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后者立即神會,恭敬道:“這些日子同伍師兄切磋收獲頗大,方才瞧見他帶著洛水師妹來觀摩,便想著是否要邀師妹一起。”
他說到這里又頓了頓,不好意思道:“我與洛水師妹亦是自小認識,上山以來還未好好坐下來聊過�!�
季諾記得鳳鳴兒曾兩次不經意間提起過,道是她曾同洛水一道修行許久,然回山后師父便為她另作安排,由是兩人再難一處。
這本沒什么,可他言語中似對洛水頗有微詞,鳳鳴兒反倒有了心結,一直頗為記掛。
至于季諾自己,雖不意洛水入得天玄,為她高興之余亦覺許久不見。早前顧慮兩人有過婚約尷尬,可下午同伍子昭談開,見鳳鳴兒又有此意,便借機開口同白微請個恩準。
季諾其實有些摸不準師尊白微的心思,不想后者不過沉吟片刻,便點了頭。
他嘆道:“弟子大了不由師父。既然你們一個兩個都那么喜歡她,那么帶上來一道修行玩耍倒也不是不可�!�
聞言鳳鳴兒果然眼睛一亮,季諾亦松了口氣。
兩人當即謝了師父恩準,本還想再說點什么,白微卻先朝側邊移了一步,露出身后的人來。
“說到添人,我這邊亦有一位客人——來,這是你們月瀾珊月師妹,明月樓的少樓主�!�
鳳鳴兒這才發(fā)現白微身后竟跟著位只及他腰高的女童,雖不過十歲出頭的模樣,然已初具傾城之色,面若春桃,容光灼灼,竟是滿頭珠翠、滿身掐金描銀的荼蘼華服都不及其半分綺麗。
鳳鳴兒本心堅定,入得仙山許久,尋常美人見了亦不在少數,竟是頭次因為“容色”而生出輕微眩暈之感。
女童被二人盯著瞧了許久,半分不適也無。
白微不說,她也不催,直到鳳鳴兒兩人終于恍然回神,道了聲“失禮”又賠了罪,方才鳳目微挑,露出滿意之色。
“你們不錯�!彼掳臀⑻�,聲如珠玉,“我在天玄期間,你二人可喚我‘瀾珊’,不必以‘少樓主’稱我。”
……
回去的路上,伍子昭懷中的人同去時一樣,半分掙扎也無。
不,還是不一樣的。
去時她還能立得住,此刻若不是他一直挾著,大約松手就會掉下去。
伍子昭也不知自己是何心情想法。
他一路上沒有任何想法,只想先把她帶回去再好好問話,外面哪里都不是說話的地方。
然待得入得洞府,重新封了禁制陣盤,瞧見洛水還是一副雙目無神、面色蒼白若死的模樣,他連想說的話都沒有了,松手任她跌坐在地上,抱臂冷眼瞧她。
平日如此一摔,她大約立刻就要喊疼,瞪他罵他,可這次她沉默許久,方才慢慢捂住了臉。
掌心是濕漉漉的冰涼,按在干燥的眼上,好似有了些真實的意味。
“……為什么?”她輕聲呢喃,仿佛夢囈。
是啊,為什么呢?
為什么季哥哥會突然喜歡上鳳鳴兒?因為她是天命之子的緣故嗎?所以大家都喜歡她?
她也喜歡鳳鳴兒,她不討厭她的——哪怕現在也不是那么討厭,她只是覺得不真實,還有難受。
她甚至覺得……如果真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她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為什么沒人愿意告訴她呢?
同季哥哥出關一樣,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她——季諾沒有,奉茶沒有,鳳鳴兒沒有,鬼東西沒有,面前的人當然也沒有。
就好像她從不曾加以掩飾的心意被所有人刻意忽略了過去,每個人聽了皆是一笑置之,沒有任何人在意。
“什么為什么?”面前人哼道,“且不說兩人還八字沒有一撇,就算他同你的朋友真在一起了,也值得你這般傷心?不過是素未謀面的男人,與你又有何干系?”
