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讓楚凌終于回了神。
他原本一只腳已經(jīng)跨過門檻就要進來了,也就這么懸在了空中一瞬。
姜蕪才看清楚了男人甚至鞋都未穿,他這么停頓了一下?,
目光又在自?己身上流連了片刻,
才收回腳。
“抱歉�!�
罕見地,
男人竟然這么說了一句后,
轉(zhuǎn)身離開了。
姜蕪在他走以后看?了眼明珠,
她怕明珠會因為?楚凌而不舒服,但顯然是多慮了。
明珠還是神色如常地用餐,
反而是在注意?到姜蕪的眼神后笑了笑:“母親,你不用擔心。我與他聊過?了,
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們會自?己解決的�!�
具體他們是怎么說的,姜蕪自?然是不得而知,因為?明珠沒有要說的意?思。
“但是母親,
”因為?坐得近,她歪了歪身子,
壓低了聲音說的,“我會永遠支持你的決定的�!�
念茵一看?這兩人說悄悄話,
就有些急了,
也湊了過?來:“說什么呢?我們都是自?己人,可以聽?的。”
“哪門子的自?己人?那不是你親爹嗎?”明珠擠兌她。
“你還是我親姐呢�!�
這話就這么順口說出來了,說完還是明珠先愣了愣,看?了她一會兒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轉(zhuǎn)開視線,
嘴上抱怨了一句:“你爹白養(yǎng)你了�!�
楚燁坐在另一邊的。
比起輕易就能打好關系的女孩子們,他顯得被忽略得多。他面?上沒什么情緒,
默默給姜蕪夾了一個下?人剛端上來的夾心包子。
這動作讓母親的目光,往自?己這邊轉(zhuǎn)了轉(zhuǎn)。
她說了聲謝謝,眼里都是未散的笑意?。
他想?起五年?前自?己最初之始的想?法,想?要快快長?大能夠保護她,能夠讓她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來,索取她的愛,讓他忘卻了初心。
是的,比起跟誰在一起,更愛誰,拋棄不拋棄誰,明明她的快樂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依舊要變強才行。
***
沒一會兒,楚凌穿戴整齊地過?來了,男人目光在姜蕪旁邊搜尋了片刻,顯然,左右的位置都滿了,他稍稍停頓后,坐到了楚燁旁邊。
馬上有下?人過?來給他添了碗筷。
即使坐下?來了,他也不怎么言語,沉默起來還是平日里肅穆的模樣。眾人都習慣了,仿若這樣的他才是正常的。
但其實楚凌并沒有看?起來的那么平靜。
他的手心還沁著細細的汗珠。
那是他醒來后,沒有摸到姜蕪時驚出的冷汗。是的,她沒有走,她還在這里,男人只能告訴自?己,是自?己睡太久了,自?己怎么能睡這么死??連她餓了也不知道,連她出來了也不知道。
可不管怎么想?,對失去的惶恐,始終如同附骨之疽折磨著他,讓他此刻很想?把姜蕪摟進懷里,確認她的存在。
楚凌向著姜蕪看?過?去,她正笑著。
那笑容讓他的動作頓了很久,因為?這是姜蕪不會對自?己展現(xiàn)的。
良久,男人終于開始緩慢地拿起筷子,夾了一下?面?前的菜,放進嘴里。只是他的手仿佛是自?己在動一般,至于主人的思緒,始終沒有落回來過?。
這是楚凌第一次沒有去想?,圍在她身邊的人是那么礙眼。這樣也挺好的,他反而生出這樣的念頭。
哪怕不是因為?自?己而開心,不是因為?自?己露出笑容。
他能在旁邊看?著,也是好的。
他只要能看?著,就好了。
***
用過?膳后,幾個孩子順理成章地住下?了。
姜蕪放心不下?明珠的傷,執(zhí)意?要自?己看?過?才行。傷口還沒愈合好,她才看?了一眼,眼淚就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了。
明珠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卻是一看?著母親的眼淚,便忍不住要投降。
“不要緊的母親,一點都不疼了。真的�!�
“我以后一定好好養(yǎng)病,不亂跑了好不好?”
