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啊,”頭頂?shù)娜溯p笑道,“我只是好奇師弟喜歡什么樣的貓兒罷了,藏得這般嚴(yán)實(shí)——如今偷偷一瞧,果然……可愛極了�!�
那人說著,順勢在她的下巴處撓了撓,又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頂,仿佛當(dāng)真喜愛至極。?
063|你到底想說什么?
洛水腦中一片空白。
待得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手腳俱是僵的,臉亦是麻的,別說動,連顫抖都不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人摸了她的腦袋后,又朝她的臉頰撫來。
不料那微涼的指尖剛要觸及,卻突然頓住。
面前的人“咦”了一聲,道:“你這貓如何……”
再下一瞬,洛水便覺眼前一暗,卻是她的“未婚夫”攔在了兩人中間,生生遮去了對方窺探的視線。
“你嚇到它了�!甭劤馈�
那人卻只是笑,被擠到一邊也不著惱,順勢彎腰撿起鏡子送入聞朝手中,道:“你這貓兒看著和人似的靈光——你也知我素來喜歡那些新異玩意兒,一時有些手癢罷了。”
聞朝不接他的話,只將備好的靈花遞過去,然見到那人隨手便收入了納物戒中,明明是凡俗少見的仙家手法,不知如何竟不覺得稀奇,甚至極自然就接了下去,道:“此物向來是由山間靈氣灌濯,一朝離了這天生地養(yǎng)之處,難免會有些不適——若實(shí)在不行,留在我這處亦可�!�
他師兄笑他:“師弟莫不是未曾見過我那處的景致?比之你這處又是如何?”
聞朝聽到“景致”二字,腦中便閃過了面前人府上草木蔥蘢之景,四季花樹常茂,確實(shí)仙山景象,不禁愈發(fā)恍惚。
來人本也就是隨口一說,見他不應(yīng),也就有些索然無趣。雖然他確實(shí)好奇這貓兒,可他的興致向來如此,來得快,去得也快,眼見無話可說,無事可談,便拱手告辭。
只他走前,故意又朝聞朝那身后探了探,后者雖知他大約什么都未瞧見,但依舊不動聲色攔了一下。
于是那人也未再說什么,輕笑一聲,便揮袖走了。
室內(nèi)重歸寂靜,只聽雨聲滴滴答答地落著。
她逐漸找回了些知覺,想要動彈,卻不防面前的人彎下腰來,將她一把摟住。
“嚇到了?”他問。
自然。她想。
可話到嘴邊,便只有軟軟的嗔笑:“是有點(diǎn)——你怎么來得這么晚呀?”
“……以后必不會了�!�
她朝他懷里又埋了埋:“好,不許騙人”。
懷中的人溫暖又柔軟,好似美夢一般。
他瞧著她的笑模樣,再想著先前的那些違和之處,隱隱恍悟。
確實(shí)是夢,他想,且快醒了。
縱使如此,他還是殷殷囑咐:“那變貓的模樣,以后人前還是莫要這般……”
他又說了什么“仙術(shù)”亦分高低,若是碰到了高人,她這般模樣暴露人前,著實(shí)不妥,不許她在外面亂用。
她夢里也愛敷衍他,開始還裝著聽得認(rèn)真,沒幾句就撒嬌道她困了,要回去了。
他沉默了片刻,道:“一會兒我送你吧。這雨勢連綿……”
洛水不語。
她有心快些結(jié)束,恰對面話中透出不舍,稍一思索便假作抱怨:“下雨怎么了?修仙之人,餐風(fēng)露宿亦是常事,若這點(diǎn)苦都吃不起,那回頭我還上什么山,修什么道?”
她這一番話說得頗為順嘴,他也不知為何,明明不舍,可聽了卻直想微笑。再瞧見她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壓了壓唇角,只溫聲道:“我并非要送你上山——便讓我送你出府如何?”
洛水還欲推拒,又聽他道:“我明日便要離開,你亦如是�!�
語調(diào)還是慣有的平淡,然洛水聽了,心下微動。再抬眼去瞧面前的人,他卻已經(jīng)轉(zhuǎn)過了身去,也不等她回答,就開始默默整理起了衣衫。
她忽然想到,方才這人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便是這般背對著自己。雖然看不見臉,可只要一眼,就莫名的心安。
她就這樣瞧了一會兒,又覺得他這背影不知為何看著有些冷清,仿佛要送別“恩客”似的——說起來,她確實(shí)還準(zhǔn)備了好些東西要送給他,算是“纏頭”?
念頭一起,她便笑出了聲,只覺此情此景此念實(shí)在有些滑稽。
面前的人被她笑得莫名,想要回轉(zhuǎn)頭來看她,卻被她從背后一把抱住。
她極自然地抱怨:“我為你準(zhǔn)備了好些東西——前些日子你總是不肯收,所以我生氣了,今天就算帶來了,也不打算給你了�!�
他口中微苦,嘴上卻道:“無妨�!�
“可我還有好些東西想送你,只你這趟走得突然,我還來不及做好,待我攢一攢,等你回來了再一并予你,可好?”
他先是一愣,隨即垂下眼去,低低道了聲“嗯”。
而洛水這一番話說完,也陷入了沉默——事實(shí)上,她甚至有些懊惱:
這可與她早前的計劃不同。畢竟那些物什不過是順手做的,橫豎打算在他這里掙個人情,早送晚送又有什么區(qū)別?
