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嗯。”路易森理了理本就沒有半絲褶皺的衣袖,仿佛是在調(diào)整心情,好一會兒才說道,“醫(yī)生說,就是這段時間的事了。先生自己也察覺到,所以在短暫的清醒時間里,盡量將事情安排妥當(dāng)�!�
見余年不說話,路易森勸慰道,“先生在病榻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可以做到平靜面對。因為得知了小少爺你的存在,才多了一點不甘。但命運不會因為任何人的不甘而停下腳步和進程,不是嗎?”
余年深吸了氣,盡量不去想太遠,“我去院子里摘幾朵花,剛剛答應(yīng)了的,要把盛開的花帶回來給他看�!�
不過命運的腳步遠比余年預(yù)估的來得更快一些。晚餐時,路易森突然來找余年,說先生有些不好。余年倉促起身上樓,腳踩在樓梯上時,一個不穩(wěn),差點摔倒。
謝游從旁邊伸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的手臂,余年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腿都是軟的,半分力氣也沒有。收緊五指,他神色倉皇地看向謝游,張張嘴,想問,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快速地吻了一下余年的眉心,謝游語帶安撫,“年年,別怕。”
由臥室改建的病房里,醫(yī)護人員正匆忙出入,凌亂的腳步聲,像一根根鋼針一樣扎進人的心里。余年挨謝游站著,一眼不眨地盯著里面的情況。
不知道過了多久,主治醫(yī)生才從里面出來,用英文說道,“救回來了。”
路易森下意識地背過身,誠心地做禱告,滿臉皆是慶幸。
沒過多久,何驍便醒了過來。他與之前相比,越來越顯得瘦削,從輪廓上很難看出年輕時的影子。見余年紅著眼睛,他抬抬手,想安慰余年,但沒有足夠的力氣,只好作罷。
呼吸慢慢平穩(wěn)下來,何驍一字一頓道,“年年,答應(yīng)我,別難過太久,好嗎?”
余年鼻尖一酸,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何驍眸子里多了一抹笑意,徐緩道,“我這一生,能在年輕時遇見你媽媽,能在將死時,找到你,也圓滿了,別無所求�!�
“我曾經(jīng)埋怨過踏月,后來又加千倍百倍地埋怨過自己,再后來,我埋怨過命運的坎坷。但最近,我發(fā)現(xiàn),踏月生下了你,命運又讓我遇見了你,這些,都是上天的贈與�!�
余年握住何驍枯瘦的手,重重點頭,哽咽,“能遇見您,也是上天的贈與�!�
何驍手指微微彎曲,盡量反握住余年的手,“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不敢見你,是因為啊,我怕見了你,就會貪心。會貪生,會怕死,會不想面對死亡,會舍不得離開你、離開這個世界�!�
余年聲音很柔和,“我懂�!�
何驍?shù)囊暰轉(zhuǎn)開,落到站在余年身后的謝游身上,神情里有欣慰,“真好啊,我們年年,以后不會是孤單一個人了�!�
硬撐起的精神逐漸耗盡,何驍閉了閉眼睛,“年年,可以叫我一聲——”
“爸爸。”余年沒等他說完,就先出了聲。他小幅度地揚揚唇角,接著道,“我叫余年,我的爸爸叫何驍,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厲害的人�!泵恳粋字都說得清晰。
說出這句話后,仿佛從幼時起,一直橫在心底的深深溝壑,在這一刻終于愈合填平。
何驍再次昏睡后,余年像是站在懸空的巨石上,心里不踏實。他沒有回房間,在一旁套間的沙發(fā)上挨著謝游坐下,神思不屬。
半夜,他挨著謝游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突然像是察覺到什么,眼睛一下就睜開來。呆了兩秒,余年鞋都沒顧得及穿上,赤著腳就邁開步子,步子越來越快,最后直接跑到了何驍?shù)拇睬啊?br />
不過兩秒,機器響起刺耳的尖利聲響,隨后,醫(yī)生沖進來,還夾雜著急促的話語。余年定定站在原地,一股涼氣仿佛從腳心升起,將血液凍住,心跳更是不斷加快,一聲一聲地狠狠敲擊在耳膜上。
他下意識地緊緊抓著謝游的手,有種時間一分一秒都被無限拉長了的錯覺。
不知道是過了多久,儀器顯示屏上,心跳的曲線變得平直,醫(yī)生停下?lián)尵�,撤開設(shè)備,整間病房里,所有聲響動靜,剎那靜止。
似乎有堅硬的石頭牢牢堵在肺管里,呼吸都變得阻塞費勁,連帶著一一旁的心臟,也一陣陣鈍痛。余年無意識地后退了半步,垂在身側(cè)的手抑制不住地開始顫抖起來。
謝游抬手,沉默著將人攬進自己懷里。沒過多久,有溫?zé)岬难蹨I透過襯衣,仿佛巖漿一般,燙在了肩膀的皮膚上。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塊小甜糕
