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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她先是一愣,下意識地抬手,待得指尖沾到臉頰,才發(fā)現(xiàn)面上不知何時早已是冰涼一片。

    “所以你到底哭什么��?”他問。

    她想了想,卻是答不上來,只因她也不知道答案,更不知為何那淚水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面前的人手忙腳亂,似乎是苦惱剛才是否按疼了她,又像是真的討厭見著人流淚的模樣。

    她本該像往日那般,露出點什么嬌憨的、泣中帶笑的表情,再道一句“抱歉,還請大師兄放心”,可最終她還是什么也沒能做,也什么都說不出來。

    面前的人等了又等,最后似乎終于忍無可忍,胡亂用袖子給她擦了擦臉,再一把將她粗魯摟過,不怎么溫柔地拍了她后背兩下,壓低聲音道:“好了好了,沒事了——只是噩夢而已�!�

    說完他又嘟囔了一聲,似是在抱怨她到底有什么可哭的。

    她閉眼,許久也不說話。

    就在他以為她又睡著之時,忽然聽得她喃喃低語,仿佛夢囈一般,若非他全副心神都在她身上,差點便要漏了過去。

    她說:“沒什么,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044|你咋來了?

    一夜無夢。

    洛水這兩日實在是被折騰得狠了,身心疲憊,這一覺格外深沉悠長。待得醒轉時分,已是天光敞亮,窗外鳥語啾鳴不絕。

    她尚不適應身體的變化,稍一動彈便痛苦得“唔”了一聲,眼睛立刻又閉上了。

    身畔女聲輕笑,聲音隱隱有些熟悉。

    “朱砂,我難受……”她一個翻滾,習慣性地伸手就要撒嬌抱人,可剛一動作,便覺出身邊人衣物只有皂角的清香,并非是朱砂慣用的寒梅之香。

    洛水一個激靈睜開了眼,對上來人驚詫的目光。自然不是同她玩慣了的朱砂,而是昨日剛認識的師姐紅珊。

    “啊……”洛水一聲輕呼,整張臉都燒了起來,“對、對不住……師姐……”

    紅珊乍見她毫無防備的撒嬌模樣,心中憐意頓起,笑著將她扶起:“有甚可道歉的?你昨日睡得可好?”

    這就有些一言難盡了。

    洛水含含糊糊地嗯了兩聲,道“還不錯”。以她原本的習慣,定是非錦繡鋪成的床榻不睡。此處倒是床榻,卻不見錦繡,哪里是能讓她好好歇息的地方?

    她大約猜到是誰將她帶到此處的,只在心里又罵了那討厭的家伙幾句。

    紅珊道:“我本以為小師妹還要在此處盤桓幾日,卻不想小師妹如大師兄所言一般,果真天資過人�!�

    洛水先是一愣,隨即才想起,自己已經(jīng)突破了,倒是沒必要繼續(xù)在這膳堂待著。

    說來也怪,自她醒轉之后,這空氣中雖然依舊是異香浮動,她卻不覺得多么饑餓了。

    她本來辟谷艱難,晨起饑腸轆轆,無論如何也要用些點心的。而今這饑餓的感覺沒了,習慣卻還是難改,總覺得有幾分別扭,仿佛少了些什么。

    紅珊顯然也是知道的,起身給她倒了杯熱茶。洛水見著茶就心下犯怵,接了也不敢喝。

    紅珊瞧她猶豫,以為她怕犯了辟谷的禁忌,解釋道:“這是大師兄專門囑咐的,說師妹伐髓初成,需要好好調(diào)理一番——這靈茶有醒神固本、疏通靈脈之效,小師妹昨日突破得急,還是需要的。”

    洛水一聽是伍子昭準備的,更覺抗拒,可在紅珊面前也不便發(fā)作,只能老老實實地喝了。

    一杯溫茶下肚,身子頓時舒泰了不少,至少這睡了一夜破床的難受勁兒緩和了許多。

    說到這個,洛水假作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師姐,我記得我昨日還在院中,如何今日突然……”

    紅珊會意:“小師妹這連破兩境之后,大約是體力不支,還暈了過去。昨夜我正在此處打坐,不料大師兄突然抱著你過來,囑咐我好好照顧你。”

    說罷她笑著瞧了洛水一眼,眼中顯是揶揄。

    洛水低頭作嬌羞狀,心思卻轉了幾轉:

    伍子昭昨日剛拉她“入伙”,態(tài)度奇奇怪怪,忽冷忽熱。雖然最后到底是她得了好處,可她那夢里夢外的驚魂遭遇,皆是因為他一番連唬帶嚇所致。更何況,她前夜還被他瞧見了那般狼狽的模樣,別扭非常。兩下一計較,還是覺得這人可惡,只恨不能這個人連名字帶記憶一同從她記憶中消失。

    紅珊只道小師妹被她說得害羞,當即換了話題:“方才師父傳訊與我,讓小師妹醒來之后,先去講堂,待得課業(yè)結束了再去見他。”

    洛水一聽,不由高興起來。

    她入門這幾日最要緊的是什么?

    可不就是辟谷兼好好同她那“師父”相處?如今辟谷已成,紅珊就給她送來了另一個好消息。

    她當即應了,表示今后一定好好修行,不負師父期待。

    紅珊喜她乖巧,待她稍作梳洗后,便領她一同御劍,朝著祭劍峰上的講堂飛去。

    這一日恰是天朗氣清,秋日的晨空澄碧如洗,一絲云霧也無。洛水站在紅珊身后抬眼一瞧,只覺青天浩蕩,清氣直通胸臆,積壓了整夜的郁悶之情消散不少,連遠處那灰白料峭的祭劍峰也順眼許多。

    她還想到,自己很快就能學習那御劍之術,此后便可御劍于這青天之下,來去自在,當即高興起來。

    她連聲呼喚公子,想要好好問問他御劍之法�?蛇@家伙又是半點動靜也無,一副對她愛理不理的模樣。

    洛水隱隱覺出,自她到了祭劍峰之后,公子就不怎么愛說話,也不知是顧忌什么還是盤算什么。以她對著鬼東西的了解,他多半又是想做什么壞事,畢竟他這幾日指示她做這個做那個,看她笑話的事還少了嗎?

