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聞朝不得不打斷他:“師叔直言�!�
沐瑯咳嗽一聲道:“你這娃娃可是有了那……思慕不得之人?”
他一邊說著,一邊豎起小指頭比劃了一下。
聞朝怔住,問他:“師叔何出此言?”
沐瑯露出幾分了然的微笑來:“我觀你你靈臺無垢,靈力充沛——所以非是靈脈的問題,而是肉胎的問題。我且問你,近日入定醒來,可有陽氣滿溢的癥狀?”?
058|你不要過來
什么……滿溢?
乍聞沐瑯詢問,聞朝罕見地腦子里白了一瞬,隨即方才反應(yīng)過來。
——這如何是能隨意承認(rèn)的?
聞朝下意識就抿唇不答,然瞥見對方了然的笑,立刻醒悟過來:
若他坦蕩承認(rèn)便也罷了,不過是“看病”而已,可這般不答之態(tài),卻等于是同對方承認(rèn)了“不僅于此”。
一時之間,聞朝啞然,前思后想,最后只得默默低下頭去,自往杯中添了些誰,端起假作輕啜。
沐瑯見狀,哪還有不明白的道理,哈哈大笑:“這有可害臊的?我等雖走的是那仙途,修的卻是人身——本門又不講究那斷情絕欲,只求清心清凈�!�
“……確實如此,”聞朝點了點頭,“今日來找?guī)熓�,也是想要問,可有那藥石之方可助我寧神定氣?�?br />
沐瑯伸手捻了捻胡須,道:“方子自然是有的,可你也知道,所謂丹、藥之術(shù),多是輔助手段,若是看病,自然還是要治那根本——”
他故意拖長了音,直看得聞朝又垂眸不語,方才一本正經(jīng)道:“這壯年男子,晨起之時精氣充足,若說偶有滿溢之狀倒也正�!晃矣^你血旺氣涌,隱有郁積,顯然非一兩日之效。我既擔(dān)得你一聲‘師叔’,便直問了——你可是有了那‘心上人’?”
聞朝想也不想,矢口否認(rèn):“師叔莫要胡猜,我何來的心上……”
話到一半,腦中卻閃過一個身影,當(dāng)即如遭雷擊,久久不能言。
沐瑯見聞朝突然面色僵硬,便知自己說中了。
他看著聞朝長大,深知聞朝性格,瞧這情狀,恐怕早已是寤寐思服而不自知,有心點他,便直言道:“不是我說你這娃娃,以你這樣貌人才,若是喜歡,何不直言?”
——何不直言?
聞朝聽到問題恍惚了一瞬,心道這如何是能直言的?
大多時候,那人在他面前總是低垂著頭,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望見鴉黑的發(fā)頂,以及雪白的脖頸,仿佛十分畏他。
他并不想在新收的徒兒心中留個兇神惡煞的印象�?杉�(xì)細(xì)想來,她不過是他新收的弟子,同旁人一般畏懼他,豈非再正常不過?
只是他何曾真正在乎過其他弟子的看法?為何唯獨就偏偏在意她的看法,又對她再三照顧?
過去,他總告訴自己,道是受季諾之托,要好好看顧友人的未婚妻,可如今看來卻是早已動了心思。不然那一紙退婚信箋,何至于到現(xiàn)在也未有送出?
他并非蠢人。之所以遲遲看不清,與其說是自欺欺人,倒不如說是心下一點靈覺依舊警醒,意識到某種“界限”的存在。
若是不知,那便沒有了非黑即白的選擇;可若是知道了,便不得不做出選擇了。
他如今受沐瑯一問,絲毫沒有醍醐灌頂之感,只覺自己心思齷齪:季諾視他為友人,洛水敬他為師長,而他卻趁著代筆之機(jī),動了那般心思。
茶水逐漸冷卻,聞朝將最后一點茶根嚼盡,慢慢咽下那淡淡的苦味,待得那余味散去,方才沖沐瑯點了點頭:“謝師叔點醒——這藥石之方確實是不需要了。”
沐瑯見他神色恢復(fù)沉靜,微微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恐怕這“好逑”之事并非那般簡單。
他也不好多勸,嘆息道:“你自小靈醒,向來不需人多操心,同你那師兄不一樣——但無論是你還是他,這么多年來,我都只得一句勸:無論你們?nèi)绾芜x擇,皆要從心。如此即使選了,亦不會后悔�!�
聞朝起身,鄭重行了一禮。
沐瑯也不多言,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多提。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沐瑯指指桌上的玉盒,道:“方才說到白微要種這‘雪冠墨斛’,可覺著不好料理,便請我想個辦法——這靈花靈草離了那生長之處,總歸不是那么好養(yǎng)活。玉匣雖能保此花靈氣數(shù)日不散,但到底同那初生之地不同。既然此物從你后山而來,你便想辦法尋些土石放入這匣中,再交還他便好�!�
聞朝自然應(yīng)下。
老少二人許久不見,又重拾舊話,好好暢聊了一番,待得天光敞亮,方拱手道別。
另一頭,洛水亦是一夜輾轉(zhuǎn)反側(cè),起個大早便去爬那叩心徑,爬到一半時候,便還撞見了伍子昭。
