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成柏坐在辦公室里代批作業(yè),他是今年考上燕大哲學系的研究生,燕大哲學系被列為最難考的專業(yè)之一,他足足考了三年才考上。
他在這屆研究生里毫不出彩,光他知道在本科階段發(fā)C刊論文的就有兩三個,故其他人都被導師預先挑走了。
他被分到一名新教授手上,對這一結果他并不意外,只是聽同學說新教授大多急于出科研成果,需要做好當苦力的準備。
“不僅是當科研勞動力。”他大學同學給他打預防針,“如果你導師結婚了那恭喜你中頭獎,買菜接小孩兒輔導功課一條龍�!�
總之考上燕大的他既興奮又忐忑,然而預想中的苦力生活并沒有來臨。
他導師有司機有助理,根本沒需要他的地方,反而對他的論文仔細指導,他根據(jù)意見熬夜改論文,資質不出眾的他成了同屆第一個完成論文的。
因為科研職稱與論文息息相關,導師默認一作甚至成潛規(guī)則,他主動開口:“我掛二作吧�!�
嚴雪宵清冷說:“沒必要。”
成柏突然意識到自己導師確實不需要C刊的掛名,因為論文只在國際頂刊發(fā)表,在他的論文上掛名反而拉低學術水平。
大多數(shù)時間嚴雪宵都在看書,成柏感覺比起給導師當苦力的同學自己運氣太好了,主動承擔一部分教學工作。
成柏望著男人手上的祖母綠婚戒,不禁好奇他師公會是什么樣的人,他腦補出模樣清冷的青年坐在圖書館看書,周身散發(fā)濃厚的書卷氣。
正在他思考之際同系的老師敲門進來:“嚴教授我看見你家沈遲被扣在保安處了!”
他看見喜怒不形于色的導師第一次不冷靜了,話音還沒落下便放下書起身。
成柏陪著嚴雪宵走到保安處,剛踏進保安處的門便聞到濃濃的酒味,醒完酒的男子站在保安后,似乎畏懼椅子上紅頭發(fā)的少年。
少年膚色雪白,眉眼格外出眾,只不過一頭紅發(fā)格外張揚,怎么看怎么不像好學生。
成柏以為是導師令人頭疼的弟弟,正準備移開目光時瞥見少年衣袖下的對戒。
這就是他小師公?!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來了個免費勞動力
第164章學校番外(五)
成柏還停留在濃濃的震驚里,而沈遲原本懶懶坐在椅子上,望見嚴雪宵立馬站起身。
“嚴教授你怎么來了?”
保安處的人疑惑問。
嚴雪宵瞥了少年一眼:“家屬。”
站在保安后面的男子見著嚴雪宵斯文的模樣,膽子立馬大起來。
他最了解這些知識分子,清高臉皮薄根本拉不下臉,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弟弟把我這條腿打折了,賠兩萬我就不計較了�!�
成柏的眼里透出憤怒,這人腿上只是淤青,兩萬塊分明獅子大開口。
他正準備拉著去醫(yī)院鑒傷,誰知模樣溫和的導師淡淡說:“給你四萬。”
“另一條腿也打折。”
坐在地上的人聽見淡漠的聲音突然慌了,這怎么不像正經(jīng)教授的樣子!
他被男人漆黑的視線盯得心里發(fā)毛,慌忙跑出辦公室,半點沒有腿折的跡象。
沈遲望著那人的背影笑了笑,保安處的人向嚴雪宵告狀:“犯錯誤還在笑,嚴教授你得好好教育他�!�
嚴雪宵嗯了聲。
沈遲笑不出來了。
他磨磨蹭蹭跟著嚴雪宵走出辦公室,上車后縮在窗邊像只謹言慎行的鵪鶉。
“過來�!�
嚴雪宵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沈遲沒敢過去。
嚴雪宵伸手將少年勾進懷里,擦去沈遲臉上的血跡:“傷到哪兒了?”
