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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他仰著頭,卻是輕輕地將她的頭挪到了自己的膝上,不著痕跡地將袖袍鋪在她的背上,為她遮去涼風(fēng)。

    她鬢發(fā)間的桃花還嬌艷地開著,側(cè)著身子,鴉色長睫輕顫著,像蝴蝶撲棱著翅膀。唇上的艷色褪去,露出原本的櫻粉。

    桃花的香味勾在四周,花瓣落滿了船舷。他抬手捻去了一些落在她發(fā)間的花瓣,手指觸及她柔軟的面頰時(shí),他忽地一怔,眼皮半闔,眸光漸漸深邃了些。

    唯有她微抿的唇瓣,輕易就奪去了滿樹桃花的顏色。他眼中幽深一片,忽地緩緩俯下身子,眼睫輕顫,呼吸粗重了幾分。

    碧波輕蕩,卷起鋪滿水面的桃花,勾纏不清。

    周顯恩的長發(fā)垂到她的頸窩,在離她的唇瓣只有寸許距離時(shí),帶了些涼意的花瓣滑過他的面頰,他身子一僵,眼神恢復(fù)清明。

    瞧著毫無防備,還睡得正香的謝寧,他忽地垂了垂眼簾,直起身子。將頭偏向一旁,抬起手指擋在面前,眼尾泛紅。

    風(fēng)鉆進(jìn)袖袍里,他沉了沉眸光,他剛剛……

    船夫的歌聲還未停,飄蕩在碧水上,竹篙輕點(diǎn),推開一溪的花瓣。

    岸邊,幾個(gè)滿是書卷氣的男子結(jié)伴而行,似乎剛從遠(yuǎn)處回京,剛下水路,正要去搭馬車,身后還有小廝挑著行李。

    為首的青衫男子眉目沉穩(wěn),神色疏離。約摸二十歲上下。形容俊美,單手負(fù)于身后,寬大的袖袍垂下,搭在腰間的蘭紋玉佩上。

    長身玉立,玄冠束發(fā),鬢角的碎發(fā)一絲不茍地貼在耳側(cè),衣擺縱橫著大片的墨竹。薄唇微抿,勾出一個(gè)清冷的弧度。眼下一點(diǎn)淚痣,卻為他添了幾分柔色。

    ”難得回京,不久便是春闈,待會(huì)兒咱們?nèi)プ泶簶呛纫槐绾�?”人群中有人提了一句,不少人也跟著附和�?br />
    三三兩兩的人往前行了幾步,瞧著為首的青衫男子,頗有些期待地瞧著他:“謝安兄,你去不去�。俊�

    青衫男子轉(zhuǎn)過頭,道:“今日怕是不行,你們先去吧。三年未歸,我得先回家一趟�!�

    旁邊的人見他不去似乎都有些失望,轉(zhuǎn)念一想,左右大家都在兆京,改日再約也可以,也便放下心繼續(xù)說笑了。

    風(fēng)吹過桃花林,水流潺潺,謝安若有所感,忽地偏過頭。卻只見一葉扁舟上,坐了個(gè)身著白色長袍的男子,袖袍遮住了他身旁臥著女子。

    他也只是無意中掃了一眼,復(fù)又收回目光,瞧著枝頭的繁花,一向沉穩(wěn)的臉上慢慢浮現(xiàn)出幾分笑意。

    倒是不知阿寧此刻在家做什么,最近幾個(gè)月連他寄回來的書信也未回,難道是惱他太久未回家了?

    想來,他卻有三年未歸,也不知她如今有多高了。他還記得那時(shí)候,她瘦瘦小小的,眼巴巴地跟在他身后。

    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個(gè)大姑娘了。

    他低著頭,唇畔笑意漸深,桃花落在他的肩頭,一襲青衫漸行漸遠(yuǎn)。

    ※※※※※※※※※※※※※※※※※※※※

    將軍和阿寧在泛舟

    哥哥:嘖嘖嘖,現(xiàn)在的小年輕啊,光天化日,還是我妹妹乖。

    過兩天……

    哥哥:那當(dāng)眾撒狗糧的情侶是我妹???我還多了個(gè)妹夫???好啊,兔崽子,趁我不在,挖我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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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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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m8

    哥哥(shukeba.)

