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周風(fēng)雪茫茫,直到謝寧的背影漸漸模糊,周顯恩才推著輪椅到了一處院墻下,他低著頭,神色莫名。垂散在身側(cè)的墨發(fā)遮住了眸光,只有肩頭因為痛苦而顫抖著。
垂在輪椅旁的手被掩在寬大的袖袍下,露出蒼白的指尖。殷紅的血珠順著指縫滲出,匯成細(xì)小的紅線,落到了白茫茫的雪地上。像風(fēng)卷紅梅,簌簌落下。手腕上那道寸余長的疤痕,已經(jīng)變作了猩紅色,裂開的口子里就滲出鮮血。
周顯恩眸光一沉,顫抖著手摸索到扶手的暗格。手指忽地一僵,隨后又緩緩放下。藥已經(jīng)用完了。
他收回手,慵懶地躺在輪椅上,頭頂是琉璃瓦房,微微勾起的飛檐和枝繁葉茂的雪松分割出了一個三角空隙。風(fēng)一吹,還有細(xì)雪漏下。
指縫間的血還在滴,很快就將那片白茫茫的雪地染成殷紅色。周顯恩忽地垂了垂眼簾,呼吸粗重了些。
她再晚點回來就行了。
他動了動喉頭,四周風(fēng)聲正盛�;秀遍g一陣腳步聲傳來,混著環(huán)佩碰撞的悅耳聲音。腳步聲在不遠(yuǎn)處停了下來,破空之聲響起,一條銀絲以極快地速度向他襲來,卻是直接勾纏到了他的手腕上。
良久,只聽得一個帶了幾分嘲諷的聲音:“周顯恩,不要命了就直說,我親自送你上路。”
周顯恩低著頭,細(xì)密的汗珠凝在眼睫上,眼底浮現(xiàn)出一絲不耐煩。手腕還被銀絲纏著,冷冷地道:“那正好�!�
四周風(fēng)雪茫茫,雪松下立著一個執(zhí)傘的男子,傘面朝上,繡著月隱烏云。肩披織錦灰鼠毛大氅,只見得傘柄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以及垂在地上的蒼青色衣擺。
“再有下次,這蠶絲勾的就是你的命�!�
那男子說罷,便執(zhí)傘離去,唯有腰間配著的一塊白玉平安扣輕晃,依稀刻著一個“沈”字。
周顯恩嗤笑了一聲,額頭的冷汗已經(jīng)慢慢散去,只有眼底還帶著化不開的涼意。
……
新年將至,喜色鋪天蓋地卷來。云裳特意起了個大早,手里提著紅綢、燈籠,在院子里忙里忙外地貼著。
秦風(fēng)打院外路過,眼尖的云裳站在凳子上立馬向他招了招手:“秦大哥,這個燈籠你能幫我掛一下么?太高啦,我夠不著�!�
秦風(fēng)一回頭,就見著一個懸在半空的大紅燈籠,其后還有一只胳膊在沖他亂晃。他將手里提著的水桶放在一旁,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來。他平時話不多,做事卻是任勞任怨。接過燈籠,腳下一點,就將它穩(wěn)穩(wěn)地掛在了屋檐下。
云裳見他連凳子都不用踩,直接躍了起來,當(dāng)即就驚訝得睜大了眼,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輕功。她拍了拍手掌:“秦大哥,沒想到你跛著腳,功夫都還能這么厲害�!�
秦風(fēng)點了點頭,瞧了她一眼,徑直去提回水桶了。還未走出院子,就正好撞見迎面而來的謝寧。他低著頭,恭敬地行了個禮:“夫人安好�!�
謝寧手里正端著幾碗瓷盅,穿著緋色襖裙,見著秦風(fēng)笑了笑:“今日是臘八,我備了些粥食,平日里多虧你接送我出府,你也拿一盅嘗嘗,只是不知味道如何�!�
秦風(fēng)連忙搖了搖頭:“夫人,秦風(fēng)只是個下人,做的事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模槐卦谝��!?br />
謝寧瞧著他不過十五六歲,同她四弟一般大小。復(fù)又往前了幾步,將手里的托盤往他面前放了放。秦風(fēng)本還欲拒絕,可實在推辭不過便接過了一盅。
他低著頭,有些緊張地握緊了盅子,囁嚅著:“多,多謝夫人�!�
謝寧沖他點了點頭,便徑直回屋了。秦風(fēng)站在原地,瞧著手里的盅子好半晌。
屋內(nèi),周顯恩靠坐在炭爐旁,見著謝寧回來,眼瞼微不可見地抬了抬�?諝庵�,粥點的香甜味也撲了過來。
“將軍,天寒,喝些粥食暖暖身子吧。”她將托盤放在桌上,彎腰收拾著一旁的雜物。
周顯恩淡淡地“哦”了一聲,便推著輪椅過去了,目光隨意地落在盅子上,揭開蓋子便嘗了嘗。他挑了挑眉,甜倒是挺甜的。
謝寧本坐在他對面,忽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拿出了軟榻床頭的一個梨花木盒子,她將盒子打開,便是一雙男子的鞋,暗色打底,隱隱繡了幾朵云紋。
“前幾日就做好了,一直忘了給您。今日是臘八,也便是圖個彩頭,您待會兒要不要試試合不合腳?”
