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沈玨似乎也猜到了他這個反應(yīng),輕笑了一聲:“你夫人去山上給你采靈芝了,秦風不在,我也懶得去,她就去了。這個季節(jié),山上也還好,沒什么猛獸,就是可能碰著些蛇蟲鼠蟻什么的�!�
床榻上的人坐了起來,淡漠的眼里浮現(xiàn)出慍色。
沈玨攤了攤手:“你別這樣看著我,可不是我讓她去的,是她自己要去的,我也提醒過她了�!�
“你最好祈禱她沒事�!敝茱@恩冷冷地瞧了他一眼,翻身下床,挪到輪椅上便推門出去了。
沈玨還站在原地,瞧著周顯恩離去的背影,他略低下頭,玄鐵面具遮住大半的面容,卻是勾唇笑了笑。
房門沒有關(guān)上,開了半扇,切割了落進來的陽光。
山林上,謝寧快走到山腳了,天色漸晚,可她不甘心就這樣回去。她已經(jīng)從山頂一路找下來,任何有可能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沒有找到靈芝。
她脫了力,癱坐在樹干下,痛苦地閉了閉眼。卻聽得一道喘著粗氣的聲音:“這么晚,你還不知道回去?”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抬起頭,樹蔭下,周顯恩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手撐在樹干上,薄唇微抿,卻是重重地喘著氣,似乎累得不輕。輪椅倒在一旁,他似乎是扶著樹干一路走過來的。
“將……將軍?”她睜大了眼,似是不敢相信他會在這里。
“我問你話呢,這么晚了不回去,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周顯恩面色鐵青地看著她,氣得胸膛都在起伏。
謝寧是第一次見他這樣生氣,她愣愣地抬起頭,雙手無措地抓著衣擺。她的衣袍都被樹枝劃破了,還混著枯枝落葉,白皙的小臉上也帶了些紅痕,似乎是哭過,一雙眼腫的跟桃子一樣。
見到周顯恩,她皺了皺臉,眉尖緊蹙,眼眶慢慢地就紅了,淚珠子打著轉(zhuǎn),卻是強忍著不落下來。
周顯恩本還在氣頭上,見她這副模樣,心里的火也發(fā)不出來。只得陰沉著臉,平復(fù)著呼吸。已經(jīng)快傍晚了,她竟然還沒有下山,他剛剛都快要急瘋了。
他閉了閉眼,剛要緩和語氣,卻見她慢慢低下了頭。
“將軍,對不起……我沒有找到靈芝。”她低著頭,眼前越來越模糊,她咬了咬下唇,肩頭不住地顫抖著。卻是再也忍不住了,雙手掩面,低低地哭了起來,眼淚就從指縫間滲出。
周顯恩心頭的火氣又冒了出來,冷聲道:“就為了一株破靈芝,也值得你找這么久么?”
“靈芝不值得,可將軍的命,值得!”謝寧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著,卻是再也忍不住地喊了出來,眼淚更加洶涌肆意。
她找了快一天,可還是沒有找到靈芝。沈大夫說過,那是給周顯恩救命的�?伤脹]用,連一株靈芝都找不到。如果不是為了救她,他根本不會牽動內(nèi)力,也不會這么快的毒發(fā)。
她真的不想周顯恩死,她想他好好地活著。
她抽噎著,幾乎快要喘不過氣。
周顯恩身子一僵,所有責備的話都被堵在喉頭。只是失了神一般看著面前泣不成聲的謝寧,她是在為他可能會死而哭么?
就為了一株靈芝,一個人跑到山上來?可那東西根本救不了他的命。
良久,他眼中閃過一絲掙扎,腦海里空白了一瞬,幾乎是瞬間,便伸手將她拉進了懷里。
突如其來的力道讓謝寧一驚,還未來得及抬起頭,便撲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微張了嘴,淚珠子還掛在眼睫上。一雙手僵直著,不知該放在何處。
抱著她的人渾身都在顫抖,雙臂似銅墻鐵壁一般,幾欲將她揉進身體里。貼在她身側(cè)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呼吸粗重了幾分。
他俯下身子,將頭埋進她的頸窩,緩緩閉上了眼,帶了些涼意的手掌撫在她的后腦,良久才輕聲道:
“以后,別這么犯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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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shukeba.)
在落陽谷待了半個月后,
周顯恩的病情也穩(wěn)定了下來,回京的日子也到了。
竹林圍下一片樹蔭,細碎的光影在青石小路上擺動。翠鳥啼鳴,
在枝頭踩來踩去。秦風駕著馬車,剛剛和謝寧合力將周顯恩扶了上去。
沈玨就站在不遠處,揣著手,
纖長的眼睫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他仰了仰下巴,
忽地開口:“周顯恩,
把你夫人借我,
單獨說兩句。”
剛要提起裙擺上馬車的謝寧身子一頓,
她抬頭瞧了瞧馬車內(nèi)的周顯恩,
目光帶了幾分問詢。
“去吧�!敝茱@恩隨意地抬了抬手,
將頭靠在木窗旁,蒼白的臉帶了幾分暖色的柔光。
謝寧點頭應(yīng)了一聲,就下了馬車。沈玨站在爬滿了青苔的石階下,背后是搖動的竹影。面上還戴著玄鐵面具,
看不清神色。
她又近了些,
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她輕聲道:“沈大夫,您找我是有何事么?”