    如此一想,與他說話的興致也去了大半。

    橫豎她已入了門中,自有仙門教她,何必求這家伙?就算她還有事要問他,也不急于一時,倒不如冷著點。

    這洛水還在胡思亂想,就聽紅珊提醒她“到了”。洛水趕緊謝過,朝那講堂走去。

    此間為祭劍入門弟子專設的講堂,名曰“澄心堂”,有呼應入門“叩心”試煉之意,坐落在弟子居正中位置,占地不大,從外面看也只是個掩映在竹林中的三進院子,用來授業(yè)的那間約莫可容納百二十人。

    洛水來到中庭時,已有弟子陸續(xù)前來,皆是這幾日剛剛過了考校的新弟子。

    洛水瞧了兩眼就無甚興趣,徑自朝里走去,卻不想沒走兩步,就覺院中突然安靜下來。她不由奇怪,抬眼一瞧,才發(fā)覺竟是這旁的人都在看她,目光閃爍。

    她倒不怕被人這般瞧著的,畢竟外門時類似的場面,她也是見多了。

    只是她一瞥之下便覺出,那些投來的視線里可不是往常見慣了的愛慕或者別的什么,更多的卻是探究與驚異。

    洛水轉念一想,便明白過來,多半是因為她的聲名又傳開了:

    若是有那么一個弟子遲遲無法辟谷,結果入門沒幾日,立刻便連破兩境,那她見著了也是要多看兩眼的。

    這樣想著,洛水心下那點忐忑也沒了,甚至還生出了點得意勁兒來:

    雖然費了老大一番功夫,可她這不還是辟谷了么?不僅辟谷了,還辟得漂亮極了。

    若此刻她在自己的居所里,定是要抱著被褥好好滾上一滾,再把公子拖出來炫耀一番自己的天資。

    不過她到底還記得場合,也記得奉茶曾苦口婆心勸她低調(diào),當即壓了壓微翹的唇角,垂眼頷首,做出一副安靜溫順的模樣,輕飄飄地進了屋子,尋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坐了,對旁的目光只作不知。

    可她這副貞靜的模樣還沒能維持片刻,就被來人給破了:

    先進來的青年身量高大,青衫利落,笑容爽朗,可不就是她那大師兄?

    這人進來之后目光微轉,與她眼神輕輕一觸,又若無其事地繞了開去。

    下面弟子議論紛紛,畢竟伍子昭在天玄算是名人,口碑也不錯,有這樣的大師兄來講授第一堂課,倒是再穩(wěn)妥沒有。洛水恨得牙癢,當即垂眼不去看他。

    可她還沒別扭一會兒,就覺出了不對來,無他,只因這滿屋的議論之聲片刻之后突然歇了。她覺得奇怪,抬眼一瞧,頓時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伍子昭可不是單獨來的,后面還跟著個人——來人身著玄黑長袍,目如沉水,形容冷淡,可不就是她的“師父”?

    師父前來授課不奇怪,可祭劍聞朝來給初入門的弟子授課就很奇怪了。只因這入門的課,向來多是有門內(nèi)年長的前輩、師兄師姐教授,如何能引得這天玄出了名的分魂劍主前來授課?

    更何況他先前不是剛和紅珊說了,讓她授課之后再去尋他?

    聞朝掃了屋內(nèi)一眼,目光并未在她身上有多停留,可洛水心下總覺得別扭,甚至隱隱有些不妙的感觸:

    莫不是她突破得太突然,又引起了聞朝的注意?

    可她這突破之事,說實在的,連她自己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啊……

    這邊洛水忐忑不安,其余的弟子更是驚詫莫名,

    有膽大的從聞朝進來起,立刻就聯(lián)想到了洛水身上,朝著她張望過去,可沒瞧幾眼便覺有目光冷冰冰地剜過來,正是來自于端坐于上首之人,當即立刻收了目光不敢再看。旁的弟子亦覺出不對來,立刻收了各樣心思,眼觀鼻,鼻觀心。

    一時之間,整個屋子之中氣氛頗為凝肅,竟是隱隱有了窒息之意。

    聞朝看在眼里也只作不知,在上首坐了便沉默下來。

    他來此確實是臨時起意。他也知道自己在天玄上的名聲,不怪這些弟子各個見了他便如鵪鶉一般乖巧。

    他其實不欲來此驚嚇諸人,但亦學不會他那掌門師兄白微般和顏悅色。

    他今日來此本有幾重打算:一來是想要探清洛水的情況,二來也是想要借著她這突破的當口,同旁的弟子好好說說這“境界”與“突破”之事。

    只是從他進來開始,便見到好幾位弟子目光灼灼地盯著洛水,更有甚者,也不顧忌修仙之人耳聰目明,直接肆無忌憚地小聲議論,說她“果然名不虛傳,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云云。

    聞朝自知事起,因身份特殊,鮮少行于人群之中,卻并非對人情世故完全一竅不通。他多少知曉,自己那套“非黑即白”“一劍除之”的處事之道,并不適合用于傳授弟子�?扇粢屗萑踢@般行徑,卻也是千難萬難。

    縱使洛水的突破之事疑云重重,那也是他這個師父需要處理的事,如何能容忍他人置喙??

