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伍子昭含糊謝過,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水身遭向來熱鬧,伍子昭御劍而去,還在半山,就瞧見她身邊圍了好些弟子,七八個人也不御劍,就這樣熱熱鬧鬧地往山上走。
伍子昭抿唇,笑容淡去不少。
可待得細(xì)看人群中心那人,心下那點怨氣又不見了。
——瘦了。
伍子昭第一時間便覺出不對。
雖她人籠在那襲寬大的銀裘中,可下巴明顯尖了一些,不過數(shù)十日的功夫,竟似整個人都清減了一圈。雖然是笑著,可眼睛不若往日明亮,連笑意瞧著都似有些飄忽,生生多了幾分惹人憐惜的味道。
伍子昭心下懷疑。他知她這趟下山或有任務(wù),能平安回來已是不錯,可眼下這模樣,卻像是好生受了一番磋磨。
伍子昭瞧著不對,她周圍的弟子卻似一無所覺,尤其是站在她右手邊的男弟子,眼神錯也不錯地落在她的臉上,好像根本沒看見旁的弟子落在他身上的憤恨目光——等等,此人并非天玄弟子。
伍子昭這才注意到,陪在洛水身邊的那個玄衫少年境界不低,雖瞧著不過十五六的模樣,然目蘊神光,步法玄妙,旁人想要將他從洛水身邊擠開,卻連他半片衣角也沾不到,修為竟似比他還高上一些。
伍子昭端好笑容,邁步下去,暗用了縮地成寸的術(shù)法,幾步便到了幾人面前,朗聲道:“師弟師妹們都回來了�!�
眾人聽到他聲音,紛紛行禮,也不拘謹(jǐn),只笑喚“大師兄好”“居然是大師兄親自來接”,更有心思復(fù)雜者,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洛水。
伍子昭自然也是看著洛水的,可她在人前向來不給他好臉,格外恭敬地行了個禮后,便半句多余的話也沒了,瞧著竟比旁人還疏遠(yuǎn)幾分。
伍子昭對洛水有些意思,祭劍上不說人盡皆知,卻也不算什么秘密。有膽大的瞧見他吃癟,直接笑出了聲來,被大師兄含笑一瞪,當(dāng)即告饒,說有事先行。
剩下的縱使不甘,亦跟著散了,只剩一個完全不長眼的,正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少年。
伍子昭一眼便瞧出來人姿儀不凡,如今走近了看得更清楚,只覺此人雖還未梳玉冠,這般容姿卻是真當(dāng)?shù)闷鹑速澮宦暋靶∠删薄Q作旁的青年才俊,伍子昭少不了要恭維幾聲,只是此人一直目光鎖在洛水身上,著實讓伍子昭心下不快。
他言不由衷地夸了對方幾句“年少不凡”云云,末了,問道:“不知這位同修卻是何人高徒,‘山海之會’未到,來我天玄有何賜教?”
少年“啊”了一聲,露出點不好意思的神情,抱拳行禮笑道:“是我失禮了。我乃定鈞門下司荒衛(wèi)寄云,此番來天玄除了護送兩位師姐回來,還有事需向貴派掌門當(dāng)面稟報�!�
伍子昭聞言微怔,再瞧洛水還是心不在焉的模樣,心下升起一點警醒,面上亦斂了笑容,鄭重道:“既是貴客,可在我祭劍殿中稍歇,容我同掌門通稟后再約一敘�!�
說罷伍子昭也不再去看洛水,而是將衛(wèi)寄云親引自主殿落座,又喚來弟子奉茶,最后假作沒看見少年依依不舍的目光,表示還有些事要同師妹吩咐,便領(lǐng)著洛水去了他那處辦公的偏殿。
入得殿中關(guān)起門來,兩人一時無言。
互相瞧了兩眼后,到底還是洛水先避開了目光,顯是心里有鬼。
她心里自然是有鬼的,各種意義上的……至少今天,她不是很想面對伍子昭。
洛水有心先跑,卻不知身旁的人自她進來開始,亦是心思幾度變幻。
正當(dāng)她琢磨著要不編個頭疼體乏的借口先行開溜,便覺后腰一緊,回過神來,卻已被這面前長手長腳的牢牢箍在了懷里。
他身上燙得嚇人,隔著這分水辟火的銀裘都能覺出隱隱的熱來,燙得她也臉紅了。
可這人箍住了她還不夠,下巴抵著她的后肩用力嗅了好幾口,便一口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疼,但那尖牙抵著軟肉的感覺……實在是說不上來的奇怪。那處甚至不是她的敏感之處,可一口便咬得她腿都有些發(fā)軟。
“你、你干嘛啊……”
她終于想起來要推他,可那推拒半分力道也無,埋怨的聲音亦是軟得要出水——這哪里像是要將人推開?
她覺出自己言不由衷,臉上的熱意不由隱隱入腦。
肩上的人自然清楚,悶聲笑了笑,牙尖又往下壓了幾分,同滾燙的氣息一起落在肩肉上,好似要在那里燙出個印子來。
“我說……”他舔了舔最燙的那塊,“說好了要送給我的‘好東西’呢?”