何驍是個性格強硬、慣于掌控自己命運的人,
他的后半生都在病榻度過,于是早在兩年前,
他就已經(jīng)為自己的葬禮做好詳細規(guī)劃,
甚至數(shù)遍叮囑路易森,
葬禮上所有的花都要用芍藥——芍藥是余踏月最喜歡的花。
葬禮當(dāng)天,余年換上素服,
以何驍獨子的身份在靈堂謝客。各國富商名流聽聞消息后,陸續(xù)前來告別。從來客的言辭間,
余年恍惚能窺見何驍這一生,是何等的波瀾壯闊。
一個頭發(fā)泛有灰白的老者過來,和余年握手,又仔細打量余年,
最后嘆道,
“你的父親,何驍先生,我們一眾老友宿敵,
都稱他為海上王者。最近這幾年,他深居簡出,不怎么露面,
消息也少,像是對世界和活著已經(jīng)不抱什么熱情,
一心等死。但前些日子,他打電話告訴我們說,找到了你,
說著說著,活了半輩子的人了,還哭了起來。”
余年鼻尖一酸。
那人沒再多話,“借用你父親本人的話,他這一世,已是不虛此行,節(jié)哀�!�
余年誠懇鞠躬,啞聲道,“勞煩您親自過來�!�
葬禮持續(xù)了足足三天,余年謝客中途,會和來人寒暄。他慢慢知道,何驍少時父母就被仇家謀殺,家產(chǎn)被奪走一空。等他長大后,步步為營,親手報了血仇,卻也因此受了傷,還被藥物損壞了身體,才壯年,身體就急劇衰弱,再也恢復(fù)不了健康。
也知道何驍頗具手腕,極有魄力,名下船隊不斷擴大,足有一百多艘,版圖航線遍布大洋。還知道他曾懷有征服海洋的壯志,卻因為身體太差,不得不被困在病床上。
到第三天下午,來往的客人少了很多。路易森眼底滿是血絲,帶著人送了下午茶過來,“小少爺,吃一點吧�!�
余年搖搖頭,歉意道,“我真的沒胃口�!�
晚上睡不好覺,白天也沒有時間休息,余年明顯瘦了一大圈,衣服穿在身上,都空落了些,下巴也尖了,他的眼睛卻很明亮,溫和道,“您別太累,也要多休息�!�
聽見這句,路易森點點頭,在余年旁邊站著,忍不住多聊了兩句,“我年輕時很落魄,后來是先生救了我,把我從爛泥里拉出來,讓我堂堂正正地活著。這份恩情,我記一輩子�!彼暰的落點是何驍?shù)倪z像,出神片刻,又道,“我去外門迎客。”
第五天,按照何驍?shù)倪z愿,余年親自捧著何驍?shù)墓腔液谐龊�,站在船頭,迎著海風(fēng),將骨灰灑進了海里。路易森一身黑色西服,揩了揩眼角的濕痕。
從船頭退回來,余年看著海面波濤翻卷,細微的灰末轉(zhuǎn)瞬就消失不見,隨著海流不知道漂向了哪里。
海鳥嘶鳴,垂著眼,盯著海浪看了一會兒,余年安靜轉(zhuǎn)過身,將頭埋在了謝游肩上。
謝游抬手,把人抱在了懷里。
而這兩天,國內(nèi)各大論壇已經(jīng)炸了鍋,相關(guān)的帖子紛紛占領(lǐng)首頁。
“看國外新聞沒?實錘了,以前罵余年窮、罵余年是上不了臺面、無父無姓氏的私生子的人,臉腫了嗎?[鏈接]”
“——預(yù)防有些智障黑粉鏈接都不點開就瞎幾把噴,這里上圖。答應(yīng)我,看了再噴,保留一點生而為人的智商好嗎?”
“——臥槽啊啊啊余年還真是船王的親生兒子?我特么這是什么神奇真相!前幾天說余年是于祝生私生子的閉嘴吧,于祝生還數(shù)不清到底幾個老婆幾個子女呢,家里財產(chǎn)爭得頭破血流,慘的一比!船王不一樣啊,公開的信息來看,一輩子潔身自好,連個花邊消息都沒有,在一個采訪里曾經(jīng)提過,說這輩子只會愛一個女人,現(xiàn)在看來,這個女人就是余踏月吧?神仙愛情!”
“——在外網(wǎng)看見新聞了,船王何驍病逝,好多政要富豪都去參加葬禮了,年年肯定很難過吧,照片上年年瘦了好多,本來臉就很小,現(xiàn)在看著好心疼啊QA年繼承了船王龐大的遺產(chǎn),外網(wǎng)報道里寫稿的,把明面上的財產(chǎn)清單一項一項羅列出來,說快瘋了,我也差不多快急死了!啊啊啊啊黑子們求你們停手!再黑下去,年年會不會一個不開心,就不混圈了?緊張�。 �
余年本人沒在國內(nèi),但連著三個相關(guān)話題都接連上了熱搜。#余年外賣都點不起#這個話題又重新被頂了上去,話題下,眾人紛紛留言,說好的點不起外賣呢,現(xiàn)在叫爸爸到底還來不來得及!
不過很快,又有一個話題討論度暴漲。
“——#謝游余年#姐妹們拿起你們的顯微鏡,新聞報道放出來的照片里,年年在送客時,站在年年后面角落里右邊那個人,是不是謝總!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像!臥槽,年年父親的葬禮,謝總也去了?或者……全程陪著年年的?”
“——#謝游余年#原來不止我一個人看到!不過年年和謝總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好朋友嗎?在現(xiàn)場陪年年也很正常吧!雖然我到現(xiàn)在都不是很懂,一心一意黑年年的謝總怎么突然就不是從前的謝總了……”
“——#謝游余年#啊啊啊啊爆炸哭泣,真好,在年年最難過的時候,謝總陪在年年身邊的QAQ我又要相信愛情了!”