    045|我真不知道(500收加更)

    洛水當然想不到,聞朝正因為他人當面編排她感到十分不悅。瞧他坐下后臉色越來越黑,只道是她這師父又起了疑心。

    ——不應該啊,不是昨天剛睡過嗎?

    洛水疑惑不安,不由偷偷抬眼去看,結果正撞上對方的目光,似冰水一般。

    洛水被凍得整個人都有些發(fā)木,腦子都差點不轉了。

    而聞朝看她臉色慘白,以為她是聽見了旁人的議論心下難受,當即愈發(fā)不悅。

    伍子昭瞧見氣氛不對,又見洛水臉色不佳,便笑著開口道:“想必諸位已經(jīng)聽聞,昨日洛水師妹連破兩境,正是師門喜事。按照往常的慣例,今日本該由我來講,可師妹的情況特殊,以我淺薄見識,卻不好胡亂指點,便延請了師父前來,好為大家解惑——事出突然,沒能提前將驚喜透露給諸位師弟師妹,卻是我的過錯了�!�

    他這番話亦說得頗為圓融,直接先將此間氛圍微妙的緣由給點破了,再將過錯統(tǒng)統(tǒng)攬到了自己身上,如此光明正大地說開來,反倒是讓不少弟子心中的疑問消解不少。

    且伍子昭為人本就親和,又天生一張好笑面,站在聞朝身邊說話亦是神色如�!@種種加起來,便為他的話添了幾分可信。

    所以師父……并沒有生氣?

    在場的目光又偷偷飄向了上首的那個人。

    聞朝端起面前的茶盞呷了口茶水,再抬眼望向諸弟子時目光已十分平靜,就仿佛先前進來時的威勢只是錯覺一般。

    他道:“我知爾等心中疑惑非常——然‘修仙修心’,無論境界何樣,這第一等重要的,便是要‘明心澄意’,如此方能明了己之所在,不被那外物牽引了去�!�

    聞朝說到這里的時候頓了頓,頗為滿意地看到,大多數(shù)弟子都已收斂了先前躁動的神情,認認真真地望著他——包括洛水亦是難得的專心,雙手放在并攏的腿上,乖巧地望著他。

    聞朝又道:“如此,爾等必會再問,那到底何為‘外物’?有人說,‘非吾之所欲’,便是‘外物’�?晌冶阋賳�,爾等聽聞同門朝夕破境,自然羨慕非常,心向往之,恨不能立刻得了那破境的秘法——如此“所求、所欲之事”可屬‘外物’?”

    他問題一出,下面立刻安靜非常,大多弟子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聞朝點頭,道:“是了,它確實為爾等欲求,可爾等心中亦當清楚,如此‘欲求’卻非‘吾之所欲’——為何?皆因我等修煉之人都當清楚,當初踏上這漫漫求索之路時,自有另一番‘欲求’,或者說是‘心意’�!�

    “爾等到底為何踏上了這仙途?其答案便是爾等最初的‘心意’。而所謂證道,證的便是這番心意——如何證?那便是要破境了�!�

    “修仙七重境,在座人人都知道這七重境為何,知道若要修仙飛升,需先斬斷口腹之欲曰,再伐洗筋骨之穢,后面更有淬體、煉骨、轉靈、蘊神之境,每一重境界皆艱辛兇險——而‘破境’便意味著‘心意’得證�!�

    聞朝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望了眼洛水,只見后者雖然聽得認真,卻和周圍弟子的神情略有不同,若說其他弟子面上可見困惑、思索、了悟,那她的臉上,大約只有純粹的茫然了。

    ——看來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突破的。

    聞朝倒不十分意外,甚至可以說是松了口氣。

    他原本對洛水的突破確感驚詫。按照伍子昭的說法,他這做師兄的不過是用了點封閉鼻竅的手段,防止她受不住氣味的誘惑,結果后者又哭又鬧了一個晚上,最后餓得不行才勉強開了靈竅,卻不想這一開就是連同引氣入體也一并做了,直接入了伐髓之境。

    這個說法有些太過簡單荒謬,但又由不得聞朝不信。待得見著洛水,望色觀氣,見她雙目清湛,神采奕奕,便知道她真是突破了。

    這樣想來,倒還是他這個師父行事迂腐了。大徒弟的做法算是歪打正著,雖然手段粗暴了些,但也不能說是太過出格。思來想去,只能說“機緣”一事當真不可捉摸。

    聞朝心下暗嘆一聲,口中卻十分平靜:

    “至此,諸君便應當明了,‘破境’只是結果,是驗證爾等‘心意’的手段,萬萬不可同‘心意’混淆了起來�!�

    聞朝一番話說完,便又端起了茶來喝,任由下面弟子巴巴地望著他,盼著師尊再多說點。

    聞朝倒也并非故意沉默。一來他本就不是多言之人,今日所言,早已遠超平日對弟子們的訓導;二來,他自覺所言已盡,再多作解釋實無必要。

    他想了想,補充道:“我言盡于此,諸君自可好好參悟——亦無需盲信于我�!�

    講堂又陷入了奇怪的氛圍中,倒不似先前那般讓人坐立不安,只弟子們面面相覷,皆有些不敢相信。

    伍子昭見狀,便朝聞朝行了一禮:“師父,今日授業(yè)便到此為止?”

    聞朝點頭:“言不在多。”

    他說著站起身來,道:“今日便到此為止吧——旁的若你們還有困惑,自有你們大師兄解惑�!闭f罷便同伍子昭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門,伍子昭笑道:“本以為今日可偷懶一番,師父到底還是不肯放過我�!�

    聞朝看了他一眼,露出點笑來:“莫要貧嘴——我先前囑咐你的事,記得同你師妹說了,再讓她來尋我�!�

    伍子昭應了,便要送他出去。然而剛一抬手,卻見聞朝沒動,只微微皺眉。

    伍子昭心下一跳,面上笑容不改:“師父,怎么了?”