還在喝粥的周顯恩撩了撩眼皮,目光隨意地掃過那雙鞋子,復(fù)又收了回去。低著頭,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似乎完全不感興趣。
謝寧頗有些尷尬,她瞧了瞧盒子里的鞋,應(yīng)當(dāng)是不丑的才對�?汕浦茱@恩像是不喜歡的樣子,她復(fù)又道:“將軍若是不喜歡,我再給您重做一雙�!�
周顯恩沒回言,謝寧將梨花木盒子蓋上,輕聲道:“那我改日再給您重做,這雙鞋,我能送給秦風(fēng)么?”
她想了想,這雙鞋子他不穿也是浪費了。正巧秦風(fēng)在外面,改小些還能送給他。秦風(fēng)也不過十五六歲,正是費鞋的時候。以往,她在謝家,謝辭整日里都嚷著換鞋。
湯匙磕在盅子上,周顯恩冷冷地瞧著她:“送我的東西,你拿去送別人?”
“可……您不喜歡啊�!鼻浦哪樕珴u冷,謝寧的聲音也越說越小。
周顯恩手指頓了頓,復(fù)又偏轉(zhuǎn)過頭,似乎說了句什么,可他聲音很輕,輕到謝寧沒有聽清楚,她復(fù)又問了問:“將軍?”
周顯恩懨懨地抬了抬眼,推著輪椅過去,將她手里的鞋提起:“也不是什么好東西,還拿去送別人?不如給他銀子自己去買�!�
謝寧被他一噎,半晌沒有回言。她瞧了瞧被周顯恩提在手里的鞋,也便由著他了。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將鞋扔到自己床頭。
謝寧也不知他這是收下了還是沒收下,便點了點頭,將針線盒放了回去。
周顯恩靠在床頭,拿了幾件著要換洗的衣物,余光瞥見被扔在一旁的鞋,他疊衣服的動作一頓。眼睫投下一片陰影,嘴角卻是微微抿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弧度。
謝寧收拾好了盅子,便端著托盤出去了。小廚房離院子不遠(yuǎn),她剛剛將東西歸置好,正要回院子,就聽得一個黏膩的聲音:“二嫂嫂,可真巧啊,在這兒也能碰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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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池(shukeba.)
那讓人一陣惡寒的聲音十分熟悉,
謝寧一驚,回頭時果然見得周家三少爺周顯德站在她身后,錦衣華服,圍著狐裘圍脖,
倒三角眼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他搖晃著身子往前行了幾步,
笑嘻嘻地道:“二嫂嫂今兒個還是這么漂亮。”
謝寧嫌惡地往后退了幾步,
皺了皺眉,
她冷著臉道:“還請三弟慎言,
別逾越了規(guī)矩�!�
她說罷就徑直繞過他往回走,卻只見得他長臂一揮,
擋住了她的去路。他腆著臉笑了笑:“這日頭還早,二嫂嫂這么急著走做甚?顯德可是有好些話想同您說道說道�!�
他說完,眼神肆無忌憚地在謝寧身上來回打量,最后卻是停在她的腰肢上。
今兒是臘八,小廚房的人也得了假,這會兒房里是空蕩蕩地,周顯德人高馬大的,
又將出路堵住了。謝寧往后退了幾步,
身后是灶臺和墻壁。
周顯德似乎也料定了她無路可退,面上不慌不忙,嘴里為自己打著遮掩:“二嫂嫂莫怕,
顯德只是瞧著你日日形單影只,
怕你來了周家不習(xí)慣。我二哥又是個雙腿殘疾的,
多有不便,
我這個做弟弟的自然要替我二哥多照顧照顧他的夫人了。”
他說罷,
還咧嘴笑了笑,
消瘦的臉活像砧板上搟出的薄面皮打了褶子。
謝寧也是養(yǎng)在深閨的姑娘,
哪曾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尤其是他那貪婪的目光,更讓她心頭一陣反胃。
她復(fù)又往后退了幾步,后背貼在灶臺上,強迫自己忍著不適,冷聲道:“三弟若是再不讓開,我便要叫人來了�!�
周顯德抖動著肩頭,嗤笑了一聲:“我的好嫂嫂,你若是叫了人來,讓人瞧見咱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到時候可真讓顯德跳進(jìn)黃河也洗不清了�!�
話雖這樣說,他的眼底卻是得意的笑。莫說今日臘八節(jié),府里上下的人都得了假,就算是平日里,他也料定了謝寧不敢輕易叫人來。就算是真的被人撞破了,他就推說是謝寧耐不住寂寞故意勾引他,他大不了被祖母責(zé)罵一頓。謝寧可就不一樣了,女子德行有失,莫說周家容不下她,便是她被休棄回門,日后連做妾都沒人瞧得上眼。
他眼珠子一轉(zhuǎn),暗道自己真是聰明,若是謝寧真被趕出去了,走投無路,還不是任他擺布?