可她偏偏生了什么“恩客”之類的念頭,于是那點(diǎn)東西便顯得實(shí)在輕慢輕飄,無論如何也送不出去了。
然而,來這里尋他的由頭總歸要圓過去,便只能改口說以后再送。
可這一改之下,卻變了味道——簡直、簡直就像是和真正的有情人相約一般。
——呸,什么有情人?她只喜歡季哥哥。
至于面前的人,不過是陷在幻境中的人罷了,哪里同她是一個心思的?
他可以做夢,她卻是不能。
正想著,腦中突然聽得那鬼道:(“告訴你的‘季哥哥’,你要變成貓回去了。還有,請他今日原諒你胡鬧�!保�
這自然是計劃的一部分,只這幻境一結(jié)束,方才那一下午的歪纏,便會在聞朝腦中成了她口里的“胡鬧”。
不過是一出靠聲色羅織出的幻境罷了,無需真正“合情”,只消按照這鬼說的,說完話,走出這洞府便很快要消散了。
可洛水莫名就有些躊躇。
待得那鬼在她腦中又催促了一遍,她才不情不愿地站定了,小聲道:“季哥哥,我要回去了。”
說著她便慢吞吞地掐起了訣來,可沒掐兩下,手指卻被面前人一把抓住。
抬眼望去,發(fā)現(xiàn)面前的人只是垂眸,并不看她。
她也不說話,只等他開口。
果然,他等了一會兒,才開口問她:“你……現(xiàn)在這樣,還有什么要同我說的么?”
她這才明白過來:他是怕她變成了貓之后,便不好同他說話了。
她壓了壓唇角,先是一本正經(jīng)道地道謝,感激他救了自己,又真誠自省,說方才都是胡鬧,讓他不要放在心上,至于那些不小心碰了摔了的東西,回頭她一定補(bǔ)還他云云。
她當(dāng)然知道他想聽些什么,可就是不肯說。
他亦不言語,只垂眸聽著。
她好不容易說累了,正想要撒嬌抱怨,順勢在同他一處,不想剛要張口,卻是眼前一暗,直接被他低頭吻住。
面前的人少有主動,所以這一吻并不長,甚至可以說是稍觸即分。
然在徹底分開前,她便又勾首回吻了過去,不算用力,確已足夠得他清醒時分難得熱情的回應(yīng)。
情熱又起,很快眼前便是水光濛濛:
今日只他自己以為他是“季哥哥”,而在她眼中,他其實(shí)還是原本的模樣。
乍看之下,他同季哥哥的差別自然很大。唇的差別尤其大。
這人總是緊抿著唇,唇線鋒銳,同她曾經(jīng)偷偷在書房中親吻過無數(shù)次的、那雙畫卷上的唇并無太多相似之處。只是此刻,這雙唇因為先前的親昵,染上了一層柔軟而薄的水光,仿佛需要更多的潤澤,才能愈發(fā)生動……
只可惜時間不夠,沒有更多了。
她看了又看,壓下心中一絲不舍,最后仰臉湊近那張唇點(diǎn)了點(diǎn)。
“一路順風(fēng),師父�!�
……
伍子昭尋來的時候,著實(shí)愣了愣。
無他,他的師父居然抱著一只白貓站在洞府門口,垂眸動也不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莫名覺得今日師父眉眼瞧著好像有些變化,可真要說哪里有變化,卻又說不上來。
“師父可需要什么?”他問。
聞朝不答,卻是不知該如何回答。事實(shí)上,他腦子里也還有些亂,未能厘清這心念感應(yīng)之下,從后山雨中救的一只貓,如何帶回來后就成了最讓他頭疼的那個徒弟?
而且此人被戳穿了還不承認(rèn),直接在房中胡鬧一通。
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是她差點(diǎn)被他那師兄抓住,若非他情急之下布置了障眼之術(shù),大約就真會露了行跡。
而待得他那師兄走了,又是少不了一通安撫。好不容易安撫好了,她卻又直接以這副模樣睡過去了。睡也就罷了,方才他催她醒來,讓她回去,結(jié)果她居然就那樣抬起臉來對他……雖然是貓的模樣,可……
一念及此,他腦中又有些混亂,連伍子昭問話也未聽清。
他這個大徒弟便又重復(fù)了一遍,問他:“師父,這只貓要如何安置?”?
064|你同她走得太近了些
聞朝道:“一會兒送它去后山放生。”
伍子昭雖有疑問,但也并未多話。他本是來尋洛水的,道了聲好,便問道:“今日有些要事同師妹講,可她午后便不見人影——師父可曾見到?”
伍子昭問得順口,聞朝也未多想。
“不曾�!彼f。
然話一出口,師徒二人俱是一愣,幾乎同時覺出了不對來:
伍子昭只說“師妹”,卻不曾指明是哪個師妹。然兩人這一問一答,卻是自然極了。
聞朝心下莫名生出一點(diǎn)輕微的不適,不知為何就想到了前幾日望見師兄妹二人相處的情形——雖然洛水來本峰時日不久,但顯然與伍子昭的關(guān)系較常人更親近些。
按說伍子昭與門內(nèi)師弟師妹處得好,并非什么稀奇之事,可不知為何,他就是覺得自己這大徒兒待洛水格外不同。
——似乎太親近了些。
這念頭來得突然,聞朝立刻壓下。
可懷中的貓依舊變得無比燙手——他想要趕緊送出去,但又完全不想交于旁人。
對面伍子昭也在暗自懊悔。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對這個“小師妹”總有幾分超過常人的關(guān)注。明明是個不成器的懶貨,換作旁人,他至多也就面上客套兩句,哪有什么心思看顧,更別提日日追著堵著盯著對方修煉。
他之前只道兩人有些“淵源”,可洛水之前的臥底來來去去好幾個,何曾見他這般在意?還是說恰巧知曉了她身份,所以自己才格外放心些?