    聞朝指了指他的耳垂:“方才你見我時,我便想問你——那里是如何了?”

    伍子昭愣了愣,伸手去摸,果然摸到幾點傷口,倒是愈合了不少,只是痕跡明顯。

    這是如何出來的?

    伍子昭亦是有些困惑。

    他昨夜為了安撫他那個小師妹,被折騰的夠嗆——她從夢中魘醒,毫不客氣地將他的手腕咬了個血淋淋的口子,他都沒來得及張開護體勁氣。待得想要張開,又看她哭得可憐,終歸是莫名其妙地心軟了。

    后來他怕見師父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用靈藥涂了那手腕上的傷口,一夜便愈合得差不多了�?涩F(xiàn)在聞朝卻問他,如何耳朵上也有了傷口。

    伍子昭自然是想不起來的。他只記得當時自己心煩意亂,如何還能記得懷中的人啃了哪些地方?

    此時聞朝問起,他自然不能、也不愿意提起當時的情境,只輕描淡寫道:“好像是毒蟲咬的,現(xiàn)在還有些癢呢�!彼f著又假意撓了幾下。

    聞朝點頭。

    他其實先前與伍子昭見面時便已看見了這痕跡,按說這等小事根本不值一問,可大弟子耳后那痕跡實在有些醒目。

    ——也不知這天玄何時有了這般厲害的毒蟲?

    聞朝便想到了什么,微微皺起眉來,對伍子昭道:“前日神獸出事突然,恐怕是有魔氣泄露之虞,恐草木蟲豸也受了影響……我便去查驗一番,你亦要小心,提醒旁的弟子近日莫要再入后山�!�

    伍子昭自然應是。

    待得送走聞朝,伍子昭便開始按部就班地為師弟師妹們講起了課來。

    他口才上佳,授課同聞朝端正肅穆的風格自然不同,談笑間便與師弟師妹們說清了入門修煉需注意的一些事項,包括每三個月一次的考校,說不僅要考校功法進度,叩心徑更是日日早課的必須。

    洛水一聽就頭疼起來。

    和其他弟子不同,她早前已經(jīng)見過了這家伙的兇惡模樣,如今看他談笑風生只覺虛偽,更沒錯過那家伙在說“叩心徑”的時候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一副“等著看大小姐好戲”的模樣。

    洛水已經(jīng)突破至伐髓,自然能夠爬得更高�?蛇@爬山的修行,更多是為了督促弟子每日早起發(fā)奮。而她向來憊懶,在問鏡閣中時,每日也只需給師祖擺好貢品,再做些灑掃便好,根本就不需早起。

    洛水心下叫苦,看伍子昭更是不順眼,索性不去看他,只專心地琢磨起她的指甲來:原先她愛美,總愛留一點,磨圓磨潤了好染上淡色的花汁�?扇蘸笏羰箘�,便不能留長了。

    雖然她自覺得,就她這手,無論指甲長短,俱該是十分好看。

    洛水這邊專心琢磨,那邊伍子昭瞧在眼里只覺好笑,倒是沒再捉弄她,也沒故意提問,只授完了該說的部分后,又與弟子們一一交談,答疑解惑。

    如此一來,當他在洛水面前坐下時,她卻是不好拉下臉來。

    兩人面對面坐著,不約而同就是一陣沉默,俱是想起了昨夜相對而坐時的混亂與尷尬來。

    伍子昭清了清嗓子,問道:“小師妹于修行上可有不明之處?”

    洛水看了他一眼:“并無�!�

    見她這般反應,伍子昭半點也不生氣,真就是好脾氣的師兄模樣。

    他又問她:“那小師妹可想清楚了,一會兒去見師父時,該如何解釋?”

    洛水奇怪:“解釋什么?”

    伍子昭嘴唇不動,聲音卻是直接入了她的耳中:“我和師父說的是,你用的不過是封印鼻竅之術——可小師妹應該能感覺到,這般效果,如何能是普通的封印五感之術能辦到的?”

    洛水心下一跳,聽他又繼續(xù)說道:“需叫小師妹知道,我為了幫你,用了點‘那邊’的秘術。不想師妹用起來效果這般的好。其中緣由,日后師妹可同我慢慢分說�!�

    “只是師妹回頭見著師父的時候千萬記得,不管是我同你說的‘故事’也好,還是‘那邊’的秘術也罷,一個字都不要提起�!�?

    046|你打算怎么辦?

    聞朝離了澄心堂,便徑直朝后山而去了。

    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其實再難查出什么東西來。畢竟自這祭劍后山出事以來,戒堂早已里里外外查了無數(shù)遍,包括那些封禁之處亦仔細查了,并無不妥。

    說來也巧,這賊人的陰謀未成,便被干凈利落地處理了,而處理者正是當日在現(xiàn)場的弟子、掌門白微新收的弟子鳳鳴兒。

    是好事,也是壞事。

    說是好事,自然是因為雖然賊人似謀劃已久,但到底沒來得及破壞什么;可若要說壞事之處,自然也是有的——賊人死得太過徹底,身上甚至搜不出任何可證明身份之物;加上現(xiàn)場混亂,神獸青言是猝不及防中了暗算,實在沒有多余的線索。

    不過賊人的身份無從獲知,襲擊神獸的動機卻不難猜。

    天玄神獸,事關重大。自那兩百年前驅(qū)魔斬邪的大戰(zhàn)之后,數(shù)個棘手的邪魔被一一鎮(zhèn)壓,多數(shù)都送入了“鎮(zhèn)妖鎖魂獄”中,只有個魔頭情況特殊,被封印在了天玄門中,由歷任分魂劍主坐鎮(zhèn)祭劍加以看管。