思及此,他更是有恃無恐了。他搓了搓手,不住地咽了咽口水。他早就已經(jīng)忍不住了,午夜夢回,全是謝寧的身姿。夢里對他溫柔順從,可一覺醒來全是空,勾得他對青樓楚館里的那些姑娘也全然提不起興趣。他剛剛一路跟著謝寧到了小廚房,本只想遠(yuǎn)遠(yuǎn)地瞧瞧她,可如今四下無人,他心里那股子邪火是怎么也壓不下去了。
謝寧氣得胸膛都在起伏,周府簪纓世家,竟也養(yǎng)出了這樣的潑皮無賴,竟對自己的長嫂意圖不軌,簡直是惘顧綱常倫理。
“三弟也是清楚我夫君的脾氣的,若是我將此事告知他,他不會饒了你的�!笔碌饺缃�,她只能拿周顯恩來壓一下他了。
周顯德桀桀地笑了笑,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二嫂嫂盡可放心,我二哥那個人,就是別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是懶得瞧上一眼的。況且我是他的弟弟,我們都是周家人,你說他會為了你跟我撕破臉么?”
謝寧身子一僵,涼意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將她整個人都拖進(jìn)冰窟一般。她不知周顯恩會不會幫她,可她還來不及想,周顯德就向她逼近了。
她無路可退,緊緊貼在灶臺上,背后的手慌亂地摸索著,眼神卻是警惕地盯著面前的周顯德。
見面前的佳人氣得臉色發(fā)白,周顯德的步子倒是停了下來,他長呼了一口氣,眼里滿是心疼:“二嫂嫂,顯德就是想同你說些體己話,這灶臺又冷又臟,可別污了你的衣裳�!�
他往前行了一步,謝寧手臂一緊,身子僵硬著,聲音也帶了一絲顫抖:“你別過來了!你若再過來,我……我便對你不客氣了。”
周顯德瞧了瞧她這瘦弱的模樣,他怕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她的嘴給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地,這種威脅在他看來毫無意義。
眼見他步步緊逼,謝寧的眼神在一瞬間沉了沉,唇瓣翕動,渾身都戰(zhàn)栗著。周顯德渾然不覺,還抬起手向她伸了過去。
謝寧閉上眼睛,袖袍一揚,手中的切菜的短刀毫不猶豫地就砍向他的手臂,殺豬般的慘叫聲響起。只見得周顯德痛苦地扭曲著臉,神情可怖。
謝寧顫抖著身子,鮮血濺到了她的臉上,激得她驚恐地睜大了眼。她雖然力氣小,可剛剛那一刀也是使了十足的勁兒,正好砍中了周顯德的小臂,只見他袖袍破成兩半,露出的傷口深可見骨,正不停地往外冒血。此刻疼得跪在地上,吱哇亂叫。
謝寧神情恍惚,眼里只有那一片血色。轟然一聲,腦子空白了一瞬。唯有周顯德痛苦的哀嚎,盡數(shù)鉆進(jìn)了她的耳朵里。
她以前連條魚都沒有殺過,可今日卻傷了人。余光瞥見染血的短刀,她身子一抖,像是見著了什么嚇人的毒物,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
見得地上的周顯德似乎要掙扎著站起來,她喉頭微動,嚇得回過神來。提著刀,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還是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她狠狠地瞪著地上的周顯德,一字一句地道:“周顯德,我警告你,你日后若是再敢對我不敬,我絕不會任由你放肆的,你不怕,就盡管來,你看我會不會與你拼死一搏!”
