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什么特別要和這個男人說的話。以往對坐,也不過是一人一杯涼透了的茶,相對無言罷了。
身后的馬蹄聲漸漸逼近,卓玉回頭看了一眼,冷笑一聲,拍拍身下坐騎:“走罷。好歹你只是一匹馬,沒人會為難你的�!�
那匹馬長嘶一聲,好像聽懂了一般,猛地帶著他往斜路上沖去。那條路極其的難走,顛簸了幾下之后卓玉只覺得燒痛的感覺更甚,他再也堅持不住,只俯身去摸了摸馬頭,接著猛地躍起,腳尖在馬背上輕輕一點。夜色中他只輕微的揚了一下衣袂,接著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黑暗中。
林冰率先搶進(jìn)那條斜路,跑了幾步,突而只見前邊黑馬背上空無一人!他大驚之下一勒馬繩,身后人紛紛停下,詫異的對視著。
“邪術(shù)�!辈恢朗裁磿r候路九辰來到身邊,向周圍看了看,“他還在附近。”
西宛國奇奇怪怪的邪術(shù)其實很多,有的甚至通過航線傳去了邊遠(yuǎn)的島國,在相當(dāng)長一段時間里都為中原武林制造了不少難題。卓玉本人就是個邪術(shù)高手,一點逃遁的技術(shù),已經(jīng)是很平常的了。
林冰咬了咬牙,揮手道:“散開來仔細(xì)搜!”
卓玉不知道自己的速度有多快,他只感覺到自己骨髓里火流一樣的炙熱越來越明顯,背上的針扎一樣的痛苦讓人難以忍受,他甚至能清晰的聽見自己的喘息聲。
終于他在山里一座破廟停了下來,雙膝再也無法支撐住身體的重量,他頹然跪倒,接著重重的倒在了布滿灰塵的地面上。
追兵的腳步聲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然后又漸漸的遠(yuǎn)去。卓玉勉強的笑了一下,是的,這件破廟的位置是如此隱蔽,他幾乎要認(rèn)為這是上天不亡他了。
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看看自己的手,寬大的袍袖中露出胳膊,上邊青色的龍鱗花紋漸漸蔓延,就像一條巨大的蟒蛇一樣冰涼的纏住了他,讓他無法呼吸。
卓玉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他還不能死在這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完,那些責(zé)任和期望,那些仇恨和眷戀,緊緊的束縛住了他停息的腳步。
突而后頸一涼,一個少年聲音略帶沙啞的響起:“——卓國師�!�
卓玉頓了頓,偏過頭去。微弱的燭光中一張少年的臉蒼白而靜寂,他猛地想起這就是那個懸崖邊速度奇快的男孩子,那個天朝皇帝當(dāng)作救命符的鳳凰印。
“殺我啊,”他笑了起來,“怎么,下不了手?”
明德的眼神驚駭難言。
他看著卓玉的身后。寬大的黑袍已經(jīng)松松垂了下來,露出大半個光滑的脊背。那削瘦優(yōu)美的背上,一個巨大的、從肩胛延伸到后腰的九爪青龍印,正緩慢而堅定的順著皮膚的肌理而蔓延著!
“這是什么?”明德退去了半步,聲音微微顫抖,“這是什么?”
“是開印�!弊坑窬従彽牡�,“你沒開過,而且也不會再開了。”
明德幾乎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在他十八年的生命里,只知道自己一個人帶著這種印記,上一個他父親已經(jīng)被乾萬帝滅了九族,下一個估計不大有可能出生了。
然而今天他看見卓玉身后的龍印,一種就像是見到自己血緣相近的人的感覺從心里騰了上來,讓他不知所措。
卓玉看他遲遲不動手,也懶得跟他啰嗦,冷笑一聲靠墻坐下,雙手緊緊的插進(jìn)身下的土地里,手背上青筋暴起,刺骨的痛苦顯而易見。明德猶疑了一會兒,走過去輕輕的用腳踢了踢他:“你還醒著么?”