葬禮結(jié)束后,將何驍?shù)纳砗笫乱灰惶幚硗桩?dāng),余年才恍然發(fā)覺,已經(jīng)是十一月初了。再回到寧城時,不少樹葉落盡,只剩下光衤果的樹枝,將頭頂?shù)奶炜辗指畛蓧K,像碎裂的玻璃一樣。又連著下了一個星期的雨,才剛有了點陽光,但氣溫也沒能挽救回來,一日比一日冷。
余年戴著口罩,進到一家咖啡店里,買了七杯熱咖啡外帶。收錢的是一個斜戴鴨舌帽的年輕女孩兒,在將找零遞給余年時,她壓低聲音說道,“我和我的同事,包括咖啡廳的客人們,都非常非常喜歡您的歌。在新聞上看見,您遇見了難過的事,請一定注意身體,節(jié)哀。”
說完,她又拿了兩顆水果糖,隨著零錢遞給余年,揚起燦爛的笑容。
余年接下紙幣和糖,認真道,“謝謝你。”
提著熱咖啡到了錄音室,余年親手遞給工作人員,最后兩杯給了剛過來的孟遠和施柔。
孟遠接過咖啡,沒心思喝,打量著余年,擔(dān)憂道,“怎么沒幾天就瘦了這么多?真不用多休息兩天?接到你的電話,我都還驚了驚�!�
知道余年難過又忙碌,孟遠一直沒拿工作上的事去煩他。原本以為余年上午回來寧城,會休息休息再開工,沒想到下午就開始錄歌了。
余年搖搖頭,捧著咖啡杯,像是在汲取熱量,“在家里睡覺也睡不著,還不如來工作,孟哥您應(yīng)該開心才對,我這么自覺�!�
“開心不起來,你是不是沒照鏡子,下巴都尖了!”見余年情緒不高,笑容也淡,孟遠忍不住心疼,嘆息道,“不少媒體都想約你采訪,我全給拒了,你自己也別亂跑,真被記者堵了,肯定糟心。”
余年應(yīng)下來。
孟遠繼續(xù)道,“這段時間就好好做專輯,緩緩心情。寧城降溫降得厲害,記得多穿點兒。”他知道這種時候,旁人的安慰沒多大效果,只拍了拍余年的肩,就停了話。
下午余年狀態(tài)還沒完全恢復(fù),只錄了小半首歌。孟遠看著時間催下班,工作人員也都看出來余年精神和身體都不太好,紛紛找借口先下班走了。
孟遠揚眉,“看,大家都下班了,你也快走吧,你自己一個人是沒辦法錄歌的�!�
余年無奈,“好�!�
“怎么回去?”
余年看看時間,“謝游會過來接我�!�
聽見謝游要過來,孟遠放了心,不過也把余年送到了停車場,見他上了車才走。
車輛匯入長長不見盡頭的車流中,余年看著街道上濕漉漉的枯敗落葉,又有些沒精神地靠到謝游身上,“下午忙嗎?”
謝游沒瞞著,“忙,開了兩個會,積攢的文件也多,不過都能處理,不用擔(dān)心。”他拇指指腹輕輕碰了碰余年的睫毛,“你呢?”
知道謝游是問的什么,余年回答,“比昨天又好一點了�!彼A藘擅�,“我送走過我的外公,之后又送走了外婆,原本以為,自己已經(jīng)見慣生死,知曉人命的無常,可是臨到眼前才發(fā)現(xiàn),永別真的很難受。”
他握著謝游的手,低聲道,“活著才有各種可能,死了,就一切都成了空。還活著時,就算不見面,但也知道對方終歸活在某一個地方,死了——”
停下話,余年又想起小時候念的古詩,“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庇钟小叭松囊皇溃俸鋈麸j塵。”
論起來,人命確實如塵埃一般,被疾風(fēng)一吹就散了。
見余年說著說著,又有些出神,謝游低頭吻吻余年的鬢角,“要睡會兒嗎?”
被謝游低柔的嗓音觸到耳膜,一直壓抑的疲倦和困意仿佛潮水一般,席卷而來。余年松松握著謝游的手指,“嗯”了一聲,閉上眼,不過幾個呼吸,就安心地沉沉睡去。
直到車停下來,余年都沒有醒來的跡象。知道余年這段時間已經(jīng)累極,謝游沒有叫醒他,小心翼翼地將余年抱在懷里下了車。
專輯制作本就耗費精力,余年更是將大部分的心力都投注在了上面。結(jié)束新專輯的混音和過帶,轉(zhuǎn)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櫥窗擺出了圣誕樹,商場也在進行年末的促銷活動。
余年拍完歐慕腕表的新年海報,施柔趕緊把羽絨服遞過來給他穿上,絮絮叨叨,“日曜手機好歹還讓穿毛衣上鏡,歐慕竟然讓這么個大冷天,在室外穿襯衣!藝人就不是人了?”
接過施柔遞來的熱水袋,余年笑道,“沒事,拍攝順利,也沒怎么折騰,柔柔姐別氣。”
見余年的笑容終于慢慢恢復(fù)到往常,施柔笑容也燦爛了些,“嗯,好,我不氣我不氣�!�
她調(diào)出日程準(zhǔn)備查看,余年先道,“下午的安排是錄鋼琴伴奏�!�
施柔拍拍腦袋,“對對對,看我這記性!”連忙打了電話給等候的司機。
沒有回家,而是去了謝游以前住的地方。之前謝游生病,余年來過一次,還有一點印象。
被謝游牽著手上到三樓,站在一扇門前,謝游手搭上鎏金把手,滯了滯,才用力下壓,打開了門。
“咯吱”一聲輕響,像是破開了房間里陳舊的時光,謝游朝余年解釋,“這間房已經(jīng)很久沒人進來過了�!�
越過謝游,余年先打開窗戶,將房間里沉悶的氣味散去,轉(zhuǎn)過身來笑道,“錄制伴奏之前,需要練習(xí)練習(xí)嗎?”