她說著,眼里盈滿了委屈的淚水,還是將手中的刀扔到一旁,提起裙擺便跑了。
小廚房內(nèi),周顯德還抱著受傷的手臂,抬起眼,怨毒地看著謝寧,他咬著牙怒罵:“小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不僅要把你弄到手,還要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剛剛罵完,手臂上鉆心的痛苦又讓他曲著身子,張大了嘴不停地哀嚎。
周府后院內(nèi),謝寧低頭快步走著,濃重的血腥味仿佛一直縈繞在她身邊,只要她一慌神,腦海里就是周顯德血淋淋的手臂。她眉尖緊蹙,咬緊了唇,腳下未停,更是加快了步子。冷風(fēng)吹在她臉上,連帶著鬢角的碎發(fā)都有些凌亂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才感覺到臉上濕潤的觸感,她伸手摸了摸,手指上便是鮮紅的血跡,她嚇得睜大了眼,復(fù)又掏出手帕,一面走著,一面顫抖地擦拭著手指和臉上的血。
直到走近了一處幽靜的竹林,她才扶在假山上,緩緩坐了下去。她還在不停地擦著身上的血,可衣服上的血跡怎么也擦不干凈。
她握著帕子的手忽地攥緊,指尖泛白,沒有再動作了。只是低著頭,眼中的水霧一點點的匯聚。仿佛周顯德就在附近,用那雙肆無忌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那樣的眼神讓她又惡心,又害怕。
從小到大,她接觸最多的男子,便是她哥哥和她的父親,其余的也不過是家中打掃的仆役。就算是嫁給周顯恩這樣惡名在外的人,他也從未用那樣的眼神瞧過她,也從不曾強迫過她。
她什么都沒有了,她不敢賭周顯恩會不會為了她而和周家人撕破臉。她也不知道周顯德日后會怎么來報復(fù)她,想要毀掉一個女子太容易了。
她不知在這里坐了多久,直到冷風(fēng)灌進(jìn)袖袍,才激得她回過神來。抬起眼時,假山后不遠(yuǎn)處是沐浴的湯池。她眼神微動,復(fù)又看向自己的衣擺。雖然臉上和手背上的血都被她反復(fù)擦干凈了,可衣裙上也染了很多血。
她不能就這樣回去,不能讓別人看到她渾身是血的樣子。她撐著身子站了起來,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到底也是被嚇壞了。沒有多想,見著是湯池就進(jìn)去了。
還好這條路一向幽靜,再加之是臘八,府里的人不是出門賞樂,便是在屋子里闔家團聚,所以沒有撞到什么人。
她推開了湯池的門,入目是一道與墻同寬的絹紗屏風(fēng),繡著雙鶴出云、群山萬壑。湯池左右各有兩座玉雕的麒麟,從張開的巨口中吐出冒著熱氣的溫泉水。四周是假山流水,間或種植著幾株矮松,唯有右側(cè)一棵歪脖子梅樹,風(fēng)一吹,花瓣便落在正中的圓形湯池里。
謝寧瞧了瞧四下無人,便解開衣袍,搭在了屏風(fēng)之上,只余貼身的白色褻衣,水霧繚繞,模糊了她的身形。屏風(fēng)內(nèi)是一連的素色幔帳,被風(fēng)吹得飄起,將她整個人都裹在其中,只露出一截藕白的小腿,和如云飄散的長發(fā),散落在精致的鎖骨上。
她抬手撩開了遮住視線的幔帳,一抬眸,卻愣在了原地,熱氣從脖頸一直蔓延到面上,直熏得她整個人差點癱坐在地。
幔帳被風(fēng)吹得四散,面前的湯池內(nèi),只穿著白色里衣的周顯恩就靠在玉砌上,雙目微闔,似乎是睡著了。濃密的眼睫沾染了霧氣,臉上因為溫泉水的侵染而多了些血色。
白色里衣松松垮垮的,依稀露出大片的胸膛,呈現(xiàn)出健碩的曲線,肌膚卻白得有些不可思議。
謝寧一驚,慌亂地望了望四周,她進(jìn)錯了,這里似乎是周顯恩的私湯,他每日這個時辰都會來沐浴的。
見他還沒醒,她不安地攏了攏腳尖,玉足小巧,指頭圓潤,像落在玉盤上的珍珠。她轉(zhuǎn)過身,輕手輕腳地往后退著,伸手撩開幔帳時,卻聽得一陣水聲蕩開,一個滿是戲謔的聲音響起,帶了幾分漫不經(jīng)心:
“來都來了,還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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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shukeba.)