    兆京街頭,

    人來熙攘。幾輛馬車駛進(jìn)城門,路過榮盛街時(shí),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挑開了窗簾,

    對著趕馬的人道:“就在這兒停下�!�

    馬車靠在路旁,

    青色的衣擺垂在木板上,

    簾子半卷,謝安便下了馬車。他不徐不緩地向著街角走去,腰間玉佩輕晃。待行至李家鋪?zhàn)訒r(shí),

    淡漠的臉上才顯出幾分暖色。

    “李叔。”他站在鋪?zhàn)忧�,聲音略帶了幾分低沉�?br />
    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一直坐著的虬髯大漢站了起來,

    寬厚的手掌撐在案板上,瞪大了眼,似乎十分驚喜:“謝家公子,

    哎喲,咱可有幾年沒見著你了!”

    謝安似乎也有些懷念,眉目柔和了許多:“我去鹿山書院已有三年,

    前些日子才結(jié)業(yè),

    今日便回京了。”

    李叔聽了也爽朗一笑:“你是有大學(xué)問的,

    這好不容易撞見,咱也沒什么好東西,

    你嬸子新做了一種糕點(diǎn),

    給你嘗嘗鮮�!�

    謝安低頭道了謝,

    目光卻是落在一旁的桃酥上,

    溫聲道:“李叔,

    您的好意,

    謝安心領(lǐng)了。不過我今日來,

    是想您替我盛些桃酥,您也知道,阿寧她從小就愛吃您家的糕點(diǎn),我離家太久,不買些她愛吃的桃酥回去,怕是她要不理我了。”

    瞧著已經(jīng)遠(yuǎn)高過鋪?zhàn)訃鷻诘闹x安,李叔眼中也露出懷念。謝家兩個(gè)小娃娃都是他看著長大的,那時(shí)候他倆還沒有鋪?zhàn)优_(tái)面高,就是踮著腳都瞧不見身影。只能看到白胖胖的手心里就攥著幾枚銅錢,搖搖晃晃地?cái)R在臺(tái)案旁,奶聲奶氣地說要買糕點(diǎn)。

    那時(shí)候謝浦成還是個(gè)窮秀才,家底寒酸。這兄妹倆每次就只能買一塊,哥哥將糕點(diǎn)全掰碎了,一口一口地喂給妹妹吃,自己就吃些手心里的剩下的糕點(diǎn)渣子。

    一晃眼,兩個(gè)小豆丁都長大了。李叔一面裝著桃酥,一面隨意地同他閑聊:“說起來,前這些日子阿寧那丫頭還來買過幾次糕點(diǎn),有時(shí)候想想,真是一眨眼的功夫,你倆就長這么大了�!�

    謝安也低頭笑了笑,瞧著他小時(shí)候經(jīng)常扒過的案臺(tái),上面還留著大大小小的刻痕。他忽地道:“李叔,阿寧她現(xiàn)在可好?”

    她從小就清瘦,也不知道這幾年是胖了還是瘦了,有沒有長高些。

    李叔將桃酥用紙袋裝好,一面說著,一面準(zhǔn)備去拿繩子系好:“應(yīng)該是挺好的,早上和她夫君一道來的時(shí)候,倆人看起來還高高興興地�!�

    他話音剛落,一旁的謝安就皺了皺眉,似是有些懷疑自己聽錯(cuò)了:“李叔,您剛剛說阿寧的……夫夫君”兩個(gè)字頗有些艱難地從他口中說出,卻是在一瞬間,他的眉頭就皺得更緊了些。

    阿寧出閣了,這怎么可能?他從未收到過半點(diǎn)音信。

    李叔背對著他,隔間里伙計(jì)生火的聲音有些吵,他也沒有多想,順著道:“是啊,周大將軍,今兒他倆還一道來我這兒買過糕點(diǎn)呢,說是去桃源溪放風(fēng)箏去了�!�

    一聽是周顯恩,謝安的面色才緩和了些:“李叔,您說的是我三妹謝楚吧?”

    應(yīng)當(dāng)是李叔聽錯(cuò)了,以為他是在說謝楚。

    李叔也糊涂了,他撓了撓后腦勺:“這……怎么說到三姑娘了,她不是嫁給信王殿下了么?和阿寧差不多時(shí)候一起出閣的,都成親好幾個(gè)月了。”

    街頭的喧鬧聲仿佛漸漸遠(yuǎn)去,謝安淡漠的臉上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良久才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聲音虛浮,隱隱有些發(fā)顫:“您的意思是,阿寧她嫁給了周大將軍?”