她大難臨頭,自是心不在焉,平日里一步三停的路,今日倒是爬得順暢無比,甚至趕在了大半同門之前。伍子昭看了嘖嘖稱奇,于是兩人又是一番斗嘴不提。
待得上午早課經(jīng)講,她也實在沒有什么心思細(xì)聽,只不停望向窗外,盼著這廂事情早早過去。她這一番異狀,伍子昭看在眼里,倒也沒說什么,只留了個心眼,打算經(jīng)講結(jié)束再截她好好問問。
哪知洛水聽講過半,實在是熬得受不住,怕她那師父真的鐵了心不見她,趁著她那大師兄為旁的師兄妹解惑,便徑自尋那后門溜了出去。
洛水自是知道,聞朝事務(wù)繁忙,若非對她有幾分特殊的看顧,想要見他確實千難萬難。可她還是抱了些希望,尋思著今日早些時辰早早等在聞朝洞府之外,總歸是能見著人的。
她在等之前,甚至給聞朝去了封紙鶴,道是為師父準(zhǔn)備了些踐行的物什——什么絡(luò)子、香囊、軟糕,備了一大堆。事實上,她并不知道聞朝是否喜好這些事物,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只隱隱知道,聞朝此人雖面上嚴(yán)肅,倒是很少會拒絕她的請求。
卻不料,今日的情形與她預(yù)想的完全不同:
她居然連聞朝的洞府都尋不見了。
早前洛水去見聞朝,雖是知道這一峰之主的居所之外自有結(jié)界布置,尋常人等非請勿入,卻并未親身體會過。
直到今日她才發(fā)現(xiàn),往日從正殿之后,沿著青石路徑只需走上小半盞茶功夫便能尋到的地處,卻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走了快半個時辰也摸不著頭緒——那青石路倒是還在,只隨處可見的只有荒草蕪雜,哪有半分住人的跡象?
眼看日頭漸偏,洛水轉(zhuǎn)得有些受不住了,又無法可想,思來想去,便喚起了腦子中的那個鬼。
她初是喊“喂喂”,可腦中毫無動靜;她無法,只得忍氣軟聲喚起了“公子”來,然而腦子里的家伙依舊不理她,仿佛根本未醒。她又氣又急,最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冷笑道:
“若你再醒不來,便也不用醒了——反正我大不了被師父一劍斬了,倒是你的算盤恐怕就只能都落空了�!�
“你我好歹相識一場——不若你趕緊從我腦子中滾出去,好過我倆一起去死。”
說罷,她也不再繼續(xù)尋那洞府,只轉(zhuǎn)身朝來路走去。
可剛一抬腳,就聽得腦子中有了動靜。
(“你這丫頭……”)腦子里的鬼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嘆息道,(“也不想想我究竟是為了誰才落得這般地步?”)
洛水不理他,繼續(xù)尋那來路。
那鬼笑道:(“當(dāng)真生氣了?哎,我只是說好好休息一番,好幫你過了聞朝這一關(guān),多休息一分,便多一分保證。這日頭還早,你便急成這樣……”)
洛水打斷它:“既然還早,那我便回去睡個覺再說,待得養(yǎng)足了精神,晚上再過師父這一關(guān)�!�
那鬼哎哎了兩聲,道:(“如何這便耍起了性子來——好好好,便是我說錯了,這時間剛剛好——我恰好有個新法門可以教你�!保�
洛水奇怪:“教我什么?”
那鬼笑道:(“自是教你好好看看,這織顏譜到底能用到什么程度——早前你用‘羅音’開啟幻境,誘聞朝入縠,倒不枉我平日夸你一句‘聰明’。)
(“只是你需知道,這幻境終究是幻境,如那露水一般,夜半而來,天明而去,需得時時與那人入了這幻境,方能保證不露馬腳——可這等手段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若要長久,終究還是要落了‘實處’�!保�
洛水問:“什么叫落到‘實處’?”
那鬼道:(“由實入虛,再借虛轉(zhuǎn)實,虛虛實實,虛實不分——如那世人說謊的訣竅一般,要七分屬實,再添上三分虛的,加起來就大約還是實的——既是實的,那便是真的�!保�
洛水被他說得糊涂:“這虛實同你這‘羅音’有何關(guān)系?”
那鬼低低笑了起來:(“關(guān)系大了——今日我同你說得更明白一些,這織顏生幻之術(shù),無論借何式成景致幻,香也好,音也罷,這七分真實的,總歸是要攥在自己的手里,而那三分虛幻的,才是你予旁人的,如此借實生虛,方才能立于不敗之地,將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保�
洛水久未與他交談,亦早知他不是個好東西,只突然聽他這番話說得邪氣盎然,心下莫名就有些別扭。
可這緊要關(guān)頭,她自不會與他去辨那勞什子正邪之道,只強(qiáng)壓下心頭一絲不適,順著他的話頭問他:“你也說,我早已如此做過了,不過是在幻境中,用聲音暗示誘導(dǎo)罷了,有甚可教的?”