她著急地用手帕去為?母親拭淚,姜蕪抬頭對上她著急的目光時,一時間微微恍惚。
她想?起自?己之前還問過?明珠,長?得與莫陽舟不太相似。
不是父女的人,怎么會相似呢?她明明像極了梁謙,連面?對自?己眼淚時,著急的眼神都像。
姜蕪握住了明珠捏著手帕的手,她停了一會兒才問:“你去看?過?你爹爹了嗎?”
她斟酌了一番才問出來的,可果然還是在那一瞬間看?到明珠黯然的目光。
“嗯�!泵髦橐暰移開,“也不算見,因為?他帶我去的時候,我還沒有相信,躺在那片地下?的才是我爹。”大概是想?到了當時的場景,她深吸了口氣,像是要壓抑住那并不習慣的眼淚,“后面?……我沒臉……”
那聲音里的愧疚,讓姜蕪的手驀然收緊:“明珠,”她打住了女兒的聲音,“不是你的錯,怎么能是你的錯?你什么都不知道。”
怎么能怪她呢?姜蕪甚至無法想?象,她被信賴了那么多年?的人刀劍相向時,會是什么心情。
明珠低頭咬著唇。
“不是的,”她低聲開口,“其實……我……”
話里的內(nèi)疚感?沒有減少分毫,以至于讓她話也說不完全。
姜蕪將她抱進了懷里。
她大概知道了,明珠想?說什么。
之前明珠的種種異常行為?,其實是已經(jīng)猜到了什么吧?只是因為?對那個養(yǎng)育了自?己的人,還存著一絲希冀,所以忍不住在心里替他辯解,忍不住給他機會,所以并沒有對自?己坦白。
姜蕪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沒事的明珠,娘都知道,不怪你的�!�
便是換了她,也會如此的。若不是親眼看?到對方要致自?己于死?地,親眼看?到有人為?自?己犧牲,如何能對他完全死?心?
她女兒的人生,就因為?自?私的大人們,被弄得一團糟糕。
***
姜蕪回房里的時候,楚凌正在等她。
男人雖在房里坐得端正,可眉間卻透露著以往少見的煩躁,直到與自?己對視時,才慢慢舒展開來。
姜蕪收回視線,坐到了梳妝臺前。
雖然房里不是自?己熟識的房間,這里的準備倒是一應俱全,她從中挑了一把木梳。
“你不用處理政事嗎?”姜蕪一邊慢慢梳理頭發(fā),一邊問身后的人。
楚凌認真地分辨著她的語氣,很平靜,從鏡中看?到的女人的表情,亦是如此,就像是平常夫妻的閑話家常。
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是認命了,以后便和自?己如此過?下?去了,還是說有其他的想?法?
他不敢問,甚至不敢去想?。
就只當是前者好了。
“最近朝中太平,沒什么事情需要我處理。”
“朝中哪一日不太平?新帝年?幼,又對你向來信賴,事事少不了你拿主意?的�!苯弿溺R中看?了一眼身后的人,“你不用這般……守著我。”
楚凌沒有回答,他起身往這邊走來了,直到站定在姜蕪身后,將他寬厚的手掌,搭在了姜蕪的肩上。
從鏡子里看?,是多么登對的一對。
只是自?己好像不可避免地仿佛蒼老了許多,誰能想?到呢?到了這個年?紀的他卻比自?己年?輕之時,更像是為?了愛而莽莽撞撞、患得患失的毛頭小子。
反觀這個人,依舊是淡定、從容。
大約愛里,從沒有公?平這個說法。
“我來給你梳吧�!�
他這么說,姜蕪沒做過?多的猶豫,就將木梳遞給了他。
從鏡子里看?著,男人的眉眼很是認真,姜蕪頭發(fā)長?,偶爾有打結之處,他更是驚人地耐心。
“楚凌�!�
男人眼皮抬了抬,那眼里希冀的目光,又總是讓人覺著隱隱藏著脆弱。
他嗯了一聲,但又開口:“怎么了?”