湯池內(nèi)霧氣繚繞,
水聲嘩啦,感受到身后那道灼熱的視線。謝寧身子一僵,面色醺紅,她下意識地偏過頭,
就見得周顯恩斜靠在玉砌上,
溫泉水只沒過了他的腰線,
卻將本就松松垮垮的里衣沖得四處飄散。
脖頸上凝了些水珠子,
順著白皙的鎖骨往下,
又滑過健碩的胸膛。里衣敞開的弧度一直延伸到水面之下,波光粼粼,
朦朧不清。面對突然出現(xiàn)的謝寧,他倒是神色自若,略歪了身子,挑眼瞧著她。
謝寧匆匆瞧了一眼就急忙轉(zhuǎn)過身,將頭埋得更低了�;秀遍g,只見自己正赤足踩在地上,再往上也只有一件堪堪蔽體的褻衣,
她頓時睜大了眼,
扯過旁邊的幔帳就擋在了自己身上。
幔帳不過剛剛垂在她的小腿,裸露的玉足就不安地挪動著,似乎是想找個縫隙鉆進(jìn)去。她始終低垂著頭,
青絲傾瀉而下,
遮住了乍泄的春光。
“將……將軍,
我走錯湯池了,
我馬上出去,
你能不能別看我……”她眼中波光瀲滟,
櫻紅的唇瓣翕動,
尾音都在發(fā)顫。
周顯恩額前的碎發(fā)晃了晃,淌下水珠子,他漫不經(jīng)心地點了點頭,又道:“我看都看完了。”
謝寧抬起頭,面頰忽地滾燙起來,直燙得她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她微張了嘴,”你”了半天,卻也沒有下文了。
周顯恩竟然當(dāng)著她的臉說出這樣露骨的話,惹得她又羞又氣,蕩開幔帳就要往回走了。
周顯恩挑了挑眉,睨眼瞧著她:“既然來了,就過來幫我沐浴。”見她半晌沒說話,他又道,“不是來幫我沐浴的?那你大白天來我的私湯,是想來作甚?”
他的身子往前傾斜了些,尾音上揚,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勾在謝寧耳朵里,卻讓她脊背一涼。她差點就要以為他知道了些什么,可瞧著他神色懨懨地,似乎真的只是想找個人幫他沐浴。她復(fù)又看了看他藏在水下的腿,他身子也不方便,她若是這樣回絕了,也不大好。思及此,她輕輕“嗯”了一聲。
她正要去拿回自己的衣物,指尖抬起時,身子一抖,衣裙上染了大朵大朵的血跡。
她站在屏風(fēng)后,躊躇了許久,腳趾不安地縮著。四周霧氣騰騰,盡數(shù)打濕在她的面頰上,周顯恩倒是沒有催她。她閉了閉眼,只取下了里衣穿好,又將袖子湊近鼻下,似乎沒有血腥味。鞋面上也染了幾滴血,她只得將羅襪穿上,便低著頭從圓形湯池的邊緣繞過去。
羅襪被霧氣洇濕,連帶著她的眼睛都霧蒙蒙地。周顯恩將一條手臂搭在身后的靠臺上,瞧著她快將頭垂到地上的模樣,忽地勾唇無聲地笑了笑。
謝寧在他身后站定,手指絞著衣袖,將目光偏轉(zhuǎn)到一旁。
周顯恩往后仰了仰,濃密的眼睫上勾芡著水珠:“還不過來?”
謝寧眼神微動,點了點頭,便緩緩屈身,坐到了他身后。她抬了抬眼簾,入目是周顯恩被水淋濕的長發(fā),鋪在白玉磚上。
右側(cè)放著干凈的衣物和帕子,她捏著帕子,慢慢地伸到了他的脖頸處,正要為他擦洗,卻只見得他往前傾了些,雙臂張開,就將那本就快滑落的里衣褪去,露出的脊背,線條分明,仿佛鬼斧神工。
白色的衣物浮在水面上,一旁的歪脖子梅樹落下幾片花瓣。謝寧的呼吸一促,急忙轉(zhuǎn)過頭,不敢再去瞧他。
見她半天沒動靜,周顯恩頗有些不耐地開口:“磨蹭什么?”