那鬼依舊是笑:(“自是不一樣的,不過容我先賣個關(guān)子——喏,你瞧現(xiàn)在天色如何?”)
洛水聽他一問,便抬頭望去,之間山林盡頭似有黑云隱隱,不由問道:(“可是要下雨了?”)
那鬼道:(“確實如此。接下來你便閉上眼,一直走,我會引著你,你照做便好——只有一條,無論發(fā)生了什么,聽到了什么,都不能停下,一定要照做�!保�?
059|此事必有蹊蹺
洛水好奇,但還是閉上了眼,開始慢慢走了起來。
開始的時候,那鬼一會兒說讓她往左,一會兒又說往右,她也沒怎么放在心上。
可不消一會兒,她覺出一些不對來:方才陰云聚頂,如今身遭的寒風(fēng)一陣涼似一陣。
她今日因為存了些別樣的心思,從講堂出來之后便修整了妝容,換了衣衫,只批了件門派統(tǒng)一的斗篷,卻依舊單薄。
而這天公大約也是慣會落井下石的,明明看天色還是午后,轉(zhuǎn)瞬便是黑沉如暮,待她覺出不妙時,已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來。
這雨來得又急又大,洛水來不及躲,一下便被澆了個濕透。她修為雖已是伐髓,卻還未正式開始修煉,不過身體比往日更輕盈了些,依舊抵御不住這寒意。不僅如此,因為境界的緣故,感知反倒敏銳了不少,而那一點剛學(xué)的避塵避水之術(shù)比起這天地偉力來,自然是毫無作用。不消一會兒,便覺出寒意浸骨,手腳皆是冷透了。
她下意識地就要睜開眼來,便聽那鬼道:(“繼續(xù)�!保�
她忍不住在腦中抱怨說她冷極了,可腦中安靜極了。
她只得咬牙繼續(xù),可沒走幾步,牙齒亦開始打顫。
她實在是受不住了,便睜開了眼來,心道自己只答應(yīng)他一直走,可沒說不能睜眼。然而剛一動作,才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必要:
眼前山道茫茫,風(fēng)雨晦暗,一切皆籠在了茫茫的水簾之中,哪里還分得清路與前方——這眼睛睜與不睜,又有何分別?
她心下害怕,咬著牙亂竄了一陣,卻因走得急,不妨腳下被絆了一下,等回過神來時,才發(fā)覺已然摔在了地上,膝頭磕破了一片。
她當(dāng)即就哭出了聲來,可哭著哭著,依稀覺得此情此景有些眼熟,仿佛是在夢中見過,再仔細(xì)一想,卻是她入門之后,便常常如此:
第一次勾引聞朝的時候便是如此,第一日上山的時候也是如此,再到今時今日,依舊就如此——明明她是為了季諾而來,可偏生不得不聽這破鬼的話為了旁人受罪,見不到正主不說,還又冷又累,實在是委屈。
如此一想,她又放聲大哭,可哭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得那鬼的回應(yīng)。
她有些害怕,又有些了然:對方顯然是在逼她,大有她若不繼續(xù),即使哭死在此處也無甚用處。
她倒是有心真哭死在此處,看看到底是誰能耗得過誰,然而風(fēng)雨越來越大,隱隱透出一絲不祥來——她雖靈竅初開,靈脈乍通,卻也能覺出,此處靈氣流轉(zhuǎn)不對,體內(nèi)靈氣只出不進(jìn),若繼續(xù)干耗下去,恐是真有危險。
于是縱使千般不愿,洛水還是啜泣著爬了起來。
這一動之下,反而稍微好了些,丹田隱隱生出一點暖意來,涌出一股似是熟悉的靈力來,顯然是那鬼的動作。
她心中依舊有怨,但到底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心下好受不少,跌跌撞撞地繼續(xù)往前走去。
只是這雨勢太大,睜著眼反而難受,她便重新閉上了眼去,默默地走了起來。
也不知是她妥協(xié)了還是那鬼心軟了點,從她開始繼續(xù)行走起,那鬼又重新出聲,只給一點最簡單的指令,倒沒了平時的悠然意味,反倒是透著些熟悉的冷淡。
她本就被這雨澆得頭昏腦漲,對這一點變化也未往心里去,只木然地循著那聲音又走了一會兒,直到那聲音突然說“停下”。
(“跳下去�!保┠枪碛终f。
洛水一愣,可還沒等她想明白,就聽那鬼飛快道:(“——前方有潭,其名“藏泓”,過了便是聞朝的洞府�!�
她猶豫了,畢竟她水性很是一般,這大雨之中跳湖什么的,她到底還是有些害怕的。
且為什么去聞朝的洞府要跳入水中?
(“天機(jī)不過一瞬——你若不肯,以后便再無機(jī)會!”)它的聲音突然冷硬,帶著她從未聽過的鋒銳,隱隱透出了幾分急迫與威勢來,(“跳!”)
洛水與他幾次度過危機(jī),慣是聽他的,身體的反應(yīng)比腦子還快,直接朝前跳了下去。
可這一躍之下,才發(fā)覺出不對來:迎面風(fēng)聲呼嘯,墜落的時間似乎……太久了些?