“沒受傷。”少年忍不住驕傲說,“我單手就能把他揍趴下,沒見過打不過上門告狀的�!�
嚴雪宵靜靜聽著。
“我是不是挺不聽話的?”少年自覺止住話。
他設身處地想了想嚴塵塵要是在外面打架請家長他也生氣,閉上眼說:“你想批評就批評吧。”
“沒有。”
嚴雪宵揉了揉他的頭發(fā):“雖然偶爾惹事大部分時間討人喜歡�!�
阿裴算是看出來了,只要沈遲不吃虧嚴雪宵根本舍不得罵,不過他反思了下自己也有責任,沈遲的殺招都是他教的。
嚴雪宵在燕大任職的消息漸漸傳開,許多沒選這門課的學生懊悔不已,沒選這門課的學生也聞訊趕來,大多都是經(jīng)管的。
蹭課的人擠滿了教室,沈遲坐在角落的座位上,旁邊經(jīng)管專業(yè)的學生開始交談。
“那位怎么會來我們學校當教授?”
“應該是想鍍金吧�!�
“不過沒想到會在哲學院任職,我還以為會來金融系或者經(jīng)濟系。”
“希望能混個面熟�!�
金融專業(yè)的趙然說得激動,話題偏到嚴氏會不會從燕大引進人才,沒意識到上課鈴聲響了片刻,旁邊的學生冷冷說:“要講出去講�!�
望著紅頭發(fā)的少年他覺得有點眼熟,像是開學只見過一面的室友。
他按下疑惑不敢打擾少年,然而這名義正言辭的好學生下一秒趴在桌上埋頭補覺,許是怕著涼把帽子扣在紅毛上。
趙然:…………這是能睡覺不能說話的意思嗎
他還沒來得及琢磨,容色奪目的男人走入教室,原本便安靜的空氣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清晰可聞,一個個恨不得仰起脖子上課。
嚴雪宵的視線在角落里停了停,調高空調溫度后開始講課:“在語言哲學的研究上弗雷格和羅素的觀點占據(jù)主導地位,當前的研究更多地是在修正完善。”
趙然從沒接觸過哲學,雖然不能聽懂但認真做筆記,想在嚴雪宵面前留下好印象。
除開他們還有哲學院的老教授在聽課,時不時低頭做筆記,足以可見這門課不是本科生能聽懂的。
在一堆長脖子學生中,他趴在課桌上的同桌格外顯眼,完全不給嚴雪宵面子,直到下課才醒過來。
“大家有什么想問的?”
講臺上的嚴雪宵問。
所有人都忐忑沒說話,只有紅頭發(fā)的少年問:“可以下課了嗎?”
趙然望向身旁的少年,這人肯定不知道嚴雪宵什么來頭,不珍惜交流的機會,多少人想在嚴雪宵表現(xiàn)都沒機會。
他心想這人膽子真大,果不其然下課后少年被嚴雪宵留下來了。
“誰說今天要好好聽課?”
嚴雪宵平靜發(fā)問。
剛睡醒的小狼狗理直氣壯:“昨天沒睡好覺�!�
他昨晚本來睡得好好的,但他哥裹著他睡覺,早上起來感覺全身都快散了。
嚴雪宵低低說:“還是做少了�!�
趙然不知道嚴雪宵厲聲批評了什么,把講臺下的少年批評得白皙的臉都紅了。
真可憐。
他同情地收回目光,收拾好書包向校門走去,中途取了個快遞,然而走到校門邊望見性情冷漠的嚴教授牽著少年的手上了車。
作者有話要說: #我們嚴教授只在床上批評#
第165章學校番外(六)
趙然手里的快遞差點掉地上,邊上的朋友好奇問:“你不知道他是嚴教授的伴侶嗎?”