沈玨瞧著她,答非所問:“你不氣我騙了你?”
那株靈芝早就被他摘下來了,
可他還是騙了她上山,
而且對周顯恩的病根本沒有任何效果。那日她回來的時候很是狼狽,
身上都是擦傷,還一直哭著跟他道歉,
說她沒有找到靈芝。
饒是他,
那時候都莫名其妙生出了一些負罪感。雖然他的本意并不是想捉弄她。
謝寧沉默了一會兒,
復(fù)又搖了搖頭:“一開始有些生氣,
可后來想想,也許您有您的理由吧。”
好人和壞人她還是分得清的,這位沈大夫雖然規(guī)矩多,脾氣也不大好�?伤皇莻壞人,相反,他應(yīng)該很在乎周顯恩。那么在乎朋友的一個人,又怎會是壞人呢?
沈玨眼中閃過一絲錯愕,隨即勾唇輕笑了一聲。他忽地抬了抬手,手上提著的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袖囊。
“這是?”謝寧遲疑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瞧著他。
“算是給你的賠禮吧,里面是一些傷藥,用法都寫了。”見謝寧沒有接,他又往她面前送了送,“收下吧,免得你家那個小心眼的來找我麻煩�!�
謝寧推辭不過,只好接下了,她認真地道了謝:“若是下次再來,我給您帶些糕點。”
沈玨將手攏在袖袍下,不置可否。卻在她準備轉(zhuǎn)身回去時,忽地道:“周顯恩的病并非無藥可救�!�
謝寧的步子頓了頓,急忙回過頭,眼中亮起微光,有些緊張地攥緊了手里的袖囊,斟酌地問道:“您的意思是,將軍他的毒可以去除么?”
沈玨別過頭,望著竹林里的翠鳥,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我做了十多年的大夫,見過很多病人。有的人傷在身上,有的人病在心里。身上的傷好治,心里的病難醫(yī)�!彼旖枪雌鹨唤z無奈的弧度,“周顯恩就是后者,他心里的病比他身上的毒更嚴重。他不是不能活,是他不想活�!�
斑駁的樹影投映在謝寧身上,如云浮動。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只是回頭遙遙地望了一眼馬車,車簾半卷,露出他的側(cè)顏。
她從未想過周顯恩會有不想活下去的念頭,他每日雖然神色懨懨,閑暇時卻會讀書作畫,品茶飲酒。若是他心情好,還會出去走走。
有時候,她總感覺他似乎有很多事要做。他就算安靜地坐在那兒,她也感覺他好像隨時要走一樣。
“可將軍他平日里都是好好的�!敝x寧抿了抿唇,眉尖兒攏起。
沈玨只是低頭笑了笑:“以后你會慢慢明白的,不是所有的痛苦都得宣泄在臉上。他這個人看似涼薄,其實他就是將身邊的人看得太重了,甚至比他的命還要重,所以才會一直活在愧疚里。”
他的聲音頓了頓,面具下的神色瞧不清,“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為了讓你做什么。只是想告訴你,如果他以后做了什么混事,你多擔待點。他這個人,就是口是心非,吃軟不吃硬,還有點目中無人,拋開這些,也還能委屈一下和他湊合過下去�!�
“將軍他……人很好的。”她低著頭,輕輕道。他是為了救她才加重了病情,這份恩情她無論如何也會償還的。
沈玨頗有些好笑地瞧了瞧她,倒是突然覺得有點可惜了。周顯恩也不知在哪兒拐了這么個單純的小姑娘。換個人,早就被他的狗脾氣給氣跑了。
謝寧抬起頭,本想再問多一些,卻只見得沈玨轉(zhuǎn)身離去的背影,他抬了抬手,漫不經(jīng)心地道:“糕點什么的就不用了,以后你們少來我這兒就是了,一個個的都是麻煩。”
竹青色長袍快要及地,腰間的白玉平安扣輕晃,碰撞出清脆的響聲。
謝寧見他快走了,急急地開口,像是在承諾什么一樣:“沈大夫,您今日說的,我都會記住的�!�
她知道,沈玨能聽懂她說的是什么。果然,踏在臺階上的人身子一頓,隨即便揚了揚手,漸漸消失在竹林深處。
謝寧在樹蔭下站了一會兒,直到陽光爬到她的鞋邊。她才轉(zhuǎn)過身,往馬車上行去。
入了馬車,秦風一揚馬鞭,車輪便緩緩駛動了。放下的車簾輕晃,周顯恩斜靠在軟枕上,一手墊著側(cè)臉,抬眼瞧了瞧謝寧手里的袖囊,似乎還有點嫌棄:“沈玨送你的?”