“我想?去拜一拜梁謙。”
楚凌動作就這么頓了有一會兒,只是沒有以往提起梁謙的惱怒與嫉恨,他這么沉默了片刻后,便點點頭答應了:“好,我這兩日就給你安排�!�
“聽?明珠說,他的碑上沒有字�!�
楚凌還以為?她在責怪,趕緊解釋:“那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莫陽舟并不知曉我找到了梁謙的尸體�!�
姜蕪點頭,表示自?己沒有那個意?思:“我想?要為?他立碑。”
男人又停頓了片刻,才緩緩點頭。
“好,”他說,“那也是應該的。”
***
楚凌也算是說到做到,隔日就準備好了一切。
他親自?送姜蕪與明珠兩人過?去的,卻并沒有進山,只是在山下?便停了下?來。
“我在這里等你�!彼捠歉徴f的,至于與明珠,這兩人的交流幾乎是沒有的。
“嗯�!苯彂艘宦暫髣傓D(zhuǎn)身,就覺著衣袖被人扯住了。
她回頭看?向始作俑者。
楚凌拽著她,想?說什么,又咽下?去了。他無法想?象,此刻在姜蕪的眼里,自?己該是怎樣一副優(yōu)柔寡斷、矯情做作的模樣。
可自?己之所以要寸步不離地守著她,也是因為?如今一時一刻的分離,也會讓自?己分外難熬。
半晌,他終究是松開了手。
“你去吧,不用急,你想?說的話應該挺多的吧?”楚凌抿了抿唇,又重?復了一遍先前的話,“我在這里等你。”
等你與他告別,等你再次走向我。哪怕仍舊放不下?他,也沒有關系的。
姜蕪只是略一頷首,見他松手了,便與明珠一同往山里去了,除了領路之人,后邊還跟著兩隊提著祭品的下?人。
明珠方才雖然已經(jīng)刻意?避開了目光了,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楚凌對母親的那股粘糊勁。
頗有些……顛覆認知。所以她沒忍住開口問:“母親,那個……他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姜蕪想?了想?:“算是,不過?以前沒有這么……”明顯。
明珠已經(jīng)從念茵那邊了解了不少事情了,包括這五年?楚凌刻意?疏遠母親的原因。
如今一看?……倒是挺能忍的。
下?人很快就帶兩人來到了梁謙的墳前,先前沒有字的墓碑,已經(jīng)被換下?來了。
應姜蕪的要求,這次上邊刻上了字。
“先夫梁謙之墓�!�
“妻姜蕪立�!�
變故
下人們將祭品放下后,
就默契地退出很遠了,只留母女二人在這里。
姜蕪對上明?珠看?向自己的視線,她?微微一點頭,
少女便?彎腰,
將祭品一一整齊地擺放在梁謙的墳前。
姜蕪則是在她身后靜靜地等待著。
墳前的四周種的都是梁謙喜歡的竹子,
楚凌這樣的安排,
姜蕪不知道他是出于真?的內(nèi)疚,
亦或是做給自己看?的。
風吹來之際,竹林沙沙作響,
那風拂過姜蕪的臉頰時,竟是說不出的柔和。姜蕪不由地伸出手,
感受著從?指縫中溫柔流過的風。
梁謙,若是這些年,你一直在我的身邊,看?我忘了你,
忘了我們的女兒,與仇人一家其樂融融,
會?是什么心情呢?
會?怪我嗎?
姜蕪甚至能輕易地得出答案,不會?,
如果是他,
大概會?說,這不是你的錯。
她?所認識的那個人,會?這么說的。
“母親�!�
明?珠的聲音,喚回了姜蕪的思緒。她?看?過去,女兒已經(jīng)將祭品都擺好了,
拿著一個瓷白?玉壺問她?:“這里面裝的是酒嗎?”