難怪他看少年眼熟,原來就是只在開學見過面的室友沈遲。
他還記得沈遲剛到燕大時窮得還帶臘肉,難以想象兩個天差地別的人怎么會有交際,不得不感嘆世事的奇妙。
而成柏花了一周時間接受他導師的伴侶逃課打架上課睡覺的事實,書卷氣不存在的。
他熟練地在超市里給少年選購零食,挑零食可是門技術活,他導師不讓小師公吃垃圾食物,需要仔細確認成分。
導師的叔叔是位笑瞇瞇的中年人:“小成挺勤快的,來嚴氏我給你開高薪�!�
成柏當然知道在說笑,嚴氏那是什么公司,他本科學歷只是普通大學,多少正宗燕大生都進不去。
但當天晚上他在宿舍煮著方便面,在電視上看見嚴濟代表嚴氏參加行業(yè)論壇,他的筷子啪地一聲落進鍋里。
悶頭干學術的他終于明白為什么那么多經(jīng)院學生會來蹭課,勤勤懇懇的小研究生突然受寵若驚。
不是沒人嫉妒他能在嚴雪宵手下當研究生,同專業(yè)的一人總會嘲笑他:“你怎么上趕著當保姆?”
只有他知道自己快發(fā)表第二篇C刊論文了,而且自家小師公會幫他打排位。
天知道他看到自己排位從青銅到大師有多震驚,開車的成柏忍不住說:“這水平可以打職業(yè)了。”
“在打�!�
成柏驚訝問:“哪支隊?”
沈遲指了指體育中心的巨幅海報。
成柏從沒接觸過職業(yè)聯(lián)賽,完全想不到眼前的少年即將代表華國參加世界賽。
比賽上的少年與私底下慵懶的模樣完全不同,槍法凌厲打法強悍,他突然感覺自己的游戲號精貴起來。
十月的尾聲秋季運動會來臨,每年運動會都是沈遲最頭疼的日子,因為他們班只有五個人。
沈遲不得不參加運動會,其他運動項目還好,拔河項目格外尷尬。
“下面將由電競一班與金融三班進行拔河比賽,勝者即可晉級下一輪比賽。”
金融三班足有六十人,站在紅線右邊黑壓壓的一片,光是看著都有壓迫力,而紅線左側只有可憐兮兮的五個人。
坐在觀眾席上的成柏沒想到電競專業(yè)比哲學專業(yè)的人還少,估計只能勝過三個人的古生物專業(yè)。
但他朝古生物的座位望去,兩個日常下地考察的肌肉男,一個有腹肌的高挑妹子。
電競專業(yè)不一定能贏,至少小師公身邊的男生還沒妹子高,看起來風吹吹便倒了。
他望向嚴塵塵旁邊的嚴雪宵。
沈遲意思意思拔河,偏偏他導師還拿著相機拍照,似乎在認真記錄少年每個成長。
拔河比賽開始嚴塵塵帶著一群小豆丁喊加油,架不住電競一班三秒落敗。
當沈遲走回觀眾席時,嚴塵塵安慰:“我知道你盡力了�!�
成柏心里默道汗都沒流,然而小師公順著臺階坐在嚴雪宵懷里:“太累了�!�
嚴雪宵給少年擰開礦泉水瓶:“是不是還要人喂你?”
沈遲瞇了瞇眼嗯了聲,正享受著嚴雪宵的喂水,忽然聽見清冷的嗓音響起:“論文交了嗎?”
沈遲的身體僵住了,論文壓根沒動筆,下午他坐在辦公室里對著屏幕,久久未能下筆。
成柏恭敬地看著臉色凝重的小師公:“有沒有需要我做的?”
“我問你點東西�!�
成柏立馬坐直身體:“您說�!�
“你對分析哲學有什么見解?”
這個問題就寬泛了,成柏按論文標準組織語言:“繼萊布尼茲后形而上學出現(xiàn)兩大轉折,一方面以海德格爾、胡塞爾為方向的現(xiàn)象學抬頭,一方面語言分析哲學出現(xiàn)的兩個流派共同構成英美現(xiàn)代哲學體系。”
沈遲邊聽邊在鍵盤上敲字,頃刻間完成五千字的論文。
可他剛把論文交到嚴雪宵手上便聽到一句:“自己寫�!�
成柏望著苦惱的小師公,礙于嚴雪宵的權威不敢?guī)兔懀荒苷沓龇輹鴨纬式o沈遲。
沈遲回家寫論文,沒有比伴侶是老師更折磨的事了,當然不包括上課睡覺調高空調溫度。
偏偏嚴雪宵若有若無打擾他學習,把他抱在腿上親吻,因為下周就要交論文,他抵住誘惑從嚴雪宵懷里下來。
沈遲按著成柏的書單,在書架上找到本《形而上學》,坐在椅子上翻開書。
嚴雪宵對書向來愛護,書的邊角浮出磨損,足以可見翻閱多少次。
在哲學課的熏陶下他知道形而上學探究世界根本原理,頁邊思考般的批注微微解開他看書過程中的疑惑。
不知不覺翻到頁末,書中開始探討世界到底因什么而存在,古今先哲各有各的看法。
嚴雪宵仿佛對這個問題進行很長時間的思考,不停在紙面勾勒,當看見熟悉的字跡后少年的心臟猛然跳動,只見最后的批注寫成一句——
世界因沈遲而存在。
作者有話要說: 崽崽:我又可以了!