不過……就算他說漏了嘴,可他這師父又是如何明白過來自己指的是哪個師妹……
由是,兩人俱沉默了一瞬。
聞朝向來喜怒不形于色,伍子昭又是掩飾慣了的,很快,后者便笑道:“如此我便去別處尋吧�!�
聞朝道:“早些她確實(shí)來過,我有事不便見她�;蛞鸦亓�。”
伍子昭點(diǎn)頭稱是,道是師妹確有可能回了住處。
聞朝不置可否,只伍子昭要行禮告辭之時,又喊住了他,道:“此次下山,祭劍交由你打理,我自是放心。然近來多事……”
伍子昭以為聞朝要聊那后山封印之事,不由屏息,卻聽聞朝話鋒一轉(zhuǎn):“這些年來山上亦是俗務(wù)繁雜,若非你天賦過人,斷難修煉不落人后。我觀你淬體大成,可想過何時要入那‘煉骨’期?”
伍子昭不想聞朝突然有此一問,便直言道:“弟子愚鈍,大約還需要些時日�!�
聞朝點(diǎn)頭:“待我歸來,便助你一臂之力破境,如此,你就有了承那‘分魂劍’的資格�!�
此言一出,伍子昭怔立當(dāng)場,原本說慣了的巧言,竟也無一可用。半晌,也只得一句“謝師父”,隨即又是沉默。
聞朝亦知此事重大,略略點(diǎn)頭便抱著白貓去了。
洛水自是不知身后發(fā)生了什么,她只知自己醒來之時,已迷迷糊糊地趴在了自己住處的廊檐下,也不知睡了多久。鼻尖隱約漂浮著一點(diǎn)微暖松墨的氣息,只一嗅,又是昏昏欲睡。
這一日她著實(shí)累了,難得腦子里的鬼也安靜,于是也未多想,進(jìn)屋趴倒就睡,直到天光大亮方才悠悠轉(zhuǎn)醒,渾身都是久違了的慵懶酣暢。
她懶洋洋地抱著綿軟的錦被賴了會兒,意識才慢慢回籠,品出幾分不尋常來:
按說平日里這個時間,那個討人厭的大師兄早已來催命,如何今日這般安靜?
洛水幾乎是一想到那個討厭的家伙,立刻便清醒了八九分,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掀被就要下床,竟是身體已經(jīng)形成了習(xí)慣。
她倒是有心再睡,可哪里是做得到的?
洛水揪著被角掙扎再三,到底還是認(rèn)命徹底掀了開去,慢吞吞地洗漱起來——今日早已過了攀那叩心徑的時間,又無人催,自然不用再去,亦有充足的時間梳理打扮。
此時,她才覺出了辟谷洗髓之后的好來:昨日那般折騰,不過一覺醒來,已是身體輕盈,疲憊全無。不僅如此,鏡中之人的模樣也隱隱起了些變化——
原本就是粉面桃腮的嬌顏,如今因為得了靈氣滋潤的緣故,眉色青黛,無須多描,便已襯得膚色白膩無暇,雙目亦如浸了水一般,愈發(fā)明澈靈動。
乍看模樣并無多大變化,可細(xì)細(xì)品來,卻是多了幾分仙氣靈氣,如溫養(yǎng)過的玉一般,到底是與剛上山時不同了。
她瞧著鏡中的桃花粉面,看著看著就撫臉發(fā)起了癡來,無論如何也瞧不夠,正美著,就聽腦中“嗤”的一聲怪笑。
洛水“啪”地扣了鏡子,冷笑道:“醒了��?”
那鬼亦是笑:(“自然——早些你突破了之后,我亦得了些益處,這次羅音便輕松了許多。你需好好努力,爭取早日再破兩境,如此我要幫你,便也輕松些……”)
它這不說還好,一說洛水便想起了昨天那一番驚嚇,心火頓時蹭蹭上冒。只她向來不愛作那潑婦狀,便重攬了鏡子,抬手將口脂抹勻,瞧著鏡中之人哼了一聲:“從前你總和我說修煉苦,破境不易——怎么,如今這破境又成了豬肉不成?今天吃一頓,明天吃兩頓?大約過不了幾天就能吃撐飛升了吧?”
那鬼仿佛聽不出她嘲諷一般,回曰:(“若你真靠吃便能飛升,我倒是愿意頓頓將你喂飽……”)說到最后,它曖昧一笑。
洛水懶得理他:“我修煉自有安排——倒是你,昨天居然敢誆我,若非我機(jī)靈……”
她一想到那雙伸過來的手,還有印在下巴上微涼的觸感,不禁打了個寒噤。
“你說,你到底使了什么鬼?”
那鬼卻不直接答她,只嘆道:(“可憐我忙前忙后,不得你一句感激不說,還要被你說成是搞鬼……當(dāng)真是讓我痛心。”)
洛水皺眉,大約聽出了它這是索取報酬之意,只她現(xiàn)在心情不好,但此事又至關(guān)重要,于是便喚了聲“公子”,將那鬼喊了出來。
他依舊是只有一雙唇,隱隱可見一點(diǎn)下巴的模樣,得了洛水的喚,便輕笑一聲,毫不客氣地繞到她身后,掬起一束發(fā)來親了親,然后又仿佛十分熟稔那般,彎下腰來摟住,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道:“好姑娘,你要如何才能幫我?”