“不是的!”洛水一下子被那句‘素未謀面’給刺疼,尖聲反駁,“不是的!我和他早就認識了!我和他……和他……”
她很快就意識到了什么,聲音一下就輕了下去。
她面色漸趨慘白,眼中似有霧氣,一點一點地聚成搖搖欲墜的水意。
若是旁人這般情狀,伍子昭大約會覺得對方在作柔弱博取同情。
可換作是她,他卻只想到:真是個連騙人都不會的,膽子太小了,一詐就說漏嘴,一嚇就露了形。
她應當不知道,她在心虛的時候,話格外的多,這時候詐她,一騙一個準,初見的時候就是這樣。
可就是這么個人物,將他耍得團團轉。也不知她是從哪里窺出了他的馬腳,又對他身后那些有所了解,居然編了一堆有板有眼的謊話,騙他騙得這般苦。
……好吧,其實也不是很苦。畢竟她其實什么都沒做不是?
當然,確實也沒必要做什么。
結合剛才所見,他哪里猜不出,眼前這位大概真就是個“富戶之女”,同季諾真是認識的,只是不知為何同那邊有了些牽扯,言行中種種疑點,大約都是那邊教的,且很可能被利用了都還稀里糊涂。
想來也是,若當真是臥底,糊涂成她這般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而他也是個蠢的,見她糊涂就自以為是,戒心放得太快了——其實可能也不是那么快,畢竟他一直惦記著她,從師父說要收她入門起就一直琢磨著她,后面更是半真半假地纏了她許久,縱使平日相處覺出些疑點,亦豬油蒙心一般不聞不問。
直到現在也是如此。
伍子昭不無自嘲。如她這般的糊涂蛋,配上他這樣的蠢物,其實也算不是太委屈。
可她不給機會。
她回山之后,連續(xù)三次被他窺見和旁的男人一起,衛(wèi)寄云那個單相思的也就算了,白微也好、青言也罷,他未得她親口承認,完全可以裝個糊涂。
可她不給機會。居然真的就在他面前為另一個男人痛不欲生。
而且季諾——哪里比得上他了?
從長相到修為,他伍子昭不說天玄青年一輩的首席,必然也是排得上號的,就算季諾站在他面前也只會自認不如——好吧,季諾人還是不錯的。
可他不好嗎?
哪怕她為了青言、白微,甚至是那個定鈞的毛頭小子這般要死要活,他大概都會好受些。
伍子昭又想,莫非這青梅竹馬的情誼當真如此深厚?
可他得到的消息明明是,她是十歲之后才定的親。只有每年年節(jié)時分,季諾父母才會帶他一同上門拜會。如此算來,兩人統共也就見了四面……最多五面?
可他難道不是隔三差五就要見上她四五面?
伍子昭是當真想不通。?
153|心有靈犀不需言(1900收加更)
可這點想不通歸想不通,伍子昭對自己的心意卻是一清二楚。
若不是幾番吃了她的醋,他也不會這般拷問她。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這般試探她,繼續(xù)裝糊涂也好,趁虛而入寬慰她也罷,便同與她如過去一般肆無忌憚地歪纏下去又有何妨?
但就在剛剛某個剎那,伍子昭忽然就明白了過來,所謂“一晌貪歡”,當真是不能長久的。她可以無知無覺、甚至可能裝模作樣,但他不能自欺欺人。
他必須明了她的想法。
于是洛水看到,對面人唇角一點一點抿緊,很快最后一絲笑也不見了。而他那原本還算得上平靜的眼神亦逐漸泛起了冷來,到了后面何止是冷漠,簡直是如他們初見那時般,比之陌生人都不如。
“……你詐我話?”她問。
對方不語。
“早就知道了吧。”她又說。
對方依舊不語。
如此便是肯定了。
可洛水驚奇地發(fā)現,她好像沒那么害怕。
雖然這感應來得奇怪,可內心深處,一點狡黠的直覺告訴她,面前之人其實應當不會傷害她。
——他是真的喜歡她。
她知道的,早就知道了。便如她喜歡“季哥哥”那般,他亦是真的喜歡她,再明白沒有。
洛水忽就覺得酸澀,還有難過,既為自己難過,也為他難過,同方才不一樣的難過。
——瞧,她有什么可要死要活的?