【高亮】接下來兩章是前世番外,介意BE者勿看
第166章、前世番外(一)
十七歲的沈遲抱著行李箱坐上通往邊城的火車,他坐在硬座上小心地系好蘇打餅干的封口,望著遠去的燕城想自己得活出個人樣。
這是他第一次坐火車,車廂內(nèi)彌漫著難聞的味道,終于廣播里傳來播報:“終點站到了!”
邊城是最西端的城市,空氣似乎沒有任何水分,炎熱干燥的風刮在臉上像刀割,他提著行李箱走到一棟平房前。
房子的墻壁上顯現(xiàn)裂紋,房頂?shù)挠昱裢聺B著臟水,那時的他從來沒住過這么破的房子。
他毫不猶豫轉身進了網(wǎng)吧,坐在電腦前令他心安,即便電腦屏幕臟兮兮的,他也能開局十殺。
沈遲準備起身接水,手機上的消息紛至沓來,他知道那些人是想看他笑話懶得理會。
電視上播放著優(yōu)秀高中生講話,他的視線落在屏幕上,過去的同學手持哥倫比亞大學的通知書演講,如同在提醒那是另一個世界。
在邊城破舊的網(wǎng)吧里,少年的心里忽然涌出對未來的不安,只有五百塊的他鬼使神差撕下飲水機旁的網(wǎng)戀小廣告。
容色清冷的青年穿著簡單的白襯衣,坐在普林斯頓的圖書館看書,時間充足他可以泡在書里一天。
“我把你微信號給人了。”嚴濟在車上說,“那孩子是燕大天體物理系的研究生,你放心肯定跟你有話說,你在國外孤孤單單的你媽擔心你�!�
嚴雪宵蹙了蹙眉,他并不希望有人介入他的生活,更愿意把時間花在做學術上,希望能在三十歲以前獲得教職。
看在母親的面子上他通過了那人的好友申請,兩個人只說過一句話,他關了手機繼續(xù)看書。
嚴雪宵在宿舍里煮茶,他喜歡茶葉淡淡的澀味,面容在白色的煙霧里若隱若現(xiàn),忽然間手機響了。
——亞洲第一槍神請求加你為好友。
沈遲的好友申請如石沉大海,后知后覺明白自己被騙了,他捏著手垂下琥珀色的眼。
那是他全部的財產(chǎn)。
不知世事的少年第一次面對生活的殘忍,當然這點殘忍對于往后日子來說只是不痛不癢的小波瀾。
沈遲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脖頸,原本有條媽媽送他的項鏈,因為鋼琴老師夸他手速快:“您的孩子會成為有名的鋼琴師�!�
女人抱著穿小西裝的他親了口說:“小遲是上天送給我的禮物,小遲你說是不是?”
年幼的他靦腆點頭,但彈琴不僅需要技巧還需要演奏者的感情,他僅僅是手速快而已,漸漸泯然眾人,琴房里老師委婉說:“他以后能成為好的鋼琴老師�!�
他不知道沒天賦意味著什么,但從媽媽眼里看到濃濃的失望,或許是不甘心他成為一名平凡的鋼琴老師,或者不想面對失望落空,女人送他去燕城的寄宿學校讀書。
寄宿學校的日子并不好過,他在野蠻生長中學會了打架,每次請家長他都特別開心。
因為媽媽來看他了。
不過現(xiàn)在他沒有媽媽了。
少年坐在電腦前代練游戲,因為外掛泛濫,代練的錢掙得并不多,一千五包打進戰(zhàn)神,即便沒日沒夜打游戲每月只能掙三千。
坐他旁邊的同學名叫莊洲,看他代練辛苦勸他去當主播,他不是沒試過當主播可連簽約都過不了,逐漸放棄這不切實際的念頭,有人愿意看沉默寡言的主播嗎?
