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媽,都說她走了,我們也回去吧,得找到什么時候?”
“再看一圈�!�
“……可是找到她又能怎么樣呢�!�
“你懂什么!從晚會結(jié)束起你就勸我走,不會因為那個小賤蹄子長得好看喜歡上她了吧!”
“媽你別瞎說。”
孟秋見兩人要吵起來,抬頭掃了他們一眼,扎馬尾的女人好像在哪兒見過。
那兩個人也看到了她的臉。
對視間幾個人都怔住了。
女人的表情立馬面目全非起來,“好啊!孟秋!可找著你了!”
電光石火之間,孟秋認出她來,臉頰忽然變得慘白。
她緊緊抓著手機,腳像釘在地上一樣,拔不開,走不動。
那些不堪的回憶紛至沓來,令她手腳發(fā)寒,周遭的一切聲音好似變得靜止。
她聽不清女人罵了她什么,只見她擰開水瓶,朝她潑來。
孟秋能躲開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低下了頭。
站在女人身邊清瘦的少年好似預料到一般,將她擋在后面。
女人突然發(fā)瘋,撕扯少年的衣服,“你也護著她!你怎么也護著她!”
孟秋緊閉的眼睛緩緩睜開。
以前她認為夏季應該是繽紛的,但絕對不是顏料盒倒在自己臉上的樣子。
霽水市一中傳過一樁丑聞,媒體不敢大肆報道,怕影響不好,被上面直接壓下。
四十多歲的美術(shù)老師,在家中繪制和藏匿少女的裸畫,被妻子實名制舉報,幾疊紙似雪花一樣從天而降,摔碎的是少女十七八歲高高在上的自尊心。
出軌、不倫、勾引。
任何一個詞和高中生聯(lián)系在一起,都能引起核彈般的效果。
她無數(shù)次否認,并表明從來沒有和那位老師在私底下見過面,那位老師也聲明全然是自己想象,畫放在家中,沒想打擾大家生活。
但因為她妻子崩潰的哭訴,流言變得五光十色。
真相是最不重要的。
那個時候,人們還沒有這么通情達理。
后來那位老師被辭退,內(nèi)部通報批評,被整個教育系統(tǒng)拉黑,丟了工作。
孟秋再也沒見過他。
過了這么幾年,她幾乎要忘了,今天好像又墜入泥潭,窒息將她吞沒。
女人怒目圓睜:“你是不是還和楊疆有聯(lián)系!”
“他又開始折騰那些畫了!肯定是你去騷擾他了!”
孟秋犯了一陣惡心,慢慢擦去手背上的水珠,從白楊一樣的少年身后走出來,她清冷孤傲的眼睛聚焦在女人身上,深深吸一口氣,“阿姨,您是不是太高看楊老師了�!�
“我和楊老師聯(lián)系,圖他什么?”
即使當年謠言骯臟到一定地步,她還是保持體面。
稱了一聲楊老師。
孟秋冷靜地吐字。
“以前是,現(xiàn)在也是�!�
“當年您既然這么在意這件事,為什么不和他離婚?”
女人好似被她清傲的氣勢嚇住,一時找不著話回懟,指著她的手指有些顫,“你少教育我!”
“要不是你勾引他,他不會做那種事,碰上你這個學生之前,他老實本分,就是你的問題!”
孟秋深呼吸。
她知道講不清楚。
永遠講不清楚。
做錯事可以證明錯在哪里,什么都沒做的,怎么證明呢?
更何況眼前的人并不是想要一個真相。
面對叫不醒的人,多說一個字都是在浪費生命。
孟秋抱好花束,想要離開走廊,女人立馬朝她撲過來,結(jié)果被身后的少年抱住,無奈地喊了聲:“媽!”
“你放開!”女人掙開少年的桎梏,朝向孟秋吼:“你覺得你清清白白,事實就是,因為你,我們整個家都毀了!”
“你不會做噩夢嗎!孟秋!你能活得心安理得?!”