    這百余年間,總有那些邪祟蠢蠢欲動,時不時地便打這祭劍后山封印的主意。類似的侵擾雖不能說是十分頻繁,但亦絕非聞所未聞。

    只是像這次一般,直奔護山神獸而去、一擊即中的情況卻是少見。雖對方的最終目的或未能得逞,但依舊可見背后指示者所謀甚大。旁的不說,單這一下就能藥翻護山神獸的手筆,黨好著呢駭人。

    掌門師兄白微亦是清楚這一點,所以第一時間便壓下了消息,面上半點不露,只大肆宣揚神獸安然無恙、弟子考校結果喜人,一時間天玄上下只關注這向來挑剔的掌門居然又收了個親傳弟子,連帶著聞朝收了個廢物徒弟的消息也被掩蓋過去不少。

    但只有像聞朝這樣在戒堂亦有掛名的人才知道,在后山徹查未有結果之后,白微已經(jīng)開始調(diào)動天玄部分精英,分作兩撥,一撥開始對天玄內(nèi)部徹查,另一波則派遣下山,處理作亂的邪魔,暗中搜尋可能的線索。

    聞朝領了幾樁斬妖除邪的任務,不日即將下山探查,自昨日起亦開始著手安排祭劍本峰的事務。照理來說,這神獸遇襲之事,已全權交由門派,他已不必再多問。

    只是他總覺得心頭似還有些“不妥”之事,不明緣由。

    聞朝行事如運劍,向來“隨心”,自入了“轉靈”之境后,更是與天機生出了某種“感應”。這點“不妥”之感,在今日見了洛水、又與伍子昭數(shù)言之后,終歸還是落在了心上。

    祭劍后山對天玄來說是重地,對他來說卻是“后方”,與他的弟子們比鄰,若不能妥善處理了,終歸放心不下。

    如是,聞朝御劍去了事發(fā)之處,不想還未落下,就望見那片林地中已有了另一個身影,青發(fā)垂地,個子極高,秀拔天骨,望之如松似玉,不似尋常人間應有形容。

    聞朝認出對方,欲落地再問候,不想對方遠比他警醒,舉袖一揮,轉眼便化作了半樹高的青獸,銅鈴似的金眸警惕地瞪向了他,模樣兇惡,完全不復方才人形那般俊美可親。

    聞朝在大約十丈開外落穩(wěn)了后方才行禮道:“青言前輩。”

    對方見是他,稍稍收斂了一些警惕之色:“原來是祭劍峰主。”

    聞朝也不瞞他:“遇刺之事,我始終放心不下,故來查探——前輩似有同感?”

    青言不語。

    他昨夜病中休憩,一夜難安。夢中似身處密林,鬼影幢幢,風聲鶴唳。

    而更重要的是,他又聽到了那個聲音,來自那個曾經(jīng)曾與他夢中纏綿的少女。

    自清醒詢問未果之后,他便只能將之當作春夢一場。卻不想入夜之后,又再度夢到了她。只是這次的夢并非如同上回一般清晰,他完全尋不見她的身形,只隱隱聽到了她的哭泣。

    他循聲在林間四下狂奔,恨不能立刻去到她身邊,卻始終在方寸之間打轉盤桓。直到于夢中驚醒,望見身旁睡眼惺忪、不明所以的青俊,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依舊身處空曠的洞府之中,爪下石板早已盡碎。

    青言的第一念頭就是慶幸,還有失落。

    只是還未等那夢中殘余的驚懼褪去,他便覺出身上異樣:不過一夜,他身骨中的余毒竟是全部拔除。不僅如此,連靈丹妙藥未能盡數(shù)修復的經(jīng)脈也已痊愈,雖靈力尚且微弱,卻運轉順暢,顯出了勃勃的生機。

    他先是一呆,隨即狂喜:這種感覺,若非“同心之契”如何能夠做到?

    “同心”之契貴在同心,若是一方無意,這契便也同沒有無甚兩樣,可若兩邊都記掛著對方,那便有神氣匯通的效用。

    他先前不覺夢中之契有效,只覺失落難言�?扇缃窕剡^味來,再聯(lián)系那連續(xù)兩次的生動夢境,如何能不知道,他所求之人確實存在的?

    所以他神思不屬地安撫了青俊入睡,又重新加固了一番洞府的結界,繞開了戒堂的巡山路線,迫不及待地就朝著這出事之處而來,只盼能循著些佳人的芳蹤。

    一查之下,果然被他查出了些痕跡來。非是夢中那位的痕跡,而是清理的痕跡——從地上的足跡,到空氣中殘留的氣息,包括一些可能被溯靈顯影的可能,都被高人盡數(shù)清除干凈。

    青言不死心,只能攥緊佳人遺落記憶中的一點倩影香蹤,化作久已不用的人形徘徊不去。

    然而青言卻沒能料到,居然會在此處碰到當代的分魂劍主、祭劍使聞朝。

    青言雖與祭劍一脈比鄰而居,卻避世簡出,兼之聞朝身上血氣殺孽過重,為他這般餐煙飲露的神獸天然不喜,故兩人皆知曉對方存在,又身居天玄一峰,卻鮮有往來。

    如今突然照面,青言雖認出了對方是誰,但到底還是被對方氣息所驚,直接化回了獸形。

    聞朝見青言許久不答,

    主動問道:“不知前輩可有發(fā)現(xiàn)?”

    青言道:“無甚特殊。當日之事,我已悉數(shù)告知戒堂�!毖韵轮獗闶遣辉冈僦貜鸵槐�。

    聞朝也不勉強:“謝過前輩,難為前輩身負重傷……”

    他說到此處突然一頓,問道:“青前輩已經(jīng)全然恢復了?”