他代打完起身離開網(wǎng)吧,當他回到家看到的是被翻開的行李箱,季姑媽慌慌忙忙拉上行李箱的拉鏈:“小遲你回來了啊�!�
沈遲抿著唇一言不發(fā),他不知道季家為什么會覺得他有錢,他每個月只給自己留六百塊,其余的都還給沈家了。
他決定從季家搬出去,做這個決定前他在狹小的房間里坐了很久,這應該是他最艱難的決定。
他不清楚自己會面臨什么,未來對于他而言渾沌不堪,但他望著被翻亂的行李箱依然頭也不回離開季家。
邊城下起了飄渺的雪,少年獨自拖著行李箱找房子,沒人愿意把房子租給未成年,他最后住進一棟搖搖欲墜的居民樓。
他住在二樓最末的一間房,雖然房間狹小好歹有光了,他一點點擦拭窗戶,升起對未來的希望。
因為吃住需要自己花錢,他接代練單接得更拼,以及習慣吃更少的東西,每天吃點餅干就飽了。
這棟居民樓確實不是什么好住處,住戶魚龍混雜,夜里房東紅姐畫上風塵的妝容領不同的男人回家。
紅姐的女兒是個喜歡穿白裙子的女生,名字叫小醉,她會偷偷拿紅姐做的牛肉鍋盔招待他。
那是他為數(shù)不多能大口吃肉的時刻,他有空會坐在樓梯上和小醉交談:“燕城的城墻有上千年歷史,秋天濕地公園邊飛滿白鶴,我記得公園旁有家餐廳特別好吃�!�
可惜小醉不會說話,只能用那雙澄澈的眼睛望他,他講著講著總會陷入低沉:“其實燕城也沒什么好的�!�
小醉似乎對外面的世界很感興趣,時常坐在臺階上聽他說話,每當這時紅姐總會說:“你知不知道燕城的房價有多貴,燕城是那么容易去的地方嗎?”
小醉眼里的光澤慢慢消散,漸漸地也不來聽他說話了,中秋節(jié)少年一個人坐在出租屋里抬頭看月亮。
日子一天天過去,有天他在居民前順手幫了個瘦小的學生,那人成了他的小跟班。
小跟班施梁時不時給他送橘子,忙前忙后給他寫作業(yè),施梁說自己還有個哥哥,只不過好久沒通過電話,每次說到哥哥小跟班總會垂下腦袋。
施梁的母親手術需要錢,小跟班準備跟人去外地打工,出發(fā)那天省城開了第一家日料店,約他們在日料店告別。
他記得那家店的名字叫松見,他們帶上攢了很久的錢去吃飯,他們沒踏進門便被趕出來了。
“你們吃不起�!�
穿著藍色和服的服務生客觀敘述。
他緊緊握著手里的兩百塊,施梁拉住他安慰:“下次我們?nèi)e的店吃�!�
從省城回邊城的路上,他們坐在大巴車上談論著未來,小跟班的眼里充滿對未來的渴望。
最后一次見到施梁是在邊城報紙上,那個比同齡人瘦小得多的少年成了手術臺上冰冷的尸體,身上的器官都被摘走了。
沈遲捏著報紙的手在顫抖,感覺自己的胸膛透不過氣,葬禮上他看見了施梁的哥哥,瘋狗一樣仇視每個人。
他沒有麻木的時間,因為邊城入冬,他只有一床單薄的被子,甚至找不到過冬的衣服。
樓上住著燕深一家,他總覺得他們父子的關系很奇怪,寒假學校不上課,燕深總會把腆著臉上門的燕建國扔下樓。
但有次他望見燕深護住奄奄一息的燕建國,鮮血淌了一地,燕深握緊拳頭對著人說:“我替他干。”
不久邊城發(fā)生聞名全國的殺人案,燕深在火車站前無差別襲擊七人,其中一名聽說是權貴家的管家。
再不久嚴照在家中身亡。
無論這件事鬧得多大,在動蕩的邊城無非一滴水落入海面,造成的影響僅僅是三中停辦,王老師一下子蒼老十歲。
邊城的學生交不起省城高昂的學費,莊洲不得不放棄學業(yè)去省城打工,臨別時笑著安慰他:“我這樣的人再讀也考不上燕美。”
沈遲還記得三個人說過自己的夢想,可夢想似乎照不到邊城,當莊洲也離開后他越來越沉默,數(shù)日也說不上一句話。