    一字一句,說出口時(shí)都顯得有些艱難,還透著幾分連他都不敢相信的荒唐。與周顯恩有婚約的是謝楚,又怎會(huì)變成他妹妹阿寧?

    李叔抬起頭,直愣愣地瞧了瞧他:“是啊,這兆京的人都知道的。”見得謝安越來越不善的臉色,他忽地像是明白了什么,驚訝地張大了嘴,“謝公子,你不會(huì)是還不知道吧?”

    謝安眉眼一沉,寬大袖袍下的手攥緊,卻是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匆匆地離開了。

    李叔夠著脖子瞧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背影,眼里也越發(fā)疑惑。怎么瞧著,他像是對自己妹妹的婚事渾然不知的樣子?

    他撓了撓頭,卻見謝安的身影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瞧不見了。轉(zhuǎn)過身便把桃酥放進(jìn)了旁邊的格子。

    謝府門前,一駕馬車急急地駛來,還未挺穩(wěn),車上的人便下來,面色不善地往大門走去。

    看門的小廝愣了愣神,急忙低頭行禮:“大少爺,您回來了��?”

    謝安沒理他,徑直就入了府。一路行至正廳,卻見謝浦成、郭氏并著謝辭在用午膳。

    聽著闖進(jìn)來的腳步聲,皆是一愣,抬頭便是瞧見了撐柱旁站著的謝安。

    見到他的一瞬間,郭氏眼中閃過一絲陰沉。送走了一個(gè)謝寧,又回來了個(gè)謝安,還真是前有狼后有虎的。她別過頭,沖一旁的謝辭使了使眼色。

    可謝辭完全沒有注意到,也渾然不覺氣氛的微妙變化,兩只眼睛只盯著盤子里冒著油光的雞腿。伸手一抓就啃了起來。

    謝浦成神色如常,筷子撥了撥碗里的米飯,不冷不淡地道:“既然回來了,就過來一道用膳吧。”

    “父親,阿寧呢?”謝安直直地看著他,高大的身形隱在陰影中。

    屋內(nèi)安靜了一瞬,只有謝辭啃雞腿的聲音。

    “我說了,過來吃飯,有什么話待會(huì)兒再說�!敝x浦成仍舊將目光隨意地落在面前,燕居服穿得寬大隨意。

    “我問的是阿寧在哪兒?”謝安眼神漸冷,聲音透著壓抑的怒氣。

    謝浦成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沉聲道:“寧兒嫁給周大將軍了,你在書院,路程遠(yuǎn),就沒有讓你回來。既然都知道了,就過來吃飯吧�!�

    謝安沒動(dòng),只是嘲諷地笑了一聲:“這頓飯,父親吃得心安理得,我可吃不下�!�

    謝浦成執(zhí)著筷子的手一頓,臉色變了變,帶了幾分強(qiáng)壓的不悅。

    謝安冷冷地掃過在座的幾個(gè)人:“與周大將軍有婚約的明明是謝楚,為何出嫁的卻是阿寧。而本該嫁給周顯恩的人,卻搖身一變成了信王妃。這背后的原因,父親,難道您不覺得您該給我一個(gè)解釋么?”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步步緊逼。

    謝浦成心中有愧,雖氣悶還是強(qiáng)忍著,只是皺著眉,不悅地道:“解釋什么?你回來不提前通報(bào)一聲也便罷了,還站在這兒質(zhì)問你的父親?我送你去鹿山書院,就是為了讓你跟我頂嘴的么?”

    謝安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道:“是因?yàn)樾磐醯钕掳�,他確實(shí)是個(gè)不錯(cuò)的靠山�!彼旖枪葱Γ瑤е鴰追殖爸S,“所以,您就毀了阿寧的終生幸福,來給您做墊腳石了?”

    就為了一場榮華富貴,連自己的女兒都可以犧牲,真是可笑。

    謝浦成像是被戳到了痛腳,臉色鐵青,狠狠拍了拍桌子,嚇得一旁的謝辭雞腿都掉地上了。

    他抬頭瞧著謝安,厲聲斥責(zé):“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要將寧兒嫁給誰,她就得嫁給誰,還需要征求你的意見么?嫁給周顯恩又如何,堂堂的鎮(zhèn)國大將軍夫人,難不成還委屈她了?”