    聞朝昨日接到的報告還是青言昏迷未醒,不想今日就已行動自若,實在不像是漱玉峰所言那般,“需靜養(yǎng)數(shù)日,待得余毒拔除,方可對癥下藥”。

    青言被他問到要處,心下一突,好在他此時化作獸形,也無須掩飾神情,只淡道:“本是造了些暗算,并未傷筋動骨——也多虧了漱玉峰送來的藥�!�

    聞朝轉念一想,這青言畢竟是天玄的護山神獸,血脈有些不為人知的強悍之處倒也十分自然。

    “如此甚好,”他道,躊躇了一下,還是朝青言拱了拱手,“天玄近來似有妖魔覬覦,如今前輩大好,實在讓人欣慰,我不日即將下山,門下弟子還請前輩多多看顧�!�

    青言聽了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他看守這祭劍后山,向來都是分內(nèi)之事,卻不想這祭劍峰主居然對弟子愛護至此,專門來此鄭重交托,確實聞所未聞。再看聞朝雖神情天然冷淡,但言辭懇切,眉宇間透著為人親長的無奈,倒也有了幾分理解。

    只青言向來不欲與人多有接觸,“唔”了一聲便權當應了。

    聞朝與他相顧無言,正欲告辭離去,忽然若有所覺。

    二者幾乎同時抬頭向上望去,便見兩道白色的身影乘風而來,入了他們視線之時,便刻意放緩了些。

    為首之人發(fā)束玉冠,身披鶴麾,正是靈虛真人白微。他迎上兩人的目光不避不閃,笑著拱了拱手:“師弟實在生分——難道托前輩照看,還要分個本門弟子和天玄弟子不成?”說話間已是承認了,方才將兩人的話聽了個八九不離十。

    聞朝被點破倒也不窘迫,只淡道:“師兄也知我近日新收了一批弟子,尚未來得及教導規(guī)矩,這祭劍說大不大,只怕來去間冒犯了前輩。”

    白微撫掌笑道:“倒是巧了,你我竟是又想到了一處去。鳳鳴兒——”

    身后的白衣少女聞言上前一步,朝青言、聞朝兩人依次恭敬行了禮,行動間略見倉促,甚至都沒有抬頭看上一看。

    聞朝并未覺出什么,白微卻笑著看了眼鳳鳴兒,道:“我今日來此也是為了我這徒兒之事,還請兩位成全�!�

    聞朝奇怪看他,青言則臉色立即不好。

    白微只作不知,繼續(xù)道:“近來我這徒兒修煉遇到了些瓶頸,只是天玄眼下的情形……方才師弟也與前輩提了,我怕是分身乏術,門下亦人手緊缺,難以仔細教導,故而只能將我這徒弟托付給二位�!�

    聞朝皺眉:“若是說讓師侄一同上山習劍,列席經(jīng)講,自然無妨�!�

    白微笑道:“師弟果然心思細膩,最是能體恤我之苦處。我聽你那大弟子伍子昭很是能言善道,經(jīng)講比我門下那群不成器的弟子強上許多,鳳鳴兒聽了也能多有受益,我自是放心的,只是前輩這里……”

    青言想也不想便道:“不可。”

    白微奇道:“我還未說有何要求,前輩如何就說不可?”

    青言因為青俊被強行契約一事,對白微已多有不滿,如今見他找上門來,如何不知道是為了他的徒兒打他兒子的主意?

    只是他方才與聞朝談話,說了身體大好,這“重傷”的借口便不好再提,只能搪塞道:“小俊受了驚嚇,需要靜養(yǎng)�!�

    白微笑道:“前輩有顧慮也是正常。此番帶我這徒兒過來,一來送些上好的燭火熏香來賠禮,于青俊師侄的休養(yǎng)有益;二來也是想知會前輩一聲,天玄近日戒備加重,我這徒兒亦領了個巡視后山的差使——若‘不小心’遇見了前輩,還請您見諒�!毖韵轮獠煌馐牵@個徒弟必會經(jīng)常上門叨擾。

    青言心下不悅,不好推拒,卻也不想應下。

    白微亦不催促。

    一人一獸相對而立,陷入了沉默。

    僵持間,白微忽見一旁聞朝眼神微動,不由奇怪望去,卻見一只傳訊的紙鶴晃晃悠悠地朝著后者飛去,因著收信的人遲遲不抬手,繞著他又飄飄忽忽地飛了一圈。

    白微奇道:“你不是向來嫌這物太慢,如何也開始用了?”

    聞朝抬手將紙鶴攏入袖中,也不拆看:“應是門下之事——我先走一步�!闭f罷便徑直御劍走了。

    白微本還想打趣兩句,然念頭剛轉,又覺身邊動靜不對,竟是青言趁他不備,也隱匿離去。

    如此,只留他師徒二人面面相覷。

    鳳鳴兒有些不安。她并不蠢,知道她師父這番安排其實碰了壁。

    白微并無不悅之色,只微微沉吟了一會兒,很快便重新笑了起來。

    他說:“倒是趕巧了,一個兩個都急得很——不過無妨,你從明日開始便過來修行吧。”?

    047|不如就這么辦了吧?