洛水昨日已經(jīng)吃得餮足至極,半分與他糾纏的心思也無,只想趕緊打發(fā)他走,于是便推了他一把:“你說清楚昨天那個是怎么回事,我再幫你�!�
公子嘆了聲氣,終于還是不情不愿地直起了腰來:“你這人,修行也有一段時間了,怎如此不解風(fēng)情?好罷,你猜得不錯,昨天那位‘師伯’確實(shí)不是我�!�
雖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洛水還是瞬間手腳冰涼,待得稍稍回神,才發(fā)現(xiàn)手中的筆已經(jīng)斷成了兩截——此物是她山下帶來的,取了桃花木做的,曾陪她多年,如今卻是不堪用了。
“嚇到了?”公子笑了一聲,便伸手要去托她下巴,還未碰到,便立刻被她轉(zhuǎn)頭避過。
“靈覺倒是有了些長進(jìn)�!彼χ戳搜圩约嚎湛杖缫驳氖植浚爸贿是愚鈍了些——我既然是借你的力量羅音,你有幾斤幾兩,還不知道么?能送你去聞朝洞府,便已費(fèi)了不少功夫。如何還能再化形出來,站到那聞朝面前?”
“而且我這化形……不還得靠你來給我一點(diǎn)一點(diǎn)織羅繪出么?”
“你是不是好奇,我力量不足,又如何能同時騙過聞朝和他那師兄?我早些便告訴你了,若要織幻,便要真真假假,當(dāng)然還需學(xué)會‘借力’�!�
洛水聽了一怔,若有所悟:“難道你借的是……”
“是了,”他笑了起來,唇角揚(yáng)起一點(diǎn)愉悅的弧,“既然聞朝已入得幻中,自可借他之力,你以為我用的是你的力量,卻不知是我借你的‘音’,引那聞朝一同織幻�!�
洛水恍然,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這鬼早些強(qiáng)調(diào)不讓她開口說話,只在那聞朝腹部比劃,經(jīng)由聞朝來說話,原來是為了借聞朝之口織那幻境,如此才能騙得他師兄過去。
——可是……真的騙過去了嗎?
一想起那個人,她指尖依舊發(fā)冷。
然面前的公子只是笑:“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沒發(fā)現(xiàn)又如何呢?總歸你現(xiàn)在還舒舒服服坐在這里。”
他說著又笑了起來,像是一點(diǎn)也不在意。
洛水于是稍稍安心了一些。她到底大約還記得,這鬼確實(shí)有幾分“得了天機(jī)”的意思,雖然她平日總愛嘲他……
發(fā)呆間,忽然覺出掌心微涼,待她望去,卻見那一雙形狀優(yōu)美、顏色冶艷的唇湊近了她的指尖,輕輕咬了一下,然后順著口脂的紅痕細(xì)細(xì)舔了起來。?
065|你是什么品種的狐貍精
洛水心下嫌棄,便抽了手回來,也不管對面原本微翹的唇角突然僵住,直接用凈水咒洗了,邊洗邊道:“有話直說罷——修煉只爭朝夕,莫要大早上的便勾來搭去�!�
她這番話直說得對面那唇又忍不住彎了起來,重新飄到了她頭頂,幽幽嘆道:“說到底,不還是嫌棄我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
洛水不置可否,只當(dāng)未聽懂他話中的幽怨之意,
她覺得,這鬼大概真是死了太久,當(dāng)真不會看人眼色。
她都擺出這么一副不耐煩的模樣了,他不趕緊說完滾蛋,還狐貍精似地糾纏不去——若換個情境,譬如之前在夢里那般,他作個風(fēng)流公子的模樣,賞心悅目些,指不定她也就半推半就應(yīng)了他。
可瞧瞧他現(xiàn)在的樣子——她為他織羅描摹的唇自然是好看的,然也只有一雙唇罷了,其實(shí)比那看不見摸不著時候的鬼模樣還要驚悚十分。也就是她習(xí)慣了這鬼玩意兒,若是旁人看去了,指不定一眼就駭?shù)没柽^去。
算起來,她還只是“嫌棄”,早已是比旁人強(qiáng)上千倍萬倍。
見她不語,公子倒也不惱,只重新掬起了她的發(fā)來,在鏡中比劃了一下,道:“如今你也應(yīng)當(dāng)明了,我之一切,皆在你一念之間么——不然你道我平日為何總催你修煉,還不是等著你來為我……描眉點(diǎn)唇�!�
他的尾音軟綿綿的,含著點(diǎn)笑,不知怎么入了耳中,就撓得她后腦發(fā)癢:
乍一聽,明明是這鬼故意歪曲了“描眉點(diǎn)唇”的含義,可仔細(xì)一想,她同他的關(guān)系,不就是這么個道理么?
他要的形,得由她來織。
他催她修煉,也不過是為了她能給他畫一張好皮——從唇到眉,從發(fā)到膚,哪一寸都得按照她的意思來。
唔,若說她最喜歡的,自然是季哥哥的模樣。
可這鬼怎么配得起季哥哥的模樣呢?
她的季哥哥是那端方君子,哪里、哪里能同這不知廉恥的鬼一般,大早的就在這里……勾引人?
雖然想象一下季哥哥勾引人的模樣……也不是不行,甚至可以說是很好,可思及這男狐貍精剛才那副沒有臉都能撓得人心癢的舉動,她莫名就有些警覺,思來想去,還是淡了給他繪上五官的心思。
洛水想了想,道:“你過來�!�
怕他亂動,她又補(bǔ)了一句:“就到我面前,蹲下,手放我膝頭�!�
他一聽就笑了:“你這莫不是把我當(dāng)作了……”
她初還沒明白過來,轉(zhuǎn)念一想就懂了,輕哼一聲道:“就是要給你這狐貍精化一雙毛茸茸的爪子——不愿意就算了�!�
他嘆息著笑道:“我何曾說不愿意了?你瞧,你要是能常給我些好臉色,我就是真做一只狐貍精、狐貍狗又有何妨呢?”