他只用吃很少的東西便能活著,少年望著鏡子里蒼白的自己,壓抑的孤獨盡數(shù)涌出,不知為什么想找人說話話。
他再次添加了微信號。
這一次終于通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抱崽崽QW167章、前世番外(二)
沈遲看著消息愣住了,他盯了半天對方也沒說話,他鼓起勇氣打招呼。
【亞洲第一槍神】你好
病床上的嚴雪宵看著微信不沾情緒,他不知道對方是鄭安還是駱書的人,他沒回應靜觀其變。
沈遲不知道對面的疑心,他有了可以說話的人,隔著網(wǎng)絡反而健談不少,即便面對的是五百塊的虛擬女友。
【亞洲第一槍神】我今天接了一千八的大單
【亞洲第一槍神】今天停電了,我去校門口小賣部買蠟燭結果沒開門
【亞洲第一槍神】還好在柜子里找到蠟燭了,不仔細翻還真找不到抽屜
嚴雪宵點開手機看到的便是源源不斷的消息,對方似乎不知道分寸兩個字怎么寫,病床上的他扯了扯唇。
【嚴雪宵】你沒有可以說話的人嗎?
這便是冷淡的拒絕了,但少年認真想了想,小醉不能說話,莊州在工廠上班,他確實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過了好一陣。
嚴雪宵的手停在刪除好友上,正準備按下時忽然收到對方的答復。
【亞洲第一槍神】沒有
他斂下眼睫看不出情緒,他發(fā)過去的問題反倒讓對方發(fā)得更勤快了,每到晚上消息總會震個不停。
【亞洲第一槍神】
果然不該理。
他漠然地想。
邊城的雪越積越厚,沈遲漸漸和嚴雪宵熟悉起來,比如知道自己的虛擬女友是個男人。
再比如他算自己的錢怎么也算不明白,嚴雪宵總會冷靜扔給他一個數(shù)字。
【嚴雪宵】加減法都不明白
他裹著厚厚的被子坐在爐邊,或許是身體的影響,突然意識到自己計算能力變差了。
他不僅對壓槍的判斷時不時出問題,手腕也使不出力氣,這意味著他能賺的錢越來越少,開始有客戶用難聽的話罵他代練速度慢。
不過他還有嚴雪宵可以說話,雖然他的虛擬女友是個男人。
【亞洲第一槍神】有客戶投訴我了
【嚴雪宵】投訴回去
如果換做以前他肯定會罵回去,可現(xiàn)在的他太需要錢了,他學會像成年人彎下腰,對客戶賠禮道歉。
有次他接了張大單,他第一次掙到兩千塊,他在屏幕上飛快打字。
【亞洲第一槍神】我今天掙了兩千,想去甜品店買最貴的蛋糕吃
他發(fā)完消息慢慢冷靜下來,六寸大的蛋糕要八十塊,足夠他每周的生活費了。
【亞洲第一槍神】有點貴
【亞洲第一槍神】還是不買了
嚴雪宵看著對方糾結的消息,告訴自己只是為了圖清凈。
【嚴雪宵】地址
沈遲以為需要客戶資料,沒有猶豫發(fā)過去自己的地址,因為出租屋里實在沒什么值錢的東西。
可下午他收到了嚴雪宵送他的東西,拆開包裝那刻心臟驟然跳動,盒子里放著一個蛋糕。
那只是一個平常的下午,但那是少年來邊城后初次吃甜品的日子,他珍惜地吃著蛋糕。
連包裝都沒舍得扔。
“查到了是駱書下的手�!�
病房里的男人聽著手下的匯報,他對這個結果并不意外,他靜靜望著窗外。
他向來不喜歡爭斗,單純地認為沒意思,但在別人的眼里如同示弱,比起成為任人宰割的魚肉他寧愿成為刀俎。
手機上浮現(xiàn)一條消息。
【亞洲第一槍神】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蛋糕,謝謝你
對方轉來八十塊的錢,接著小心翼翼問了句,像只伸出尾巴試探的小狼狗。
【亞洲第一槍神】我能和你視頻嗎?