謝游眼里也跟著浮起了淺笑,語氣篤定,“不需要�!�
像是被對方眼里的光彩所俘獲,余年走近,情不自禁地湊過去親了親謝游的嘴唇,沒想到謝游握住他的腰,一個用力,就把他壓在了沁涼的鋼琴琴蓋上,隨之而來的,是喘促的呼吸與重重的親吻。
因著這個動作,余年下意識地驚呼出聲,不過余下的大半聲音都被謝游阻在了唇邊。手臂攀著謝游的肩,他軟下身來,主動迎上了謝游的雙唇。
余年有些餓,謝游西服領(lǐng)帶微顯凌亂地坐在琴凳上,將余年抱在懷里,一口一口地喂他吃米糊,動作又慢又有耐心。最后還是余年先受不了,眼尾微紅,眼角下的淚痣被襯出幾分秾麗顏色,他餓的尾音發(fā)顫,“……可以快一點�!�
聽見這句,謝游才加快了喂食的動作。
喂完,謝游還讓余年多含了一會兒勺子。不過米糊灑了一點出來,濕黏黏的,余年手指沒力氣,小聲道,“謝游……我想去洗澡,一會兒還要錄伴奏。”
謝游吻吻余年眼尾處濡濕的淚痕,嗓音沙啞又性感,“等等,再過一會兒好不好?”
酸軟沒有力氣,余年“嗯”了一聲,依賴地靠在了謝游懷里。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塊小甜糕
等從浴室出來,
余年腿都是軟的。謝游沒舍得讓他走路,直接把人抱進琴房,
放到琴凳上坐著,
還細心地在琴凳上墊了一個軟墊。
余年手攥著謝游的衣服沒松開,
不太好意思地別開眼,“剛剛為什么——”
謝游彎腰,
湊近余年的耳邊說話,“……因為,
想在年年里面多待一會兒�!�
呼出的熱氣引得余年耳蝸發(fā)癢,癢意迅速被敏感的神經(jīng)傳開,身體的興奮和熱度本就沒有降下,被撩撥了一句,
就有復(fù)蘇的征兆。余年抓了謝游的手,
趕緊道,“錄、錄伴奏!”
余年對《小夜曲》的曲子很看重,也不著急,
反反復(fù)復(fù)地改了一遍又一遍,還大修過兩次。所以專輯里其它的歌混音過帶都處理完了,這一首才開始錄鋼琴伴奏。
把曲譜稿拿出來,
余年指了其中一小段,“我剛剛突然想到,
這里要不要作修改?”
這是在問謝游的意見。
謝游看了一眼,骨節(jié)修長的手指搭在黑白色的鋼琴鍵上,就極為流暢地將這段旋律彈了出來。旋律停止,
謝游思忖,“要改,第四個音和第五個音有突兀感,不順暢�!�
“確實是這樣!怪不得,我哼了幾遍都沒發(fā)現(xiàn)是哪里出了問題�!庇嗄晟扉L手,拿過旁邊的鉛筆,在紙上寫寫畫畫,過了一會兒,“現(xiàn)在呢?”
謝游按照修改過的旋律彈了一遍,“還要改�!�
余年也不惱,或者說,他已經(jīng)慢慢習(xí)慣和謝游一起研究曲譜,一起反復(fù)地做修改。靈活地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鉛筆,余年盯著紙面發(fā)了會兒呆,突然眼神微亮,“可以這樣!”
筆尖將之前的調(diào)子全都劃掉,余年直接將一小段都重新寫了一遍,再遞給謝游,“彈彈看?”
謝游依言按下琴鍵,彈完一遍,又重新彈了一次,最后道,“很流暢�!�
余年沒什么坐相地把腦袋靠在謝游肩上,他是清楚面對音樂,謝游的要求是有多高,更明白一個彈了快二十年鋼琴、還天生擁有絕對音感的人,對曲調(diào)是有多敏感和嚴(yán)格。謝游都說了很流暢,那就肯定不用再改、可以直接用了。
心情很好,余年抬頭,湊過去響亮地親了一下謝游的側(cè)臉。
謝游被親的不太好意思,低聲說了句,“年年,我們要克制——”話還沒說完,對上余年泛著清淺笑意的眼睛,謝游瞬間改了口,“可以、可以再親兩下�!�
余年大笑,湊近了,又重重親了兩下謝游的側(cè)臉。
到正式錄制時,余年遠遠坐到了窗邊的沙發(fā)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謝游打開設(shè)備,又重新坐到鋼琴前,將手指搭在了琴鍵上。
謝游坐姿極標(biāo)準(zhǔn),脊背筆挺,側(cè)臉陷在明暗里,光影為他勾勒出俊美內(nèi)斂的五官線條。往常的謝游,從來都是冷淡疏離的,嘴唇稍薄,顯得鋒利,眼神更是帶著冷意,讓人心口發(fā)緊。
但在樂聲響起的一瞬間,謝游的雙眼仿佛被星光驟然點亮。他的指尖靈活躍動,帶有強大的魔力一般,以音符為材料,構(gòu)筑出了一個絢麗耀眼的世界。
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王。
琴聲停止,謝游呆了兩秒,像是有些生自己的悶氣一樣,偏頭朝向余年,“年年,我需要重新彈一遍�!闭Z氣還有純粹的失落和不開心。
余年沒聽出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但他清楚謝游對自己的要求必然十分嚴(yán)格,于是彎著眉眼笑道,“嗯,好�!蓖炅擞盅a充一句,“特別好聽�!�
得了余年的夸獎,謝游臉上的神采恢復(fù)了一點,他輕輕吸氣,盯著曲譜看了一會兒,這才重新開始彈奏起來。
一直到第三遍彈完,謝游才滿意。他合上琴蓋,又關(guān)掉儀器,走到余年面前站定,彎下腰,小聲詢問,“我彈得好嗎?”語氣還有幾絲不明顯的緊張。
余年不吝夸獎,“非常好!”