謝寧低下頭,眉尖緊蹙,頗有些尷尬和無奈,她何曾見過赤身裸體的男子?直羞得連目光都不知該放在何處。她把眼一閉,雙手的帕子就覆上了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地擦拭著。
他的后背很硬,隔著帕子也能感覺到繃緊的肌肉。濕漉漉的長發(fā)時不時撩過她的手背,有些癢癢的。
“用力點。”周顯恩偏過頭,不冷不淡地開口。
謝寧手指一僵,眉尖緊蹙,復(fù)又將力道加重了些。
周顯恩低低地“嘶”了一聲,謝寧正要收回手,手腕就被一只溫?zé)岬氖终莆兆×恕K@得睜大了眼,卻只見周顯恩皺眉瞧著她,鉗制在她腕上的力道不大不小,卻剛好讓她沒法掙脫。
“個子這么小,勁兒挺大�!彼粣偟孛蛄嗣虼�,皺眉瞧著她。
謝寧晃眼看過去,果然見得他白皙的后背上留下來清晰的紅痕。她松了松肩頭,小聲地嘀咕:“可是,是將軍說要用勁兒的啊。”
周顯恩挑了挑眉,眼底浮現(xiàn)一絲戲謔:“哦?原來還是我的錯了?”還未等謝寧回應(yīng),他手下用力,就將她拉進(jìn)了湯池內(nèi)。
謝寧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下意識地低呼出聲,身子被他的手帶著往前傾倒。眼見著就要一頭栽進(jìn)湯池里,她慌亂地想抓住些什么,最后卻是跌坐到了一個有力的臂彎內(nèi)。
湯池水花四濺,將謝寧身上的里衣浸濕,大半的青絲皆垂進(jìn)水中,像倒進(jìn)了些許墨汁,隨著水流四散開來。周顯恩的手就環(huán)在她的腰肢上,這才沒讓她摔倒。
謝寧撥開了有些凌亂的頭發(fā),慌忙地要往旁邊退去,可環(huán)住她的手臂如銅墻鐵壁一般,牢牢地將她禁錮在懷中。
她抬起頭時,眉尖緊蹙,就直直地撞進(jìn)了周顯恩滿是戲謔的眼里。清澈的眼瞳里倒映著一個披頭散發(fā),有些狼狽的女子。
她和他之間就隔了幾可忽略不計的距離,因著身量的差距,她的頭只到了他的胸膛,那一片裸露的肌膚就是全然落進(jìn)了她眼里,帶著溫泉水的濕氣和男子身上若有若無的氣息。
“將軍……”謝寧慌亂地移開目光,眼尾泛紅,調(diào)子因著氤氳的霧氣而顯得虛浮無力。連帶著她的身子都有些發(fā)軟了。
“怎么,剛剛不是還跟我犟嘴么?嗯?”
見謝寧低著頭,他將身子往她那兒傾斜了幾分,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因為距離太近了,呼出的熱氣就撲在她的額頭。
謝寧耳垂已然紅透了,面上也熏得紅云浮動。男子有力的手臂就貼在她的腰上,他發(fā)尾的水珠子滴在了她的鼻尖,那灼熱的目光還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閉上了眼,放軟了姿態(tài):“是我錯了,我不該下手沒輕沒重的�!�
頭頂?shù)闹茱@恩不冷不淡地“哦”了一聲,可鉗制著她的手臂不僅沒松,反而收緊了幾分,直接將她整個人都拉進(jìn)了懷里。
她下意識地想抬手,卻被周顯恩壓制著,若不是他的力道掌握得極好,她的鼻尖就要撞到他的胸膛上了。
她的里衣本就被水浸濕,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若隱若現(xiàn)的曲線。周顯恩又赤裸著身子,貼得近了,他身上的熱氣就鋪天蓋地將她裹住了。
謝寧渾身發(fā)軟,她本就因著周顯德的事心里一陣難受。這會兒相當(dāng)于什么都沒穿,還被周顯恩直勾勾地瞧著,幾乎快要急得哭出來了。
周顯恩忽地低下頭,溫?zé)岬厥终茖⑺挠沂止。饋肀銓⑺藗面,壓在了湯池邊緣的白玉臺上。謝寧渾身僵硬著,背靠著冰冷的玉砌,只有他放在她腰間的手臂還一陣灼熱。
她眼睫上不知是水霧還是淚珠子,一眨不眨地瞧著壓在自己身上的周顯恩。她的手還被他緊緊握著。他盯著她瞧了好半晌,就向她的臉緩緩低下了頭。
謝寧的手腳都被他鉗制著,動彈不得,只能極力地往旁邊偏轉(zhuǎn)過頭。她不知他想做些什么,可沒來由地心頭一陣害怕。
周顯恩的鼻尖險些蹭過她的面頰,卷曲的眼睫顫了顫,最后卻是停在了她的耳畔,勾唇輕笑:“你今日殺人了?”
謝寧身子一僵,眼簾極慢地抬起,連掙扎都忘了。她瞧著周顯恩戲謔的眼神,喉頭微動,只覺得打濕在脖頸上的水珠都變得像冰渣子一般。
她只覺得周身熱氣散盡,良久,才勉強扯了扯嘴角:“將軍說笑了,謝寧不敢殺人�!�
周顯恩挑了挑眉,將她的右手抬起,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看來,人還沒死�!�
謝寧呼吸急促了一瞬,直勾勾地盯著面前的周顯恩。微張著嘴,卻是半晌開不了口。
他怎么會知道她刺傷了周顯德?難道他一直都在,在周顯德要輕薄她時,他一直都在的么?
她的腦海里忽地浮現(xiàn)出周顯德的話:“我那二哥,便是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懶得瞧上一眼。”
她忽地低垂了眼眸,眉尖染上一層哀色。涼意從心頭蔓延到四肢百骸,仿佛將她拖進(jìn)了冰窟一般。
所以他是知道她受了些委屈,卻仍舊無動于衷么?