謝寧拂了拂衣擺,在他身旁坐定,一面將袖囊放在旁邊,一面回道:“嗯,是些傷藥,沈大夫是神醫(yī),他送的藥應(yīng)當是極好用的,這些藥在外面,可是千金難求,人家還送了我們這么多�!�
周顯恩扯了扯嘴角,嗤笑一聲:“這么快就拿人家手短了?”
謝寧偏過頭瞧著他,嘴角微微翹了翹:“哪有,沈大夫是好人,人家送禮是一片好心。而且他還說……下次讓咱們常來。”
她說完,似乎怕周顯恩不相信,還盯著他的眼睛瞧了瞧。
他斜了她一眼,不緊不慢地道:“撒謊精�!�
見被他戳穿,謝寧抿了抿唇,眼神飄了飄。不過她應(yīng)該也不算說謊,沈大夫說周顯恩是口是心非,其實他也不遑多讓,兩個人半斤八兩。若是周顯恩常來看他,他應(yīng)該會很高興才是。
馬車走得平穩(wěn),細碎的陽光就從車簾外透了進來,今日是難得的好天氣。他們這會兒還未出落陽谷,偶爾瞧見外面的景色,卻是一片連綿的花海,種的全是雪光花。
看來沈玨是真的很喜歡這種花,將整個落陽谷都種滿了。
謝寧忽地瞧了瞧一旁的周顯恩,眼神清亮地瞧著他:“將軍,過段時間,咱們能不能出去玩?三月有風箏節(jié),會很熱鬧的,或者咱們?nèi)ヌご阂部梢浴!币娭茱@恩不說話,她又想了想,“或者您有沒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您告訴我,我陪您去?”
周顯恩還闔著眼,曦光打映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輪廓,卻是不冷不淡地道:“都是些小孩子玩的,要去就找秦風他們陪你�!�
他說罷就調(diào)整了姿勢,身邊的人沒說話,他以為她是放棄了,就準備休息會兒。卻感覺有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袖袍,力道很小,只扯得衣料摩挲過他的手臂,有些癢癢地。
他懨懨地撩了撩眼皮,就見著謝寧小心翼翼地扯著他的袖子,略低著頭,也不說話,只是用水霧霧的眼睛盯著他瞧,可憐巴巴地。
雖然不說話,可一張小臉上只差寫滿了“陪我去�!�
周顯恩眼神微動,頗有些不自然地別過了眼,扯著他袖袍的人還沒有停手,他忽地道:“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說罷,他便又闔上眼了。
“好,那我回去便好好準備�!敝x寧收回了手,語氣帶著壓不住的欣喜。雖然他說只此一次,可是有了第一次,以后肯定也好說。
思及此,她偷偷瞄了他一眼,見他不是并沒有很反感,這才安心了些。
聽著她清越的聲音,周顯恩不用看,都能猜到到她定是笑容滿臉,他瞥了瞥車簾外,風壓低了一路的雪光花海。余光向下,就見得謝寧低著頭,十指交合,似乎在極認真地想些什么,卻隱隱可見她嘴角翹起的弧度。
他頗有些不解地瞇了瞇眼,不過是陪她去玩,有這么開心么?
這種開心他是無法理解的,或許曾經(jīng)有過,但是早就忘得一干二凈了。
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滿腦子就想著玩。
他嗤笑了一聲,收回目光,半靠在窗欄,忽地想了想。
風箏節(jié)好像是三月初,也沒幾天了。
放風箏,應(yīng)該要找個好地方吧,長葉坡,還是望江樓,或者去桃源溪。他微瞇了眼,她這樣的小姑娘應(yīng)該喜歡那些桃花。
聽說那兒風景不錯,風一吹,桃花就落在溪水上,還算好看。放完風箏,還能去泛舟。
他正想著,卻感覺謝寧似乎睡著了,他偏過頭,就見著她靠在軟枕上,略歪著頭,小臉上就被擠出了一些軟肉。
鴉色長睫時不時顫了顫,陽光照在她臉上,映出些細小的絨毛。
周顯恩半闔著眼,車簾吹進來的微風將他的長發(fā)揚起,碎發(fā)擋住了眸光,他忽地就有些困了。
微風送了些花香進來,日光爬在欄桿上,車廂里安安靜靜地,只有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
大將軍:小孩子玩的,我不去!
三秒后……
大將軍:放風箏要去哪兒才好玩呢?找個好地方吧,還可以賞桃花,媳婦兒喜歡,嗯……泛舟也行,多點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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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箏(shukeba.)