他這話說得好聽,配上他那一聲嘆息,縱使鐵石心腸也要顫上一顫。
可洛水實(shí)在聽得太多,半分也不往心里去。她多少也摸出了一點(diǎn)這鬼的脾氣,別管嘴上說得如何天花亂墜,看她剛一松口說愿意為他織顏,立刻就老實(shí)了下來,可見前面那些勾來搭去的樣子都是做戲。
這說話間,便感覺到有什么輕輕擱在了她的膝頭,半分輕褻的意思也無,顯然是因為有求于她,乖巧得很。
洛水自然滿意,道:“一會兒你可別亂動亂說,不然織真成了狗爪子可不能怪我……”
說罷她凝神屏氣,抬手朝膝頭覆去——果然涼,也摸不出什么特別形狀。
她覺得有些奇怪:猶記得兩人幾次歡好,雖然她未曾仔細(xì)摸過這手,卻能感覺出來是只極漂亮的手——每每輕探她花穴之時,輕捻撩撥,便如撫琴弄弦一般,柔和而不失力度,想來指尖應(yīng)是未蓄甲的干凈模樣,秀氣纖薄。
說是“秀氣纖薄”,亦只是相對尋常粗野男子而言。她可是非常清楚,這家伙在撩撥她穴內(nèi)敏感之處時,總喜歡捉弄她,故意用指腹處的繭子磨她——雖然只是薄薄的一層,卻也顯然是練過的。
至于大小……她還記得他第一次哄她的時候,先是從上面用身子壓住了她。因為怕她受驚亂動,開始的時候便捏著她的手腕,非常輕易便圈住了,可后面因為力道不自覺太大,她忍不住喊疼,于是他便換了姿勢,與她五指相扣,將她的掌心完全覆住,再牢牢地壓在下面……
她一邊思索著,一邊輕捏著描出了他的指尖,再緩緩地劃上了他指腹的位置,待得十指大約成了,才張開手來,以掌心對準(zhǔn)他的,想要仔細(xì)比對。可不料剛貼上對方的手,便覺體內(nèi)靈氣不受控制地朝對面涌去,不過瞬間,從手腕到手肘便失去了知覺一般。
她張嘴要呼,便覺唇上一涼,被完全堵住。同時手指被強(qiáng)勢打開,對方十指徑直插入她的指縫間,將她牢牢制住,再下一秒,便有靈氣重新從對面的掌心渡了過來。
洛水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瞪大了眼睛。許久,待得下唇微癢,方才看到那一雙艷唇離她遠(yuǎn)去,意猶未盡似地舔了舔。
“好姑娘,”他笑道,“如何這般熱情?”
洛水初是不明,低頭才發(fā)現(xiàn),對方何止是生出了手來,連胸口還有身上衣物亦顯露了出來:
不知何時,他化出了一襲絳紅羽紋織的直襟寬袍,觸之如絲,望之似紗,寶光氤氳,不似人間織物,倒似仙家手筆�?伤┢饋淼哪�,卻不若仙人那般寶象端莊,只隨意攏了,又用翠色繡帶于腰間松垮一系,袒露著一片蒼白勁瘦的胸膛。
洛水只看了一眼就有點(diǎn)不敢再看。她倒是喜歡好顏色,卻不防對面這鬼突然就真的成了艷鬼——明明沒有臉,腿腳也必然是沒有的,可只是這樣,便已隱隱有了“容光灼灼,玉山將傾”之感。
對面似乎極滿意這身裝扮,特地在她眼前慢悠悠地轉(zhuǎn)了一圈,唇角高高勾起:“如何?”
洛水覺出他言中取笑之意,自然不肯認(rèn)輸,只責(zé)問他:“你如何吸了我這般多的靈氣?”
公子似乎心情極好,只笑著夸她:“我也未想到你居然這般本事,不過一下就織出了這許多,到底是有天賦的——你且放心,我不過是借你之手定顏而已,若真是完全靠你的靈氣,定然是不夠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抬手抽了洛水的簪子,將她剛挽好的發(fā)散了。還未等她發(fā)作,便一手按住了她,另一只手捻了桌上的梳子,為她細(xì)細(xì)梳了起來,笑道:“今日不同以往,你得仔細(xì)打扮打扮�!�
洛水聽了便是一愣,隨即有些反應(yīng)過來:“師父今日便要走了?”
“自然�!�
“如何這般匆忙?”洛水皺眉,“不對,既然是去送師父——必然還有其他人,如何能打扮得花枝招展?”
公子聽了便笑,手上卻是不停,道:“我只讓你仔細(xì)打扮,何時讓你打扮得花枝招展了——只是聞朝這一去便是大半年,你總該好好打理一番,好叫他記得你……”
他這番話似有深意,然洛水也知,縱使問了他,他大約也不會解釋什么,只會用那些天命之類的搪塞她,便也懶得再問,只坐著任由他梳理打扮。
說起來,自她上山之后,事事均是親力親為,何曾再有人伺候過?而這鬼東西雖然平日看起來一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模樣,不想手腳卻是靈巧:
他梳理時候力道極好,梳齒撓過頭皮,不輕不重,半點(diǎn)勾纏拉扯也無,再瞧那玉樣的指尖穿梭于她柔滑烏亮的發(fā)間——
她忽就一愣,只覺這手指的模樣似有些眼熟,可待要再看,便聽他笑道:“好了,瞧瞧我這手藝如何?”