孟秋喉嚨像卡了根魚刺,空氣凜凜地穿過,直往最深處墜去。
她低頭快步走,不想在趙秉君來之前多生事端。
正好十來米遠的地方有個穿保安的衣服的人,她走過去喊了聲:“叔叔。”
保安打量她一眼,好像認出她是今晚的主持人,親和道:“需要我?guī)兔幔俊?br />
孟秋往母子倆那邊看,“他們迷路了,您過去看一下吧�!�
女人看到保安朝他們走過去,神色頓時慌張起來,以為孟秋告了狀,拉著少年迅速離開了善明樓。
保安喊了兩聲,他們跑得更快了,只好原路返回。
孟秋在保安旁邊呆了一陣,怕錯過趙秉君的車,又回到之前的走廊。
花束有一些份量,她拿得酸,放在廊椅上休息。
林曄這個點應該起了,孟秋猶豫了一會兒,慢慢敲出幾個字。
——林曄,我能不能和你打一會兒語音。
那邊等了五六分鐘才回過來。
——怎么了,心情不好?
孟秋指尖停滯在半空。
林曄沒有馬上撥過來,就說明他現(xiàn)在不想打電話。
孟秋打了幾行字,又刪了,最后留下一句解釋。
——那個人的妻子和兒子來燕大了,剛走。打兩分鐘也不行嗎?
這件事只能和林曄聊。
林曄那邊顯示很久的正在輸入中。
——已經(jīng)走了嗎?走了就別管了。
——沒事的孟孟,別害怕,我小組作業(yè)沒完成,和組員們趕了個通宵,就剩最后一點了,等我弄完再來找你。
——別想太多。[抱抱][抱抱]
孟秋盯著屏幕沉默了幾秒,退出了和林曄的對話框,面對茫茫黑夜坐了一陣,走廊外面偶有幾對情侶歡聲笑語地走過。
一個說:“我要看煙花表演,你給我找好攻略�!�
另一個說:“換個別的吧,今晚絕對擠,你這小體格擠壞了怎么辦。”
“那你就不會保護我?”
“……遵命�!�
她才想起來。
今天元旦。
漸漸的,人少了。
孟秋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九點四十了,距離陳院長告知她的時間遲了二十多分鐘,她打算給陳院長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然而她掏出手機沒來得及摁,脖子突然被人從后面擒住。
她渾身雞皮疙瘩炸起,又驚又懼,重心不穩(wěn)地試圖抓住旁邊的柱子,身后的人根本不給她反應時間,緊緊捂住她嘴巴,不讓她呼救。
罩住她臉的那只手,有一股薰衣草洗手液味道,潮濕,溫熱,沒什么繭,年輕柔軟。
孟秋能感覺到他比自己高不少,因為她的頭頂將將碰到對方的下巴。
是名男性。
她感受到有冰涼而尖銳的東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我警告你,以后不要再回霽水。”
少年嗓音嘶啞,不同于燕城人字正腔圓,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腔調(diào)。
孟秋立時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沒再掙扎,少年略微松開
銥誮
一道縫隙,她喘了一陣,平息緊張的情緒,咽了咽喉嚨,輕聲說:“我以為你比你父母講道理。”
“你就當我想有個平靜的生活�!鄙倌暾Z氣煩躁。
孟秋轉(zhuǎn)過頭,盯著他眼睛,清冷如水:“憑什么?”
“做壞事的人沒有眾叛親離,好好在家呆著,卻要求受害者和土生土長的家鄉(xiāng)割席�!�
“公道呢?”
她嘴唇輕顫,猶如雷雨中拔地而起的細竹,倔強而纖直。
少年一怔,手上力道松懈了,但他就愣了一會兒,音量大起來,“公道嗎?我也想問問公道在哪!這些年我過的什么日子你知道嗎?”