卓玉的聲音因為痛苦而有點嘶�。骸拔磥砣熘畠�(nèi)不會死�!�
“三天之后呢?”
“可能性半對半�!�
明德半跪在他面前:“……你是……你是什么人?”
卓玉猛地抬起頭來看他,眼底一片血紅,在俊秀的臉上顯出一種異常的猙獰。
“可憐的孩子……”他輕輕的笑著喘息,“你連你的家族、你的血脈、你可能擁有的力量……你什么都不知道……”
話音未落他眼前一黑,接著重重的摔倒在地,肋骨間猛地被踩上一只腳,痛苦中明德的聲音抑制不住的發(fā)抖:“你說什么?你知道什么?快告訴我你是什么人!他們……別的人……別的人都在哪里?!”
雖然開印的痛苦和被少年打斷一根肋骨的疼痛加倍的刺激著神經(jīng),但是卓玉仍然有點想笑。他真的笑了出來,盡管這個神情在明德看來有點扭曲和恐怖。
“別的人都不在了……死了……只有你和我們,只有你和我們,三個人,別的再也沒有了……”
明德一把拽起他:“還有一個在哪里?”
“……我沒找到�!弊坑窨粗�,目光近乎悲憫,“我是來找她的,但是被你們打斷了�!�
電光火石之間明德腦海里竄過當(dāng)時林冰的話:卓玉是去找一個女人的,別人怎么勸都勸不住……
“一個人一生只會開一次印,如果有血脈相同的人在一邊保駕護(hù)航,那有可能熬過去,如果熬不過去,那這個人也就活不成了。如果你是龍印就好了……”卓玉嘆息著,但是那聲音也不像是很遺憾的樣子,“……自作孽啊,我估計三天后,路九辰就可以來給我收尸了�!�
明德心里很亂,不知道怎么辦,他抓住卓玉:“我能不能幫你熬過去?”
卓玉冷冷的看著他:“你的父親,你的族人,你全家的性命都是在我手中結(jié)束的,現(xiàn)在你來問我能不能救我?上官明德,你瘋了?”
明德腦子嗡的一下就炸開了:“不是李驥……不是李驥他……”
不是李驥殺的嗎?
去年一個深冬的夜晚,乾萬帝以為他睡著了,于是起身出去,外邊容十八的聲音很低很低,好像在說什么有關(guān)于圖騰的事。明德強忍著酸疼和虛軟,偷偷的走到門口去,恍惚只聽見乾萬帝嘆了口氣:“……鳳凰印一百多口人……沒一個活口……真是狠……”
容十八點點頭:“是的,九族都滅了,臣只能下令讓人焚燒干凈�!�
乾萬帝的聲音沉寂了很久,最終淡淡的道:“……我對你們沒別的要求,只有一點,這件事只要我活著,就不能給任何人知道,否則……”
容十八深深的俯下身:“臣接旨�!�
當(dāng)時乾萬帝并不知道,他真正要瞞的那個人正站在一門之隔的地方,全身冰冷,戰(zhàn)栗難言。
明�;屎蟮孽r血他沒有目睹,但是千里之外那不為人知的父親,那遙遠(yuǎn)的、不切實際的一點點渴望,也在萌芽之初就被扼殺了。
他記不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床上去的,記不得是怎么在那個男人的懷里顫抖著,睜著眼,盯著夜色里華貴的寢宮,熬到了天亮。他只記得天亮的時候乾萬帝起身,溫柔而不容拒絕的給他穿好衣服,親手系好衣帶,看上去是完美無缺的深情,實際上卻如同猙獰的厲鬼一般在明德心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恐懼。
當(dāng)時有一個念頭深深的扎在他心里,讓他坐立不安、絕望難言。
……如果反抗這個男人的話,也許會立刻就被殺掉的……
他是個……絕對不會手下留情的惡魔……
他不敢告訴任何人,也從來不敢向任何人求證。這個念頭在他心里深深的隱藏著,根深蒂固,就像一個強大的夢魘,讓他經(jīng)常午夜驚醒輾轉(zhuǎn)難眠。
卓玉強撐著坐起身,淡淡的道:“你那個天朝皇帝?他恨你父親那一族的人入骨,但是他好像很舍不得你傷心難過,所以派兵來救援。不過等容十八他們趕到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人都?xì)⑼炅耍袝r候快了一步和慢了一步,結(jié)局就是這么不同。不過話說回來,就憑他愿意派兵去救給自己帶了綠帽子的妻子的奸夫,這一點還是很讓我感到欽佩的。”
明德退去了半步:“不可能……”
……“一百多口人,沒有一個活口,真狠”……
……“臣只能下令焚燒干凈”……
那些已經(jīng)過去很久的片段,如同被塵封很久的夢魘,猛地翻滾起來,幾乎要把他整個席卷。
難道事實是相反的?