她聞言便朝鏡中瞧了一眼,但見不過片刻功夫,他已為她梳了個雙掛髻,配上鏡中那張?zhí)一ǚ勖妫且慌啥罐⑸翌^的爛漫顏色。
這發(fā)型她在山下時常梳,可到了天玄之后,雖還是愛打扮,卻因為需要打理事務(wù)、同人周旋的緣故,不自覺就避過了那些顯得稚嫩的發(fā)型,以防被人真的瞧輕了去。如今再見,明明與曾經(jīng)山下的生活相去時日不多,卻也品出了一絲“山中歲月長”的意味。
身后的存在也不催她,只任由她定定地看了鏡中一會兒。許久,方才柔聲問她:“喜歡么?”
她不答,只掩了鏡子道:“走吧。”
……
聞朝本打算悄然下山。他門下弟子多規(guī)矩恭敬,大部分時間皆花在修煉一途上,兼之伍子昭等人管理有方,向來無需他多操心。
然不知是否因為最近新進(jìn)弟子頗多、尤其是其中有一個需要他多費(fèi)思量的緣故,他終于生出了一種“如師如父”之感。
他先是準(zhǔn)備了一夜,又著伍子昭將數(shù)十內(nèi)門弟子一一召來,仔細(xì)問過了修煉事宜后,再賜予靈丹法器,囑咐勉勵一番。
他向來言簡,只小半個時辰便已處理完畢,按說應(yīng)直接下山。然在大多數(shù)人告退后,他卻依舊坐著。
伍子昭看在眼里,若有所悟,便試探問道:“師父可是還在等小師妹?昨日我找見她時,師妹已早早歇下,大約是十分累了。不過看時辰,她也應(yīng)當(dāng)起了,不若我……”
聞朝搖頭:“不必——我亦為她備了些東西,便由你轉(zhuǎn)交于她吧�!�
此刻殿中已是無人,聞朝也不避諱,取出了早已為洛水準(zhǔn)備好的納物戒,將里面的東西一樣樣地擺了出來同伍子昭細(xì)說,從丹藥到功法,再到法器,旁的弟子有的,洛水自然都有,只是若非那丹藥是漱玉峰峰主親煉,法器挑選的是天河剛玉與沉源寶晶鍛的子母劍、兼具了流瑰與滄海之色,大約同尋常弟子的制式是一樣的。
伍子昭初還能笑著一一應(yīng)下,然記著記著只覺暗自心驚,早些隱約的猜測似又有了印證,然再看聞朝神情只是淡漠,卻是同囑咐旁的弟子并無不同,又疑心是否自己多想。
然取到最后一樣錦囊時,聞朝卻是躊躇起來。
伍子昭笑道:“師父囑咐得這般細(xì)致,萬一我有疏漏卻是不好,還是由我去尋了小師妹來罷,師父若還有話,自可同她……”
話到一半,伍子昭突然注意到聞朝神色有些不對。
他若有所感,轉(zhuǎn)身,但見一抹杏色的影子自半空輕飄飄地落下,被風(fēng)一吹,便入得殿來。
烏發(fā)杏衫的少女,遙遙望見兩人,便盈盈拜了一拜,及至面前,方才仰起臉來笑道:“師父,師兄。”?
066|無論如何也躲不過
明明已是入冬光景,殿內(nèi)寒涼,可鬼使神差地,他腦子里卻閃過了另外一句——“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
再細(xì)瞧之下,來人確是杏眼桃腮雪膚,依稀還有有幾分眼熟,只瞧上一眼,便要忍不住再多瞧幾眼……
伍子昭垂下眼去,笑著朝聞朝拱了拱手:“既然師妹來了,那我便先告辭了�!�
“不必�!甭劤瘬u頭,轉(zhuǎn)向洛水道,“我此去時日頗久,門中大小事宜便主要交由你大師兄處理——日后……你若想問季諾之事,自可問你大師兄。他閉關(guān)時日已久,想來至多半年,便該出關(guān)了�!�
此言一出,面前兩人俱是一愣。
伍子昭不想再次聽到“季諾”之名:早些洛水同他說什么要勾引名門子弟,他并未放在心上,不想竟是真的——也不知這季諾一個非傳統(tǒng)修仙世家出身的弟子,身上有何秘密,竟讓那邊派人來查,連他也未收到半點(diǎn)風(fēng)聲……
再轉(zhuǎn)念一想,他這小師妹倒有幾分機(jī)智,這般不加掩飾地表現(xiàn)出對“季諾”的興趣,反倒消了旁人的疑慮——這不,他這師父居然主動提出來可以讓他幫忙打聽……
他面上帶笑,腦中卻是轉(zhuǎn)得飛快,眼睛亦一直盯著洛水。
后者自然是又驚又喜:今日當(dāng)真是喜事臨門——還有什么比師父親口允諾更好的事呢?