有情皆孽,這還有人陪著她受苦呢。
她想不通,他未必就想得通。她飽受猜疑、背叛折磨的同時,亦在折磨一個和她處境相似之人。
如此一想,方才那種惶然無助的感覺便消散了很多,洛水忽然發(fā)現自己手中亦是捏著些什么的。
她亦是有些力量的,支配他人喜怒哀樂的力量。
可還沒等她想好該如何使用這樣的力量,面前人忽就開口問她。
“我不管你究竟是誰,我只問你,你對我可曾有過半分真心?”
“若我不管你究竟是誰,你可愿從此與我兩心相知,再無猜嫌?”
問完他就將手伸到她面前,口中發(fā)出一串模糊難辨的音,分明是另一種語言,她聽不懂,可這不妨礙她從他的動作和神情中揣測出來,這應當是一句邀約、甚至是誓言。
而他在等她回答。
他的問題來得太突然,太直接,他的邀請又太過強勢,就好似他那天穿風分雪的一劍,不過眨眼就捅到了她面前,讓她顯出形來。
她忽就覺得狼狽、倉惶,還有一絲怨忿。
他明知她此刻心情極差,偏要挑在這時逼她……這樣瞧著哪里像是喜歡?分明就是要趁虛而入罷!
然她張了張唇,卻說不出半分指責的話來。
“我……你……這問題太突然了�!彼曇籼撊酰拔倚璧煤煤孟胂�。”
他不語,她不得不又繼續(xù)補充。
“你這話說得不明不白的,那最后一句我根本就沒聽懂——萬一被你誆了怎么辦?”
她說著又生出些羞惱來,瞪了他一眼,總算有了幾分平時的活氣。
他平靜道:“若你聽不懂,那我可以告訴你,絕不誆你,只是——你確定你真的想聽么?”
她本能地心虛氣短,甚至還有些膽怯�?扇舴且毦康降自谇游肥裁�,卻又心頭茫然。
于是她這模樣落在對面人眼中,又分外可憐了。
眼珠是濕的,鼻尖是紅的,嘴唇張了又合,還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伍子昭差點就要心軟了,可他還是聽到自己笑了笑。
他說:“你走吧�!�
她眼睛微微張大,雙目瞬間失了神采,連唇都白了,其震驚程度大約比之剛才看到季諾同鳳鳴兒一處亦不遑多讓。
這一刻,伍子昭覺出了一種痛快來,像是將心口剜出了塊肉般的痛快。
既空且痛。
為此他特地多等了一會兒,多看了她兩眼,好將她此刻的表情牢牢記住。
她還是什么都沒說,于是他轉身便走。
洛水死死盯著他的后背,腳下都像是生了根一般,腦子里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
——他也讓她滾。
僅剩的理智告訴她,這其實是“不再追究”的意思,只要她不多嘴,他應當是不會拿她如何的。
可一想到他生氣了,不會再原諒她了,從此往后兩人橋歸橋,路歸路,她也不知為何胸口就悶得快要喘不上氣來,淚水直在眼眶里打轉,比先前看到季諾同鳳鳴兒一處還要難受。
清清楚楚、真切無比的難受。
她想,同條狗處久了都還有感情呢,不怪她難過。
她又想,連塊石頭捂久了都還能熱,他卻這般狠心。他總抱怨她半分都不肯讓著他,可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眼見陣法又啟,身遭水霧漸起,那人的身形消失即將熱泉深處,洛水沒有來地心下一慌,直接沖進迷霧之中。
她其實當真沒有想得太多,沒想過自己追不上如何,追上了又如何。
那天遇見劫匪的時候,車簾上的血那么多,外面的尖叫哭嚎那么凄厲,她都沒能昏過去,腦子里空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想,什么都做不了。