或許是病房太安靜了,他看著熄滅的屏幕摁下同意。
沈遲發(fā)完消息手機仿佛在發(fā)燙,他知道自己的請求越矩,但他忍不住想知道嚴雪宵長什么樣子。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沒敢看回復,走向墻壁上的穿衣鏡。
上年頭的穿衣鏡浮現(xiàn)長短不一的裂紋,鏡面上的面容泛著病態(tài)的白,脖頸處浮現(xiàn)青色的血管。
雖然他很在意自己的頭發(fā),每天都會好好打理一頭紅發(fā),可發(fā)根慢慢變得枯燥。
他仔細用染發(fā)劑補發(fā)根,盡力想讓自己看起來好看點,可張揚的紅發(fā)只會襯得他膚色蒼白。
少年垂下頭重新拿起手機,嚴雪宵沒有回應反而讓他松了口氣,可下一秒屏幕上發(fā)來一條消息。
——對方邀請你進行視頻通話
拿著手機的他嚇了一大跳,下意識點了接受,但緊接著他關了燈。
一張尤為出眾的臉出現(xiàn)在畫面里,眉目漆黑分明,即便穿著病服也難掩氣質的出塵。
沈遲的胸膛下流淌陌生的情愫,他不明白為什么心臟跳得這么快。
“不開燈?”
“燈壞了�!�
他說的是謊話,他不愿意讓嚴雪宵看到自己難看的模樣,黑暗里一眨不�?粗萆珚Z目的嚴雪宵。
透過落地窗的反光,嚴雪宵看清對方是個瘦得可憐的少年,琥珀色的眼垂在紅發(fā)下,小狼狗都說不上,只是只沒長大的小狼崽。
他心底的不忍早消磨在染血的雪夜中,早已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只不過鴉羽般的睫毛輕輕一顫。
沈遲望著通話結束的頁面呆了呆,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對勁,夜里夢見嚴雪宵站在自己面前,他想自己一定是太孤獨了。
他刻意減少聯(lián)系,但最后總忍不住分享自己的生活,仿佛如此便感受嚴雪宵在他身邊。
他時不時打語音電話,電話那邊始終沒有人接,終于打通后他開口:“今天沒接到單子,要不要我給你的賬號代練?不收錢�!�
“不玩游戲�!彪娫捘沁呁nD了一陣,“還有我在洗澡�!�
聽見嚴雪宵壓低的嗓音,他紅著耳朵掛了語音,清楚感知到自己好像喜歡上了一個從未見面的人。
青澀的暗戀在心間蔓延,試圖控制反而愈演愈烈,他每月都會問。
【亞洲第一槍神】你有女朋友嗎
【嚴雪宵】沒有
少年收到否定的答案悄悄松了口氣,每一次問都是在含蓄地表達自己的喜歡。
他想自己的身體得好起來,開始逼著自己吃飯,每天他能吃兩碗飯,只不過他的身體依然在變得虛弱。
他知道自己得病了,他沒勇氣去醫(yī)院,來邊城時他想活出個人樣給沈家看,現(xiàn)在他只想活下去。
有天他從椅子上站起,眼前一黑倒在出租屋里,當他獨自從昏迷中醒來時終于去了醫(yī)院,檢查費足足四百五十塊。
他一個人走進充斥消毒水味的診室,醫(yī)生看著電腦說:“你們這些小孩兒不愛吃飯,初步判定貧血導致的昏迷,不排除其他病因,住院輸液的治療效果最好。”
他低頭握著藥單:“不了。”
他所有積蓄加在一起只能在醫(yī)院住兩天,想來也沒什么效果,堅持吃藥病就會好吧。
他出了診室花六百買完藥,走到醫(yī)院門口時望見季爸扶著懷孕的季媽。
沈遲的視線投在季媽隆起的肚皮上,肚子里正孕育著一個新的生命,他在原地怔了好一會兒。
但他沒有立場指責什么,心里驀地空落落的,不會有人在意自己的離開。
他忍不住打開手機。
【亞洲第一槍神】你在嗎?