難道我心心念念恐怖害怕了這么多年的事實,竟然完全都不是那么一回事?
明德伸手緊緊的抱住了自己的頭。卓玉喘息著,笑著嘆了一口氣:“算起來其實咱們還沾著一點姻親的關(guān)系呢,我的父親,傳給我這個龍印的男人,為了得到你父親的妹妹——也就是你的姑姑而親手殺掉了我們龍印全族,甚至包括自己的妻子……他甚至可以為了那個女人而丟棄自己的一雙兒女,他把我們丟到深山,幸虧有狼群養(yǎng)我長大……”
明德腦子里嗡嗡作響,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我就要死了,”卓玉說,“我找不到帶著龍印的我的孿生妹妹,沒有人能幫我熬過開印。為了你姑姑,那個帶著鳳凰印的據(jù)說很美貌的女人,我父親他可以做到六親不認(rèn),可以做到手刃血親……哈哈,如果當(dāng)初留下來哪怕一個龍印的族人,我都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境地中去……你知道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沒有因為開不了印而死去的族人了嗎?多么簡單,只要喝下自己族人的血,只要一小口就可以熬過開印……這么多年來,因為開印時喝不到族人的血這個可笑的原因而死去的,大概只有我了……”
開印的痛苦在身上蔓延著,青龍圖騰慢慢的張開,帶著深入骨髓的疼痛。
卓玉的笑聲近乎于哭泣,但是他沒有眼淚,一滴也沒有。
“我的母親,我的族人,帶著龍印的上千口人,可以說都是死在你姑姑手里的。她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女人,讓男人迷惑心智,勾引得別人為她自相殘殺……后來你知道我是怎么殺死她的么?你不會想知道的,我告訴你上官明德,如果你看到她的死相,你會后悔自己生到這個世界上來!”
明德猛地?fù)溥^去一把抓起來,狠狠一膝蓋把他踢倒在地,抓著他的領(lǐng)口咆哮著:“但是那關(guān)我什么事?憑什么是我承受這一切?憑什么!”
“因為你活該!”卓玉猛地把他掀翻,狠狠一巴掌打過去。
“這就是你的命!你活該!別在這里跟我矯情說你很痛苦,要不是你們族的人,我怎么會承受這種滅族的事情!我怎么會在狼群里長大!我孿生的妹妹怎么會淪落到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受苦,一輩子連一個親人都見不到!”