謝游眸子里添了幾分光彩,他左手撐在沙發(fā)上,嗓音多了啞意,“那……年年會給我獎勵嗎?”
余年穿著白色的寬松V領(lǐng)白毛衣,放松地陷在沙發(fā)里,翹起唇角,“要什么獎勵?我可以考慮一下�!�
伸手一個用力,謝游直接托著余年的屁股,把人抱在了懷里。湊到余年耳邊,謝游先沒怎么用力地咬了咬余年綿軟的耳垂,又用舌尖卷過,才低聲道,“今晚兩次好不好?”
沒想到要的獎勵是這個,余年悶笑出聲,見謝游耳尖都泛起了淡紅,才環(huán)抱著對方的脖子,給出答案,“好啊,隨你�!�
將錄下的伴奏聽了一遍,確定沒有問題,余年腰和腿根的酸軟感還沒消褪,他又坐回沙發(fā)上,拿手機給孟遠打電話。
謝游不想受冷落,把余年抱在自己懷里,一起窩在沙發(fā)里。
電話接通,余年直入正題,“孟哥,我這邊鋼琴伴奏錄好了,麻煩您約一下這兩天的錄音室�!�
話音還沒落,余年就發(fā)現(xiàn)謝游嘴唇貼在了他頸側(cè)的皮膚上,一寸一寸地親吻起來。被勾的有些酥癢,余年輕輕瞪了謝游一眼,不過帶著笑,實在沒有什么威懾力。
“這么有效率?”孟遠應(yīng)下來,“沒問題,馬上就能約好,還是你習(xí)慣用的那間?”
“嗯,就那間吧,順利的話,一天就能錄完,�!痹捯粢活D,余年感覺謝游已經(jīng)拉下了他衣服的寬松領(lǐng)口,鎖骨和肩線都露了出來,唇齒的觸碰讓他呼吸也控制不住地輕顫起來。
但知道謝游是想霸占他的注意力,也不想制止謝游的動作,余年只好穩(wěn)住聲線,繼續(xù)道,“保險起見,約兩天吧�!�
“行,對了,芙納詩礦泉水那邊,要拍一個春節(jié)賀年主題的宣傳圖,我把日程發(fā)你手機上了。”孟遠接著道,“日曜拍新年宣傳時春節(jié)的也一起拍完了,你就不用遭兩次罪,這天氣真的冷,你記得洗個熱水澡多穿一點,別被凍感冒了�!�
余年簡短地應(yīng)了一句,“好,謝謝孟哥�!�
電話結(jié)束的下一秒,手機就被謝游抽走,遠遠地扔開了。余年衣服被拉開了一半,白皙的肩膀、胸膛和鎖骨上,都已經(jīng)沾染了淡粉色的吻痕。察覺到謝游身上傳來的熱意,余年張口想說話,卻被謝游的唇舌堵了所有聲音。
深吻后,余年唇角沾著水漬,攀在謝游懷里,氣息不穩(wěn),“不是說晚上——”
謝游眼眸深邃,撫過余年精致的鎖骨線,啞聲道,“現(xiàn)在就要。”
日程排得不緊,約好錄音室后,余年就在里面泡了整整一天,到晚上才把《小夜曲》錄完。
抱著水杯喝了半杯水,見孟遠安靜著沒說話,余年好奇,“孟哥,你怎么了?”
孟遠回神,“我是在聽謝總彈的曲子�!�
一聽,余年就展顏笑道,“是不是很好聽?”
“古典樂啊鋼琴曲啊,我最多能算個入門,但怎么說呢,謝總彈出來的曲子,反正聽起來就是不一樣,很抓耳,我都有點入迷了�!泵线h笑起來,又嘆氣,“也是可惜,如果謝總現(xiàn)在還在彈鋼琴,不知道多有名,估計世界巡演都開幾回了�!�
余年放下水杯,想起謝游說的話,眼神溫和下來,“嗯,他會一直喜歡音樂,喜歡鋼琴,也會負擔(dān)起責(zé)任,我很喜歡這樣的他。”
孟遠伸手捂著腮幫子,“哎喲哎喲,我這是又得找時間看牙醫(yī)了,酸!”
余年被夸張的動作和表情逗笑,換了個話題,“明天再錄半天的和聲就完工了,能省半天的錢�!�
“不錯不錯,知道節(jié)約!”孟遠仔細觀察過,確定余年情緒這幾天稍微好些了,試探著道,“不少記者想約專訪。”
余年笑容淡下來,“我父親的事?”
“肯定是了,現(xiàn)在外界都好奇得不得了,亂七八糟什么猜測都有,誰都想拿到第一手信息。我不胡亂做主,年年你決定。”
沉默兩秒,余年開口,“我現(xiàn)在還沒做好準(zhǔn)備,再說吧�!�
孟遠連忙道,“好好好,我會打好招呼的,近段時間都不涉及這個問題�!�
點點頭,余年誠懇道,“謝謝孟哥�!�
不過余年拍完芙納詩礦泉水的海報,朝工作人員道了謝后,開始往停車的地方走。剛到停車場,從斜邊突然躥出一個人來,手里的話筒差一點懟到了余年臉上,語速極快,
“請問船王何驍去世后,你是不是繼承了大筆的遺產(chǎn)?他去世你難過嗎?他和你媽媽又有什么故事?你們父子感情好嗎?”