孟秋被逼在長椅的角落里,欄桿頂?shù)眉贡成郏种缸ブ�,不小心摳掉墻皮,碎粉扎進指甲縫里,微微的刺痛讓她保持清醒。
少年正要逼近她,走廊后面冒出來一道黑影,抓住少年的手腕,狠狠往地上一摜。
孟秋嚇了一跳。
四周驚起的涼風撲在她耳后,她指尖驀然卸了力,驚魂不定地癱坐在長椅上。
她看著男人的頎長寬闊的后背,感覺自己像一輛疾馳的火車,乍然從狹長黑暗的山洞里出來,一抬頭,天亮了。
這一瞬間,她終于明白從古至今英雄救美的戲碼為什么長盛不衰。
趙曦亭肩胛骨在襯衫上有力地隆起,他輕而易舉地掐住少年的脖子,手背的青筋盤虬蜿蜒,半彎腰的姿勢,西裝褲包裹長腿,左手抓握的外套垂落在皮鞋旁邊,似乎來得很急。
少年吃痛,手里的東西掉到地上,孟秋定睛一看,是一串鑰匙。
趙曦亭平緩了一下呼吸,冷聲說:“打電話,送派出所。”
少年聽到那幾個字渾身一抖,掙扎著想逃走,奈何趙曦亭力氣太大,這個時候少年的羸弱和男人的成熟落差就顯現(xiàn)出來了。
孟秋拎著裙子半蹲下去,撿起地上的鑰匙。
如果他有心傷人,帶的應該是小刀。
她輕聲說:“算了。”
少年陰冷地看向她,“不用你可憐�!�
孟秋拿起手機,靜靜地望向他:“那我打?”
少年立馬低下頭。
“沒成年吧�!壁w曦亭輕描淡寫地啟唇,“還想念大學么?”
少年臉色變了變,戒備地打量他,似乎在揣測他是什么身份。
趙曦亭眼底散著漫不經(jīng)心的涼,薄薄戾氣壓得人不敢呼吸。
“你一潛在的犯罪分子,但凡這些高校愛惜自己的羽毛,就不會收你。”
少年看著他眼睛毛骨悚然,驚怕之余忍不住給自己提氣,“少嚇唬人,招不招我難道你說了算?”
趙曦亭像看垃圾一樣譏誚地勾了勾唇。
“試試?”
少年面容驟白,才意識到眼前的人真有可能讓他上不了大學,示弱地曲起身子,不敢再反抗什么。
趙曦亭緩緩起身,看向孟秋,“傷哪兒了?”
孟秋搖搖頭。
趙曦亭視線在她身上晃了一圈,見確實沒事,干脆利落地拎起她手里的鑰匙,輕飄飄一扔,手掌自然地搭在她肩上,將她帶離昏暗的走廊。
許是站得久了,風吹得冷,下臺階的時候,孟秋腿一軟,踉蹌了一下。
趙曦亭突兀地掌住她的手臂,不讓她摔在地上。
孟秋緩了緩冷得沒知覺的腿,有小片刻沒有挪動。
趙曦亭垂眸看了看撞進胸口的腦袋,頂嬌小一只,烏黑的長發(fā)毫不客氣扎著他的襯衫面,窸窸窣窣細響。
這姿勢,像把她攬懷里。
他刻意用了點力將她扶穩(wěn)。
不比見面第一次蜻蜓點水,今晚她細膩柔軟的皮膚天真地吸附上來,讓他十根指骨無限度地陷進去。
將他骨頭都磨酥了。
第09章
明媚
孟秋才看到她和趙曦亭幾乎交疊的影子,恍然察覺很不像樣,輕輕掙扎,但趙曦亭沒有立時放手,她覺得莫名,抬起頭,趙曦亭背著月光,臉像蓋了層障翳,翳下的眼睛沉默地沖破了什么。
孟秋一邊看到霧里的月亮,一邊看著他的眼睛,手臂上的力度像捆人的藤,只不過他的手指是溫的。
她試探地喊他:“趙先生?”
趙曦亭戛然而止地松開她,“嗯?”
孟秋以為他剛才在走神,禮貌道:“今天謝謝您,我自己走吧�!�
趙曦亭雙手垂落,和她并肩。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陣。
趙曦亭見她的臉還白著,忍不住吊兒郎當?shù)卮蛉ぃ霸趺纯偨o我做英雄的機會,下次再有這樣的戲份,提前通知我一聲兒?”
孟秋笑說:“這種事情怎么提前知道�!�
趙曦亭抬了抬頜,“不是有我號碼?”
“打我電話�!�
孟秋瞬間明了他的意思,只是沒想到他肯多管閑事。
她心有余悸,語氣忍不住嬌俏驅(qū)散寒意,“那最好不要有下一次了。”
路燈偏白,照在他臉上呈冷色調(diào),很疏離,好像許多事發(fā)生在他身上不應當。
孟秋欲言又止。
一般人經(jīng)歷今天晚上的事多少問一句。
她做好了解釋的準備,但趙曦亭一字未提,好似幫忙只是舉手之勞,對她的私事完全不感興趣。
趙曦亭視線落在她衣服上,又問:“穿這一身回去?”