那時她是害怕的,然比起害怕,更多的是后悔、難過,當時后悔什么都做不了,事后又難過已然孤身一人。
那時她還沒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心愿,她只想要誰來救救她、陪陪她,哪怕是鬼都行。
然后她就有了一只鬼,大概如此。
兜兜轉轉一圈,她好像長了不少本事,身邊多了許多人。她以為有什么變了,可如今看來,又好似什么都沒有變。
終于是誰都不愿意陪著她。鬼都不愿意。
可她還是不想再后悔難過了。
沒人陪她,沒人幫她,那她便只能自己先去做了,哪怕她也不明白自己正在做什么。
陣法很快就困住了她,且同她第一次來時完全不同。
地是燙的,空氣亦是燙的,所剩不多的靈氣很快就消耗殆盡,再難護體。每一步都像是行在刀尖之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有沸水倒灌。
洛水邊咳便喘,胸口悶得難受。她不敢停下來,只怕停下來就再也走不動了。
可此處地形本就復雜,熱泉相連處便如獨木橋一般,多是又窄又陡,她沒跑上半盞茶的功夫便腿下一軟,直接摔飛了出去,磕了滿手的血。
她以為會很疼,可四肢早已麻木不堪,當然,亦不可能再跑下去了。
她只能蹲抱著膝頭哭泣。
她以為自己能哭得渾天暗地,可小聲哭了一會兒就覺此情此景似曾相識:她第一次來此時,也曾這般哭過。只是那時她是假哭,如今卻是滿心酸楚。
她想,不過幾月功夫,人心就這般易變。
可她又想到,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不能以常理揣度。如此一想,更難受了。
洛水哭得傷心,真真切切,從頭到腳都濕透了,也狼狽極了,渾然不覺周圍不知何時靜了下來。
就在她哭得頭暈腦脹,差不多快要暈厥過去的時候,突然腰上一緊。
一股大力將她猛地朝后帶去,直接拖入水中。
口鼻喉肺很快就灌滿了水,她本能地掙扎了幾下,明明身子痛苦得像是快要死去,可她心下卻突然半分也不害怕了,反倒前所未有地安心下來。
抓住她的妖怪掐住她的下巴,一口叼住她的嘴,尖齒刺破她的嘴唇,淡淡的血腥味飄出,像是要將她活撕了。
她用力伸出舌頭去舔他,借著本能撬開他的嘴唇,吸吮他的舌頭,連他的尖牙當真劃破了她的口舌亦不在意。
于是對方僵住了。
她趁勢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纏住了他,用自己的胳臂、大腿。?
154|心有靈犀不需言(5000珠加更)
洛水很快就因為嗆水而意識模糊,連什么時候被拖到岸上也不知道。
她甚至短暫地失去了意識,待得稍稍清醒,就覺出對方早已將她死死壓住。
明明一副怒氣隱而不發(fā)的兇惡模樣,可她偏生半分也沒嚇到。
不僅如此,她的身體誠實得可怕,知道是他便根本半分抗拒也沒有,水眸半瞇,反將他抱得更緊,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同春季的貓一般。
洛水聽得自己都汗毛倒豎,更別說面前之人。
他肌肉鼓脹的手臂直接泛起了一層隱隱的鱗來。她忍不住撫摸上去,覺出那處其實并不如她想象得那般割手。
對方狠狠瞪了她一眼,明明幽瞳似冰,好似傳說中的淵鬼一般冷厲,可被他這般兇惡做來,反倒讓她品出了一絲幽怨——他在抱怨她不專心。
洛水想,這讓人如何能專心得起來?