洛水心下咯噔,原本還發(fā)熱的頭腦半點也不熱了,甚至還有點發(fā)涼。
當(dāng)真是怕什么來什么。
她心頭的“鬼”可不少,最簡單的一樁便是,到了接近山門之時,她方才想起來下山時答應(yīng)大師兄的“解藥”可是半分下落也無,至于什么“聯(lián)絡(luò)”之人,更是半分影子也沒見。
她當(dāng)然急,也顧不得邊上有個“麻煩”衛(wèi)寄云一直盯著,照慣例埋怨了那鬼一通,只說當(dāng)初照它的話盡說了,結(jié)果呢?
她忘記了也就罷了,它不僅不提醒,被她一催,居然只告訴她,說什么“拖上三日就好”,還特地囑咐她暫不要對伍子昭用“織顏譜”。
——這事是一個“拖”字訣就能解決的么?難道什么勞什子“解藥”還能自己變出來不成?
洛水只后悔自己方才沒直接借口身體不適一跑了之,被面前男色迷了眼睛,如今被牢牢制住,哪還有機會再跑?
卻未曾想到,這餓狼也似的家伙在山門獨候了十幾日,方才還受了刺激,哪能這般讓她輕易跑了??
113|靠不住
當(dāng)然,只是想想而已。不僅不能跑,還得想個說法圓過去。
洛水道:“我大老遠(yuǎn)回來,你不給我接風(fēng)洗塵,反問我要禮物,是何道理?”
她本意是假作不快,讓他反過來哄她。伍子昭自然是聽得出來的�?伤鄾]有錯過,方才自己在暗示“解藥”時,懷中人身上明顯僵硬的反應(yīng)。
明明早前下山時,同他暗示得那般明顯,這般反應(yīng),莫不是真的出了狀況?再聯(lián)想到那個定鈞門的弟子,恐怕確實沒那般順利。當(dāng)然,還有一種可能……
想到此處,伍子昭心下微沉。
他不動聲色,只將她摟得更緊,原先咬著肩膀的牙,轉(zhuǎn)而叼向了她的耳垂,低笑道:“你若是想來我洞府‘洗塵’,我自是十分歡迎。”
“你……你這人當(dāng)真是好不要臉!”
她像是一下子就害羞了,落在他牙尖下的一點軟肉,又復(fù)燙得厲害。
伍子昭一聽就想笑,笑她這假裝矜持害羞的模樣——不,害羞應(yīng)當(dāng)是真的,裝模作樣亦是真的。
若換作旁的時候,被她這般不動聲色地一勾,他大約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手了。
其實他確實已經(jīng)上手了。這銀裘他脫得熟練,一下子就剝了扔到一旁,露出里面粉衫包裹的柔軟身軀,薄薄的一層,因為還捂出了些汗的緣故,同肉貼著肉的情狀卻也沒有太大差別。他本就手臂修長,伸手一摟,就像是撈住了只剛化形的小狐貍精。
洛水沒料到他動作這般快,杏眸微瞪,一副生氣的樣子,可身上半分掙扎的意思也沒有,被他一貼,就軟得骨頭化了似的。
伍子昭被她這一瞧,心頭有火,身下發(fā)燙,直想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親上去,將她好好揉上一通。
他目光灼灼,洛水被瞧得受不住,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半闔了眼,微仰著頭,就等他來親。
氣息籠罩下來,滾燙的唇在她的唇角貼了貼。
可也就只是貼了貼,馬上就分開了,洛水再要追上去亦是不能。
她不滿瞪眼,卻只見伍子昭深吸一口氣,與她分開了一些道:“此地不合適,外面還有人等著——”
洛水聽了差點沒氣笑了。也不知平日不看地點就要歪纏的人是誰?如今關(guān)著門避著人,不過親一親他都不愿意了?
大約她不高興的模樣太過明顯,伍子昭摸摸她腦袋,慢慢道:“再有三日便是‘月晦’,到時你來尋我,想要如何都可以。”
洛水冷笑著一把拍開他的手:“誰要去尋你?你放心,東西方才都已分完了,不勞大師兄掛記。”
見他不說話,她自覺理直氣壯,又道:“我此去半月,你也不問我在外頭有沒有受得委屈,反倒只問我有沒有尋到東西!你……”
洛水本還想再說些什么,與面前人好好爭辯一番,可腰上一緊,卻是他將她又摟住了,下巴重新抵上她的后肩,不讓她亂動。
骨肉相硌處,沉沉的有些疼。
他說:“我知道�!�
沉默片刻,他又道:“我一瞧便知道了�!�
洛水不動了,半晌,只埋在他胸口恨恨吸了幾口,委委屈屈地“哼”了一聲。
是熟悉的氣息,所以哪怕有點疼,她也覺得安心。
……呸,才不是安心,她只是動不了罷了。
如此,她又生出了點稀薄的愧疚之心來,想自己下山前確實騙他主要目的是去尋藥,可回來卻失信了,兩手空空,好像確實是沒什么道理。
洛水想,反正那鬼說了等三日就行。她估摸著,過三日就和之前那般去洞府陪他,橫豎還有織顏譜,總歸不會讓他那么難受。
她這邊胡思亂想,就又聽他笑道:“可我也知你這人最愛倒打一耙,先下手為強。你說我瞧不出你變化,我倒想問問你,我一個人留在山上想你想得脫了形,你可瞧出來了?”說著還故意稍稍松開了一些,示意她好好瞧瞧。
洛水只道他是開玩笑,胡亂瞧了兩眼,不滿道:“哪里脫形了?我瞧著倒似比先前還好上幾分�!�
他聽了果然又笑:“難為你這沒心沒肺的還能這般胡謅�!�
洛水不樂意:“我如何胡說了?”