    謝安怒極反笑,周顯恩何許人也,撇開坊間傳言的性情暴虐不說,單單是他身有殘疾,命不久矣這兩條,就絕不是良配。

    當(dāng)初貪圖他的權(quán)勢,讓謝楚求著與他結(jié)親,如今卻將這爛攤子甩到了他的妹妹身上。這些人,還真是自私得可怕。

    一旁的郭氏見狀不對,急忙擺出笑臉,伸手為謝浦成拍了拍背,一面又抬起眼,語重心長地對謝安道:“安兒,你好不容易才回來一趟,可別跟老爺置氣了,雖是讀了幾年書,那也不能忘了忠孝仁義啊,你瞧瞧你剛剛,哪有一點(diǎn)晚輩的樣子……”

    她話沒說完便被謝安冷冷地打斷了:“我如何,還輪不到你來教我。”

    郭氏從小就看他們兄妹二人不順眼,換嫁一事,也少不了她的謀劃。如今倒是跟他假模假樣起來了。

    謝安話音剛落,郭氏臉色瞬間就變了,紅白交替,面上一陣難堪,放在膝上的手也收緊了些。

    謝浦成拍案而起,氣得臉色通紅:“你這說的什么渾話,還不快跟你母親道歉!”

    “我是該向母親請罪,她若泉下有知,清楚了你們的勾當(dāng),如何能安寧?”謝安微瞇了眼,冷笑一聲,“趁著我不在家,就如此欺辱我妹妹,父親,這就是你對待子女的手段么?來日,是不是還要將我也推出去做您的墊腳石?”

    他說罷,便拂袖離去。謝浦成最是了解這個(gè)兒子,當(dāng)即怒斥:“給我站住,你想去做什么?”

    “我要去帶阿寧回來,她還小,我不會(huì)眼睜睜看著她這輩子就這么毀了�!敝x安背對著他們,袖袍下的手攥緊著。

    婚約是假的,周顯恩還身有殘疾,命不久矣,本就在和離的許可內(nèi)。就算他們不肯放人,他也自有辦法用律法來申訴。得罪整個(gè)周家又如何,斷了仕途又如何?沒有什么是比他妹妹的幸福更重要的。

    謝浦成臉色大變,嘴唇顫了顫:“荒唐,嫁出去了還怎么回來。讓她被休,還是和離?做了棄婦,她以后還怎么做人,咱們謝家該怎么抬得起頭?你這是想要讓世人看咱們的笑話么!”

    饒是如今,他這位父親想的還是他自己的顏面。他這是情愿逼死阿寧,也不會(huì)救她脫困了。謝安瞧了他一眼,眼中已然古井無波。

    “我的妹妹,絕不能受委屈。就算日后她不愿再嫁,也自有我護(hù)她一輩子�!�

    謝浦成被他的話給驚得一愣,回過神時(shí),氣得胸膛都在劇烈起伏了�;奶�,簡直荒唐,誰家出了一個(gè)棄婦,那便是門庭之恥,家風(fēng)不正,他絕不可能同意謝寧和周顯恩和離。

    謝安已經(jīng)走到了門口,卻忽地身子一怔。他父親敢偷換婚約,多半也是信王和謝楚為結(jié)良緣,生生將他的妹妹推入火坑,替謝楚受罪。

    好一個(gè)強(qiáng)權(quán)壓人的王爺,想要名利雙收,還抱得美人歸?

    思及此,他眼中陰翳更甚,回過頭睨眼瞧著屋內(nèi)的謝浦成和郭氏,意味深長地道:“父親想靠長風(fēng)扶搖直上,就得看看這風(fēng)能不能起勢了。來日方長,我拭目以待�!�

    說罷他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屋內(nèi)的謝浦成氣得快要喘不過氣,一旁的郭氏又驚又急,慌里慌張地給他拍背順氣。

    謝浦成彎腰咳嗽著,直咳嗽得滿臉通紅,雙手撐在桌案上,肩頭劇烈地抖動(dòng)。一想到謝安要去周家將謝寧帶回來,更是怒火攻心,捶著桌子痛罵:“逆子,逆子!”

    rm8

    回家(shukeba.)