這以后她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打聽季諾的消息,再也不用期期艾艾,一腔情思無所寄了。
聞朝見她喜形于色,亦只是移開了眼去,道:“我此去良久,旁的弟子多循規(guī)蹈矩,唯有你剛剛?cè)腴T,來不及仔細(xì)教導(dǎo)�!�
洛水此刻滿心歡喜,自然品不出面前之人話中復(fù)雜之意,當(dāng)即高高興興跪了,乖覺道:“弟子自知愚鈍,但既已入得仙門,定會勤加修煉,待得師父回來,雖不能說破境,但學(xué)會御劍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的,以后便無需師父再辛辛苦苦折那紙鶴。”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聞朝對伍子昭驚訝望過來的目光只作不覺,淡道:“無需妄自菲薄——待你當(dāng)真破境之時,便當(dāng)在天玄有一席之地,那時我再為你點(diǎn)上一盞魂燈�!�
說罷,便舉袖一揮,將先前攤了滿桌之物盡數(shù)收入納戒中,遞交過去,看她歡歡喜喜地戴在小指上,道:“若有不明,便問子昭吧——時日不早了�!�
他本意是讓伍子昭領(lǐng)著洛水先退下,再自行離去,不想洛水立刻接道:“那我們便一起送送師父吧�!�
伍子昭自然笑著稱是:“此趟遠(yuǎn)行在即,師父十分鄭重,還特意召見我等——既然如此,弟子們也理當(dāng)送一送師父�!�
聞朝想了想,便未再推拒,舉步同二人一起走到殿前廣場。
時值冬日,朔風(fēng)陣陣,正是天空陰晦,舉目蕭瑟之時。
洛水修為不精,被風(fēng)一吹就“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氣。
聞朝這才想起洛水并無護(hù)體勁氣。他有心相護(hù),然少女很快就站直了身子,抿唇一笑:“今日風(fēng)大,我來時差點(diǎn)凍壞了,師父可得飛慢些�!�
伍子昭聽了便嗤笑一聲,直言道:“若真凍壞了,你便去天衣閣去領(lǐng)件冬衣吧。”
聞朝這才想起,她乘鶴而來之時亦當(dāng)如此,只是瞧她雖面色有些發(fā)白,雙目卻湛然有神,唇色亦是自然,由此可見,她雖未入那淬體之境,但還是多少生了些感應(yīng),悟了與天地靈氣交泰的竅門。
再看伍子昭,只是垂手站在一旁,眼睛雖是望著洛水,卻無出手相幫之意,顯然是早就看在眼里。
他不知如何,又想起了早些洛水辟谷之時的情形:
當(dāng)時他只想著為洛水找一合適的功法,最終卻不及伍子昭狠餓了她兩日的成效顯著。
他道是自己為了季諾,勉強(qiáng)收了個資質(zhì)不佳的徒兒;如今看來,卻大約是他教徒不得其法,致使美玉蒙塵。
他本還有些隱憂想同二人言明,讓他們多加保重,如今想來卻有些可笑:
這世間本就緣法多變,如何是“保重”就能做到的?
——如此,倒不如不說。
總歸他們還在山上,縱使碰到些歷練,也有諸位師長看護(hù)著,不至于出了事去。再不濟(jì),他亦留了些后手,當(dāng)能及時趕回……
面前二人但見師父突然神色板肅,以為他是有何吩咐,當(dāng)即斂目垂首、恭敬站定。
然等了半晌也不見面前人有任何響動。最后洛水忍不住好奇抬頭,卻覺發(fā)頂微沉,應(yīng)是面前人抬手輕撫。
“天寒,回罷。”他聲音柔和,依稀便是夢里那人。
她微怔,再要抬眼望去,卻見云端渺渺,鴻蹤難尋,那人已然遠(yuǎn)去了。
……
話說這祭劍山主、分魂劍主雖在天玄有十分分量,然此去山下所知者甚少,不過一眾核心弟子,兼之仙山人人向道,于是便如往常一般,并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來。
可到底是面上如此,人心是否同樣,卻是不好說。
洛水自覺和這師父相處時日不多,并無太多感情,可聞朝那日去得干脆,倒叫她難受了一陣,當(dāng)然,也只是一小陣罷了。
一是因為她腦中這鬼向來是不肯給她安閑時候的,聞朝剛走,便催著她好好修煉,道是聞朝此去約莫要大半年時間,待得歸來之時,洛水需有“取劍”的能力�?陕逅賳査绾稳Γy道不是接近聞朝便好?這鬼便又不肯再答了,只叫她好好努力,道是總有機(jī)會。
洛水初覺得似有幾分道理,可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出不對來:當(dāng)初說好的想方設(shè)法接近聞朝便好,如何又繞回了“努力修煉”之上?
她這廂沒想明白,只按部就班地去爬那叩心徑,按時去聽那經(jīng)講,老老實(shí)實(shí)地從課頭坐到課尾,沒幾日便乏了。
她能聽懂的那些,自是一遍就明,譬如那些凈塵、辟火、召雷之類的咒術(shù)口訣,她仗著記性好,基本誦上兩邊,再使上一番,便可用得得心應(yīng)手。
而她聽不懂的那些,卻常是七竅已通六竅之態(tài),譬如什么“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什么“知變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為乎”,無論晨誦昏讀多少遍,哪怕伍子昭變著法子點(diǎn)她,依舊是懵懵懂懂。
偏生她在人前是個好脾氣,無論如何罵也只會應(yīng)“喏”,有時被罵得狠了,縱然不多么生氣,亦會賣個乖作委屈紅眼狀,直氣得教那道法的忘機(jī)峰師叔斥她“其思愚鈍,其心狡黠,巧言令色,孺子難教”。