伍子昭問她:“當(dāng)真看不出來?”
洛水仔細(xì)看了一眼,覺著好似確實有些變化:倒是沒變白,可見是天生的膚黑,然旁的地方……
“變……好看了?”她不習(xí)慣夸他,說得猶豫且別扭。
她這大師兄眉目深邃,她是早就知道的,可今日看來,比之過去的“俊朗”,又似平添了幾分青言聞朝那樣“風(fēng)姿”,生出一些容光灼灼不可逼視的感覺。
——是因為修為精進的緣故么?
洛水心頭劃過一絲疑惑。
伍子昭又問:“當(dāng)真半分頭緒也沒有?”
洛水猶豫著搖了搖頭。
他笑道:“沒有頭緒亦是無妨……只師妹總是這般迷糊,卻讓我實在擔(dān)心�!�
他嘴上說著關(guān)心的話,洛水一聽卻是心下一突,總覺得自己好像遺漏了什么。
面前人沒讓她思考太久,只錯也不錯地盯著她,慢慢道:“好教師妹知道,非是我急著要東西,只是方才我忽然想起,其實那“月晦”并非是三日之后,而是五日之后�!�
“……”
“沒想到小師妹也犯糊涂,這般重要的日子能同我一般記錯�!�
他依舊是在笑著的,只是那笑中卻已有了懷疑之意。
——這是在拿話詐她?!
洛水手腳涼透了。
有那么一瞬間,她只想大喊“公子”出來幫忙�?伤降走記得那鬼囑咐過她不許用“織顏譜”,既是如此,喊他大約也沒什么用處。
說到這里,她又恨起那鬼來:當(dāng)初他讓她照著瞎編,非要提那什么解藥。事到如今出了漏子卻又讓她拖——拖拖拖,她怎么拖?拿什么拖?
對面人不說話,顯然還在等她接上。
洛水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當(dāng)初這人也不是沒詐過她的話,戳穿過她的身份,她只要抵死不認(rèn)就可,他也不是沒有拿她如何?再不濟,還是那句話,橫豎她總歸還有織顏譜兜底。
如此,洛水憋了一會兒,將原本心下的一點酸澀釀成了三分,抬眼瞪了回去:“就是記錯了又如何?你這么兇作什么?一句話便想給我定罪么?”
大約是她這話說得太理直氣壯,面前人確實愣了愣。
她又說:“我不過離山半個月,你就疑神疑鬼了起來,橫豎就是為了個破玩意兒!今日我便是什么都不給你,你又當(dāng)如何?既是不信我,又有何可說的?——你自想辦法解決你那毛病,與我又有何關(guān)系?”
洛水沒有錯過面前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悔愧。
她說著說著,亦想起在奉茶家中養(yǎng)傷的那幾日,她一直莫名郁郁,雖有個多話的衛(wèi)寄云在一旁陪聊打趣,可還是如坐針氈,心下只想快些離開此處,回到山門中去,好好找人傾訴一番。
結(jié)果回來了,尋著人了,卻又被好一通懷疑。
她想,不就是個解藥嗎?就算沒有又如何?她也不是沒有幫他的辦法呀?之前月晦他們兩人不也就是那么過了嗎?
如此一通捋下來,洛水只覺這“取藥”實在不是什么大事,完全無甚必要大動干戈——當(dāng)真是人心易變!不過離山半月,這討厭家伙就又開始疑神疑鬼,也不知是織顏譜效力過了還是如何——不,那鬼根本就沒提過,必然是他天性如此,又多疑,又涼薄,說不好與她親近也只是為了讓她幫忙尋“解藥”罷了!
且不說這家伙從她入門之前就兩次三番懷疑她,自己皮下、心下多少彎彎繞繞從未與她坦明過,卻想來探她的心事與秘密,哪有這般道理?
洛水越想越是委屈,原本硬演出來的三分澀意,在一番傾訴之下,硬是成了十分。
至于為何埋怨那家伙有所隱瞞,又為何只是委屈,并無太多害怕,卻是不愿深想了。
洛水心下難受,對伍子昭試探著伸過來的手半分也不客氣,“啪”地一下就拍開了。
對面似想再伸,她自然再拍,拍完不算,還要瞪他。這一瞪之下,才發(fā)現(xiàn)眼里不知何時早已蓄滿了眼淚,稍一動,便啪嗒啪嗒往下落。
她知她這師兄見不得眼淚。若換作往日,這人縱使再別扭,也該沒臉沒皮地抱過來了。然今日他似鐵了心腸要同她作對,樁樁件件都不同以往。
被她兩下一拍,伍子昭沒有再探,只道:“你若覺得疲乏,便在這里好好休息一會兒。至于山下的情況,我自去找定鈞門的師弟了解吧�!�
語氣平平,既不冷淡,也不熱絡(luò)。
他倒是說完還瞧了她一會兒,見她無甚反應(yīng),也沒多等,徑直轉(zhuǎn)身出門。
洛水僵在了原處,只覺臉是熱的,心是涼的。
然而心底那股冷意化作怒氣前,腦中已然響起了“啪啪”撫掌之聲,顯然是那鬼看了個過癮。
它道:(“我卻是不知你這胡攪蠻纏的功夫倒是有了長進——哦,勾人的功夫也是,你這人前精明的大師兄,我瞧著也是個傻的,竟拿你一點辦法也沒有�!保�
說起來,“解藥”的事確實暫時糊弄過去了,可洛水半分開心也沒有。她甚至懶得再問這鬼,三天以后此事它打算如何解決。
至于它說的關(guān)于她大師兄的那番話,她更是沒聽進去——要真信了才是傻子。
一時間,洛水只覺得不管是男人也好,男鬼也好,當(dāng)真是半個靠得住的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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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當(dāng)女鵝更新了傳信玉簡的狀態(tài)后,各人的聊天框】
[我哥哥天下第一:糟心男人(怒)]
這世上沒鬼:聽鬼勸,吃飽飯
青言:我不是人
不回私聊:[狀態(tài):忙碌]
聞朝:[正在輸入中……]
天玄掌門靈虛真人(已認(rèn)證):[樂]?