    聞朝御劍如飛,轉瞬便回到了前殿之后的洞府中。

    他知那傳訊之人此刻還在前殿等他傳召,卻難能地遲疑了起來——不,其實他已經(jīng)隱有覺察,但凡遇上“她”的事,他猶疑的次數(shù)并不算少。

    思來想去,終歸還是她的身份太過麻煩,先是好友季諾的“洛水妹妹”,如今又成了他的座下弟子,親近了不行,疏遠了亦難。

    至于為何不行,如何為難,他卻沒時間深想。只因這眨眼的功夫,一只紙鶴就晃悠悠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面前,靈氣一催,就聽到了她的聲音。

    洛水問他:“師父今日可是有事要忙?我本不欲麻煩師父,只是這修行上的疑惑,一日不解,便困擾弟子一日。修行乃是與天爭命,容不得半分延宕……”

    聞朝知她這信是解釋先前一封,問他何時可回,只是聽到了后半段,便莫名有些走神——這一本正經(jīng)的說法,一聽便知不可能出自她的口中,多半是伍子昭教授,配合她和軟的聲音,平添幾分少女裝腔作勢的可愛。

    聞朝不禁想到,待得她能像伍子昭那般獨當一面,成為其他弟子口中的“師姐”,說教起來時不知又是何種模樣?也不知能否讓那些看似乖順、實則年輕氣盛的小弟子們信服?

    他一邊出神,一邊捏著紙鶴又聽了幾遍,先前因去往后山而生出的抑郁之意逐漸消散。

    聞朝想,既已答應季諾要好好照顧她,收她入門前也知她身上定有麻煩,如今真遇上了,豈能置之不理?

    如此想著,他也取了只紙鶴出來,湊近唇邊低語幾句,彈指送了出去,將茶水沏好,只等洛水過來。

    此刻洛水心情亦是忐忑。方才午間授業(yè)結束,伍子昭這家伙還要留她啰嗦,說是有事需私下細說。

    她不耐應付他,推說前幾日已同師父約好了今日修習——他看起來不太相信,但大約是想到她情況特殊,便也沒再糾纏,只讓她得閑便聯(lián)系他。

    洛水胡亂應了,待得獨自一人,立刻送出了紙鶴,左等右等,卻不見聞朝有絲毫回應,便又發(fā)了一只去催,心道若是真還等不來回信,便只能去她那師父門口堵人。

    好在念頭剛起,終于有了回信,洛水大喜過望,匆匆往殿后的洞府去了。

    聞朝洞府坐在主峰殿后不遠,尋起來并不麻煩。洛水沿著小徑行去,一路穿溪涉水,小心避過嶙峋青石,還有石間蔓生的掛劍草。此物她第一日來天玄時便已發(fā)現(xiàn),茂密得不同尋常,大約可想見春日蔥蘢之景。

    如此一來,倒是與季哥哥信中提過的“苦修不解之時,可端坐溪邊,聆風撫石,感草木生機,天地氣韻”的那段對上了。

    他文筆極佳,信中寫來頗見仙山風采,可待得洛水真入其間,只能感嘆這天玄大約真是無甚好看——季哥哥待的是聞天正峰,洞府前就長滿了這種草,而她身在祭劍,也到處都是這玩意兒。偏生季哥哥還像是從未見過旁奇花異草般,只愛寫著破草。

    思來想去,大約是他們這些一心練劍、無心打理洞府之人,只能靠這種一看就極好養(yǎng)活的草木來裝點門庭。

    洛水下定決心,有朝一日,若真有了自己的洞府,定要好好蒔花弄草,方才不算辜負這一方的生機靈氣。

    走神間,不知不覺便到了聞朝的洞府。大門半開,洛水也未多想便徑直入了。直到腳下沒了荒草,成了平整的石板,她方才反應過來,自己不知何時已直直入了內(nèi)院,禮數(shù)全無。

    她下意識地想要先退出去,再假意敲門喚上一聲,卻不意面前的房門也緩緩敞開半扇。

    內(nèi)里的人道:“既是到了,便進來吧�!甭曇衾涞�,不是她那師父聞朝又是誰。

    她向來懼他,被他一唬,當即收回了腳步,訕訕道了句“見過師父”。卻沒想到若放在平日,這等地方自然有陣法遮掩,若非主人愿意,斷無可能讓她這般長驅(qū)直入。

    洛水猶豫再三,還是在進門前敲了敲門框,方才小步穿過正堂,繞到內(nèi)間的松石臥溪屏風前,對著那道端坐的身影福了福,恭恭敬敬道:“師父萬安。”

    她自以為這一番倉促彌補之下的禮數(shù)極佳,不想里面之人卻沉默了下來,半晌方道:“進來�!�

    洛水直覺他或許心情不佳,于是更加小心,屏住呼吸,踮著腳慢慢走了進去,行到那人面前便又要作禮。

    可手還沒抬起來,便聽那人道:“既說是與天爭命,半分不容延宕,如何還這般磨蹭?”

    洛水一聽,心就涼了大半,知道今日這任務又難了。

    聞朝見她垂首不語,不禁隱有懊惱。

    其實他先前心情不錯,直到發(fā)覺她磨磨蹭蹭地在門口不肯進屋,頓時就有些不豫。待得回過神來,已經(jīng)是這般……又嚇到她了。

    聞朝向來不知如何安慰人,思來想去,也只能道:“莫要這般緊張,坐吧�!�

    洛水敏銳地聽出他語氣似有緩和之意,立刻不再啰嗦,飛快行了一禮,端端正正坐到了對面的圓凳上。

    聞朝心下暗嘆一聲,潑了方才備好的茶水,重新斟了一杯,隔空給她送去,不待她再說什么謝來謝去的客套疏遠之辭,徑直道:“我臨時起意去經(jīng)講,本是為了解你修煉之惑,如今想來卻有些草率了——你情況特殊,自當特別對待。今日授業(yè)的內(nèi)容可還有不明之處?”

    洛水端茶啜了一小口,心道她情況特殊是真,需要解惑是真,上課的內(nèi)容哪里都聽不明白自然也都是真的,可這些卻統(tǒng)統(tǒng)不是她今日來找他的理由。

    洛水定了定神,拋出早就準備好的說辭:“師父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聞朝不意她突然反問一句,奇道:“這真話是什么?假話又是什么?”