    過了晌午,

    謝寧和周顯恩也從桃源溪回來了。從早上一直玩到這時(shí)候,加之暖陽照人,盡興之余也難免有些乏了。

    馬車搖晃,

    謝寧就枕在周顯恩的膝上小憩,

    鬢發(fā)間簪著的的桃花萎了些,

    花瓣蜷曲著。

    周顯恩斜靠著身子,闔眼假寐,袖袍遮在謝寧的背上,

    手指有意或無意地勾著她的發(fā)絲。日光從被風(fēng)蕩開的車簾里透進(jìn)來,描摹著他眉眼的輪廓。

    車廂里安安靜靜地,只有輕微的呼吸聲。直到馬車外的秦風(fēng)喊了一聲:“爺,

    夫人,到了�!�

    周顯恩緩緩睜開眼,伸手撩開了額前的碎發(fā),

    復(fù)又低下頭瞧了瞧趴在他身上的謝寧。嘴角微微勾了勾,睡得倒是挺香的。

    他也就靠在車廂里,隨她繼續(xù)睡,

    任由馬車停在路邊。許是太安靜了,

    謝寧反而迷迷糊糊地眨了眨眼,

    雙手還撐在他的膝蓋上。

    入眼是一片白色,她揉了揉眼,

    往上看時(shí),

    就見得周顯恩低頭瞧著她。她當(dāng)即一驚,

    急忙起身,

    頗有些尷尬地別過眼:“對不起將軍,

    我又不小心睡著了�!�

    她偷偷瞧了瞧周顯恩被揉出褶皺的衣擺,

    疑惑地皺了皺眉。她怎么記得她是靠在軟墊上睡的?可一覺醒來卻是趴在了周顯恩的身上。

    “嗯,

    已經(jīng)到了�!敝茱@恩似乎并不在意,只是隨手拂了拂褶皺的衣擺。

    謝寧點(diǎn)了點(diǎn)頭,也便扶著他一起下去了。剛下馬車,一抬頭時(shí),她便僵直在了原地,神色凝滯,一眨不眨地看著周府大門口。

    門口,立著一個(gè)長身玉立的青衫男子,他遞過了拜帖,下人正要迎他進(jìn)去。

    周顯恩見她沒動(dòng)作,皺了皺眉,道:“你愣在……”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得身邊人急匆匆地走了,只有一片衣角的余影。

    這是她第一次連他的話都不聽完就走了,他抬起頭時(shí),卻謝寧往著周府門口而去,因?yàn)樽叩锰保l(fā)間的桃花落在了地上,她也渾然不覺。

    而周府門口正站著一個(gè)青衫男子,謝寧很顯然是向著他而去。

    周顯恩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很難看,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桃花。

    謝安站在周府門口,遞過拜帖就要跟著下人進(jìn)去,周顯恩不在,那他就在這里等他回來。他正要踏進(jìn)周府,一道急急的腳步聲便過來了,他并未在意,卻聽得一道帶著顫音的聲音:“哥哥?”

    謝安抬腳的動(dòng)作頓了頓。臉上的神情,從淡漠變成震驚,回過頭,見著站在他面前的人時(shí),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阿寧?”謝安唇角顫了顫,盯著她的眼睛,面上浮現(xiàn)出幾分暖意,卻在見到她盤起的長發(fā)和她身后坐在輪椅上的男人,眉頭緊鎖,眼底閃過一絲凝重。

    謝寧似乎還有些不敢相信,顫抖地伸出手,直到抓住他的袖子,整個(gè)人才回過神了一樣。眼睫一抖,眼淚就落了出來。

    “哥哥你何時(shí)回來的,你還走么?”周府門口人雖少,可還是在大街上。謝寧卻全然顧不得其他。眼淚拼命的想止住,卻是更加洶涌的流了下來。她看著面前的謝安,心里一陣泛酸,卻又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心安。

    這是她的哥哥,她哥哥回來了。

    謝安看著她,咽下了心頭的苦澀,笑了笑道:“不走了,哥哥再也不會(huì)走了�!�

    他絕不會(huì)留下她一個(gè)人了。

    謝寧流著淚,泣不成聲。

    謝安從懷中掏出帕子替她擦了擦臉:”傻丫頭,別哭了,哥哥回來了,以后有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呢,知道了么?”