姜蕪的手重新垂下,面上笑了笑:“不是,
是茶�!�
“我說怎么一點酒的味道都沒有呢�!泵�?珠又嗅了嗅,“可是,娘親你怎么用酒壺裝茶?”
“你爹對煮茶這事?,最是講究了,”她?走?過去蹲下來,將壺里的茶灑在墳前,“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氣得想罵我�!�
若是真?的能罵她?一句,就好了。
明?珠卻?是在那一瞬間想起來品茶一事?,明?白?了母親從?那時候開始,應該就是在懷疑莫陽舟了。
兩人在這里待了許久,末了,明?珠給自己父親磕了兩個頭。
初一叔叔說過,父親臨死前,受過很多折磨�?杉词谷绱�,他依舊在最后,留下了母親能聽懂的話?。
以?后,就讓我來保護母親吧,她?在心里,對父親這般承諾。
***
姜蕪回到了丞相府。
一切仿佛都沒有改變,除了明?珠也跟著住了進來。楚凌也終于開始處理政事?了,但每次都不會?離開姜蕪太久。
姜蕪找了個時間,去見了楚燁。
兒子的院里,她?其實很久都未來了,兒子大了,做母親的不好管太多。不過說起來,其實從?小阿燁這孩子就讓人省心。
與其說是省心,不如說是比起念茵,自己對他忽略得多。
楚燁院里的下人一見了姜蕪就要行禮,被她?揮手示意后,聲音就這么卡了回去,閉上了嘴。
姜蕪走?近后壓低了聲音問他:“少爺呢?”
“少爺在書房里看?書。”下人也跟著輕言細語。
姜蕪往楚燁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阿燁應該是在準備來年的殿試。讀書人讀書的時候最怕人打?擾了,她?思慮片刻,想著還是下次再來吧。
下人看?她?要走?,急得不行。這夫人好不容易來一次,哪能這么輕易讓她?走?了?正為難的時候,書房的門突然打?開了,兩人一同看?過去,楚燁正站在那邊笑著:“母親�!�
還好,他跟他的父親,并?不相像。姜蕪心中閃過這樣的念頭。
“怎么出來了?”
“我說是與母親心有靈犀,母親信嗎?”
姜蕪一面好笑,一面往他那邊走?:“我看?是你讀書不夠用心�!�
而免于困境的下人松了口氣,默默退去了一邊。
姜蕪進去后隨意看?了兩眼,不同于楚凌開闊得能容納許多人的書房,這里整齊但擁擠得堆了許多書,顯得房里都昏暗了些,只有光線最好的窗旁擺著桌椅。
書桌稍顯得凌亂些,一些打?開的書攤在那里。
姜蕪走?過去才發(fā)現(xiàn)那窗正對著院子,只是被樹枝遮擋著只能看?到人影,聽聲音倒是沒問題的。
難怪知道自己來了。
她?坐下時,見楚燁還在幾步之外站著,便?笑著招了招手:“站那里做什么?坐吧�!�
適逢下人端茶進來了,楚燁親自接過了才坐下,姜蕪看?著給自己的那杯,是她?喜歡的花茶,阿燁不僅知道,還總是備著。
姜蕪端上來,放在手上。
窗外的樹枝微微晃動著,她?與楚燁閑聊了幾句后,突然開口:“阿燁。”
楚燁一直在看?娘親手里的茶盞,他察覺到了娘親的心不在焉,有些擔心娘親會?一不小心燙到了,這會?兒聽到娘親叫自己,便?馬上應了:“怎么了母親?”