她終于又睜開眼睛,卻只見自己身處半空,眼前有金光亮起又消融。再出現(xiàn)在眼前的,哪里是什么沉潭?
——分明便是聞朝洞府的上空,而她正朝著后院的花木假石落去。
洛水腦中一片空白,一瞬間閃過的念頭居然是——若是這般落下,死得恐怕都不會太好看,季哥哥不會喜歡的。
然而還沒等這般滑稽的念頭消散,便有青練破雨而來,其勢如虹,繞著她緊緊箍了三匝后便是用力一扯,徑直將她帶入了一個干燥溫暖的懷中。
她被緊緊摟住了。
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有些想哭。
然而不知是否是先前的風(fēng)雨折磨太久,將那一點柔軟脆弱的情緒生生磨沒了,她先抬頭望了眼自己方才落下來的地方:青峰聳立,林木蓊郁,在淅淅瀝瀝的雨中,模糊得有些不真實
耳邊的人似是問了她一句什么,聲音冷硬,她沒聽清楚,下意識就“��?”了一聲。
“我問你——”他深吸一口氣,似是在壓抑什么,“你……為什么一定要過來?還有你剛才……”話未說完,便被她接下來的動作打斷了:
少女將臉緊緊埋在他的胸口,笑了一聲,只是那笑聲聽起來有些模糊,似喜還泣。
“當(dāng)然是因為我太害怕了啊……”她仿佛夢囈似地嘟囔道,“誰讓你突然就不肯見我了呢,季哥哥?”
……
他總覺得今日有些神思不屬。
原因再簡單不過:昨日他硬著心腸呵斥了那人,讓她莫要再來尋他,于是她今日果然沒有再來。
——不,還是來了的。
從大早上開始,后院里,橫空飛來的石子就響個不停,有幾個還砸中了后院的雞犬。
一時石砸狗叫,雞飛狗跳,根本不得安生。
他實在受不住,只喊了家丁,囑咐將府中那大門小門都看緊了,連狗洞都先暫時堵上,除了今日約好要來訪的客人,誰也不許放進(jìn)來。
如此這般,方才消停一點。
——確實是不能再見了。
他坐在書房中,捧著書卷時心不在焉地想。
并非是因為她喚他“季哥哥”時的那種別扭,而是同她的婚約便如夢境一般,實在是沒有太多真實的感受。
他想,他需要同她分開一陣,還需要一點時間,待得仔細(xì)梳理心情之后,再做出的決定,無論是于她,還是于他,才是好的。
若是婚約不成,那便是夢散了,也是一別兩歡;而若是真的兩情相悅……
不知為何,只觸及這個念頭,他便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勉強(qiáng)收斂精神,整理了一下日程,仔細(xì)檢查好了傍晚的會客事宜,看還有些時間,便開始整理行囊。
只這不整理還好,一整理才發(fā)現(xiàn),她送的東西,攏攏總總已經(jīng)裝了兩個大箱,大都是遠(yuǎn)行可用之物,而來往的書信,亦整整齊齊地塞了小半箱。
他對著打開的箱籠沉默了片刻,終還是將東西仔仔細(xì)細(xì)地封上了,只挑了一樣她送的一方松墨放入行囊——不知為何,他唯獨放不下此物,思來想去,只安慰自己說,此物最是堪用,終還是帶上了。
如此忙忙碌碌,待回過神來,方才發(fā)現(xiàn)窗外不知何時淅淅瀝瀝下起了雨來。他本就近日疲乏,思及傍晚還與人有約,于是便攏了衣服眠于塌上,枕著雨聲模模糊糊地打了個盹。
他初時睡得沉,酣然無夢,只半夢半醒時分,聽得后院隱隱有貓叫聲傳來,勉強(qiáng)細(xì)細(xì)聽去,卻又像是低低的哭聲。
他隱約猜到那聲音是誰,只想當(dāng)做不知,只是那聲音始終不停,而他的心緒越來越煩亂,胸口突突地跳著,越來越不安。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先去看上一眼,哪知剛一出門,順聲抬眼望去,直接駭住了:
他確實囑咐讓家丁將所有門都封了,連后院的那棗樹都看好了,卻不防那人膽大包天——不知從何尋了路徑,直接冒雨翻了那高高的山墻,半點也不見害怕。
只這雨天濕滑,如何是好爬的?
他立刻喊她停下,想要指揮她找條安全下來的路,不想她爬了沒幾步,見著了他,立刻化身鳥雀,歡呼著朝他縱身躍下。
他甚至來不及害怕,想也未想就沖過去伸手接住了她。
待得那濕漉漉的人牢牢地落在了懷中之時,他方才有了一點實感。
望著她那熟悉的、鴉黑的發(fā)頂,白膩的脖頸,乖巧地偎依在他懷中、仿佛不敢看他的模樣,從未有過的、復(fù)雜莫名的情緒在瞬間充斥著胸口:
疑惑,害怕,憤怒……
有那么一瞬間,他甚至冷漠地想,要么就此松手,讓她好好摔一次才能知道厲害——可某種更加激烈的慶幸立刻就沒過了這念頭,讓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松手。
她又說了些什么話,他卻是一點也沒聽到,只緊緊抓著她,將她一路帶回屋中,沉默地找來布巾扔給了她。
她借過了布巾也不著惱,只笑嘻嘻地將發(fā)髻散開,慢條斯理地擦干了,方才眨著眼問他:“季哥哥,你不好奇我剛才掉下來,怎么沒砸疼你嗎?”