周顯恩側(cè)臥在床榻上,
一手搭在床沿,睜開眼時,天已經(jīng)大亮了。斜下方的軟榻上空空蕩蕩地,
花窗半開,
窗臺上斜插了幾株桃花,
嬌艷欲滴。
謝寧端坐在梳妝臺旁,對著銅鏡細致地打理著妝面。綢緞般的長發(fā)柔順地鋪在身上,粉色長裙拖在地上。素手染著白瓷瓶里的口脂,
描摹著唇形。
周顯恩倒是突然來了興致,單手撐著身子,白色里衣的袖袍滑落了些,
露出蒼白的手臂。偏過頭,瞧著窗臺下的謝寧。她正抬手抹了些口脂,原本透著櫻粉的唇瓣便染了些紅。
素色的幔帳被風吹起,
拂過他的手臂。他微瞇了眼,白色里衣敞開了些,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盯著她瞧。
她正要抬手描眉,
卻像是感覺到了什么,
偏過頭,
正好對上周顯恩的目光。她笑了笑,手里還拿著石黛:“將軍,
早�!�
細碎的曦光映在她的面頰上,
剛剛抹了口脂的唇更添艷色,
周顯恩挑了挑眉:“你起這么早做什么?”
“今日是風箏節(jié)啊,
將軍,
說好的咱們一起去放風箏的,
連風箏我都買好了,
您可不能反悔�!彼敝钡厍浦�,像是生怕他變卦一般。
周顯恩搭著眼皮,“哦”了一聲。隨后便撐著身子下床了,只扯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
謝寧見他沒有反悔的意思,才稍稍放心了些。一面描著眉,一面道:“早膳應(yīng)該很快就來了,將軍稍等一會兒�!�
她說罷便安心描眉,面上卻似乎有了些苦惱,抬起石黛添了好幾次,都放下了,左右瞧著銅鏡里的自己,怎么都覺得不大滿意。
她剛剛要放下手,就聽得一陣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響起,正好停在她身旁。帶了幾分嫌棄的聲音響起:“畫個眉,還能折騰這么久。”
謝寧還未來得及偏過頭,就見得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伸了過來,將她執(zhí)著的石黛拿走,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隨即另一只寬大的手將她的身子掰正,迫使她轉(zhuǎn)過了頭。
她微睜了眼,瞧著面前的周顯恩,還有他手里拿著的石黛。見他盯著自己的眉,她當即往后挪了挪身子,好半晌才斟酌道:“將軍,您這是?”
“別亂動�!彼麘脩玫靥鹧�,一手握著她的肩頭,一手執(zhí)著石黛,在謝寧一臉驚異的神色中,為她細細地描眉。
“將軍,我……我還是自己來吧�!敝x寧眼神微動,被他按著肩,又不能往后退。周顯恩可是個男子,定然是從未畫過眉的。
周顯恩卻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一般,反而將她拉近了些。神色認真,專注地瞧著她的臉。
謝寧忽地垂了垂眼眸,也放松了些。難得他有這個興致,那就順著他了。大不了,待會兒她再改改。
思及此,她也便乖乖地坐著,時不時抬眼瞧著周顯恩,他靠得很近,只穿著白色的里衣,寬大的衣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肩頭。
長發(fā)被手臂壓彎了幾縷,剩下的都盡數(shù)垂在身側(cè),衣袖折在手肘處,蒼白的手腕上有一顆淡淡的紅痣。
他畫眉時倒是認真,略歪著頭,鴉色長睫微顫。石黛拂過她的眉尖兒,有些癢癢地。
四周安安靜靜地,曦光灑在窗臺上,銅鏡里映出兩道人影。
他略低下頭,壓彎了眼睫,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溫涼的觸感讓謝寧身子一顫,愣愣地抬起頭,一臉驚慌的模樣就正好落進了他的眼里。
帶了些緋色的唇瓣微張,水霧霧的眼睛眨了眨,卻是努力想瞧瞧她的剛畫好的眉,透著幾分嬌憨。周顯恩忽地勾唇一笑,似乎很滿意他的杰作。
畫好了眉,他不退反近,和謝寧之間的距離不過寸許,衣帶都垂到了她的膝上。指腹壓上一旁的胭脂盒里,蒼白的手指便染了一道紅。
”將軍……”謝寧睜大了眼,瞧著他。卻見他抬起手,染著胭脂的指腹就要壓上她的面頰。
他的手移到她的脖頸處,貼著如緞的情絲。神色自若,像是在做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
這般近的距離,讓謝寧覺得有些呼吸不過來。她別過眼,心仿佛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溫涼的手指帶著胭脂的濕潤,涂抹在她的面頰。下手倒是很輕柔,一點一點地暈開。
她僵直著身子,窗外的曦光涂然在眼睫上。卻見周顯恩的手指下移,似乎快要壓上她的唇瓣。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扶在她后頸的手也在一瞬間收緊了些。面前的周顯恩還是仰著下巴,手指快要拂過唇瓣的時候,就聽得門口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夫人,風箏買好啦,咱們什么時候……”云裳抱著一只大風箏,站在門口。瞧著窗邊快要挨在到一起周顯恩和謝寧,剩下的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慌亂地低下頭,臉上紅云飄過,語無倫次地道:“時辰還早,將軍,夫人……奴婢就先告退了�!�
話還沒說完,她就抱著風箏急匆匆跑了。
謝寧本還不覺得有什么,可被云裳這么一攪和,倒顯得她和周顯恩在這青天白日里做了些什么似的。她略低了頭,欲蓋彌彰地瞧著花瓶內(nèi)垂下的花枝。
周顯恩的手指停滯著,復(fù)又收了回去。松開了放在謝寧頸后的手,往輪椅上靠了靠身子,不冷不淡地道:“好了�!�
“嗯�!敝x寧也輕輕應(yīng)了一聲,似是被他提醒了,這才想起瞧瞧銅鏡里的自己。
她抬起眼時,卻是一愣。
銅鏡里,秋波盈盈的杏眼上描出了一對水灣眉,似蹙非蹙,濃淡合宜。
她不自覺彎了彎唇,湊近了些瞧著剛剛畫好的眉。竟是比她畫得還好,哪里像個男子的手能畫出來的?