“娘一直想跟你說一句的,”姜蕪吸了口氣,抬起原本低著頭,“對不起�!�
她?看?到楚燁微微一愣,臉上還是疑惑居多的,大概是沒明?白?自己的對不起從?何而來。
“之前,是娘給你留下了不好的記憶,娘親真?的很對不起。”
楚燁聽到這里時,放在腿上的手驀然收緊,仿若又回到了自己等在母親房前的那一日。
念茵那時候還小,又還病著,所以?并?不知曉,他卻?是清清楚楚地記得母親的決絕。
“娘,”楚燁還是伸手,將姜蕪拿在手里的茶盞放去了一邊,“那些事?情,都過去了。我也跟著父親一起,瞞了您這么多年�!彼沉艘谎劢�,“我聽說,您去過……梁叔叔的墓前,您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楚凌不敢問的話?,他問了,但是怕姜蕪誤會?,又趕緊補充了一句:“這一次,無論您做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但是娘,兒子希望,無論如何,您都能忘記那些不好的,往前看?�!�
往前看?。
是啊,姜蕪曾經(jīng)確實想過死亡,可在經(jīng)歷這些種種,如今看?著自己的兒女,她?重新找回了面對一切的勇氣。
“我不會?再讓那種事?情發(fā)生了,”她?對著兒子笑了笑,“可是阿燁,娘此生只會?有一個夫君,便?是你梁叔叔。縱使他不在了�!�
楚燁的心一顫。
“所以?,”姜蕪又說,“娘有一個忙,想讓你幫一幫�!�
***
兩人說完話?后,姜蕪被楚燁送著出了院子。
她?走?了兩步,突然叫了一聲:“初一�!�
聲音不大,但是她?確信,如果初一在的話?,定?是能聽到的。
可半晌,也沒能等到一絲回應。姜蕪咬唇,不死心一般地又叫了一聲:“初一?”
一道黑色的身影在面前閃過時,姜蕪的心跳都快速了幾分,可待她?看?清面前跪著的人時,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夫人,”十來歲的少年暗衛(wèi)聲音要稚嫩得許多,“統(tǒng)領不在,您是有什么吩咐嗎?”
哪怕僅僅是瞟了一眼,他也沒有錯過夫人眼里一瞬間光芒暗淡下來的模樣。他只當是不知,盡職盡責地聽候吩咐。
他說的不在,恍惚間讓人覺著是又被楚凌調(diào)走?了,用不了多久,只要自己叫一聲,他就會?出現(xiàn)。
可姜蕪知道,這次,不會?了。
***
楚凌從?來沒有去問姜蕪,她?是怎么想的,以?后是怎么打?算的。
她?不說,他就不問,他就當她?已經(jīng)認命,當她?已經(jīng)跟過去告別,以?后就會?好好待在自己身邊。
他愿意這樣想,這樣讓他們的關系,維持在這樣一個微妙的平衡中。即使夜晚無數(shù)次醒來,確認身邊人存在時的惶恐,還是會?暴露他的不安。
“大人,老夫有事?向您稟告�!�
孫柯這么說的時候,楚凌便?留了時間來見他,事?關姜蕪,他不會?大意,可他沒有想到,對方?接下來說的話?,卻?仿若瞬間將他推入了萬丈深淵。
房間里安靜了許久許久,久到孫柯覺著自己的腦袋其實已經(jīng)離開脖子了,他才聽到楚凌的聲音傳來:“蠱還未解,是什么意思?”