眼前之“人”正處于某個變異的分界,身軀大致還是人的模樣,既沒有化尾,亦沒有完全出鱗,可眉眼異常鋒銳,色澤秾麗欲滴,完全便是屬于妖的冶艷。從手臂到腰肢再到后臀、大腿,每一塊肌肉都繃緊到了極致,觸之光滑似蜜,每一寸血肉下都蘊滿了欲望,仿佛只要輕輕一劃就能流淌出甜蜜的、熱騰騰的汁液來。
她轉臉,徑直咬了他的小臂,細細的尖牙嵌入肉中,很快便嘗到了繃緊的筋肉和甘甜的血肉滋味。
身上人猛地一顫,口中逸出一點急促的呻吟,低沉柔媚,聽得她亦一個激靈,忍不住睜眼去看。
他立刻俯下身來,反過來一口咬住她的鎖骨,堅決不肯再發(fā)出半點聲音。
洛水很快在他身下軟成了一灘水,小聲低泣起來。
直到現在,伍子昭方有了些實感——他竟是真的將她攥在了手里,圈死在了懷中。
在無數個惡劣、甚至低劣的幻想中,他確實見過她眼下的樣子:一改往日張牙舞爪、半分也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態(tài)度,變得柔順乖巧、甚至卑微柔媚,予取予求,一碰就哭,一摸就軟,只能任他搓來揉去,張嘴一啃便是滿口噴香。
——而非總是這般有事就來尋他,無事就只會吊著他,橫豎只肯給他些甜頭,死活不愿給他個痛快。
如今夢想成真,伍子昭卻沒有想象中的滿足,甚至還有些生氣。
他氣她太乖巧了,不給他更加惡劣的發(fā)泄機會。
——他甚至好像都沒有嚇到她。
心思一起,伍子昭抽身將洛水掀過去,只要看不到她的臉,他就能兇狠起來�?伤恢朗蔷X還是如何,翻來滾去就是不肯讓他如愿,于是他只得狠狠掐了下她的腰。
洛水眼神復又迷蒙起來,原本又冷又緊的胸口終于溫暖了起來。
她滿足得抬起手來,想要好好摸一摸,可不過堪堪觸及鼻尖,他就一把抓住,細細將上面的血污舔了,然后按在一旁。
洛水自然不依,還想動手,于是他不得不停下動作,將另一只不老實的手也處理好。
瞧她軟綿綿地瞪來,他冷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好好受著罷——”
景物搖曳,淚水模糊中,他的眼睛藍得妖異,像是深海中燃燒的冰冷火焰,專注而熱烈,燙得她從天靈蓋到腳底一路顫抖。
她像是被蠱惑的溺水之人,忍不住顫抖著張開了嘴唇。
于是他笑了,眸中妖冶之色一晃而過。
他俯身下來叼住了她的唇,含含糊糊地哄著她,“寶貝”“心肝”地不斷喊她夸她,直哄得她暈頭轉向。
待得最后,她終于意識到反抗無望,只能狠狠咬住作亂的家伙,直到咬出血來也不肯松。
他欣然親得更深,與她共赴極樂。
……
許久,就在他圈著懷中綿軟溫熱的一團、安心得快要睡著時,伍子昭突然耳尖一疼,卻是被啃了一口。
“真好�!彼f。?
155|智愚皆難脫迷障(上)
青鸞自覺這趟辦得漂亮,唯一美中不足是這副模樣——當真是個鄉(xiāng)下土丫頭。
進門前,他尋思著回頭或能同那位討個恩典,假借修為增加的名義,將這樣子慢慢改了。
然待得看清門內情況的剎那,他又不太確定了。
紅衣的仙君正坐在桌邊自斟自飲,滿桌靈食芬芳撲鼻,從晴雪獸煲的鮮湯再到海閣的珍珠桃花,皆是香色俱美,可不知為何一筷子未動。
青鸞關了門就老老實實地跪下,等上面那位發(fā)話。
這剛跪好,那位就哂道:“這么急著跪做什么?弄得我好像欺負她朋友一般�!�
青鸞一聽就明白過來,對面這心情不好,且很可能和他身邊那位叫“洛水”的女子有關。
他趕緊起來垂手站好。
對方見他識相,冷笑一聲:“說罷,這趟過去,那位天玄首席弟子是如何同你說的?”
青鸞便將方才如何進入伍子昭洞府,又如何將藥和話一同送到,原原本本說了一遍,當然那些你來我往的尖酸刻薄話也是一字都不敢漏。
紅衣“仙君”果然聽得笑了起來,面色好上許多。
“這桌上你看上了什么,便自取一樣吧�!彼f。
青鸞自是一眼就看上了那作主菜的晴雪獸的白玉肉湯。此獸本就祥瑞稀罕,筋骨堅韌,真要料理到這湯色奶白、骨肉盡脫,靈氣半分不散,非持煉丹秘法而不能得。
可他到底還有自知之明,老老實實地要了盤銀酥魚。
“怕什么?”“仙君”面色復又轉陰,“你進門開始就盯著那白玉湯……莫不是怕我說話不算話?”
青鸞這下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可再要跪下道歉,卻也實在是太卑微了些。
他無法,只得實話實說:“這一桌菜大約都是專門為人備的,如此稀罕之物,我怎敢僭越奪愛?”