周顯恩本還睨眼瞧著她,忽見她慢慢垂下頭,不言不語。之前還會掙扎幾下,這會兒就全然脫了力一般。他有些不耐,伸手拍了拍她的面頰,挑眼問道:“那人對你做了什么?是沒死透,還是活蹦亂跳的?”
他正要再問幾句,卻見剛剛還低垂著眉眼的謝寧慢慢抬起了頭,有些訝異地瞧著他,卻遲遲沒有開口說話。
周顯恩斜了她一眼,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聲音也帶了幾分不耐:“我問你話呢?那人是誰?”
謝寧瞧著他像是毫不知情的模樣,眼神微動,輕聲道:“沒人,將軍誤會了�!�
周顯恩明顯不信她的話,嗤笑了一聲:“你這一身的血腥味,還想騙誰?”
他不知道有多少次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了,哪怕是一丁點的血腥味,他都能聞得出來。謝寧剛進(jìn)來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
她向來性子溫吞,能讓她動手的人,定然是做了些什么該死的事。思及此,他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謝寧低下頭,聲音卻帶著笑意:“我……我剛剛在廚房殺了一條魚,可能有些腥味,所以才想來洗一下的�!�
周顯德是周家人,她不過是一個替嫁進(jìn)來的外人。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他做了些什么,周家人的心里還是會偏向他的。
更何況這種事情根本沒法申冤,她又有什么證據(jù)去證明周顯德對她別有所圖?誰又會相信她的話。
這世道對女子太不公平了。
若是周顯德反過來誣賴她惡意傷人,或者說她故意勾引他,恐怕她還要受到這些周家人的指責(zé)。哪怕他們知道周顯德是個什么德行,也會選擇去相信他的話。
告訴周顯恩又如何,他根本幫不了她。而且她也不知道周顯恩會不會幫她,他高興的時候會對她有個好臉色,不高興的時候就會沖她冷言冷語的。她摸不準(zhǔn)他的脾氣,也不想去麻煩他。
就算他要為她出頭,最后也只是會讓他難做罷了。周家人背地里本就對他頗有微詞,事情還沒到不可轉(zhuǎn)圜的那一步,她不想將他拖累進(jìn)來。
周顯恩沒說話,一直盯著她瞧,似乎是想在她的臉上看出些什么。
謝寧抬起頭瞧著他,唇畔彎出一絲笑意。清澈的眼里像浮著霧氣的湖泊,被她那雙濕漉漉的眼睛盯著,周顯恩身子一僵,眼睛微睜了些。
謝寧還被他壓在身下,白色的里衣就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她雖看著清瘦,可該長的地方卻半點不含糊,撐在衣服上像兩朵花苞。
謝寧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么覺得有什么堅硬的東西咯到了她的大腿,明明剛剛還沒有的。她正想伸手去摸一摸是什么東西,卻只見周顯恩身子顫栗了一下,立馬就伸手把她推開了。
他側(cè)過身子,長發(fā)垂在裸露的肩頭,冷聲道:“出去。”
謝寧一愣,瞧著他冷冰冰的模樣,頗有些氣悶。本來也不是她要來了,是他硬將她留下,這會兒又莫名其妙沖她發(fā)火。
她也知他喜怒無常的性子又犯了,見他別過臉沒有看她。她才小心翼翼地?fù)沃子衽_站了起來,玉足撥動著水面,蕩開的漣漪將飄落的花瓣推向遠(yuǎn)處。
她穿好了衣服就急忙出去了,雖還染著血,她又將從周顯恩那兒拿來的帕子擋在身上,便移步出去了。
輕微的關(guān)門聲響起,湯池內(nèi)恢復(fù)了一片寂靜。周顯恩靠坐在白玉臺旁,長發(fā)遮住了后背的肌理,水珠子順著肩胛的線條滑落。他瞧著面色如常,良久才動了動身子,長發(fā)滑落,露出通紅的耳根。
身邊似乎還有淡淡的山茶花香,一雙清亮的眼眸又浮現(xiàn)在他眼前。他身子一怔,只覺得有些熱。
歪脖子梅樹上的花瓣還在時不時的掉落,浮在水面上,飄飄忽忽地打著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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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魚(shukeba.)
入夜,
秦風(fēng)披著一身風(fēng)雪匆匆回來了,因著天色晚,連他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不清,
唯有頭頂那盞高懸的紅燈籠被風(fēng)吹得四晃。
周顯恩就坐在木門后面,
身形攏在陰影里。
秦風(fēng)低頭回道:“爺,
今兒下午夫人回來的時候,確實衣裳上帶了血。我去查了,沒有闖進(jìn)來什么可疑的人。不過……”他拖了拖尾音,
斟酌了半晌才道,“聽說三少爺院子來了好些個郎中,說是出門的時候遇著劫匪,
被人砍了手�!�
這個三少爺一貫是個流連煙花之地的紈绔,平日里仗著周家的勢,沒少干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不過周顯德的身份特殊,
可能還跟謝寧的清白扯上了關(guān)系。他便只是提了一句,剩下的話沒有再說了。
周顯恩沒說話,只是眼中陰霾漸重。他這個三弟是個什么東西,
他最清楚不過了�;囊鶡o度,
一個扶不起來的草包罷了。不過是仗著他的勢,
在外作威作福。他真的以為他不會懲戒他么?