“將軍,您怎么也會畫眉?”她對著銅鏡笑了笑,沒忍住輕聲詢問。她還以為他這樣在戰(zhàn)場上摸爬滾打的大男人,不會這種閨中的手藝。卻不曾想,他畫的還挺好看的。
周顯恩一手撐著頭,斜靠在輪椅上,隨口道:“看得多,自然就會了。”
他爹以前就是這么給他娘畫眉的。
謝寧彎了彎眉眼,也覺得十分好看。她平日里最麻煩就是畫眉了,總覺得怎樣都畫不滿意。這會兒梳妝起來便快得多了。
周顯恩半闔著眼,瞧了瞧她低頭貼花鈿的模樣,粉色百褶長裙鋪在圈椅上。如云的長發(fā)已經(jīng)挽起,斜插了一根白玉小簪。耳垂小巧,掛著兩串圓潤的珍珠耳環(huán)。
平日里清淡的打扮瞧著順眼,今日仔細地上了妝,倒也還算可愛。
周顯恩轉(zhuǎn)過身,推著輪椅便去梳洗用膳了。
一切收拾妥當后,他們便在晌午前出了門,去的是桃源溪,在城外,不過一個時辰的路程。到了桃源溪,謝寧挑開窗簾望了望,卻是人滿為患。到處都是抱著風箏的公子、姑娘,來此泛舟游湖,吟詩作賦的也不少。
不遠處是一座斜坡,地勢高,風力足,放風箏的多半聚集在那里。再往后退便是成片成片的桃花林,風一吹,能將花瓣吹到溪畔。
一灣春水直匯入遠遠地兩座青山之間,岸邊夾著歪脖子桃樹,湖面上已經(jīng)落了厚厚一層的花瓣,如云浮動。
或臥或立了不少人,長袍綸巾,談笑風生。整個桃源溪便熱鬧了起來。
謝寧瞧著這么多人,下意識地瞧了瞧周顯恩,見他神色如常,這才安心了些,扶著他下馬車了。
日頭正盛,云裳在一旁撐著傘,秦風在身后抱著風箏。謝寧推著周顯恩往前走,雖偶有些異樣的目光瞥過來,大多卻是善意或者單純的好奇。
來這兒的幾乎都是年輕的公子、姑娘,不乏許多文人雅客,都只顧著欣賞美景了。
謝寧也頗有些好奇地四處望了望,風中送著桃花的清香,她本意是想陪周顯恩多出來散散心,這會兒連帶著她都覺得有些愉悅了。
她略低著頭,瞧著輪椅上的周顯恩,問道:“將軍,咱們是要先走走,還是直接去放風箏�。俊�
“隨你。”周顯恩似乎興致一般,目光隨意地落在周遭。
謝寧想了想,便道:“那咱們先去放風箏吧,晚了可能就沒有這么大的風了�!�
周顯恩點了點頭,一旁的秦風便將風箏遞給了她,她接過一只,笑道:“風箏買了兩只,剩下這只,你們倆拿去玩吧。今日難得出來一趟,你們啊,就不用一直拘著了�!�
秦風十五歲,云裳也和他年紀相仿。都是正愛玩的時候,正好今日出來游玩,也不必整日都跟在他們身后伺候。
“不了,夫人,您和將軍玩便是了,小的在一旁侯著,這里……”秦風抱著風箏,話還沒說完卻被旁邊的云裳拉住了袖子。
“夫人說讓咱們不跟著,就不跟著。桃源溪就這么大塊地方,隨處都能看到,你非得湊這么近干嘛?”她一面說著,一面沖他使了使眼色。見他還是一臉茫然,有些焦急地皺了皺眉頭。
她撇了撇嘴,這個木頭腦袋,沒看出來夫人是要和將軍單獨相處,培養(yǎng)感情么?