“仙君”沉默下去,半晌方冷笑道:“稀罕不稀罕,也得是識貨的才能知道�!闭f完面色愈發(fā)沉郁。
青鸞不敢擅自接話,只盼對方趕緊把他轟走。
可這位顯然不肯放過他。
“你素有花名在外,最擅討女子歡心,倒是同我說說,若是真碰上個心瞎眼瞎的,又該如何處置?”
青鸞面色一僵,不由訕訕:“仙君言重。早年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吃了大虧,后便斷了那些欲念,改修清凈無為之道了,專參命數玄妙……”
他還想說下去,可眼見對面目露嘲弄之色,立刻改口:“不過,若仙君不怕污了尊耳,我便斗膽說說我的淺薄之見……”
“這世間靈長皆自天地清濁二氣而生,清氣成靈,生靈獸、妖精之屬;濁氣成怪,化淵鬼、邪魔之物,唯獨這‘人類’有些特殊,清濁皆可納,吸清氣者仙,食濁氣者魔。這萬物靈長的性情皆可說是由這清濁之氣前定的�!�
青鸞躊躇,心道自己這說戲的毛病不知不覺又犯了,可再瞧座上那人若有所思,心下稍安,便大著膽子繼續(xù)說了下去。
“故而才有那‘靈獸執(zhí),淵鬼妄,人共之’的說法。要說性情復雜,這人族此間認第一,當無旁族敢認第二。”
“而這人又分男女,其中女子最是敏感多情之輩。所謂‘多情’,便是若真能得她們青眼,無論做些什么,哪怕什么都不做,亦能討得她們歡心——‘扮丑賣乖’可謂之‘風趣’,‘木訥寡言’可稱之‘內斂’——滿腔情意皆可傾訴,眼中千般百般都是好的——如此造物,說是‘由情而生、為情所控’亦不為過�!�
“可若是惹得她們生惱了,那可就不得了了。你若不爭,她們怪你無謂;你若要爭,她們又怨你無情。如此吵一架都還算是好的,此時服個軟便也罷了,若要較真,惹得她們傷了心,冷了情,那便不好了……”
青鸞到此便打住了。
他這番話本就說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斟詞酌句地繞了一大圈,總算說到了點子上:
總歸面前這位還喜歡那女子,縱使服個軟又如何?
他曾經在那海閣地界能討得恁多女子歡心。妖族海怪不說,人類女子亦不在少數。憑的什么?
不就是一副好嗓子,一張好臉皮,且從不與她們爭執(zhí)?
由此才得了個“知情識趣”的好名聲。
可他也知面前這位脾性,若真能一聽就能服軟,那才真是稀罕事。
果然,話音剛落,就聽得紅衣“仙君”冷笑連連。
“什么不好?”他玩味道,“哪里不好了?你倒是繼續(xù)說說?”
青鸞心下叫苦不迭,這男女之事最忌諱旁觀者摻和,說不好便是徒惹一身騷。
可這位都發(fā)話了,他又不能不答。
無數勸誡在唇邊翻來覆去,青鸞想了又想,最后還是決定伸頭一刀:
“恕我直言,這男女拌嘴之時,‘對錯’最是無關緊要。哪怕真是對的又如何?若惹得對方心灰意冷、轉投他人懷抱,那才真是錯得離譜�!�
話音剛落,他就同滿桌靈食一同飛了起來,然后被“啪”地拍翻在地,湯湯水水澆了個滿頭滿臉。
【小劇場·后續(xù)】
青鸞:(生無可戀趴)
公子:魚和湯我還給你留著。
青鸞:……行。你高貴,你了不起。
公子:確實。?
156|智愚皆難脫迷障(下)
(部分行為掉SAN預警)
雖然早有預料,但青鸞真被掀翻在地時,還是被暴漲的靈威壓得抬不起頭來。
那位輕笑一聲,慢悠悠地撫掌三下。
“說得好�!彼澋�,“當賞。”
一碟一盤應聲而落,銀酥魚同白玉湯俱完好無損。
青鸞身上一松,呻吟著道了聲謝。
“謝什么?”那位又恢復了漫不經心的語氣,“說好了賞你,便是你的。只是有一件你搞錯了�!�
“什么清氣濁氣,都是一幫朽物編出來誆人的,就算有幾分道理,與她又有何干系?”