一個有妻有子的帶著龍印的男人,愛上了山那邊一個帶著鳳凰印的女人。那個女人告訴他,如果要過來娶我,那你就必須殺掉你全族的人,包括你的妻子和你的孩子。
這個男人真的照著做了。他不忍心殺掉一雙龍鳳胎,于是在殺掉全族的人之后,他把兩個嬰兒丟進(jìn)了深山。
那個女孩子從此消失了,那個男孩子則喝著狼的奶長大。然后有一天,一個路過的人救了他,教他武功,養(yǎng)他長大。
然后過去了很多年,有一天山那邊的鳳凰族人打開門,一個黑衣的年輕男子,有著這個世界上最俊秀的面容和最冷酷的眼睛,帶著一把長劍,登門來討那二十年前的累累血債。
沒有人會想到他還活著,然而他不僅僅活著,還回來報仇了。他砍下自己父親的頭顱,他讓那個勾引了自己父親的女人生不如死。他殺了所有人,其中就有上官明德的親生父親。
乾萬帝派來的救兵恰到好處的扮演了一個被黑鍋的角色,他們趕來的時候只看見那個殺神遠(yuǎn)去的背影,卓玉這個名字,從此終結(jié)了兩個天人遺族的神話。
沒有人知道天人遺族的毀滅僅僅是因為一場最開始的情殤。愛和毀滅相生相伴,碰撞出絢爛的光彩,然后一同走向滅亡。
青龍印漸漸的打開,龍鱗已經(jīng)蔓延到手背上。明德突而站起身去一把撕開卓玉的前襟,龍爪的位置已經(jīng)漸漸的貼近了心臟。
“你妹妹在什么地方?”明德臉色蒼白,緊緊的抓著卓玉的肩膀,“你說!我去找她來救你!”
卓玉一巴掌把他打翻在地:“滾!你這個廢物!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殺了我!殺了我你知不知道!”
明德跪坐在地上。
“你姑姑殺了我全族,我殺了你全族!你知道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你親人的血嗎?蠢貨!”
明德抹去嘴角的血跡,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走到他身邊去跪下來:“你喝我的血會不會管用?快說!”
卓玉狠狠的把他一腳踢開:“滾蛋!你的鳳凰血,我喝一口就立刻完蛋!”
“那你快說你妹妹在哪里!”
“上官明德,你瘋了是不是!”
“我沒瘋,”明德說,臉色蒼白的可怕,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就像是從冰渣子里蹦出來的,“我只是不想……一個人被丟下……”
我只是不想一個人被丟在這個世界上罷了。
我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沒有和我……一樣的人了……
卓玉頹然倒在地上。這個不可一世的、總是尊貴而威嚴(yán)的天下第一高手,此刻就像是當(dāng)初那個在狼群里的孩子一樣,強撐著兇狠,其實已經(jīng)不堪一擊。
“明德,”他喘息了一會兒,平靜下來說,“我現(xiàn)在很痛苦,你要是殺了我,我就解脫了,你知不知道?”
“嗯�!�
“你很幸運,你可以活下去,甚至把血脈延續(xù)下去,你知不知道?”
“嗯�!�
卓玉幾乎要哽咽了:“我殺過這么多人……現(xiàn)在我只想看著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活下去……我沒有別的指望了,你知不知道?”
明德覺得眼睛很酸,喉嚨里像是哽住了一樣:“但是我也不想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你懂嗎?”
卓玉偏過頭去看著他:“你不一樣……你那個天朝的皇帝,對你很好,你好好活下去……忘記那些仇恨……忘記上一代人的事……把你的家族你的血脈都忘記,不要活得像我一樣……我就會很高興了……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明德覺得臉上濕濕的,他不知道那是因為自己流淚了。奇怪的是他竟然這么悲傷,沒有得知真相后的震驚和仇恨,對那些血債也沒有真實感,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悲傷。
好像整個心臟都緊緊縮起來了一樣。
他踉踉蹌蹌的站起來,搖搖晃晃的向門外退去。
“卓玉,”明德說,“你不告訴我,我可以自己去找……那個村莊的人不多,我總能找到……三天之內(nèi)我會回來這里,我不管你會不會發(fā)動戰(zhàn)爭或別的什么,但是現(xiàn)在你不能死,你不能死……聽見沒有!”
卓玉想說什么,但是劇烈的痛苦讓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躺在破廟的雜草里,眼睜睜的看著那個少年沖出了門。
……難道這樣的血債,還是不能在自己身上完結(jié)嗎?