經(jīng)她提醒,他才恍然回想起來,剛才她從那般高的地方跳下來,兩人如何能一點事情也沒有?她又是怎么做到半點也沒驚動那些家丁的?需知他府內(nèi)也有些好手。
他看了她一眼,于是她便同得了鼓勵那般一樣,慢悠悠道:“我這次來,便是要同你說這事的——上次來我家的那個仙人邀請我去仙山,說要收我徒弟�!�
“可我放不下你,又知尋常方法見不到你,便從他那里討了個仙法,變成貓溜進(jìn)來啦——你放心,只有你看得到我這模樣�!�?
060|師父你怎么看?
他初是一愣,只覺得她在胡言亂語。
然而還沒等他細(xì)想,便見她解了披著的斗篷,將發(fā)攏到胸口,順勢將早已濕透的衣衫扯開了一點,慢慢擦拭起來,他這才發(fā)現(xiàn),她今天穿了一襲黑色的交領(lǐng)袍子,其余旁的飾品半點也無,只用同色的帶子掐了細(xì)腰出來。
他立刻隱約記起,自己從前曾見過她這般穿著,只一瞥之下,就覺得十分不妥,此后便不肯她再穿黑。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故意,她今日居然又穿黑,而且專門挑了絲綢的料子,這稍一浸水,便緊緊貼在身上,再瞥見她整理發(fā)絲劃過衣料的細(xì)白手指,他下意識就屏住了呼吸,移開眼去不愿再看。
“我在外間,你整理好了叫我——”他起身道,“一會兒有客要來,我先去準(zhǔn)備一下�!�
“什么客人呀?”她問,“我認(rèn)識嗎?”
他腦子里尚是方才一瞥之下的景象,只胡亂嗯了一下就要離開。不想剛一轉(zhuǎn)身,腰上便是一緊。
他不敢低頭去看,只伸手去掰她纏在腰上的胳臂,勉力道:“我非是同你開玩笑——來者是我同窗……”
話音未落,便忽然覺出腰上一松,隨即手上被什么軟綿綿、濕漉漉的東西掃了一下。
他驚了一跳,立刻轉(zhuǎn)身去看,映入眼的卻只有一只濕趴趴的白貓,窩在一堆黑色的絲衣中,沖他嬌嬌地“喵”了一聲后,露出了一點肚皮來,擺出個媚眼如絲的姿態(tài)。
“你……”
他沉默半晌,看了看它亂七八糟的毛,又看了看它因為濕透而顯得發(fā)禿的尾巴,不由以拳抵唇,咳了一聲。
它初是一僵硬,隨即尾巴一晃,立刻覺出問題來,當(dāng)即不客氣地“哈”了兩聲,仿佛在質(zhì)問他“笑什么”。
“抱歉……”他忍住笑,“我給你好好擦擦吧�!�
說罷,他便撿起了落在一旁的布巾,從頭到尾,給它細(xì)細(xì)擦拭了,只是揩拭到尾巴的時候突然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原本還乖巧伏在他掌下的貓咪,突然又成了懶洋洋的嬌客——只除了尾巴。
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原本濕透的尾巴,突然又變得蓬松細(xì)軟,同她的人一般,白得讓人頭暈?zāi)垦!?br />
這觸目驚心的艷景,讓他隱隱有些眩暈,仿佛又是墜入了夢中。而就在他猶疑不定之時,便見那尾巴沖他軟軟地晃了晃。
聞朝頭腦一陣又一陣地發(fā)熱,明明知道有什么不對,但是卻想不到任何可能的后果——既然沒有后果,便無從抗拒。
于是待得他稍稍醒轉(zhuǎn)過來,已與她摟作一處。
她不停地說冷,讓他抱緊些。
——確實是太冷了,他不知道她在雨中等了多久,只覺得初入懷中之時,哪里都是冷的。
他只能將她牢牢箍住,將她一點一點地捂熱,直到熱到汗液從兩人相貼的地方一點一點地沁出來,又重新打濕她那不老實的、亂晃的尾巴。
——真的是不老實。
也不知她從哪里學(xué)來的這術(shù)法,雖不能說是外門邪道,卻勾得他仿佛失了智一般。不僅如此,她大約是初用這術(shù)法,對這貓尾十分好奇,晃來晃去的。
他最后忍無可忍,只能一把按住。
又過了許久,身下的扭動成了奮力掙扎,他才恍然回神,對上她隱含譴責(zé)的一雙淚眼。
可情海沉浮,哪里是這般容易抽身的?
隱隱還在的一點理智提醒他,差不多了,該放開她了——可那也只是最后殘留的一點理智。
另一個聲音誘勸他,不如便這樣吧,事到如今哪還有什么不清楚的嗎?