“她還小,縱使一時想不開也是正常,我亦不會拘著她,同她辯什么道理�!�
“但總歸有一天她會明白——她那身靈肉骨血也好、滿腔喜怒哀樂也罷,皆是我給予她的,斷無旁落之虞�!�
……
青鸞回到煉霓峰居處的第一件事,便是取出方才得到的那兩樣,擺上一副碗筷,斟了半壺茶,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雖說沒了那位的仙法維持,靈氣流失,口感比之想象遜色不少,他還是吃得津津有味,邊吃邊尋思那位果然是個會享受的,而他掛念的女子確實個沒口福的。
再想到那位大能雖是手眼通天,也被這“情”之一字折磨得束手無策,同那些唱本里的癡男怨女沒什么分別,青鸞又忍不住嘿笑兩聲,覺著這盤中之餐、口中之物當真是再美味沒有。
吃了大半,青鸞終于戀戀不舍地留了些,起身朝床幔走去。
青色的帳幔無風自動,直接朝兩便掀開,露出扇垂花門樓來。
他踱步而入,踏入一座月下四合小院,中庭玉蘭盡落,東西廂皆緊閉,唯有主屋的門半闔著。
青鸞駐足瞧了會兒,抿唇一笑,婷婷裊裊地便朝屋中去了。
剛一進屋,就見一黑影猛地撲來。
然青鸞眉都不曾稍動。那影子堪堪觸得他時,像是被什么繩索之類的扯住,倏又向后飛去,猛地摔趴在地。
青鸞搖搖頭,施施然在圓桌邊坐下,自顧自又取出吃食清茶,悠悠吃得差不多了,方才戀戀不舍地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苦?”
一望之下,那物終于得了聲音,嘶啞吼道:“妖……妖孽……你對我……做了……什么?”
它死死盯著青鸞,然除了一張圓臉依稀可辨外,眉眼口鼻如覆了粘液般皆盡虛糊,再難分辨其形。
青鸞道:“不是我要對你做什么,而是你怎還未想通?這借運換命本就是你情我愿的才好。我借你一段命數,好方便在這天玄行走,你得我允諾,便同我分身一般,直接得我修為境界,如此兩全其美之事,你為何不愿?明明你只需說明心愿便好。”
“……你……去死!”
奉茶朝他吐出一口濁液,然她動彈不得,自是連他衣角都沾不到。
青鸞好似沒看到般,又道:“你這般固執(zhí),只會害了你自己。若你一直不肯點頭,我倒是沒什么,再換個人亦不過麻煩些罷了。唉,只是你這身修為卻是撐不了太久,這無命之魂,如何能久居你這血肉之軀呢?”
話音剛落,奉茶瘋狂咳嗽起來,胸腔急喘如風箱,掙扎著嘔出幾口血塊來。
腥味彌散開來,青鸞不自覺舔了舔唇。面前剩余的靈食忽就好像失了吸引力。
他盯著奉茶瞧了好一會兒,終還是起身,挪著小步走到她面前,收斂裙擺蹲下,伸手在她口唇抹了一下。
“可憐見的�!鼻帑[掩唇,目露憐憫,“這些日子你還沒受夠嗎?”
奉茶咳得更厲害了,青鸞又要抬手為她擦了。
奉茶扭頭想要避過,青鸞忽道:“別動,不然我就直接吃了�!�
于是方才還掙扎得厲害的奉茶立刻不動了,除了止不住地咳嗽吐血。
青鸞好似半點也不在意般,津津有味地將她所有吐出的血塊盡數接了,又掩袖喂入口中,如啜飲瓊漿玉酪般。
待得奉茶終于氣力耗盡趴在地上,他方才擦了擦已然殷紅如血的唇,意猶未盡道:“唉,果真血食才是最好的,只是不知何時才能再痛飲一番……”
他想了一會兒,從懷中取出個巴掌大的琉璃葫蘆來,在奉茶面前晃了晃,也不管對方看見沒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你瞧,其實我對從了我的人都很好,不管是王瑯也好,你姐姐也罷,皆還有一縷神魂在我這兒哩——哦這便是他們借予我命數的憑證�!�
奉茶陡然一顫,就要湊近去瞧。
“哎,莫慌�!鼻帑[將葫蘆移開了點,吊得奉茶仰起臉來,“你瞧,他們在里頭過得很好,我自有秘法塑芥子境,神魂亦可納——你如今所在便是秘法一角�!�
“可惜我被那定鈞小兒重傷,又被……拘了法寶,不然自可送你們一家團員�!彼呎f邊搖葫蘆,內里青煙滾滾,隱隱可見山核桃大小的人臉。
奉茶拼命湊近去聽,果然好似聽得一縷熟悉的聲音逸出。
“啊……啊啊……姐……姐姐……”她終于痛哭起來。
青鸞也不著急,等了好一會兒,待她終于轉為啜泣,方開口問道:“可想明白了?”