難道我還要背負(fù)著這樣的罪孽活下去嗎?……
他緊緊地伸手抱住自己的肩膀。真冷,那些記憶里溫?zé)岬难�,就像冰冷的海潮一樣,一波接一波的涌來,淹沒了他的全身。
他顫抖著蜷縮起來,火苗在破廟的地上噼啪作響,映得墻上一道人影飄渺不清。
那個人影慢慢的走進(jìn)來。卓玉頭也不回,他知道那是誰。
路九辰走到他面前,半跪下去,盯著他的眼睛。
“怎么?”卓玉問,神色痛苦而眼神平淡,“有什么事嗎?”
路九辰盯著他:“有其他辦法可以阻止開印的吧�!�
卓玉頓了頓,冷笑起來:“你一個外人懂得什么!”
路九辰的聲音很平靜:“其實在你們家,有的人會開印,也有的人不會。區(qū)別很簡單,阻止開印的方法也很簡單,只是你清高自許,不愿意去做,對不對?”
……雖然這個人一貫就知道一些禁術(shù)秘聞之類的事……但是這些家族中的隱秘,他怎么會知道的?
卓玉默然不言。
路九辰靠近了一點,現(xiàn)在他幾乎是和卓玉面對著面了。這樣一個距離,連彼此的呼吸都能輕易的感覺到。
“卓玉,”他說,“你不是說過,為了拉攏我,即使是付出你身體的代價,也只是小事一樁的么?”
火苗的噼啪聲漸漸微弱起來,夜氣仿佛寒冷的河流,在這塞外的山間,一座小小的破廟里,慢慢的席卷而來。
偶爾兩聲鳥叫,遠(yuǎn)遠(yuǎn)的順著山風(fēng),渺遠(yuǎn)的飄散在了深深的山谷里。
巨石之陣
一夜之間村莊化為了廢墟,慘桓斷壁上飄散著裊裊的青煙,在黎明的天光下寂靜得好像已經(jīng)沉睡了千年。
什么人都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明德記不得自己到底推了幾家的門,里邊都是一邊雜亂,被褥一窩團(tuán)著,沒喝完的水在桌子上放著,孩子練了一半的字也攤著,但是一個人也沒有,所有人都逃到深山里去了。
他一直跑回漢北大營,林冰早就等在門口,見面立刻跑過來一把拉�。骸澳闵夏膬喝チ耍�!”
明德哪有心情和他糾纏,林冰緊緊抓住他:“東陽王來了!凡是帶軍職的都要去接駕,你再亂跑會惹出麻煩來的!”
明德皺了皺眉:“李晉源?他來干什么?”
林冰哽了一下。沒有人告訴他,這個新來的欽差大臣圣寵深到可以直呼王爺名諱的地步啊。
晉源在大帳里把羊奶一口飲盡,好不容易驅(qū)散了連夜趕來的寒氣。一個副將走進(jìn)來,對晉源、林冰、明德他們幾個鞠了一躬,低聲道:“人帶來了�!�
林冰對他們幾個解釋:“是幾個士兵發(fā)現(xiàn)的,一開始以為是卓玉,因為面貌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是抓到以后才發(fā)現(xiàn)是個姑娘。因為不確定是不是卓玉的親戚之類,所以才帶了來。正好王爺前來督軍,末將不好做主,請王爺定奪吧�!�
明德微微一驚:“一模一樣?”