——他便是想留下她了,無論她是什么身份,是何模樣。
昏昏沉沉間,卻突然聽得外間有聲音傳來,隱隱有些熟悉。
他初是反應(yīng)遲鈍,可隨即突然記起,他今日與人有約。
一驚之下,當(dāng)即清醒不少,他立即放開了她,近乎逃脫一般想要抽身,可她卻又纏了上來。
他不得不按住她,低聲道:“莫要胡鬧,快變回去�!�
她眨了眨朦朧的眼,像是沒聽明白他在說什么,待得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才含糊道:“怎么了?”
他頭疼,道:“我……師兄已經(jīng)來了�!�
她“哦”了一聲,道:“他來找你做什么?”
他未及細(xì)想,脫口便道:“師兄早些有一盆罕見的蘭花養(yǎng)在了我這里,今日便是因為我要遠(yuǎn)行,得提前還于他�!�
她卻是不甚在意,只笑道:“我都說了,除了你,在旁的人眼里,我也只是貓而已——而且你這個樣子,打算怎么去見你的師兄?”
他低頭看了兩人一眼:兩人衣衫不整,如何是能去見人的樣子?
他當(dāng)即頭疼起來,隱約生出了個想法來,掐了她的腰一把,問:“那你說如何辦?”
她湊近他唇邊,吃吃笑道:“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我便用仙法幫你如何?”
他自見了她那貓尾之后,明白她這手段與常人大約是有些不同,見她隱隱得意的模樣,忍不住問:“要答應(yīng)你什么?”
她也不答,只指尖在他的后背劃來劃去,他先是怔愣,隨即意識到她是在自己的那處寫字。
低頭,只見她粉唇微彎,露了個狡黠的笑來,以口型告訴他:“接下來,我說什么,你就說什么——你放心,絕對不會讓你的師兄發(fā)現(xiàn)不對的�!�?
061|你養(yǎng)了只好東西(700珠加更)
聞朝來不及與她分辯,就聽外間叩門聲響起。
“師弟,”有人喚道,“今日諸事繁忙,故來遲了些,如今可得閑了?”
他想也不想便應(yīng)道:“……是師兄嗎?稍等�!�
他一邊說著,一邊抓過中衣胡亂披上,眼神示意她立刻變回去。
可她哪有半分要動的意思?不僅沒有化形成貓,反倒朝他身上膩了膩,同個知心可意人兒那般,慢條斯理地為他理好了衣服,又要抬手給他挽發(fā)。
聞朝心下大急,一把抓住她的手,以口型示意她變回去。
她卻朝他眨了眨眼,另一只手在他背上快劃道:(“不好�!保�
他又氣又急,幾乎想把她拎起來打一頓屁股——然而這等事情如何是能想的?不過轉(zhuǎn)念,身體又難受起來。
她自然是覺出來了,差點沒笑出聲來。
他忍不住掐了她的腰,她直接順勢埋入他的胸口,強(qiáng)行悶住,笑得花枝亂顫。
外間的人大約覺出里間有些動靜,不由又問了一聲:“師弟,你可還好?”
他從未遇過這般窘境,明明不習(xí)慣撒謊,卻不得不答,于是這一個“好”字當(dāng)真是吐露得艱難萬分。
猶疑間,肩胛微癢。
他愣了愣,隨即還是照著她比劃的說了。
“……無事,”他勉強(qiáng)道,“待我稍整衣冠�!�
可具體怎么整,他卻是一點頭緒也沒有,甚至生出了點破罐子破摔的念頭——
雖他自己是不習(xí)慣那大膽放浪的做派,可到底與她是未婚夫妻,所謂分別在即,情之所至,如此歪纏倒也不能說是完全的荒謬。不若大大方方說了,再收拾好了去見人方是上策。
然道理雖是這個理,可直覺上,他卻是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如此去做——不知為何,從聽到他那“師兄”進(jìn)來之時,他便知道,此情此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外面的那人瞧見。
他甚至想著是否要帶著她跳窗躲一躲——心神動搖間,又覺出她寫出“蓋好”兩字。
垂眼,便見她不知何時變出了一床薄衾,披在兩人身上。可這般舉動實在有掩耳盜鈴之嫌,這般身姿交疊錦被起伏,哪里遮掩得過去?
他猶豫再三,外間似乎終于覺出了不對來。
“師弟,我進(jìn)來了�!蹦侨苏f。
他腦中嗡嗡作響,也不管到底妥還是不妥,將她往被中一摁,便強(qiáng)作淡定朝來人的方向望去。
四目相對,一時氣氛沉凝。
他也不知自己是何表情,那面容溫雅俊秀的青年望見他的瞬間,便停住了腳步。
“師弟,你這是……”那青年露出擔(dān)憂的神情,“師叔說你病了,居然是真的?”