“……你想……如何?”
青鸞掩唇笑了:“不如何,你只需誠心叩我三次,再喊三聲‘相繇大仙’,說出你的心愿便可�!�
她并沒有猶豫太久,搖搖晃晃地跪坐起來,結結實實地磕了下去。
咚。
“求……相繇……大仙把姐姐……給我�!�
咚。
“求相繇大仙……把姐姐給我�!�
咚。
“求相繇大仙把姐姐給我。”
三聲盡落,她終于重新顯出人形來:雙目圓潤,面頰微豐,約莫二十五六的年紀,本該是副柔和討喜的面相,然因其人頭發(fā)灰白,唇角緊繃,便同中年仆婦一般干巴枯朽。
青鸞抬抬手示意她起來。
待得她一言不發(fā)地站定了,他又仔細打量了一番,滿意點頭:
“從今往后,你便是我手下的啞仆,專替我煉丹時打下手,便喚你‘胡安氏’罷�!�
……?
157|欲海行舟何渡(上)
洛水醒來時,身遭暖洋洋的。
伍子昭摟著她仰面漂浮著,任她伏在他的胸口,像一條趴在鯊魚身上的小魚。
她抬起臉來,瞧出他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眉眼之間,昨日夢一樣的妖冶綺麗不再,又是深膚俊朗的人類模樣了。
這副模樣比之妖形未免有些普普通通,可此刻瞧來卻讓她品出了一種安心。
洛水盯著他微豐的雙唇看了會兒,伸出手去撥弄唇珠,玩了一會兒又掂著指去摸他的牙,不過稍稍碰到就被一口咬住。身下人以牙尖抵住細細摩挲,示威一般在指腹上劃來劃去。
她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tài)下感受他的“尖牙利齒”,心想這家伙確實算得上是“牙尖嘴利”。
伍子昭也不睜眼,就這樣任她摸來弄去。只是這般親昵之下,她手指不一會兒就沾滿了黏滋滋的津液。
洛水嫌棄地“噫”了一聲,在他臉上使勁抹了抹,想要擦干凈。
身下人自然不干,雙臂一收,摁住她的脖子就是一通亂蹭,不僅將臉上的口水涂了回去,還將她鼻子、嘴唇、下巴盡數啃了一通,直舔得她像只被捏住了后勁的貓般,唔唔哼叫,死命掙扎。
他親著親著顯然就來了感覺,抱著她在水中一個翻身,又好好快活了一番。
這一混就是小半刻。他喘著氣放開她的嘴,順勢又是亂親一通。
這下她滿頭滿臉都是他的汗水與津液了。
洛水氣得只想把這狗東西的腦袋按水里,可眼見對方又腆著臉湊過來要幫她舔干凈,嚇得驚叫一聲,自己先往水里鉆去了。
伍子昭隨手一撈將她圈住,不等她一巴掌拍上來就主動捉著她的手貼上嘴唇。
“躲什么?”他順著她掌心的紋路舔了起來,邊舔邊笑,“都是好東西呢。”
洛水摁著他的臉死命推拒,邊推邊罵:“都是好東西你怎么自己不吃下去!”
“行�!蔽樽诱迅纱鄳�,抱著她往岸上一送。
洛水嚇得花容失色,蹬腳踩他。
“你是狗嗎!”她尖叫。
伍子昭正色:“我勸你想清楚再說——有道是‘狼行千里吃肉’,若我是狗,你說這狗行千里吃的是什么?”說著還啃了口她腳心,吭哧吭哧笑了。
洛水大怒,也不躲了,撲上去就要和他同歸于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