114|兩心
想到這里,洛水也不氣了。別說三天后,就算三十天后,三百天后,她也不會再去找那狗東西了。
反正他愛懷疑,就讓他懷疑個夠吧。至于會不會出問題,就讓這見鬼的鬼去操心好了。
洛水這賭氣的心思明明白白,腦子里的鬼聽了直笑。
洛水不知道它笑什么,也懶得問,哪次它笑了之后有好事呢?
其實她在學(xué)會御劍之后,已對“修仙”生出幾分興趣,暗暗期待自己能同話本子中的少年修仙者一般,下山行俠仗義、同些個妖魔精怪打得有來有回,大獲而歸。
可誰知仙是修了,山也是下了,然而不僅半點收獲沒有,還稀里糊涂大病一場。
洛水想,人還是得認(rèn)清自己,莫要做什么多余的事。她來這天玄一趟,說到底還是為了取劍保平安,求得同季哥哥雙宿雙飛,哪能真的修成仙呢?
她自覺初心不改,可不知為何此刻想來,卻不如從前念頭通達,隱隱似有酸澀之意,還有一絲不安。她甚至突然想到:若是不進此門,不入此道,會不會更好一些?好歹少些磋磨。
——不對不對。
洛水馬上就否定了這突如其來的念頭。
若是自己不追過來,與季哥哥才當(dāng)真是緣分盡了,如此獨自留在家中做個富貴閑人又有什么意思?旁的不說,這天玄上的日子雖然苦了點,卻同他信中寫的一般,到底與凡俗不同,頗有新奇之處。
再說了,那些個雙宿雙飛的故事,不說一波三折,大小磨礪總歸是有的。老天讓她接觸了些奇奇怪怪的糟心男人,不正是給她機會擦亮眼睛?如此才更能覺出季哥哥溫柔體貼的好來!
洛水一路胡思亂想,悶著頭朝外走,不想還未走出大殿,迎面就撞上了人。
她覺出不對,腳步下意識地一錯,險險避過,還來不及想清自己為何步法靈敏不少,就趕緊先軟聲道歉:“實在對不住,我……”
“啊是你!”還未及變聲的奇怪少年音直接打斷了她,頗為耳熟。
洛水抬頭,就見一只青金色的毛團子正朝她齜牙咧嘴,金燦燦的眼睛瞪得溜圓,那弓身炸尾的模樣,像是恨不能立刻撲過來撓花她的臉——瞧著還挺兇�?稍僭趺磧匆膊贿^是普通貓咪大小,細(xì)看還怪可愛的。
且就算它想撲,也已被拿捏妥當(dāng)——后頸正提溜在兩只玉樣修長的手指間。
那手的主人瞧見她驚訝望來,矜持地點了點頭,不是青言卻又是誰?
這護山神獸人形的樣貌出眾,是個弟子都會忍不住多瞧上兩眼。洛水亦是如此。只是她才看到第二眼,就見對方抿了抿淡色的唇。
洛水立刻回過神來,想要道歉,還沒開口,就見青言直接將一團兒子往懷中塞了塞,根本不給它探頭的機會。
洛水只道是青言護崽,當(dāng)即垂首,重新行了一禮,也就錯過了對方瞬間失落的神情。
“爹!”被塞住的青俊猶自奮力抗議,“你干什么啊……”話沒說完便覺口中一香,卻是被塞了一塊新烤的松銀炭,酥香四溢。
于是洛水再抬起頭來,看到的便是一幅“仙人撫貓圖”:方才還炸毛的小神獸已然乖順得同真正的貓咪一般,晃著尾巴窩在月華一般的仙人懷中。
縱使知道不妥,洛水還是又多瞧了兩眼。只是這不看則已,看多了亂七八糟的想法便不受控制往外冒:
她想,前輩雖并非人族,可這化了形的容貌當(dāng)真是和月亮一樣,只可遠(yuǎn)觀。
她又想,其實早前她下山前做的那事,分明就已將面前這位褻瀆了個徹底……
念及此,洛水目光不禁有些閃躲,臉頰也有些發(fā)燙。
她這廂移開眼去,不覺面前青言不知何時又抬眼看她,瞧見她眼神飄忽,心不在焉,不禁愈發(fā)失落。
青言自洛水下山?jīng)]兩日,便悄然分出一縷神識關(guān)注山門,她回來第一時間便知道了。他倒是有心直接去山門迎人,可到底還記得自己平日深居淺出,模樣扎眼,貿(mào)然出去恐給她帶來麻煩,一時之間竟是躊躇不已。
不想青俊亦背著他天天盯著山門,第一時間就和父親嚷嚷說鳳鳴兒回來了,鬧著要出去。
青言難得覺得他這兒子吵鬧順眼,只照慣例訓(xùn)了它一通后,說不放心它一人,便抱著它一起來了。
如今人倒是尋著了,卻是不知如何開口。真論起來,二人其實只有修煉上的交流�!�(dāng)真是對她了解太少。
兩人這般無言而立,中間仿佛橫亙著看不見的高墻。他甚至懷疑,那日藏經(jīng)閣瞥見少女倉惶心事的一角,或許只是他的幻覺。
——要是那“同心之契”當(dāng)真有用就好了。
青言想,如他們同族間的交流一般,一旦契約確定,心意相通,便能明了彼此心意,好過這般心神不寧。