停車場沒什么人,余年原本正和施柔說著話,聽見這個記者的一串問題,唇角還帶著笑,但眼神已經(jīng)冷了下來。
記者是打定主意要堵余年,半點不退,話筒又往前遞了遞,聲音在空曠的停車場里,格外刺耳,“你不接受采訪,難道是有什么說不出口的隱情和內(nèi)幕嗎?或者你根本——”
這時,幾個保鏢趕過來,揮開話筒,又強制關(guān)閉了攝像機,將記者和攝像擋到了一邊,而余年已經(jīng)被謝游嚴(yán)實地護在了懷里。
溫柔地吻了吻余年的額頭安撫,謝游偏頭,眼神跟帶著冰錐一樣,隔著保鏢的阻攔,漠然地看向堵人的記者,吐出一個簡單的音節(jié),“滾�!�
記者臉色變得煞白,眼里不自覺地露出了恐懼,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轉(zhuǎn)身就想走。
謝游朝保鏢使了個顏色,兩個保鏢頷首,跟了上去。
周圍重新安靜下來,謝游輕輕拍了怕余年的背,哄道,“沒事了,年年,沒事……”
余年緩了緩情緒,壓下腦海里涌上來的各種畫面,嗓音發(fā)澀,問謝游,“你怎么過來了?”
“來接你回家�!�
普通又平常的一句話,卻在這一刻化作堅硬的護甲,覆蓋在了心里最脆弱的一角上。余年將頭靠在謝游肩上,低聲回答,“好。”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塊小甜糕
剛到家,
孟遠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著急道,
“年年,
你在停車場被堵了?”
余年回話,
“嗯,那個記者應(yīng)該在停車場蹲了挺久的,
時機抓的很準(zhǔn),當(dāng)時我身邊沒什么人,
不過正好謝游過來接我�!�
一聽這話,孟遠就大笑出聲,“哈哈哈有意思了,那個記者現(xiàn)在指不定怎么后悔,
竟然撞槍口——不對,
不止不止,撞炮口上了!”
余年彎了彎唇,換了個話題,
“對了孟哥,專輯設(shè)計怎么樣了?”
“在做,等幾版封面都做出來了,
你再仔細挑一遍,公司不插手,
你自己愛用什么樣的就用什么樣的。”孟遠心里很有數(shù),“要后期處理的母帶昨天已經(jīng)送到了國外的工作室,就是做《綺麗》那一家,
技術(shù)很不錯,音場音質(zhì)都是聽得出來的提升,挺靠譜。等母帶送回來,完成壓片,后面很快就能正式上市。”
說起這個,孟遠就期待道,“等這張專輯出來,嚇?biāo)滥切┏商斐ツ愕娜�!�?br />
余年笑起來,“那就借孟哥吉言了�!�
鼻音應(yīng)了兩聲,孟遠想起來,“你前兩天提起,說明天會回一趟你家在清溪路的那個思寧公館?”
“對,要去拿個東西�!�
孟遠向來都不過多干涉余年的個人安排,只叮囑,“時間過得挺久了,但千萬別小看那些狗仔隊的耐性,估計那邊還會有一兩個記者在蹲你,你自己留心�!�
“嗯,”余年笑著應(yīng)道,“不怕,還就怕那邊沒記者蹲點了�!�
一聽這話,孟遠心就懸了起來,“欸我的小祖宗,你這話,是又要搞事?”沒等余年回答,孟遠又繼續(xù)道,“不對,你挺有分寸,”這么一想,他又當(dāng)起了撒手掌柜,“算了我不管你,你自由發(fā)揮!”
“謝謝孟哥�!�
“哪兒這么多謝的,”孟遠糾結(jié)兩秒,“說起來,我這兩天都有點兒焦慮。之前吧,想踩你的人都瞄準(zhǔn)一個角度折騰事,等你父親是船王何驍?shù)氖鲁隽藢嶅N,黑粉們一個個全熄了火,蹦跶不起來了。但我總覺得,說不定還有后續(xù)!”
余年心態(tài)好,安慰孟遠,“孟哥,您現(xiàn)在焦慮也焦慮不出結(jié)果,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會出什么大事的�!�
第二天,淅淅瀝瀝的雨下了一整晚,上午也不見停。青溪路的長石板路不太平整,時間太久,有不少坑洼,蓄著滿滿的水。車輪碾過去,便濺起無數(shù)水花。
車停在思寧公館門前,余年透過車窗玻璃,看著雨簾里的建筑,出了會兒神。謝游先下了車,幫余年打開車門,等人下來后,他手里撐著的黑色大傘就自然地移過去,替余年擋住了頭頂?shù)挠甑巍?br />
拿出鑰匙,打開圍墻的大門,“咯吱”一聲,仿佛驚動了內(nèi)里陳舊的時光。走在小道上,余年指指庭院的角落,“南墻那里是花架,外婆種的法國薔薇,開花很漂亮。下面有一叢芍藥,是我媽媽最喜歡的。這一邊是小池塘,種了睡蓮,下面還有幾尾魚。北墻這邊是梅花,還有海棠,我以前不是跟你一起去過倚梅亭嗎,外公經(jīng)常都說,家里這株梅花不如山上那棵老梅樹遒勁�!�
余年從小就住在這里,一花一木都是回憶,他一邊說著,一邊帶謝游往里走,“我好久沒回來了,不過姜叔和陶姨晚上會過來守夜,順帶照顧院子里的植物,清理清理房子里的落塵。”
因為是余年生活的地方,謝游很有興趣,“年年,你每天說早安的那個鳥窩在哪里?”