見秦風還不肯走,她一手叉腰,鼓著腮幫子道:”怎么,夫人你也不聽么?”
“不是的,我只是……”秦風頗有些為難,看了看謝寧,又看了看輪椅上的周顯恩,卻見他抬了抬手,秦風也便聽話地點頭應(yīng)了。
“若有事,夫人記得隨時叫我們�!鼻仫L行了禮,似乎有些不放心,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家爺就在旁邊,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一旁的云裳扯著他的袖子就往后走:“走啦走啦�!�
他倆走了,謝寧瞇眼瞧了瞧天色,碧空如洗,微風吹得她鬢角地碎發(fā)都有些凌亂了。
“將軍,要不您來試試�!彼еL箏,彎下腰,將手里的線軸送到了他面前。
周顯恩仰了仰側(cè)臉,瞧著四周放風箏的幾乎全是小孩,別過眼:“你自己玩吧。”
謝寧多半也猜到了他是這樣,也就不多言了,直接拆開風箏線,一點一點地往上放著,周顯恩就坐在一旁,一手撐著下巴,瞧著她放風箏的模樣。
涂著彩繪的風箏很快就被送上了半空,被風扯著,尾端的長羽獵獵作響。
“將軍,您看,飛起來了!”謝寧有些開心地指著天上的風箏,眼里亮閃閃的,墊了墊腳尖,慢慢往后退著,嘴角是壓不下來的弧度。
可她的話音剛落,風箏就打著擺子,看起來搖搖欲墜,她急忙扯了扯線,還是落了下來。
周顯恩瞧著落到地上的風箏,扯開嘴角,嗤笑了一聲。
謝寧趕忙跑過去將風箏撿了回來,又不死心地放了線,可她一扯,風箏就得栽下來。
一旁的周顯恩就好整以暇地瞧著她跟那只風箏較勁,下巴擱在手上,手指輕扣著輪椅,嘴角勾起嘲笑的弧度。
風箏都放不起來,笨死算了。
“夫人,您這線啊,放太長了,風箏上去就容易掉下來,而且站得位置也不大好�!币坏狼逶降穆曇繇懫穑x寧回過頭,就見得一個清秀的男子好心地提醒她,他旁邊站著的女子似乎是他的夫人,手里拿著的風箏高高的掛在天上。
謝寧正愁著,見著有人愿意教她,當即眼前一亮,忙謝道:“大哥,多謝您了,您的風箏放的真高。”
聽到她毫不掩飾的夸贊,身后的周顯恩眼神一沉,眉頭一皺,往前傾了傾身子,擱在下巴的手也放下了。
她正要開口問問怎么才能將風箏放起來,就聽得身后輪椅碾過的聲音,緊接著她握在手里的線軸就被人抽走了。
她急忙低下頭,卻見周顯恩卷著線軸,低垂眼簾,不冷不淡地道:“把風箏放開�!�
謝寧眼中微光亮起,欣喜地應(yīng)了一聲,急忙將風箏放開,飄飄悠悠地起來了。周顯恩往后斜靠著,仰了仰下巴,雙手抬起,一手握著線軸,一手抬了抬線,那風箏就穩(wěn)穩(wěn)地掛在了天上。
“將軍,你好厲害��!”謝寧望著天上的風箏,饒是混在一堆風箏里,也是最高的那一只。
沒想到,他竟然還會放風箏,還放的這么好。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放風箏有什么難的?是她太笨了而已。
一旁的那對夫婦也笑道:“小娘子,你家夫君放的就挺好的,也不用咱們教了。”
謝寧抿唇笑了笑,眼睫壓彎出一個驕傲的弧度,仿佛被夸的人是她一般。
周顯恩手中的線一收一放,長發(fā)卷在身側(cè),神色自若。只是見得謝寧低頭噙笑的模樣。他抬了抬眼,又將風箏放高了些,嘴角微微上揚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
rm8
桃花(shukeba.)
桃源溪畔,
兩三人行。偶有急風,便吹得桃花紛紛揚揚。
周顯恩抬起手,握著線軸,
手指勾著絲線,
彩繪的風箏在天上高高地飛著。謝寧鋪了軟墊,
坐在他身旁,仰著頭,額前的碎發(fā)拂過眼睫。
碧藍如洗的晴空,
大大小小的風箏便飄浮在上面,瞇著眼看,就像五顏六色的星子。一群小孩圍著桃樹下你追我趕,
銀鈴似的笑聲零零碎碎地響起。
謝寧雙手托腮,往前傾著身子。卻眼見著他們的風箏快要和另一只撞上,她急忙將手搭在輪椅上,
緊張地瞧著天上的風箏:“將軍,快些,風箏要纏線了!”