手機格外安靜。
【嚴雪宵】怎么了?
【嚴雪宵】最近比較忙
少年看到回復心滿意足關了屏幕,他能握住手里的手機,但手機里的嚴雪宵會聽他說話。
沈遲提著藥回到房子,就著溫水服藥,濃重的苦意在口腔里蔓延,怕苦的他沒有皺半分眉。
他望著桌布上洗干凈的蛋糕包裝,他想在生日那天痊愈,想讓嚴雪宵看看自己是什么模樣。
【亞洲第一槍神】我生日在九月,你有空來邊城嗎?我請你吃生日蛋糕
對方?jīng)]有回答。
【亞洲第一槍神】沒時間也沒關系
過了很長一陣他才收到一句好,他不知道是能來還是不能來的意思。
他怕打擾對方工作沒再問,關上手機按醫(yī)囑吃藥,想堅持活到嚴雪宵來邊城的那天。
可藥的作用沒有想象中大,他依然迅速消瘦下去,他連出門曬太陽的力氣都沒有。
他瘦到一個十分可怕的程度,衣袖空蕩蕩的,他隱隱感覺自己活不到十八歲了。
從省城回來的莊州給他帶了盒包裝精美的月餅,他舍不得吃放在了柜底,莊州問他:“你在等什么人嗎?”
沈遲抿了抿唇。
莊媽瞧他胳膊細得可憐,拉著他喝熬得濃濃的雞湯,他坐在餐桌邊端起碗。
現(xiàn)在的他已經(jīng)吸收不了任何東西了,喉嚨灼熱般難受,但望著莊媽關切的眼神他還是全喝完了。
從莊州家回到居民樓天已經(jīng)黑了,經(jīng)過一樓時他聽見濃重的撞擊聲。
沈遲循聲而去,他在虛掩的門邊站定,透過門縫看見陌生男子騎在小醉身上,潔白的裙子被扔在地上。
小醉的眼睛從前閃著對外面世界的憧憬,如今變得麻木冰冷。
他握緊手走過去,他的手還沒碰到男子的衣邊,小醉便用眼睛示意他不要,最終他垂下頭,走出去關上虛掩的房門。
空氣里浮現(xiàn)香煙的味道,抽著煙的紅姐披著披肩從樓上走了下來,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喜歡我女兒?”
沈遲搖頭。
紅姐走到他身邊,濃烈的煙味縈繞進他的鼻腔,喉嚨不可避免泛出干嘔感,紅姐察覺到他的異樣:“你覺得惡心?”
不待他出聲紅姐便吐出眼圈:“我是為她好,邊城有多少人能考上大學?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
紅姐說完話便離開了,而關上的房門也開了,那名男子邊提褲子邊走出門,看見他頗有經(jīng)驗說:“還是個雛吧?里面一次五百塊,可惜是個啞巴沒滋沒味�!�
沈遲聽著話回憶起小醉的臉,胃里泛出一陣惡心,他回到家趴在垃圾桶邊干嘔。
五百塊在燕城只是雙球鞋的價格,在邊城卻可以買斷女孩兒的尊嚴,他惡心的是這個世界。
他還想起了火車站旁的施梁,只是想幫母親湊手術費卻死在冰冷的手術臺上,邊城的命也不值錢。
他感覺自己在枯枝死水里腐爛,月亮在遙遠的天上,只能仰著頭拼命望。
沈遲昏迷的頻率越來越高,因為擔心自己醒不過來,少年坐在桌邊寫了份遺囑。
一千八百塊是他全部的財產(chǎn),他把絕大部分留給沈家,雖然被抱錯不是他愿意的,但不想虧欠沈家。
干干凈凈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