他懷中的青俊恰巧吃完了一塊炭,覺出此間氛圍古怪,抬起頭來,結(jié)果就見對面少女偏著頭,連看都不看他們父子一眼,不由心下不快。
“你這人類怎行禮都不會?當(dāng)真是毫無教養(yǎng)!唔唔……!”話沒兩句,便又被一塊炭堵住了嘴。
青俊覺著今天他爹似乎有哪里不對,輕易不肯被一口吃的糊弄過去。它奮力掙扎冒頭,將還沒吃完的含在一邊,就要開口質(zhì)疑。結(jié)果剛張嘴,就又被塞了一塊,這下左右兩邊都堵了個嚴(yán)實。
它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青俊還想發(fā)火,想把堵嘴的東西吐出去,可架不住這松銀炭實在是太香。自上回貪嘴惹事后,他爹開始同他強調(diào)要節(jié)制口腹之欲——真是笑死個獸,他們本就是天生地養(yǎng)的靈氣所聚,哪需要按照人類修煉的法子來?他爹就是在人類間待久了,染了一身壞毛病還不肯承認(rèn),還天天訓(xùn)它說它和人類一起玩野了!
……總之它很久沒吃過這么好吃的了。
于是青俊在“發(fā)火”和“吐出去”間糾結(jié)了不到片刻,就重新趴了回去,扭開頭去不看那人類,眼不見為凈,專心享受到嘴的兩口吃食。
青言安撫好兒子,直覺應(yīng)當(dāng)說點什么,可還沒等他開口,就見面前少女眉眼一彎,“噗嗤”笑出了聲來。她好像立刻覺出不妥,趕緊掩嘴挪開眼去。
青言看不清她表情,只能見到她后背微微顫抖,應(yīng)當(dāng)是還在憋笑。
他一時有些茫然,有些不明白哪里將她逗樂了,可瞥見她笑到泛紅的耳朵尖,又覺這答案好像也不是很重要。
恰巧洛水收袖朝他覦來,直接被他捉住了目光。
目光對上的瞬間,她像是東躲西藏間突然被捉住的小動物般,不受控制地打了個顫,可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做些什么,直接憋得面頰也泛起粉來。
——完全便是那日藏經(jīng)閣被他撞見的模樣。
青言忽然間福至心靈。
望著少女微紅的耳尖,他只覺得心口發(fā)熱,恍然間若有所悟:這或許就是此地人類推崇說話要遵循“含蓄”之道的緣由?
他本覺這不過是一種虛偽的表現(xiàn),以白微為甚�?汕埔娝姆磻�(yīng),終于有了新的領(lǐng)悟:
縱使還是聽不到她的“心聲”,可就算這樣,好似也還不錯?
青言有心細(xì)品這來之不易的、近似于人的“細(xì)膩”心思,可或許是他盯的時間太久,面前的少女露出了顯而易見的不安來。
他不想嚇跑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仿著印象中某個影子的情態(tài),略略彎起唇來,主動開口道:“可巧�!�
洛水本剛回神,想要行禮,結(jié)果還未開口,就撞見面前美人微微一笑,三魂七魄頓時去了一半,徹底呆了。
青言覺出她反應(yīng)不對,以為自己畫虎不成,心下懊惱,當(dāng)即收起了笑來。
洛水眼前一花,便見面前人重歸平淡,回神之余,只恨方才看少了兩眼。
(“如何不可?”)腦中那鬼笑著提醒她,(“他本就是你的契約對象�!保�
洛水一個激靈,徹底清醒了過來。
(“你想干嘛?”)洛水心下警惕,(“我這才剛回山呢!”)
(“你下山時日已久�!保┠枪碇惶嵝阉ā奥劤谴�,我已為你兜攬一二�!保┭韵轮獗闶窃缜巴嘌缘哪谴瘟_音織幻已經(jīng)快失效了,需她重新鞏固。
(“又要連睡七日?”)洛水對之前聞朝那次的心理陰影可不小,
不過這次將聞朝換成面前的美人,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那鬼假作沒聽到她后半句,只道:(“我倒是不知你對自己的修煉成果,這般沒有信心�!保�
洛水懂了,這意思是能少睡幾日。
(“總之你自想個辦法,去他洞府中一敘吧�!保┠枪淼溃ā芭缘氖�,等你成了我再告訴你�!保�
洛水心下不多么抗拒,嘴上自然接得也快。
“確實是巧了�!彼Φ溃安幌刖鼓茉诖颂幣加銮拜�。前輩來此可是有何要事?可弟子能幫上忙的地方?”