腳步一頓,沒想到謝游竟然還記得他小時候每天早上起來第一件事情,就是朝鳥窩里的小鳥說早安這件事。他赧然道,“就是那棵樹�!苯o謝游指完,余年趕緊拉著謝游的手往里走,生怕他再問出其它什么問題來。
先去拉開電閘,燈光亮起,家具陳設(shè)都被照亮。房子里的裝飾含蓄古樸,字畫擺件都極為雅致,細節(jié)處又有溫馨。余年燒了熱水,又找出一套茶具和半盒茶葉,細致地泡了一壺茶茶。
遞了一杯熱茶給謝游,余年自己也端著茶杯嘗了一口。茶香微澀,他垂著眼睫,遲疑道,“其實……我心理準(zhǔn)備做了好久,才決定今天回來,但還是有一點,”他找了一個詞,“膽怯吧�!�
握著茶杯,余年視線落在裊裊升起的熱氣上,苦笑,“雖然我也說不太清楚,到底是在膽怯什么。”
謝游溫柔地捏了捏余年的耳垂,“嗯,不用每件事都說清,你想做,我陪你,很簡單�!�
放下茶杯,忍不住將頭枕到了謝游膝上,余年抬手摸了摸謝游的眉尾,想了想道,“我原本以為,時間會撫平很多東西,包括外公外婆的離開。但好像并沒有,”他不好意思地笑道,“就像我這次回來,還硬要拉上你一起�!�
謝游握住余年作亂的手,放到唇邊吻了吻,認真聽他說話。
“外公先走,沒幾年,外婆也去世了。我當(dāng)時其實……很茫然,有種世界上那么多人,卻沒有一個跟我有緊密的聯(lián)系的感覺,很孤單。后來,我想著,我還有特別多事情沒做,一輩子又那么短,不能渾噩度日,否則說不定哪天,我回頭來看,會后悔,會厭惡這個時間段的自己。所以,干脆就給自己定了目標(biāo)。”
“把那些東西找回來?”
“對啊,最難過的那段時間,靠著立的這個目標(biāo),好歹有了一點方向,可以讓自己摒棄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情緒。當(dāng)然,后來也無所謂目標(biāo)不目標(biāo)了,只是單純的想做這件事而已。”
余年笑起來,“我從來沒想過,能在這么短的時間里,把失散的東西都找回來。我還以為會花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輩子的時間�!�
敏銳地發(fā)覺,余年是因為緊張,或者其它的情緒,才說了這么些話,謝游安靜傾聽,“然后呢?”
沉吟許久,余年才道,“然后這幾天我都在想,我接下來要怎么做才好�!�
說完,余年又坐起身,帶著謝游去了余修寧的書房,從斗柜的第一個抽屜里,拿了一本冊子出來。
“這是外公做的名冊,里面一共記錄了三十一件器物�!�
名冊是線裝的,紙質(zhì)略有些泛黃,上面墨跡工整清晰,依次寫有雕漆云紋盤、青玉鳳鳥紋爐、矢人盤等三十一個器物名。其中二十幾個器物名的后面,都寫有“已尋回”三個字,“回”字的右下角,用小字標(biāo)注有尋回時間。名錄后面,是余修寧寫下的手札,里面記錄了尋回的過程和始末。
翻到其中一頁,字跡由端整古雅的楷體,變?yōu)榱遂`動流逸的簪花小楷。余年道,“這是外公去世,外婆將東西尋回后續(xù)上的。外婆寫字很秀氣,不過外婆很厲害,能模仿外公的字,有時候?qū)懗鰜恚B外公自己都辨別不出來,到底是不是自己寫的�!�
謝游道,“年年寫字也很好看�!�
被夸獎了,余年綻開笑容,眼里像盛著光。
將名冊翻開,在桌面上放好,余年研了墨,提筆,在“國書竹簡”、“不寐帖”和“昌方尊”的后面,工工整整地寫下了“已尋回”三個字。又翻開空白頁,詳細地做下記錄,“國書竹簡,初藏于徽城孫家笛在明月樓,后……”
寫完“年”字的最后一豎,擱下毛筆,余年看著嶄新的墨跡逐漸滲進紙中,吁了口氣。
他看向謝游,眸光清澈,有如泉水中洗滌過的黑曜石,“我做好決定了,大概是,我自己認為的正確的決定�!�
與此同時,一個叫“我有料”的娛樂大V放出了一組照片,并標(biāo)明,這是在思寧公館前拍下的。照片有些糊,但完全不影響辨認。
“——這是謝總和年年?!啊啊啊,謝總一身黑色長風(fēng)衣,帥到炸裂啊!而且這到底什么名場面,謝總幫年年開車門!謝總和年年同撐一把傘!謝總還故意把傘往年年那邊傾斜了這么多!啊啊啊謝總你衣袖濕了你知不知道!”
“——如果這都不算愛!就算是好朋友好兄弟,也不可能寧愿自己淋雨,也下意識地把傘傾斜這么多吧!再吹一波兩人的顏值,站在一起,真的賞心悅目美如畫!”
“——余年回思寧公館了?這建筑特別有歷史價值,不過像青山余氏這種世家,估計隨便拿個花瓶出來都挺有歷史價值吧?《我的一天》那個節(jié)目里,余年不是還有“都是仿的”這個梗嗎~我前兩天還在想,余年手里不知道有多少文物古董,還都價值連城,估計能趕超小型博物館了!”
從這里開始,評論區(qū)的畫風(fēng)突然就拐了個彎。
“——從公開的消息來看,余年各種文物古董買了不少,但除了撿漏撿到的雞石紋杯拍賣了,青銅簋上交國家了,其它的都只有買進沒有賣出,這是準(zhǔn)備一代代傳下去?真這樣,下數(shù)三代都不用工作了!”