說話間,對方的目光始終落在他的臉上,竟是一點也沒朝他身下看去,就好似他身下的異狀……半點也不存在般。
他心中疑惑剛起,手中便是一涼,被塞入了什么東西。
他低頭望去,卻見手中那半面銅鏡映出的人臉色鐵青,額間沁汗,鬢發(fā)微濕,顯然十分不好。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按在銅鏡上的玉手,于鏡中投出的卻是一點小小的、完全不相稱的毛絨白爪。
仿佛是為了提醒他一般,那“爪子”特地等他看清了之后,方才慢悠悠地收了回去,然后重新按在了他的背部。
感受到指尖下的肌肉瞬間緊繃,洛水差點又要笑出聲來。
她算是有些明白過來了,為什么那鬼總喜歡賣關(guān)子,而那個討厭的大師兄為什么又總愛捉弄她。
——因為實在是太有趣了。
尤其是當(dāng)她知道來的是什么“鬼”,而身下的人卻一無所知的時候,當(dāng)真是有趣極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繼續(xù)按照腦子里那鬼先前說好的,筆劃道:(“無礙,師兄�!保�
指尖下的皮膚泛起一層細(xì)細(xì)的雞皮疙瘩。片刻后,頭頂上的人終于勉強(qiáng)恢復(fù)了往日的淡定,照著她的話又說了一遍。
而外面那人果然沒有疑惑,感嘆道:“卻是少見你這般樣子,莫非是近日臨行在即,憂思太重?”
他含含糊糊地“唔”了一聲。
那人又嘆道:“我知你素來不愿遠(yuǎn)行,若是尋常事宜,定不愿如此勞你——只是此行意義重大,我只信你�!�
說話人聲音柔和,本就如珠玉般悅耳,兼之情真意切,若非洛水知道這家伙根本就是那“鬼”現(xiàn)演的,大概也要被這一番言辭打動,以為站在面前的是什么愛護(hù)師弟的人物。
她心下冷笑,只道這鬼實在會裝模作樣,不過區(qū)區(qū)兩面,倒將那天玄掌門的言談口吻模仿了個八九分肖似,仿佛同她這師父十分熟稔。
可鬼東西就是鬼東西,就知道騙人。
來之前,這鬼便告訴她,會同她演一出雙簧,只給她示范如何用這“羅音”來作壁上觀,操控那入了幻景中的人現(xiàn)丑。
早前,他便是用的這一式,讓她以為自己要跳的是什么勞什子“湖泊”,待得真跳了,才知是跳崖;又譬如此刻,他將那些天機(jī)“透露”于她,告訴她接下來要如何引著聞朝來一出當(dāng)面偷情的好戲:
聞朝以為她是變成了貓躲在了被子里,可也只有他眼中是如此罷了——事實上,她就是大大咧咧趴在他的身上,看著那裝模作樣的鬼同他寒暄。
若是換作旁的男子站在一旁,哪怕真有薄衾覆身,她也做不出這般大膽的事來。
可一想到面前的家伙不過是個慣愛裝模作樣的死鬼,她就無甚羞澀之意了——尤其是兩者早已商量好了的時候。
瞧這鬼還演得挺認(rèn)真,關(guān)照了“師弟”一番后,又走近兩步,問什么“師弟可是得了氣血不暢、風(fēng)寒之癥,不然為何捂得這般嚴(yán)實?”
當(dāng)真是惡趣味,直駭?shù)盟硐碌娜吮掣褂智叱隽艘粚永浜箒怼?br />
洛水動了動手指,寫了“夢多”,然后身下的人便道:“并非如此,只是近日疲乏,噩夢連連……多有驚駭之癥罷了�!�
——什么“噩夢”?
洛水聽了立刻不悅。
一個兩個,這些男人怎么就沒一句實話?
對面這人聽了居然還贊同道:“我特地從師叔那里又帶了方子來,他說還是稍作調(diào)理為好——此行既由你坐鎮(zhèn),便不可出半點岔子。”
洛水心道,不是說好了赴京趕考么,如何又成了修煉之事?
可她立刻想到,那鬼好像說過要虛虛實實,再看她身下之人又心神不穩(wěn),如此一來,倒似也沒露了什么破綻。
寬慰了幾句后,那人又道:“還有一事,師叔說那‘雪冠墨斛’在你這里,可找到了適合栽培的土石?”
——還真要聊蒔花弄草之事?
洛水一想后面還有一大通場面話,立刻不耐起來——這兩人倒聊上了,可她這般模樣就實在受苦。
需知她皮軟肉酥,可懷里的男人不說銅筋鐵骨,一身骨肉皮撫觸起來卻是與女子完全不同,硌得她生疼。
這邊她渾身難受,耳邊又時不時聽得兩人一本正經(jīng)的對話,心下著實忿忿。
——這兩人,竟是真當(dāng)她不存在一般。
一念及此,洛水忽然就生出了個大膽的想法來。
她也不看那鬼話連篇的東西,不顧身下人輕微的反抗,只摸到了他肩窩處,張嘴就咬了口。
原本耳邊絮絮叨叨的說話聲突然停了一停。
過了片刻,方才聽那人輕笑一聲,道:“師弟怎么了?”?
062|你能離她遠(yuǎn)點嗎?