青言目光落在懷中吭哧吭哧啃炭正香的兒子身上,拋出早就準(zhǔn)備好了的答案:“我與俊兒前來確是為了尋人�?合胍娨灰娝哪俏黄跫s之人�!�
——而我想來見你。
他在心中默默補了一句。
可惜面前之人根本從不用那“同心”之契,自然也就聽不見。
洛水愣了愣,心道原是來尋師姐的。
這小神獸平日與鳳鳴兒關(guān)系極好,兩人可光明正大處在一塊兒,與青言和她的關(guān)系不同,洛水自然是羨慕的。如今看來不止如此,青言疼愛幼子,連帶著對鳳鳴兒也多有關(guān)注。這不,回山第一時間就過來尋人了。
這念頭一起,洛水又覺好笑,心道自己如何同這“天命之人”比較上了?她只是需要接近對方,可不是要爭什么。
洛水壓下心頭異樣,只接道:“卻是不巧。師姐回山后便去了煉霓峰,大約是有什么要緊的事罷�!�
她故意露了個話頭,果然青言微微皺眉。還不等他開口,懷里的小神獸已噌地抬頭,三兩口將東西嚼碎吞了,含糊道:“這年……節(jié)剛過,又能有什么要緊事?”
洛水面露猶豫:“師姐說事關(guān)重大……”說著目光微轉(zhuǎn),似擔(dān)憂有人瞧見。
青言模樣扎眼,與洛水站一處說話間,已有不少往來弟子將目光好奇投向這邊。
青俊也注意到了。它急著見鳳鳴兒,不禁煩躁:“這處人多礙眼,就換個地方�!彼疽馐侵甘韭逅鍪拢緵]想好換什么地方。
不想話一出口,就聽青言接道:“不若還是去后山吧�!�
青俊立刻點頭:“家里安靜,就回家說�!�
然洛水面露猶豫:“我大師兄讓我等他出來,道是有話要說�!�
青言道:“正好,你師兄年節(jié)送禮過來,你可一道去選些回禮�!�
洛水抿抿唇,還是躊躇。
“哎你這人類怎么……”青俊覺她磨嘰,不禁嚷嚷起來。話到一半,便覺腦殼一沉,當(dāng)即閉嘴認(rèn)命。
可它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青言真將它堵嘴摁回去。
青俊狐疑探頭,差點眼珠子沒瞪出來:
只見它那號稱向來不愛親近人類的親爹,居然主動朝它最討厭的家伙伸出手去,好像……好像是要帶她一起的意思?!
洛水方才還在暗怨青言疏離,不想眨眼對方就無聲發(fā)來邀請。她心情一下就昂揚起來,哪怕習(xí)慣端著,也壓不住唇角上翹。
她眼神亮晶晶地望向青言,但見對方雪砌似的清眸微微一顫,隨即斂去眸光,并不看她。
心尖好似突然被毛茸茸的尾巴撓了一下。她好像突然間明白了什么。
洛水倒是有心直接應(yīng)下,可目光微轉(zhuǎn),便對上青言懷中一雙氣勢洶洶的金眸。
她冷靜了一些,只假作沒看見,小聲道:“不若前輩先行,我隨后便到�!�
得到想要的答案,青言點了點頭,淡定自若地收回手,化作一道流光去了。
懷中的青俊上一刻還情緒緊繃,唯恐洛水不知好歹答應(yīng)同行,結(jié)果眨眼間就見后山地界近在眼前。
事情變化太快,它還來不及想清楚那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好歹,就意識到另一個問題:
不是說好了出來找鳳鳴兒么?怎么人沒找到,這就又回去了?
……?
115|相識
卻說另一邊,伍子昭渾然不知某人已經(jīng)將他拋至腦后。
他一頭惦記著隔壁還在生悶氣的洛水,一邊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接待這定鈞門來的貴客。
雖然初見之下隱有警惕,但伍子昭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半盞茶的功夫后,他便明了了,這名為“衛(wèi)寄云”的少年,確實是個人物。
衛(wèi)寄云既為“荒禍?zhǔn)埂弊隆八净摹保瑔紊矸荼阋咽琴F重非常。需知山海之間修真諸派英杰無數(shù),自一仙一魔隕落后,便以四君十二使為其中翹楚。
天玄有祭劍使、掌鏡使,其中“掌鏡使”之位因秘寶遺失而空懸,真正行事的便只有祭劍使聞朝。然在斬除妖邪之事上,那位“荒禍?zhǔn)埂眱疵麉s是遠(yuǎn)超聞朝。而在定鈞門中,只有最得荒禍?zhǔn)剐刨嚨牡茏臃侥艿谩八净摹薄ⅰ八镜湣敝枴?br />
再觀修為,衛(wèi)寄云尚在束發(fā)之年,境界卻比伍子昭自己還要高上一層,當(dāng)是“煉骨”無疑,如此資質(zhì),哪怕放眼天玄,或也只有聞朝。
面對如此英才,伍子昭倒不至于心有戚戚,只他自己也算是聞朝暗定的接班者,兩廂比較之下,難免生出一股奮發(fā)之意。
可他轉(zhuǎn)念又想到,自己其實亦算身份特殊,兼之這天玄上上下下的事務(wù),雖多在正軌,亦有千頭萬緒的牽扯。所謂一心修煉,卻是奢侈至極。
伍子昭心下苦笑,面上卻絲毫不顯,場面上的恭維話說完之后,見對面少年并無同他多談山下之事的意思,只一個勁地說天玄茶好水好。
伍子昭心道這少年看似心機不深,其實也是個難相與的。
方才他還沒來得及問洛水更具體的情況,想起這少年路上一直盯著洛水,心下有了計較。
伍子昭笑道:“這茶名為‘玉漱’,正是漱玉峰上產(chǎn)的好茶,若衛(wèi)師弟喜歡,自可多帶些回去——說來也巧,本門小師妹也喜歡這茶,恰巧就多備了些�!�
他這話當(dāng)然是胡說的,洛水辟谷已有些時日,早就習(xí)慣只喝靈泉靈水�?v使總愛摸些吃的,亦不過是因為閑不住嘴的緣故。
衛(wèi)寄云聞言果然眼睛一亮:“真的嗎?”