林冰點點頭。這時候外邊帳簾被掀開了,幾個副將帶著一個年輕女子走進(jìn)來。那幾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看上去人人都想爭著扶那個女子一把,但是又沒有人敢;每個人都在注意著別人的動作,但是又竭力的遮掩著,做出一副堂而皇之的樣子來。
東陽王晉源是個好美女的,雖然自請出關(guān)為皇兄保家衛(wèi)國,但是本性改不了,一見那年輕女子的臉,便哈哈一笑,道:“果真明艷。”
只見那個女子細(xì)眉長眼,眉梢微吊,皮膚細(xì)致白皙,只穿著一身淺藍(lán)褂子、鵝黃裙子,不是很托的顏色,卻被她穿得好像泛出一層淡淡的玉光一般。那一舉手一投足都溫婉細(xì)巧無比,最柔順的江南大家閨秀也學(xué)不來那樣的風(fēng)情。
若是不看這周身的氣質(zhì),單憑眉眼五官來說,倒是十成十的像卓玉。
明德輕輕的啊了一聲,說:“這不是卓玉的……妹妹么?”
晉源向他看一眼,驚問:“上官大人如何知道?”
明德張了張口,接著慢條斯理的問:“王爺既然受命督軍,自然是在皇上面前下了軍令狀要保家衛(wèi)國、血染沙場的。既然誠心如此,為什么不下功夫?qū)耻娗闆r琢磨一番呢?敢情王爺?shù)臅r間,都用來向皇上剖心表白一番熱誠了么?”
幾個從京城跟來知道上官明德口舌凌厲的人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東陽王晉源面色變了幾變,訕訕的笑道:“本王也是……也是剛剛才到……”
明德又開口要說什么,熟知他性情的官員立刻打岔開來:“上官大人!我們不如問問看這個姑娘,看她和卓國師是什么關(guān)系?”
晉源立刻接口:“對對對!這位姑娘,你是西宛人?”
那個女子顯然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被帶到這里來,也不知道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什么來頭,更聽都沒聽過卓玉這兩個字。她只隱約知道自己是個棄嬰,被好心人撿去養(yǎng)大,對其他的都一概不知曉。
幾年以前,突而有西宛王宮的人來找她,什么話都不說,就是每次帶給她足夠的錢和首飾衣服,有時還有一些女孩子們喜歡的小玩意兒,保證她過得平安和快樂。那些人都稱呼她為小姐,但是并不說她是哪一家的小姐。他們只告訴她,小姐您的兄長希望您平安老去,家里太復(fù)雜和危險,不希望您沾染上。
其他的她什么都不知道,關(guān)于卓玉這個人,她一概都不了解。
明德默然不言。如果不是卓玉突然在營地里開印了,可能他一輩子都不會想去找這個妹妹吧……
東陽王晉源想了一想,站起身道:“不管怎么樣,既然林將軍說了卓玉去那個小山村是找一個女人的,那么很有可能就是去找這個姑娘。兩軍對壘也實在是沒有辦法了,依本王之見,若是能利用這個姑娘而達(dá)到休戰(zhàn)的目的,對兩國的百姓來說都是大大的好事啊�!�
林冰心說開什么玩笑,卓玉不僅僅是天下第一高手,人家也是號稱天下第一的心狠手辣的啊,區(qū)區(qū)一個經(jīng)年不見的妹妹,就能逼迫三十萬大軍撤退?你吃錯藥了吧?
林冰還沒有腹誹完,明德突而起身道:“王爺好主意!”
東陽王嚇壞了,立刻警惕的看著他。
明德道:“還不快快來人給這個姑娘安排一下住宿,請王爺立刻修書一封派使臣送去西宛國大營,三天之內(nèi),一定要把這件事辦好!”
東陽王心說,就算你要諷刺我,也諷刺得稍微明白一點吧。誰料明德向他一瞥,立刻幾步走來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高聲道:“王爺實乃妙計安邦!待回朝后,林將軍和下官一定要向皇上大力頌揚您的錦囊妙計!”
晉源說:“我我我我我……”
明德高聲喝道:“來人!還不快快給這個姑娘安排行宿?”