聞朝猝不及防之下,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偏身下之人半點自覺也無,根本無視他的忍耐與窘迫,反倒當(dāng)作是默許,對稱的位置又咬了一口。
他無法制止她,只能眼睜睜地任由她在人眼皮子地下胡為,還要分神留意她給的“線索”。
她寫的是“貓”。
他深吸一口氣,垂眼啞聲道:“方才驟雨突至,我這后院養(yǎng)的白貓受了些驚嚇,非要與我賴在一處。”
“哦?”他師兄饒有興致地道,“卻是不知師弟何時有了這般雅興?”
她又寫“花”。
他便道:“……不過是機(jī)緣巧合罷了,師兄不也起了……那養(yǎng)花的興致?”
那人笑道:“確實——不過你也知我諸事繁忙,平日哪有那個功夫,亦不過是機(jī)緣巧合,得了株奇花,不舍交于旁人罷了�!�
“……哦?卻不知奇在何處?”
那人道:“此花姿容奇特,更為難得的是香氣——吐蕊之時,‘香遠(yuǎn)益清’亦是難描其味清麗……”
此問大約是勾起了對面的興致,便開始滔滔不絕地同他談起了那養(yǎng)花之道�?伤麉s半點也沒聽進(jìn)去。
神思飄搖間,他甚至覺得,他這師兄笑望過來的眼神……竟似已經(jīng)看穿了這所謂的遮掩與借口。
可恍然想要再瞧,師兄卻又轉(zhuǎn)身要去外間,道是說了好一會兒口渴,笑他今日身體不好,便不怨他待客不周,自去取茶水了。
這一點得閑的功夫,她自然也沒放過,冒出頭來就要去親他的嘴。
他實在受不住,一把將她拖出來,胡亂壓在塌上,亂動間,也不知踢到了什么,“啪”地一下便落在了地上。
兩人被這一驚之下,猛地分了開來。
“師弟?”外間人喊。
洛水倒是更先鎮(zhèn)定下來,以口型告訴他:(“鏡子掉了�!保�
而他眸色深沉,盯了她片刻,卻是沒有立刻去撿。
“無妨,師兄�!彼雎暤�,聲音已恢復(fù)了往日慣有的冷靜,“貓兒調(diào)皮,撞翻了鏡子罷了——好在那花沒事,我取來與你�!�
“只是土石還未及盛上,還請師兄稍等片刻�!�
說罷,他扯過在她眼中根本不存在的薄衾,重新將她罩好,然后才攏了衣衫下得地去,去另一側(cè)的窗欞下取了那裝于墨盒中的蘭花。
洛水懶洋洋地托腮撐在榻上,看男人赤腳踩在青石地上,蒼白的腳背瘦勁削薄,同他手中的玉盒一般白得近乎透明。
她近乎大逆不道地想:若是她這師父同那傳聞中的“海閣”一般做那赤腳露足的瑤池仙人打扮,也不知有多少人瞧見了后,會真的發(fā)了瘋?cè)ァ?br />
如此一想,她倒是有些舍不得離開了。
畢竟這一別之后,也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等到真正的季哥哥出來,而這天玄之上,大約也是找不到同他這般同樣合意的人。
她倒是不急著走:畢竟按照計劃,這“羅音”的最后一步,她還得將她的師父喚回來,再變作真正的貓兒同他道別——如此一來,方算是圓滿的景:
她這孝順徒弟特地化作貓兒,冒雨前來找他,想悄悄為他送上餞別之物。卻不想撞見了他臥塌小憩的景象。
偏巧還未及她動手,他便醒了,便是將她當(dāng)成真的貓兒一番照料,不想她初學(xué)那幻化之術(shù),學(xué)藝不精,一番撫弄之下可不就露了痕跡。而屋漏偏逢連夜雨,還未等聞朝查清真相,他這師兄又偏巧來訪。她情急之下便鉆入了他的衣物之中,弄得他好不狼狽。如此這般一番鬧騰后,總算是將物什送到,至于來送的到底是貓還是什么,便只待聞朝自行理解了。
——如此計劃,雖說還有漏洞,還特意留了馬腳,但到底還是能同現(xiàn)實中的情境契上。
她這邊腦子中胡亂想著,眼角瞥見有人進(jìn)來,正是聞朝那“師兄”。
只是她知道這“師兄”到底是什么貨色,倒也不慌,甚至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托腮等另一人回來。
不想這人好不識趣,非但不避,反倒徑直走到她面前。他先是站了一會兒,似是在看她,見她許久不理,隨即揮袖在她頭上一招。
洛水只覺身上一涼,正要發(fā)作,便聽腦中聲音突然喝道:(“噤聲�!保�
下一秒,便覺下巴微疼——面前的人伸出手指一點,便將她下巴勾起,強(qiáng)迫她抬眼。
她還未及反應(yīng),目光直直便撞入一雙看似熟悉卻又實在陌生的眼中:
乍看之下,那眼仿佛盈滿了柔和的笑意,可因瞳色清淺的緣故,其中的笑便顯得又涼又薄,如浮冰似的,只眸光一晃,便透出了沁骨的寒。
她腦中警鈴大作,直覺有什么不對。
可還不待她細(xì)想,便聽聞朝的聲音響起:“師兄,我這貓不喜同生人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