周顯恩倒是不慌不忙地瞧著天上的風箏,
嘴角隱笑。眼見著兩股線很快就要纏在一起,
謝寧微睜了眼,
握在輪椅上的手都不自覺收緊了些。
周顯恩手指勾起,將絲線往左側(cè)一壓,
像是算準了一般,
一道急風吹過,
他手里的風箏就和撞過來的風箏堪堪錯開了,
旋即穩(wěn)穩(wěn)地掛在半空。
謝寧沒忍住拍了拍手,
仰過頭瞧著他,
雙眼亮晶晶地:“將軍,
您也太厲害了,我剛剛還以為要纏上了,都準備去撿風箏了�!�
周顯恩又放了些絲線,低頭瞧了她一眼,見她清透的眼里倒映著他的模樣,才滿意地挑了挑眉,尾音上揚:“知道斗風箏么?”
謝寧雙手還扒在輪椅扶手上,認真地點了點頭。斗風箏可是三月最熱鬧的比賽,天上會掛滿五顏六色的風箏,互相去割對方的線,誰的風箏留在最后,誰就贏了。大人們斗風箏,小孩子就等著去撿風箏。
周顯恩收了收線,嘴角微微上揚,不緊不慢地道:“我十二歲之前,斗風箏就沒輸過�!�
十二歲以后,他就去從軍了,便沒有時間去玩這些了。算起來,今日是他這十年來第一次放風箏。
謝寧略歪了頭,左左右右地瞧著他,似要在他臉上盯出朵花一般。良久,她才湊近了些,好奇地問道:“將軍,您以前也會玩這些么?”
上次就見他和一群小孩玩呼盧,那手法可是十分老練。本以為是湊巧,沒想到他連斗風箏都會。
周顯恩沒答,只是扯了扯嘴角,似有若無地輕笑了一聲。他當年會玩的,可不止這些。
謝寧盯著他瞧了一會兒,又偏過頭望著天上的風箏。風力漸漸弱了下來,絲線抖了好幾下。周顯恩往后抬著手,身子往后靠著,直至抵到了椅背。
他微沉了沉眉眼,卻忽地感覺輪椅往回偏移了些。
“將軍,您快放線啊,我推著您就行了。待會兒您說往前,我就往前,你說往后,我就往后,可不能讓咱們的風箏掉下來了�!�
謝寧站在他身后,雙手扶著輪椅,時不時抬頭瞄著天上的風箏。輪椅上的周顯恩握著線軸的手一僵,眼睫微顫。
良久,他才扯了扯線。謝寧就扶著輪椅往后退,風箏越飛越高,被風撕扯得劇烈抖動。
他偏過頭,瞧著謝寧鬢角的薄汗,還有她面頰上漫開的笑意,目光卻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風箏。他復(fù)又收回目光,緩緩仰頭,目光順著絲線一路爬到那只彩繪的風箏上。喉頭微動,心頭爬上幾分異樣。
他們的……風箏么?
放了好一會兒風箏,周遭的人也漸漸散去,三三兩兩聚集在桃花樹下,或飲酒作詩,或談笑風生。也有那年輕的公子、姑娘隔著幾樹繁花遙遙望了一眼,眼中秋波蕩漾,碰到的一瞬間便四散開來。
謝寧從樹下?lián)旎亓孙L箏,踩著一地的花瓣,往周顯恩那兒走回去。
“將軍,您累不累呀,要不要去休息會兒?若是餓了,我回馬車拿著糕點過來�!彼еL箏,站在周顯恩面前,輕聲問道。
周顯恩沒說話,只是隨意地瞧著一旁的桃源溪。他今日穿著淺藍色里衣,外搭一件白色長袍,幾欲從肩頭滑落。墨色被壓彎在身側(cè),一陣急風吹過,像下了一場桃花雨,花瓣就落滿了他的發(fā)間、肩頭。
一些好奇地瞧著他雙腿的姑娘忽地就愣住了,團扇半遮著面,只露出一雙杏眼,時不時將目光落在周顯恩的側(cè)顏上。一面可惜他年紀輕輕就坐上了輪椅,一面又驚嘆于他的俊美。
謝寧也看愣了一瞬,隨即眨了眨眼,準備陪他坐著聊聊天。卻見他忽地開口:“泛舟,去么?”