    謝寧想同他多說幾句話,可她一開口。喉頭就像堵住了一般,只有眼淚不停地淌下。

    她真的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她哥哥了,她很想他,做夢都在想他回來。

    她正哭著,卻感覺袖袍被人一拽,整個(gè)人都被扯了回去,直到靠在輪椅旁。

    腰間被人摟住,她微睜了眼,面上一派羞赫。慌亂地低下頭時(shí),卻只見得周顯恩仰著下巴,神色懨懨地瞧著謝安。

    謝安的眼神落在他環(huán)著謝寧的手上,漸漸冷了下去。光天化日便如此做派,果真無禮。

    謝寧隱約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對,慌忙地同周顯恩解釋:“將軍,這是我哥哥�!�

    她再抬起頭想跟謝安解釋的時(shí)候,話卻突然說不出口了。眼里的光彩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黯淡了下去。她該怎么告訴他,她已經(jīng)嫁人了,可她哥哥對這些毫不知情。

    正在她不知所措的時(shí)候,謝安忽地開口,聲音溫和:“阿寧,不用說了,哥哥都知道�!�

    “謝安今日前來,是特意來拜會(huì)大將軍的,若您不介意,我們可以找個(gè)地方坐下,品茗閑談�!敝x安始終進(jìn)退有禮,目光卻是毫不畏懼地落在周顯恩身上。

    周顯恩抬頭瞧了他一眼,只是隨意地“嗯”了一聲。若是別人,他一向是懶得搭理,不過這是謝寧的哥哥,他倒是可以給他一個(gè)面子。

    謝安正要開口,謝寧卻忽地靠近了他身旁,小聲地問道:“哥哥,你找將軍做什么?”

    謝安面色緩和了些,低垂眼簾遮住了眼底的情緒:“無事,只是隨意閑聊,你先進(jìn)府,哥哥待會(huì)兒再來看你,聽話�!�

    謝寧的臉上閃過一絲猶豫和掙扎,隱隱覺得這件事并沒有那么簡單。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謝安溫聲道:“你放心吧,有哥哥在,以后不會(huì)再讓你受委屈了。等哥哥處理好,就帶你回家。”

    謝寧微睜了眼,攥在他袖袍上的力道也不自覺松了松。

    他的意思是,要來帶她走?

    不知為何,這時(shí)候她卻是下意識地看了看身后的周顯恩,他依舊神色冷淡。

    “哥哥,我……我有些話想同你說。”她扯著謝安的袖子,眉尖兒緊蹙,眼里全是懇求。

    “阿寧,你不用擔(dān)心,我自有分寸�!敝x安只以為她是擔(dān)心自己跟周顯恩撕破臉,也便安撫了她幾句。他不會(huì)用什么下作手段,他來,便是要堂堂正正地帶她走。

    “哥哥,就幾句話,很快的�!敝x寧搖了搖他的袖袍,放軟了聲音。

    謝安肩頭一松,眉目間浮現(xiàn)出幾分無可奈何,只得應(yīng)了她。

    謝寧急忙轉(zhuǎn)身瞧著一臉不善的周顯恩:“將軍,我想和我哥哥單獨(dú)說幾句,您先回去好不好?”見得他冷冷的目光,她復(fù)又添了一句,“我很快就回來�!�

    周顯恩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推著輪椅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謝寧隨著謝安去了一旁,她站在院墻下,探出頭的梧桐樹遮下一片陰影。她正猶豫著不知該怎么開口,就聽得謝安低沉的聲音:“阿寧,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又讓謝寧鼻頭一酸。她急忙抬手拭去了眼角的淚珠。好半響才開口,聲音帶了幾分嘶啞:“哥哥,你從沒有對不起我,你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

    話剛說完眼淚就流了下來。

    謝安的情緒似乎也有些低沉:”是我對不起你,讓你被他們逼著,嫁給周顯恩。如果我能早點(diǎn)回來,這一切就不會(huì)發(fā)生了。阿寧,是哥哥沒用,沒有護(hù)好你�!�

    ”不是的,不是的……”謝寧搖著頭,聲音哽咽。

    謝安的眼里也浮現(xiàn)了幾分痛苦。

    他是跟著謝浦成過了幾年苦日子的,從他記事起,他的父母便只有無休止的爭吵,打罵。所以謝寧出生的時(shí)候,他心里忽地燃起了希望。

    在她還是個(gè)小嬰兒,勾著他的手,沖他笑的時(shí)候。他就暗暗發(fā)誓,他要做一個(gè)好哥哥,他要給她這世間最好的一切。

    可他還終究還是沒有保護(hù)好她。

    “阿寧,跟哥哥回家吧,以后不會(huì)再有人讓你受委屈了�!敝x安忽地開口,語氣卻是認(rèn)真地。

    謝寧眼睫顫了顫,心頭亂了一瞬。

    謝安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是在擔(dān)心他不能帶她走:“周顯恩身染重癥,按律,你們是可以和離的,這一點(diǎn),你不用擔(dān)心,他們?nèi)羰遣豢戏湃�,我也�?huì)想盡一切辦法帶你走的。”

