅園里想躲個清凈。梅花都謝了個干凈,只余下光禿禿樹干縱橫交錯,雖是春天,卻裝了滿眼的蕭索。梧桐扶著她往梅園深處去,不期然瞧見枝枝椏椏后頭,一身白衣的陸焉。
他回眸,淺笑,似南風(fēng)拂來,吹散她眉間掩藏多日的陰霾,她便忘了之前種種,什么警醒什么告誡,一瞬間拋到腦后,給他的只有笑,欣然喚他,“陸焉——”
他拂開眼前橫著的枯瘦枝干,點一點頭,“臣在�!�
話不必多,這一句已足夠。
梧桐拉著白蘇退到梅園之外,梅花一樹樹圍攏來,如屏風(fēng),遮遮掩掩兀自嬌羞。她就站在他眼前,石榴紅短襖襯得膚白如玉,嬌俏可人,歪著頭看他,似一只離群小鹿,又純真又嬌媚。聲音清脆似銀鈴,風(fēng)來,撞在他耳后,“陸焉,你怎么來了?難不成…………專程來等我?”
“正是�!彼χ�,牽起她的手,觸到她指尖微涼,便緊緊攥在手心,“郡主這些日子還好么?臣瞧著瘦了許多。”
景辭道:“家里出了這樣的事,合該傷心一回,等日子好了,自然要長回來的。別給我系這個……我不冷…………”他將手上搭著的赤紅披風(fēng)撘在她肩上,裹緊了,“外頭風(fēng)大,仔細(xì)些總沒錯�!�
她半真半假生氣,“又要來嘮叨我,你摸摸我耳朵,一層厚厚的繭子,都是讓你念出來的。”真拖著他的手去摸耳后,他卻不答,手指停在她珍珠似的耳垂上,輕輕摩挲。
“臣要離京一陣,臣不在的日子,郡主要當(dāng)心身子,國公府有人看著,也好讓臣安心�!�
景辭一驚,“你要去哪兒?難不成是出京辦差?圣上哪離得了你?”
陸焉道:“西南戰(zhàn)事難安,莽應(yīng)龍不可小覷,而蒙古人并不安生,未免腹背受敵,臣要代天子巡視西北�!�
☆、第34章
暫離
第三十四章暫離
景辭微怔,稍頓,蹙眉問:“去哪兒?山西、宣府、大同還是固原?”
陸焉道:“都去,殘元出河套則寇宣府、大同、三關(guān)以震畿輔,入河套則寇延綏、寧夏、甘肅、固原以擾關(guān)中,皆是西南重鎮(zhèn),軍衛(wèi)眾多、魚龍混雜,若想理清還需費(fèi)些時日�!�
風(fēng)起了,吹得人鬢邊微微的癢。她的手不自覺又爬上他胸膛,撥弄著襟口一粒相思扣,別別扭扭不說話。
陸焉握了她的手,微微笑,“這是怎么了?小嘴撅得能掛油壺�!�
“朝上能臣那么多,做什么叫你去領(lǐng)這苦差事�!彼銎鹉樋此廴σ逊杭t,委委屈屈好不可憐,“去多久?幾時去,幾時回?”
“少則一月,多則兩月,明日起程,事情辦完就回�!�
景辭撇撇嘴說:“聽你說這話,勢必要在西北留上兩三個月,一個月就回?我才不信你�!边@一句話說完,淚便涌出來,沒個由頭,卻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