可憐的東陽王晉源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帳外大風(fēng)呼呼的刮過,他茫然的環(huán)顧周圍,問手下:“……這次他不是存心諷刺人?這次他不是?……”
書信很快被送去了西宛國的軍隊大營,上邊客客氣氣的說了一堆冠冕堂皇的話,其實真正的意思很好理解,就是說我們抓到了你妹妹,如果不想她被掛城樓的話,那么請你明天單獨來云州翠霞山巨石地進(jìn)行兩方和談吧。
使臣很快就回來了,據(jù)說卓玉壓根懶得修書回答,直接傳了一個口信,只一個字:好。
一個好字,多少輕蔑,盡在其中。
使臣看看首座上幾個將軍王爺們的臉色,小心翼翼的賠笑道:“那個卓國師也是不成了,屬下進(jìn)帳的時候,他倚在榻上,那個臉色白得都不像活人……”
東陽王晉源甚為得意,道:“這樣就好了,等西宛國大軍退兵之后,這數(shù)十萬戍邊將士便可以退兵回京了!”
林冰卻沒有喜形于色。他和明德互看一眼,心里都有點說不出來的虛浮的感覺。
一個能在三千精兵圍追堵截中成功脫身的天下第一高手,一個可以一劍連斬三人的鐵血將軍,是這么好威脅的人么?
如果沒有親眼見過,那么別人再怎么傳說他厲害,那也只是傳說而已;然而親眼見識過之后,一切就不一樣了。那種直入骨髓的恐懼放在那里,一想到要和這樣一個人面對面,并且還要對之進(jìn)行威脅,那是很可怕的。
林冰并沒有贊同東陽王晉源的話。他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明天王爺、上官大人和我一同去罷。末將雖然不濟(jì),但是一定盡力保得諸位全身而退!”
林冰的擔(dān)心并不是沒有道理的,但是卓玉這次也確實是急需這個妹妹。他開印開了一半被抑制住了,但是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這個問題。沒有同族人的一口血,說不定以后有一天還會復(fù)發(fā)。
云州翠霞山的巨石地在山谷中的一片平原上,有上古戰(zhàn)場留下的巨石陣型,號稱一石可困三千人,如果沒有古陣圖引路,是絕對進(jìn)不去的。東陽王晉源一邊看著古陣圖一邊在前邊帶頭,幾個心腹副將在后邊牢牢看住那個年輕女子,到了約定的時刻,只見空中急掠來一個黑衣人影,定睛一看時才看見是卓玉,輕裘緩帶、衣袂飛揚,直直的站在眾人的面前。
他開印開到一半被強行抑制,雖然圖騰不動,但是也不會縮回去,龍爪隱約可以從袍袖中的手臂上露出來,幾縷龍須也在后頸上若隱若現(xiàn)。明德注意看他臉色,只覺得果真難看得很,心里便想,這人果然是撐不住了。
這時他眼睛一瞥,只見卓玉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人沉默的站著,仿佛有監(jiān)視之意。雖然距離較遠(yuǎn)不大清楚,卻能看見那赫然是路九辰!
那個女子見了卓玉,愣了愣便哽咽著大聲問:“哥!”
卓玉臉上頗有些動容,一時竟然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半晌才低低的道:“……阿珍……”
阿珍向前跑了兩步,隨即被左右攔了下來:“姑娘……”“姑娘別沖動��!”“姑娘,稍微等等吧……”這些人也有趣,若是普通人質(zhì),當(dāng)然不會和顏悅色如此;只是這個阿珍生得非常好看,日�?词氐氖勘B重話都沒有一句,天天想辦法哄她開心。
林冰朗聲道:“卓國師!既然這樣我也不多說了,令妹的安危全在您一念之間,您自己看著辦罷!”
卓玉冷笑著問:“林將軍這話我卻不懂。諸位想要什么?不妨明說�!�
林冰向左右看一眼,見沒有異議,才說:“兩國百姓當(dāng)然是以安居樂業(yè)為先,既然這場戰(zhàn)爭是國師發(fā)動的,那么當(dāng)然也就應(yīng)該由國師來結(jié)束!”
卓玉默然不言,半晌道:“……大軍可以后退一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