這兒的景色確實不錯,若是泛舟,她這樣的小姑娘應(yīng)該會高興的吧。
謝寧往桃源溪瞧了瞧,不少木船停在岸邊,扎著白腰帶的船夫就坐在船頭,解下草帽扇風納涼。
春水初生,恍若碧玉,映著漫山遍野的桃花,煞是好看,她也有些欣喜地點了點頭。
周顯恩仰了仰下巴,示意她推著自己過去。船夫是個皮膚黝黑,看起來憨厚老實的中年男人。他一面笑著打招呼,一面幫著謝寧把輪椅上的周顯恩給扶到了船上。
木船不算大,堪堪可容納四五人。謝寧一腳踏上去,感覺到了微晃的船身。早已坐定的周顯恩向她伸出了手,謝寧略低了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握著他的指尖,坐到了他旁邊。
“二位郎君、娘子,可要坐穩(wěn)嘍�!绷硪欢说拇蛱嶂ぷ雍傲艘宦暎瑤е实男σ�。青篙一點,舟已離岸,順著桃源溪就直流而下。
謝寧偏過頭,兩岸的桃花樹下,或立或臥的游人緩緩?fù)笸酥�,唯有四面的歡聲笑語響個不停。
她將身子靠在船舷上,翻了個身。清澈的溪水里鋪滿了爬著青苔的石頭,縫隙里就游動出幾條魚來。她嘴角不自覺彎了彎,一只手垂到水面上,指尖滑過,蕩開一圈圈波紋。
“將軍,您瞧這些魚,好不好看?”她隨手指著幾尾圍著水面上的花瓣打轉(zhuǎn)轉(zhuǎn)的魚,伸手扯了扯周顯恩的袖袍。
一旁的周顯恩斜靠在船篷旁備好的軟墊上,清風吹過,將他的袖袍吹得翻飛。順著謝寧的手勢,他隨意地瞧了一眼:“嗯,清蒸了,應(yīng)該更好看。”
謝寧先是有些驚異地微睜了眼,復(fù)又低下頭,掩嘴笑了笑:“魚兒啊魚兒,還是快些跑吧,跑慢了,可就要被人捉去熬湯了。”
周顯恩瞧著她和幾尾魚說話的模樣,別過眼,扯開嘴角笑了笑。
因著兩岸都是連綿不絕的桃花樹,所以船是貼著岸邊往下行的。偶爾幾根花繁葉茂的承不住重量,就壓低了些,若是不注意,便會被勾亂發(fā)髻。
林間偶聽得翠鳥啼鳴,不見出處。綠葉從一樹繁花里鼓足勁兒冒出了頭,清風拂面,讓人神清氣爽。
亂花深處,周顯恩的眼神漸漸深邃了些。謝寧就坐在他身旁,手指挑著水花。發(fā)髻隨著她的動作輕晃,耳朵從青絲間探出一些。
碧波蕩漾,翠鳥啼鳴,路過一樹繁盛的桃花樹下時。他忽地抬起手,袖袍滑落,露出一截蒼白的手臂。輕微的啪嗒聲響起,便折下了一枝桃花在手。
謝寧還低著頭,眼前伸過來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正中攤著一枝桃花。
她的眼神亮了亮,頗有些驚喜地偏過頭:“將軍,這是送給我的么?”
“隨手折的,就給你了�!敝茱@恩仰了仰下巴,語氣輕描淡寫。
卻在見得謝寧露出的耳垂時,眼神微動,下意識地就將手里的桃花插到了她的鬢發(fā)間。又扶了扶位置,將身子往后一靠,左右瞧了瞧自己的杰作。似乎很滿意,還挑了挑眉。
謝寧頗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臉上紅云浮過。眼神慌亂地動了動。好半晌才抬起手指摸了摸發(fā)髻上簪著的桃花。
她探著頭,對著水面左右照了照。小臉旁插著一枝明顯大了不少的桃花。她疑惑地瞇了瞇眼,這樣真的好看么?
不過這是周顯恩送她的,算起來,好像是他第一次送她東西。思及此,再瞧她發(fā)間的桃花,都覺得好看了許多。
周顯恩沒再說什么,只是時不時會瞧瞧她鬢發(fā)間的桃花,目光下移就是她噙笑的嘴角。
他微闔了眼,任由清風拂過他額前的碎發(fā)。今日倒也算是個好天氣。
另一端的船夫唱起了山間小調(diào),用的是方言,很多話都聽不懂�?烧{(diào)子是好聽的,清清朗朗,傳到兩岸青山上,復(fù)又蕩了回來。
不知是剛剛放風箏太累了,還是今日起得太早了,謝寧忽地覺得眼皮有些沉重。她一手撐在下巴處,耷拉著眼皮,縮在船舷旁,不一會兒,就困得直點頭了。
她打了個呵欠,眼里帶了幾分霧氣。緩緩地就闔上眼了,風從袖袍、領(lǐng)口穿進去,帶著繚繞的花香,饒是睡著了,她的唇畔都帶了幾分笑。
周顯恩偏過頭時,就見得縮在船舷旁睡著了的謝寧。他頗有些好笑地瞧著她,肩頭聳動,笑了一聲。
坐馬車睡覺,坐船也睡覺,這算是一種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