伍子昭點頭:“自然,我那小師妹于口腹一道自有見解�!�
這話是有根據(jù)的,辟谷都能這般費勁的,她也算是天玄頭一個。
伍子昭說著眉頭微微一皺,露出些許愧疚神情:“也不怕衛(wèi)師弟笑話,我們小師妹亦是來自人間富貴人家,這趟她外出匆忙,平日喜好的一些茶葉零嘴大約是沒帶上,也不知山下的那些是否吃得習(xí)慣,瞧著年節(jié)一過竟好像還憔悴了幾分�!�
衛(wèi)寄云前幾句還饒有興致地聽著,到了后面神色逐漸不安起來,不由揪緊了腰上系著配飾的紅色絡(luò)子。
待得伍子昭說到“憔悴”,他終于忍不住開口:“既然洛師姐喜歡這茶葉,那就讓她都拿著吧——我就不用了。”
伍子昭立刻說:“這如何使得?已經(jīng)勞煩衛(wèi)師弟一路護送師妹,既然師弟喜歡,不過是謝禮上添一些罷了�!�
衛(wèi)寄云耳朵“刷”地便紅了。他只想同洛水親近,聽不得這謝來謝去的,眼前的這位師兄不僅人好,顯然把他想得也太好了些。
衛(wèi)寄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這“護送”二字受之有愧,只能含糊道:“伍師兄實在是謬贊了,我這趟其實未能成事,更談不上‘護人’,我……”
洛水在奉茶家躺了快有十日,他整日圍著她轉(zhuǎn),更多的還是愧疚之心,和保護其實并沒有太大關(guān)系。
只是當(dāng)著洛水師兄的面,承認(rèn)自己讓妖怪跑了,害得師姐病了,還不得不跟來天玄陳稟事宜緊急,對衛(wèi)寄云來說也實在是困難了些。
年輕人胸中自有一股傲氣銳意,一朝受挫,恨不能找個角落默默消化,哪能親口自認(rèn)無能呢?
衛(wèi)寄云想到這里,噌地一下便站了起來,道:“我這一路耽擱已久,門內(nèi)師長早已來催。不知貴派掌門可得了信?何時能見?”
衛(wèi)寄云瞧見伍子昭略微驚訝的眼神,也知道自己舉動突然,借口生硬,不由耳朵更燙。但他還是強作鎮(zhèn)定,摘下了系在絡(luò)子上的玄鏑,遞到伍子昭面前:“事出突然,還請伍師兄將此物轉(zhuǎn)交給師姐,就、就說……不日我還會再同師長一道拜訪天玄,屆時再麻煩師姐引我在天玄好好逛逛,找些好吃的�!�
衛(wèi)寄云說完就有點不敢瞧對面,只怕他同自家門人一般,看穿便拆穿,可這伍師兄當(dāng)真是個好人,不僅沒借機嘲笑他,反接過話頭道:“是我招待不周,讓衛(wèi)師弟久等了——不過瞅著時間,應(yīng)當(dāng)也快了。”說著便要去接衛(wèi)寄云的禮物。
不想衛(wèi)寄云又手忙腳亂地收了回去,從袖中摸出個簇新的錦囊,裝好了才重新遞過。
衛(wèi)寄云道:“此物乃我?guī)熥鹚�,�?jù)說是上古辟邪的寶物,沾過無數(shù)大妖大魔的血,送給洛師姐,好保她平安�!�
伍子昭接物的手和面上的笑均頓了頓,不過面前的少年顯然心思亂了,根本注意不到他的異樣。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對方紅透的耳尖,心道現(xiàn)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鈞門徒的蹤跡向來與妖魔如影隨形,衛(wèi)寄云要報給白微的,自然是與此相關(guān)。
再瞧衛(wèi)寄云對“護衛(wèi)”之說的反應(yīng)——連“司荒”都兜不住的事,且只能同白微面談,很可能便牽涉到了大妖,具體是哪個,他心中已有了猜測。
衛(wèi)寄云又說不日還會再來——定鈞門什么時候是個好交際的門派了?如此,來的緣由便只能是半年后的“山海之會”,屆時山海諸派皆會有要人來此,而那個時間亦差不多是天玄內(nèi)門弟子“考校”的時候,說不好還會有旁的變數(shù)……
衛(wèi)寄云自然想不到,不過幾句話的功夫,伍子昭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諸多答案。不僅如此,他不太想知道的答案,也落到了眼中:
定鈞門師弟的心思他第一眼便瞧見了,不用多猜,可洛水呢?