    “我知道你擔(dān)心父親和郭氏,這一點(diǎn)你大可放心。哥哥在鹿山書院名列第一,陛下已經(jīng)恩準(zhǔn)我直接去殿試,若無意外,我定可入朝為官。屆時(shí),不會(huì)讓你看任何人的臉色,便是父親,也不能再難為你了。若你有了心儀之人,哥哥為你做主。若你不愿嫁人,就待我在朝堂站穩(wěn)腳跟,雖然我不知道需要多久,可你相信哥哥,哥哥一定會(huì)帶你離開謝家的。到時(shí)候,你跟我住在一起,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謝寧眉尖緊蹙,咬了咬下唇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當(dāng)初是不愿嫁進(jìn)周家的,可她哥哥不在,她無處可去,這才一直留了下來。

    如今她哥哥回來了,還說要接她回家,她應(yīng)該高興才是。她可一想到要走,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周顯恩。

    她若是走了,他會(huì)如何?

    “哥哥,我很想你,可我……”她閉了閉眼,聲音低了些,“可我不能走,將軍他對我很好,我不能這樣丟下他就走了�!�

    謝安并沒有意外,相處了幾個(gè)月,突然讓她離開,也許她確實(shí)難以接受。

    他緩了緩語氣,耐心地道:“阿寧,你還小,很多事情你還不明白。我雖不認(rèn)識周顯恩,卻也知道他曾大破北戎,是大盛的英雄。這樣的人,氣節(jié)不會(huì)短,我也相信,他沒有虧待于你�?赡阌袥]有想過,你的人生還有很長,幾十年,可他也許連兩三年的時(shí)間都不剩下了。若他不在了,你會(huì)如何?”

    他頓了頓,斟酌著不知該怎么告訴她,“周家高門大戶,龍?zhí)痘⒀�,不同于咱們在謝家。郭氏如何使手段,終究帶了些市井氣�?蛇@些望族,殺人不見血,周家不適合你,周顯恩更不是你的良配。”

    其實(shí)還有很多話,怕嚇著她,他都沒有說盡。周顯恩并非池中之物,他如今待在府里養(yǎng)病,可他真的會(huì)如此安分么?

    不管他要做什么,謝寧嫁給了他,就會(huì)同他捆綁在一起,所作所為都會(huì)連累到她。就算他真的一心養(yǎng)病,可他的仇家太多了,所有的人明里暗里都在等著他咽氣。而這些仇恨,一定會(huì)波及到謝寧身上。

    他們?nèi)缃癯苫椴痪�,尚且好說。周顯恩雖然深得圣心,也只是因?yàn)樗痪靡�,所以陛下對他多些信任也有恃無恐�?扇羰菍硭麄冇辛俗铀�,以陛下的猜忌心,是容不下周顯恩這個(gè)重權(quán)在握的人后繼有人的。

    和周顯恩在一起,注定了是一條極艱難的路。

    可他只希望,他的妹妹可以平平安安地過這一生,這樣就夠了。

    謝寧低著頭,沉默了許久。謝安也不急,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等她想清楚。

    日頭西斜,有些冷了。

    后院內(nèi),周顯恩瞧了瞧天色,將手中的書卷煩躁地放在一旁。

    已經(jīng)去了一個(gè)多時(shí)辰了,她還沒有回來。桌案上,擺著一枝枯萎的桃花。他沉了沉眉眼,便推著輪椅出去了。

    行至后院,他剛要推門,就聽到了謝寧的聲音,似乎在和謝安說話。只聽到了謝安要帶她走。

    周顯恩眼中閃過一絲不耐,竟然敢當(dāng)著他面,挖他的墻腳。

    他冷冷地抬起頭,便要去推開門,卻聽得謝寧的聲音:“哥哥,你說的我都知道。雖然將軍他有時(shí)候有些兇,可他救過我的命,還差點(diǎn)因?yàn)槲壹又亓瞬∏�,我不能就這樣走了�!�

    周顯恩抬起的手指僵硬在半空,神色凝滯了片刻,院外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阿寧,報(bào)恩的方式有很多種,你欠他的,哥哥會(huì)替你還了,哪怕是拿我這條命,我也會(huì)替你還清他的�!�

    “哥哥,做人不可忘恩負(fù)義,是你教過我的。這是我欠他的,所以我想留下來,好好照顧他�!�

    周遭沉默了一會(huì)兒,院外的人沒有再說話,只有風(fēng)聲卷著梧桐葉,飄飄悠悠地落下。

    砸在周顯恩腳邊時(shí),他還低著頭,長發(fā)遮住了眸光,良久,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冷笑。

    原來,她是為了報(bào)恩才對他好。

    原來如此……

    握在輪椅上的手收緊,指節(jié)泛白。瞳色深處,卻是冰冷一片。覺得他對她很兇,所以她一直是在委屈自己陪著他這個(gè)廢人了。

    她其實(shí)早就想走了吧。

    他眼中嘲諷之意更甚,轉(zhuǎn)過身,推著輪椅便走了,輪椅碾過的梧桐葉,碎成了幾片。

    院墻外,謝安似乎還想再勸說她。可謝寧搖了搖頭,輕聲道:“哥哥,其實(shí)你不知道,將軍他對我很好,一直很照顧我。我既然嫁給了他,一切榮辱都該自己擔(dān)著,若跟著他享盡榮華,那是我的福氣,若跟著他浮沉淪落,那也是我的命,是我該走的路。”

    她忽地笑了笑,眼眶雖還紅紅的,卻沒有什么介懷。她不知該怎么去說,報(bào)恩是一個(gè)原因�?筛嗟模瑓s是她想到要離開,心頭就會(huì)覺得難過。

    與他在一起幾個(gè)月,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做他的夫人,習(xí)慣了和他在一起。

    她已經(jīng)不知道該怎么離開了。

    謝安忽地扯低垂了眼簾,他并沒有去怪謝寧的選擇,只是溫聲道:“你重情義,是好事�?赡氵小,很多時(shí)候做的決定可能只是一時(shí)沖動(dòng)了。既然你現(xiàn)在不愿意隨我回去,那哥哥也不強(qiáng)求你。你且先待在周家,一年后,我會(huì)再來接你,也給你一些時(shí)間去考慮清楚。若是你想走,哥哥帶你走。若你還是想留下來,以后的路,哥哥就是拼了這條性命,也會(huì)為你安排妥當(dāng)?shù)��!?br />
    和周顯恩在一起的后果,不是一般人能夠承擔(dān)得起的。他必須出仕,必須努力在朝堂站穩(wěn)腳跟,才能有能力給她一處蔭蔽。若有一日周顯恩過世了,他得給她備一條后路才行。

    謝安瞧了瞧面前的謝寧,終究還是放松了肩頭,面上的神情依舊溫柔。

    “哥哥……”謝寧皺著眉尖,眼前又模糊一片了。

    “好了,不哭了,聽話,你現(xiàn)在也是個(gè)大姑娘了,還嫁人了,總不能讓哥哥再背著你,逗你開心了�!敝x安眉眼彎彎,溫和地笑了笑。

    梧桐樹下,兩人站了許久,只是在這一刻,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時(shí)候,有哥哥陪著,無憂無慮的時(shí)候。

    rm8

    生辰(shukeba.)

    天擦黑的時(shí)候,

    謝寧瞧著謝安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街道拐角,又抬頭看了看身旁的高墻大院,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便推門進(jìn)去了。

    回院子的時(shí)候,她轉(zhuǎn)道去小廚房拿了些晚膳。下午便沒有吃什么,這會(huì)兒她也餓了,

    只是不知周顯恩有沒有用過膳。她一面想著,

    一面往院子走。

    屋內(nèi)點(diǎn)起了燭火,

    燭影映在窗戶上。

    她推開門,

    徑直就將食盒放在桌上,

    一面打開蓋子,

    一面頭也不抬地問道:“將軍,

    您餓了沒?我拿了些吃的回來,不過沒有看到甜湯,可能是他們忘記做了�!�

    她絮絮叨叨了很久,卻沒人回應(yīng)。聲音便慢慢弱了下去,

    她有些疑惑地抬起頭,

    卻見得床榻上空蕩蕩的,隔間的書房也沒有人。

    若是平日里,他應(yīng)該在書房才是,

    這會(huì)兒都要用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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