孟秋低頭看了看蓬松的裙擺,雪白的亮片在光下細膩冰冷,
她突然想起來,懊惱道:“我的花……”
她轉(zhuǎn)身去找。
趙曦亭抓住她的腕,沒讓走,語氣淡淡。
“我救人可不是為了給趙秉君送表彰的�!�
“他不會來了,上去換衣服�!�
孟秋今天的妝容很細膩,眸光圓潤清冷,像一根弱小孤單隨時被人扯斷的蒲柳,牢牢支撐生的期望,無比堅強。
她表情將信將疑。
趙曦亭撈出手機,隨手撥了個號碼,沒有備注,但在最近通話里。
他開了外放,孟秋聽到話筒里傳過來趙秉君的聲音。
趙曦亭問他在哪兒,對方很是煩惱,應說還在郊區(qū)堵著。
看來花確實送不成了。
剛好陳院長也發(fā)消息過來,讓她先回去。
化妝間的人都走完了,打掃衛(wèi)生的阿姨趕著下班,將桌上的瓶瓶罐罐一股腦扔進垃圾袋里。
孟秋提著裙子進去,阿姨摘了手套指著最靠墻的位置,說:“那些衣服是不是你的?掉了一地,我撿起來疊好了,一直沒人來,差點給扔了�!�
孟秋順著她手指的方向,阿姨將拖把收好,和她一起過去認。
“那里還有個包,裝著白色羽絨服,還有個帽子�!�
“凳子上襪子有好幾雙,但應該不是你的吧�!�
孟秋搖搖頭,說不是。
阿姨停在桌前,像變戲法一樣從抽屜里拿出一只半透明磨砂拉鏈袋子,“我看這個保存這么好,一定有人回來取,你認認?”
袋子里是一件米白色胸罩。
孟秋臉燙得不行,做賊似的搶過來抱在懷里。
她余光下意識往背后瞥。
男人干脆利落的西裝褲腿,不知道瞧沒瞧見。
她渾身跟漟進溫泉水里似的,只差冒熱氣了。
阿姨將保存好的東西交代完,推著車往外走,“你一會兒讓男朋友給你看下門,里邊兒那個鎖不知道被哪個小王八蛋撞壞了,沒來得及修,省得生事�!�
孟秋臉上的熱意還沒退,忙擺手解釋:“我們不是那種關(guān)系……阿姨,什么時候關(guān)門?”
阿姨好似見慣了,“十一二點,收拾收拾東西很來得及。反正你找人幫你守一下,別讓外邊沒頭腦的人闖進去,這邊都有攝像頭,你們想做什么事兒還做不了呢�!�
孟秋轉(zhuǎn)過身,趙曦亭黑色的襯衫貼著雪白的墻壁,正低頭玩手機,也不知道他剛才有沒有在聽她和阿姨的對話。
阿姨一走,化妝間里就剩兩個人了。
孟秋站在寂靜空蕩的化妝間,很難描述此刻的感覺。
她希望趙曦亭說點什么緩解尷尬,但他只是低著頭神色漠然。
明明空間不算狹小,她的注意力全然被他奪走,她猶豫良久,下唇咬出齒印,才挪過去,喊了三個字。
“趙先生�!�
趙曦亭淺淡地“嗯”了聲。
“您能不能幫我去守一下門……”
趙曦亭呼吸深長,收了手機,緩緩抬起頭。
小姑娘臉上掛著羞赧的紅暈,雪里釀桃似的。
她的眼睛很干凈,干凈
銥誮
得冒水。
她手里的東西緊緊折成一疊,拼命往袋子里遮掩,是不曾讓人窺視的、天然的敏感。
她裹不住的那一角正好是布料弧度的半圓,細嫩白皙的手指陷進海綿里,邊緣緊繃一抹搖搖欲墜的粉。
她皮膚白。
只不過,白與白并不完全一樣。
有的白,適合破壞。
他抬抬眸,喉嚨生渴,上半身緩緩朝她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