這衛(wèi)寄云衛(wèi)師弟送東西倒是有趣——既是掛在絡(luò)子上的東西要送,多一并連絡(luò)子也送了,可他不僅取了下來,還特地將絡(luò)子捋順了重新收好。
他也不想多猜,然一眼就瞧出那絡(luò)子不過用的普通紅繩編成——而他那個小師妹,對凡間的物什總有些奇怪的偏愛。
伍子昭心思轉(zhuǎn)得極快,一個晃神又恢復(fù)如常。
恰巧此時主峰接引弟子已至,他同衛(wèi)寄云客套了兩句,便送后者與那弟子一起去了。
臨走前,衛(wèi)寄云忽然回頭看他,指指衣袖,神情懇切。
伍子昭笑著點頭,直到看不見人,方才面無表情,徑直轉(zhuǎn)身去了偏殿,結(jié)果進了屋,根本不見洛水。他甚至都不需要問旁的弟子她去了哪里。
其實他還有一二疑問需要確認(rèn),不過此刻他倒是又確認(rèn)了一件事:
她的膽子是真的大,定鈞門的人也敢招惹。
伍子昭垂眸,從袖中取出了那枚玄鏑。方才他接得快,如今隔著錦囊捏在手里,都能覺得指尖封寒刺骨。
他盯著那半點不見暗漬的鋒刃處,慢慢伸出手去,然還不待貼上,便見那處突然有寒芒竄出,恍如一掠而過的蛇牙。
他倏然收指,心想如果將這東西直接送給洛水,大約就能得到疑問之一的答案。
他又盯了一會兒,腦中想到的卻是,不管結(jié)果如何,她大概都會哭花了臉——像只被摁住肚皮的狐貍。
伍子昭被自己這個想法逗笑了。他聽到自己笑出了聲,但很快又沉了臉色。
他去庫房取了幾樣?xùn)|西,同那玄鏑一并在匣子里收好,重新在書案上坐下,打開未動的信箋玉簡處理了大約兩炷香的功夫,待得日頭偏斜,方才向著主峰去了。
……
“所以今日就師姐一個人前來嗎?”奉茶將鳳鳴兒從廊上迎入屋中,面上絲毫沒有搬入煉霓內(nèi)門的喜悅。
煉霓峰取形棲鳳,一梁一瓦皆極盡精巧,同明月樓的摘星閣一般,用了坤輿門的設(shè)計,以鳳凰木雕刻,其大小諸閣連通,奉茶所在的弟子居就坐落在主峰殿閣左翼,桃林環(huán)繞,與漱玉峰隔湖而望,恰如湖畔花錦中舒展的羽翼。
鳳鳴兒來時還忍不住多瞧了兩眼,待得見到奉茶的模樣,哪還有半分多余的心思。
不過半月,奉茶因為喪姐之痛,瘦得幾乎脫了形,原本笑起來應(yīng)是一團喜氣的模樣,如今也有了楚楚堪憐的意味。
鳳鳴兒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心道幸好洛水今日沒來,不然以她的性子,大約是當(dāng)場就要哭起來。
面對奉茶的期待,鳳鳴兒只能道:“我恰巧得空,便過來看看你�!�
說完她又覺得這話似不太好,便又猶豫著補了一句:“我偷溜出來的,她不知道�!�
洛水與她不同,衛(wèi)寄云又是個愛熱鬧的,兩人打眼得很,一進山門就有素日關(guān)系不錯的弟子碰見了同行。鳳鳴兒只說有事暫別,便回了主峰。恰巧她師父不在,旁的弟子說大約還有一個時辰才會返回。
鳳鳴兒也不知自己如何想的,便朝這邊過來碰運氣,不想奉茶真在。
她不習(xí)慣說謊,哪怕半真半假。
奉茶卻很好地接受了她的解釋,露出高興的笑來,臉色好上許多。
她當(dāng)即拉著鳳鳴兒坐下,同她說了好一會兒話,多關(guān)于這趟去定鈞門的見聞。末了她又轉(zhuǎn)身去枕邊取來一個包裹,里面有兩只漆盒,她打開其中一只,露出內(nèi)里各色簪子,遞給鳳鳴兒。
后者當(dāng)即連說不可。
奉茶卻難得的強硬,盒子一塞就松了手,于是鳳鳴兒不得不接住抱牢。待要再還,便聽奉茶道:“你們幫我良多,不然我大約已經(jīng)喂了妖怪。”
她又說:“進煉霓峰后,我便會隨我?guī)熥鹨煌扌小km師尊說劍、器二途有道機相通之處,自可融會貫通,但那是留給天縱之才的路——至于我,大約只會專注一途�!�
她頓了頓,笑道:“所以我以后不練劍了,就很難見到你們了罷�!�
鳳鳴兒想了想:“內(nèi)門弟子皆有傳訊玉簡,諸峰間走動也是常有的事�!�
奉茶拍拍腦袋:“我真是個笨的,居然會忘了這個——哎,讓我說完,這另一個匣子,你幫我送給洛水吧。不過是一點心意——不用說是我給的,因為里面的東西本來就是姐姐的,她、她不說我也知道,這東西是給洛水的�!�
奉茶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后一句眼中已有了明顯的淚意。
鳳鳴兒鄭重接過盒子應(yīng)下,道是她師父大約已經(jīng)回了,不好再耽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