明?明?是很平靜的聲音,卻?讓人膽寒得站立不穩(wěn)。孫柯咽了咽口水:“回大人,小的先前也不敢確定?,所以?才觀察了許久。如今來看?,夫人體內(nèi)的蠱,確實還在。應該是他們引蠱失敗,蠱蟲受了驚嚇,躲得更為……”
他的話?尚且沒有說完,迎面就背扔過來*七*七*整*理了各種東西,從?中不難看?出上方?那個男人的氣急敗壞。
孫柯除了小心地躲過硯臺,就什么也不敢動了。
下人都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發(fā)了好大的火,等孫大夫連滾帶爬地走?了,屋里一片狼藉,想要去清理的人更是被楚凌一個眼神就嚇出來了。
楚凌就在這樣的一片狼藉中,坐了許久許久。
孫柯的話?,還在一個字一個字地回響在耳邊。
“楚嫣小姐的血,確實是引子不錯。但如何引出蠱蟲,也是需要技巧的,為夫人引蠱之人,明?顯是失誤了�!�
“先前夫人沒有反應,是因為受了驚嚇的蠱蟲不敢有所動作。但那只是暫時的,反而因此讓蠱蟲有了警惕,再用楚嫣小姐的血,怕是無法輕易引出。”
“一旦蠱蟲發(fā)作起來……就……就還是先前老夫說過的后果。”
他原以?為一切都好起來了,原以?為自己總算是能等來了相守的結局,他也不在乎姜蕪對自己有沒有愛,是否還惦記著旁人。
可遲來的報應,到底還是來了。
他若是能在接回姜蕪之時,就放棄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讓孫柯將蠱蟲引出來,何至于如今……如今又將她?置身險地。
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了,沒有他的吩咐,沒有人敢進來掌燈。楚凌就這么在黑暗中呆坐著,直到他將那些痛苦揉捏著、咬碎了,確定?都藏起來了,才終于起身。
長時間的同一個姿勢,已經(jīng)讓腿麻木了,楚凌剛起身,就因此猝不及防地重新坐了回去。
他這么久都在嘗試著壓抑,可好不容易穩(wěn)定?下來的情緒,卻?再次隱隱有失控的征兆,男人捂住了通紅的眼睛。
如果真?的有報應,不應該是報應在自己身上嗎?
能不能,不要再折磨她?了。
方法
在看到房間里的燈光時,
楚凌的腳步停了好一會兒。
暖黃色的燭火,他已經(jīng)忘了有多久沒有看到這盞像是在等著自己的光芒了,曾經(jīng)的習以?為常,
后來的日夜渴望,
到現(xiàn)在,
他覺著自己可以為了那光不顧一切。
男人重新抬起腳步,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時候,
腦海中浮現(xiàn)的卻是兩個人的曾經(jīng)。有快樂的,也有不那么愉快的,
但只要是?她參與過的,都仿佛有了別樣的色彩。
最后一步踏進去的時候,
他看到了斜躺在臥榻上的女?人,兩人對上目光,她捂嘴打呵欠的動作就這么停了下?來。
“今天怎么回得?這么晚?”她還捂著嘴,那雙眼睛因為剛剛的呵欠氤氳著一層霧氣,
卻能看出藏不住的疑惑。
顯然,平日里恨不得?一刻也不離開她身邊的人,
今日竟然整個下?午都不見人影,讓她有些意外。
她這個樣子,
讓楚凌生出她是?在等?自己的錯覺,
心剎那間變得?柔軟、滾燙,卻又絕望,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好起來的,怎么又被自己弄砸了。
為了不讓姜蕪起疑,他面上只能不動聲色:“有點事情要處理�!�
只可惜這不動聲色只是?他自認為的,
沒有照鏡子的楚凌并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紅。
姜蕪只當是?沒看見,淡淡掃了一眼視線就回到了自己的書上。楚凌坐了下?來,
卻不是?像尋常那樣隔著桌子坐,而是?坐到了姜蕪的身側(cè)。
原本還是?留著些距離的,可心中那無法撫平的焦躁讓他不斷地將身子往姜蕪那一側(cè)挪動,直到壓住她的一片衣角。
姜蕪眼眸抬了抬,卻到底是?沒說什么,只是?將書放到一邊打算起身。
“要休息嗎?”
“嗯。”
“這么早嗎?”