“——要是我手里有這么多寶貝,我就辦個博物館,收門票錢!或者一年賣出一件,這輩子就可以躺著數(shù)錢了!”
“——前面想躺著數(shù)錢的朋友,余年自己的賺錢能力就很夸張了,手里還握著船王的遺產(chǎn),這遺產(chǎn)不管是多少,反正肯定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天文數(shù)字,已經(jīng)完全能躺著數(shù)錢了~我估計余年不會把手里那些文物古董賣出去吧?”
網(wǎng)上的討論余年并不知道,他將余修寧做的名冊放進包里帶走,又關(guān)好門窗,拉下電閘,最后鎖上了大門,趕在聽見消息的記者過來之前,離開了思寧公館。
坐上車,余年打通了曾鴻影的電話。
好一會兒,聽筒里才傳來曾鴻影的聲音,“年年?又撿到什么好東西了?”
余年彎著眼睛笑道,“沒撿到好東西,老師,我想和您見一面可以嗎?”
“這是有事兒?”曾鴻影很快道,“就定在晚上吧,老師做了炒花生米,正好給你嘗嘗!”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塊小甜糕
“你要把東西轉(zhuǎn)讓出去?你個敗家子!咳——”
私菜館的包廂里,
曾鴻影因為太驚訝,一時沒控制住嗓音。說完,
一個岔氣,
又被花生米渣嗆住,
連連咳嗽,臉都漲紅了。
余年趕緊遞了溫?zé)岬牟杷^去,
無奈道,“老師,
您別急,我還沒說完。”
喝完一杯水,曾鴻影緩過氣來,他看向余年,
擺擺手,
“行行行,我耐心聽你說,剛剛說到哪兒了?有了把三十一件中十六件文物都轉(zhuǎn)出去的想法,
然后呢?”
余年執(zhí)起茶壺,重新將曾鴻影的茶杯添滿,“我是有兩個打算,
一是將外公記錄在名冊里的三十一件器物中的十六件,轉(zhuǎn)讓給國家文物局。二是,
我想建一座私人博物館�!�
曾鴻影已經(jīng)鎮(zhèn)定下來,他還拿筷子夾了一顆花生米,“嗯,
你說。”
“把十六件文物捐出去的想法,早些時候就有了。這十六件,是我斟酌又斟酌后定下來的,它們的價值和所代表的意義,太重了,至少我承擔(dān)不起,我建出來的博物館也承擔(dān)不起,所以干脆轉(zhuǎn)給國家文物局,以國家的名義來保護。”
曾鴻影放下筷子,感慨,“你忽然打電話給我,我就猜你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跟我聊,沒想到是這個事。修寧先生名冊里的這三十一件器物,隨便拿出一件來,已是甚為貴重,更別說十六件合起來算。
再有,你們余家兩代人,為了尋回這三十一件寶貝,耗費的心力,更是沒辦法估量的。你把東西轉(zhuǎn)出去,于國家、于歷史于文化,都是好事,但我怕你會后悔。”
“老師,我不會后悔,或者說,我還會輕松一些。畢竟這十六件,隨便磕碰一個邊角,我都會成千古罪人,太嚇人了。”
琥珀色的茶水順著壺口,“篤篤”倒進青瓷杯里,余年手指握著茶杯,沒有喝,接著道,
“我從小跟著外公,見識過很多事情。不說那些,就拿這兩年,我自己所見所聞來說�!督竭B雨圖》,收藏這幅畫的人姓洪,祖上也飛黃騰達過,但到現(xiàn)在這一代,經(jīng)濟已經(jīng)非常拮據(jù)。洪先生就是五年不穿新衣,也想把這幅畫傳下去。
但洪先生的妻子認為他魔怔了,家里孩子要交擇校費,為什么不趕緊賣了換錢?因為一次爭吵,這幅畫差點被洪先生的妻子一剪刀剪爛。這之后,洪先生賣了畫,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能力將這幅畫傳下去了�!�
“山水紋魚尾瓶,被一個老太太用來插塑料花,貢在山里的一尊泥塑菩薩像前。后來一個外國人去村子里攝影,不經(jīng)意間拍到了這個瓶子。輾轉(zhuǎn)波折,魚尾瓶被國外一個藏家從照片里認了出來,最后,這個魚尾瓶出現(xiàn)在了國外的拍賣會上。”
“《國書》竹簡,徽城孫家的,子孫不肖,喜歡賭,欠了錢,干脆放火燒了家里的藏書樓做掩飾,趁機把竹簡偷出來,低價賣給了外國的古董商人�!�
聽了這些,曾鴻影也嘆息,“確實,要是這些文物能說話,估計身上的故事,幾天幾夜都說不完。也能從這些事里看出來,未來莫測,你謹慎些、為這些文物考慮得長遠些,是對的�!�
端起茶杯,余年呷了一口清茶,側(cè)臉線條在裊裊的熱氣里更顯得精致。潤了潤喉嚨,他繼續(xù)道,
“對,還有《醉馬游春圖》,以前藏在島國的一家私人博物館,但后來私人博物館經(jīng)營不善,面臨倒閉,里面的藏品全流進了拍賣市場。如果當(dāng)時不是找我姐臨時借了錢,把畫買下,現(xiàn)在這幅畫應(yīng)該是在加國一個富商的手里�!�
曾鴻影神情變得正經(jīng)起來,“既然你提到了這一茬,年年,你想過辦一座私人博物館,那你想過類似的問題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