    洛水躊躇:“師父真的想聽?”

    聞朝對上她滴溜溜的眼,立刻覺出其中小心試探、雀躍狡黠之意,心下稍寬,壓著唇角道:“說罷�!�

    洛水立刻坐得愈發(fā)端正,道:“假話就是——雖然徒兒這次運氣不錯,有所突破,但其實對自己的資質(zhì)毫無信心,對繼續(xù)突破之事也是毫無頭緒。今后這修行之途該到底該如何走下去,徒兒其實真的……無甚興趣�!�

    她說完便屏息等對面反應。然而聞朝這次卻是難得的心平氣和,絲毫沒有被她的胡說八道氣到,只“唔”了一聲,順著她的話問:“那真話呢?”

    “這……真話便是,徒兒還有些疑惑,覺著師父白日所言,似與師父曾經(jīng)的教導有些矛盾之處。”

    “哦?”

    洛水道:“師父說過,這修仙修煉,便是要斬斷凡塵。我在人間時亦曾聽聞,修仙之難,便難在斷情絕欲�?蓭煾阜讲乓舱f,修仙修心,最需明晰的乃是最初的‘心意’,所以我有兩問……”

    “其一,這最初的心意,同這‘欲’到底有何區(qū)別?其二,若我這修仙的心意,最初便同那‘情愛’有關,又該如何是好?”?

    048|別念了師父別念了(600珠加更補)

    她這番話說得小心,甚至可以說學乖了不少。

    既沒有同往常一般,將她那“季哥哥”張口閉口掛在嘴上,所問之處亦多少出乎聞朝的意料:方才他見她課上的茫然模樣,以為她沒聽進去多少,原來是聽懂了,只是生出了更多的疑惑。

    聞朝望著她小心翼翼、又隱隱期待的模樣,不由暗嘆一聲,心頭泛起難言的復雜情緒。

    他早先以為她對“情”之一事只是少年心性使然,單憑一片癡心孤勇向前,如今看來,卻并非全然糊涂——當然,也不是一點都不糊涂。

    若換個時候,譬如收徒之時,他自然只會疾言厲色,勸她打消這念頭,告訴她“情關難過,情劫難歷”,修真界中向來有“情關鬼門關,情劫生死劫”之說。

    他收徒之時亦已再三告誡,若是再這般重復,只怕她以為他之所言不過一些陳詞濫調(diào),倒起了逆反作用。

    如是,聞朝思索了一下,方才慢道:“人有七情六欲,若說心意同這‘欲’毫不相干,那這心意也就成了無根之萍,只是二者卻非完全等同。我確實曾讓你‘斷情絕欲’——非是讓你連同心意一起摒棄了。”

    說完,果然見到洛水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聞朝不由又接上了一句:“……這‘心意’同欲望相關,卻又超脫其上,人之所欲太過繁雜,我等修煉,便是要從這紛繁的頭緒中理出循乎本心、又合乎天道的一線——此亦為修行難處,亦是‘證道明心’的目的。每一次突破,便是明了剖析一次心意,如同木石壘砌,需層層夯實,如若一層不牢,越往上去,便越有傾覆之災……”

    聞朝還想要說些什么,然而他一直盯著洛水,立刻敏銳地意識到對方已經(jīng)開始走神,再要說教,顯然已是無用,只能道:“總之,‘心意’之事,你不必急著下結論,不若日后修煉之時再仔細梳理。”

    洛水卻已是聽不進去了。

    此刻她心下甜蜜非�!粽f先前她還稀里糊涂,不清楚自己如何能連破兩境,如今哪還有不明白的?

    ——若非她對季哥哥的一片癡心,合乎天道一線,如何能一舉破境?

    ——若是她日后繼續(xù)破境,可不就是證明了她的“心意”堅定么?

    如此,洛水愈發(fā)確定,自己為了季哥哥來天玄修行,根本就是再正確、正當不過的事情。

    反正師父也說了,修仙不必斷情絕欲,只要挑其中有用的一種堅持住就好了。

    這廂洛水自覺厘清了頭緒,腦中豁然,心下愉快,對接下來要做的事也有了十分的信心——橫豎她要做的只是在幻景之中將聞朝當作季哥哥罷了。

    沒錯,她無論做了什么,都是為了同季哥哥在一起。

    洛水這邊眼神飄忽,聞朝瞧在眼里,暗嘆一聲,停下了講經(jīng)般的教導:“可是我講得太深奧了?”

    洛水咬了咬唇,低聲道:“弟子愚鈍……”

    聞朝見她為難,以為她到底是認真聽了,便道:“若是實在不明,不若我從頭再說一遍……”

    ——再聽一遍師父念經(jīng)?

    ——這如何使得??

    洛水立刻改口:“不……并非師父說得不清楚,只是我記性不是太好,不知師父可有筆墨?”

    聞朝微愣,不想她居然是這個意思——門中弟子大多記性極佳,授業(yè)之時向來講究師長所授內(nèi)化于心,除了考校之時,少有用到筆墨的情形。

    ——是他想當然了,忘記她并未通過尋常的考校,記性亦不過是凡人之資。

    聞朝道:“我平日的筆墨你或許用不習慣。待我尋一套合你用的來�!闭f罷起身,在身后的百寶架上翻找了起來。

    洛水心思正在旁處,沒聽出他話中熟稔之意,更沒深想——不過剛剛入門,她這師父如何就知曉她選筆用墨的習慣了?

    她一心都在任務之上,趁著聞朝轉身,取出儲物袋中早已準備好的物品。

    待得聞朝轉過身來,便看到洛水正捧著一個錦盒,眼神亮晶晶地望著他。

    她說:“師父,我來此之前還為你準備了禮物,還請師父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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