“有些頭?疼,早些睡吧�!�
楚凌原本只是?想找話與她說一說的,也享受著這樣尋常夫妻家話的感覺,卻在聽到這句時,面色一變:“頭?疼?疼得?厲害嗎?”他自聽了孫柯的話以?后就開始草木皆兵,姜蕪一句頭?疼,就讓他慌了。
姜蕪莫名其妙地看他:“老毛病而已,睡一覺就……”
話還沒說完,卻被楚凌以?不容拒絕的力道按了回去。
“去叫孫柯過來�!蹦腥顺谅晫ο�?人吩咐,面色更是?冷峻如霜。下?人急匆匆下?去后,他回頭?看到姜蕪不解的神色時,又趕緊將神情放緩。
“沒事�!背枧牧伺乃氖�,“就是?讓他看一看�!�
姜蕪看看搭在自己手上的那雙手,隱隱可見顫動。明明是?在安慰自己,他卻看起來比自己還緊張。
“你是?不是?太小題大做了?”她問楚凌。
楚凌也不答,卻堅持讓孫柯給她看過,直到對方?再三確認無事才?肯罷休。
隔日的時候,楚凌抱了一個舊箱子過來。
“阿蕪,”他看著坐在窗前顯得?精神不濟的女?子,“你要不要來看一看這是?什么?”
姜蕪沒什么興趣,目光往那邊瞥上一眼,又厭倦地轉(zhuǎn)向窗外:“你放那里吧,我等?會兒再看�!�
楚凌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堅持地將箱子往她跟前抱了抱:“你看看,”那不易察覺的討好之意,掩藏在冷硬的聲線之下?,“這些都是?你的舊物�!�
聽到是?舊物,姜蕪的目光這才?變了變。
楚凌已經(jīng)將箱子放在了她的跟前,她遲疑地打開后,果然看見了里面都是?自己熟悉的東西?。
“有些是?你之前帶到京城里來的,”男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還有些,是?你……先前家里的,我都替你留著的�!�
姜蕪沒有注意聽他在說什么,她的心神都在箱子里的東西?里,幾乎每一件,她都能清晰地記得?,多是?與明珠和梁謙有關的記憶。
她注意到了里面的一副畫像,姜蕪拿起來,握在手中許久。她記得?的,那是?她來京城太過思?念明珠,讓梁謙給自己寄的畫像。
那人還將他自己也畫了進去。
她可以?拿給明珠看看的,讓她可以?知道她的父親是?什么模樣。
姜蕪這么想著,可她自己,卻始終是?沒有勇氣打開看上一眼。
楚凌在旁邊觀察著她的神情,越是?看,心底就越是?苦澀。
他終于一次又一次地清晰認識到,她還是?愛著梁謙的,就像是?……自己愛著她一般。
哪怕是?早就做好了接受這個的準備,楚凌還是?沒忍住問他:“阿蕪,若是?有一日,我在你之前離開,你也會給我立碑嗎?”
他不知道此?刻糾纏在自己胸口的感情,能否稱之為嫉妒,因為那與之前自己所熟識的、帶著強烈的占有與憤怒的嫉妒,似乎是?不太一樣了。
但一樣的是?其中的在意與渴望,這讓他動也不動地盯著女?人,不放過她的每一個反應。
姜蕪先是?因為他的問題愣了愣,而后思?索了片刻才?回答:“別說這種晦氣的話�!�
“如果呢?”楚凌不依不饒地追問。
“真是?有那么一天,阿燁是?你的長子,你的碑也應該是?他來立�!�
“如果我想要你來呢?”
姜蕪終于被他糾纏得?有些煩了:“楚凌,我只承認;梁謙是?我的夫她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后下?意識往楚凌那邊看一眼,對方?原本是?愣愣的表情,可在與她對上視線的時候,卻驀然笑了出來。
“你看我做什么?”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異樣,倒是?讓姜蕪有些意外了,不確定地開口:“我以?為你會生氣�!�
那語氣已經(jīng)軟化了許多,遲疑的模樣,落在楚凌的眼里,讓他又忍不住心軟:“我沒有生氣。”
他只是?……有些傷心。
后邊的日子,楚凌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姜蕪時常發(fā)現(xiàn)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看,甚至有時候不知道想到什么,會莫名其妙地紅了眼眶。
她通常就會收回視線,就只當做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