洛水也弄不清自己被訓(xùn)之后是不是難過,只幾次之后便淡了那努力修煉的心思,又開始琢磨起季哥哥的事來。
她倒是記著聞朝走前,囑她可去問伍子昭。然而除了這經(jīng)講的時間,洛水竟是根本逮不到人。為了季哥哥,她倒也可以不要臉皮,只幾次瞅著他特意點(diǎn)她疑惑的機(jī)會,直著拐著問他季諾之事,可誰知這討厭家伙像是根本聽不懂一般,除了修煉之事,一句多余的回復(fù)也欠奉,氣得她暗中咬碎了牙。
如此之間,半個月一晃而過,祭劍峰上寒意瑟瑟。
這日,洛水剛尋了個經(jīng)堂的角落,擺了個紅泥小火爐,喂上新晾的梅脂銀炭,生了一小壺香茶。
旁的同門倒也習(xí)慣了她這般做派,譬如同樣新進(jìn)的李荃,還有谷好好——后者原是溫鼎閣的師妹,同紅珊交好,不知怎么半途對學(xué)劍起了興致,便時常過來。她本也是個隨性之人,又生得一副好笑面,與洛水自然很快就親近起來,對她這經(jīng)講之間烹茶的行為也樂見其成,自是占了分享的一份。
此刻,幾人又是在角落里低聲說笑,李荃素來不愛說話,便只有谷好好同洛水討論“雪上添香”與“香上落雪”,何者烹出的茶更香。
私語間,忽覺入口處似有響動,抬眼便見伍子昭掀簾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人。兩人俱是疾步,帶入一陣?yán)滹L(fēng)卷雪霰,直吹得剛升起的爐火黯了一黯。
洛水趕緊去護(hù),只心里暗罵此人出現(xiàn)之時多半沒有好事。她仔細(xì)用銅匙撥了撥炭火,確定這爐茶無恙后,方才重新朝來人望去。
一抬頭,方覺室內(nèi)安靜得有些過分,此情此景依稀還有些熟悉。再看伍子昭身側(cè),站著個身量中等的少女,皮膚白皙,眉眼沉靜,透著與同齡人不符的穩(wěn)重,雖然并非絕色,但只站在那里,便牢牢占據(jù)了所有人的目光,正是有些時日不見的鳳鳴兒。
從當(dāng)日后山血污滿身的狼狽模樣,再到那日叩心徑上的無限風(fēng)光,如今又站在眾人面前,洛水腦中閃過幾次見到她的光景,心下不覺有些異樣。
還未等她厘清情緒,便聽伍子昭笑道:“從今日起,鳳鳴兒師妹亦將與本門一同修行,從經(jīng)講到喂劍,都與大家一起�!�
覺察下面議論紛紛,他又自覺幽默地補(bǔ)充了一句:“——當(dāng)然,不是免費(fèi)的。掌門師伯亦會半月來此一次作講�!�?
067|有本事你打我啊
洛水心里咯噔一下。
待得一旁谷好好暗中推了她一把,才發(fā)覺手腳俱是冰冷,差點(diǎn)連銅匙也有些握不住。
好在她這位置遠(yuǎn)離人群,兼之此刻幾乎所有人目光都在鳳鳴兒身上,倒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她的失態(tài)。
“沒事,不過是覺著有些冷了�!彼÷暤馈�
谷好好知她有些嬌氣的毛病,倒也不疑,低聲笑她該好好修煉了,不然連點(diǎn)寒氣也抵御不了。
二人交談了幾句,洛水又有些心不在焉,很快便也沒說了。
她尋思著,這掌門來經(jīng)講其實(shí)不算是什么天大的稀奇事,對尋常弟子亦是只有千般好處,可她始終覺得心下有些發(fā)慌。
她這邊低著頭兀自想著心事,自然沒瞧見前頭鳳鳴兒臉色變了一變,不知怎么便朝她們這邊望來。
待得她發(fā)覺手下爐子有些異響,低頭瞧去,便見一團(tuán)青影突然竄到了面前。
她驚得手一抖,差點(diǎn)沒跳起來,雖然動作不大,到底磕到了面前的爐子,只骨碌一下,面前燒紅的爐炭、滾燙的茶水便翻潑了出來,大半皆落在了她的腹部與腿上。再一晃神,便覺疼痛鉆心。
洛水當(dāng)即驚呼一聲,眼淚也滾了出來。
周圍幾人亦是手忙腳亂,一時擦的擦,理的理,很快就亂作一團(tuán)。
洛水一邊抹眼淚,一邊忍痛去抖那落在衣物上的銀炭,然動作了兩下便發(fā)覺有什么不對:剛才那團(tuán)青影,不知怎么不見了;還有那些炭火剛一撥到邊上,就不見了蹤影,仿佛是融到了地里一般。而然還未等她想明白如何,便聽得周圍一靜。
洛水若有所覺,含著淚抬眼望去,便見伍子昭鐵塔一樣地站在面前,。本就膚黑,此刻面色沉靜,不見半分平日的笑意,只有冷肅之意。她望了一眼,就有些腳軟。
“大師兄……”她想解釋點(diǎn)什么,便見伍子昭抬了抬手。
“既是無心在此,便回去吧�!彼馈�
洛水自知理虧,只小聲爭辯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谷好好亦還想說什么,伍子昭便又掛上了點(diǎn)笑,道:“谷師妹不妨替我去溫鼎閣問上一問,可有那治療燙傷的方子�!�
這話乍聽似是普通的師兄關(guān)愛師弟妹,可落在洛水耳里,便是將兩人一同懲罰、排擠了。
她當(dāng)下就有些急,分辨道:“方才不是我——是有什么東西撞了過來,是從那邊,是——”
她抬眼便朝鳳鳴兒的方向望去,偏巧對方也正望著她。
兩人目光對上,鳳鳴兒也有些怔愣。她猶豫了一下,想要說些什么,然而還沒等她開口,就聽伍子昭低聲喝止。
他也不看洛水,只問道:“經(jīng)講喧嘩者當(dāng)如何處理?”
四下無人敢答,他便點(diǎn)人,道:“李荃,你來說�!�
李荃默了默,最后還是低聲道:“侵?jǐn)_講習(xí)、散漫無度者,當(dāng)閉門思過七日,日日三省己身,默念謄抄門規(guī)至爛熟于心。”
“很好,”他笑著望向洛水,“你可聽清楚了?”
洛水當(dāng)場愣住,一時之間委屈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