周顯恩放在輪椅上的手指慢慢收攏,直至指節(jié)泛白。
謝寧身上帶著血腥味,
她說自己是殺了一條魚?可惜,
那是人血的味道,
她一定是出手傷了人。周顯德對她做了什么,
可想而知。
他危險地瞇了瞇眼,
這些人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從今日起,
你去暗中跟著謝寧�!彼谅暺�,
復(fù)又道,“誰敢對她不規(guī)矩,直接動手。不管是誰,都給我往死里打�!�
院外的秦風(fēng)應(yīng)了聲,便悄然退下了。四面風(fēng)雪更盛,落在輪椅上。周顯恩盯著那片散雪瞧了一會兒,目光漸冷,抬手便拂落了。
快近年關(guān),府里都忙了起來。
常老太君也時常邀著府里的人去辦宴。謝寧陪著應(yīng)酬了一圈,至午膳時才回院子。還沒等到門口,就聞著了一陣香味。
她推門進(jìn)去的時候,周顯恩就坐在桌案的內(nèi)側(cè),見著她回來,也沒搭理她。只是將目光隨意地放在桌上的幾盤菜式上,并未動筷,像是在等著她一般。
“將軍�!敝x寧同他打了聲招呼,一面解著斗篷,一面也移步坐下了。只是見著桌上擺著的菜式時,愣了愣。
清一色的全是魚,煎炒煮燜炸,足足做了七八盤,只要是這個時節(jié)能買著的魚,幾乎都在這兒了。
謝寧抬眸瞧了瞧他,有些疑惑,平時也并不見他喜歡吃魚啊。
周顯恩還是沒說什么,抬了抬銀筷,隨意地道:“用膳吧�!�
說罷他就夾了一塊魚肉,細(xì)致地挑著刺。
謝寧點了點頭,也拿起了銀筷,還是沒忍住問了問:“將軍今日怎么讓廚房做了這么多魚?”
周顯恩沒有立刻回答,只是不緊不慢地挑著魚刺,復(fù)又抬眼瞧了瞧她,嘴角隱隱帶笑:“你昨天不是殺了條魚么,這魚都?xì)⒘�,還不得做來吃么?”
說罷,他就將剛剛挑完刺的魚肉夾到了她的碗里,眼里還帶著幾分意味不明的笑。
謝寧執(zhí)著銀筷的手一頓,瞧著他送來的魚肉,半晌下不去筷子。她微微垂首,眼里有些疑惑,他平白無故做這么多的魚,說的話也像另有所指。他是知道了周顯德的事么?
可瞧著他低著頭繼續(xù)挑魚刺去了,似乎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她也便沒去在意了,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就開始動筷了。
屋子里又安靜了下來,兩人慢條斯理地吃著魚�?婶~實在太多了,謝寧夾了幾口便擱下了筷子。
“將軍,我吃好了,您且慢用�!�
說罷,她便起身了,正欲出門去,就聽得身后傳來一道冷冷的聲音:“你沒什么要跟我說的么?”
謝寧步子一頓,慢慢轉(zhuǎn)過身,疑惑地問道:“將軍是指?”
周顯恩抬眼瞧著她,見她一臉茫然。他忽地別過眼,將手中的銀筷隨手?jǐn)R到了一旁。又用備好的濕帕子擦了擦手,就推著輪椅往書房去了。
他頭也不回地道:“你去吩咐廚房的人,從今日起,只做魚�!�
吃到她認(rèn)錯為止。
謝寧瞧著他的背影,肩頭沉了沉。他是生氣了么?可他又為何生氣?總不可能是因為她瞞下了周顯德的事才對。
有那么一瞬間,她是想告訴他,告訴他周顯德的事�?伤龥]有證據(jù),她不知道他會不會相信自己�;蛘哒f他信了,又會如何。
一個是他的弟弟,一個是不情不愿娶回家的夫人。
連她的親生父親都可以不顧她的生死,更何況是這么一個相處不久的夫君,他又怎么會為了她去和自己的家人撕破臉。
不告訴他也好,這樣她就可以騙自己,不是他不在乎,只是他不知道。這樣,起碼她還能堅持下去和他好好做夫妻。
沒有期待過,就永遠(yuǎn)不會失望了。
她沉了沉眼眸,終究沒有說什么。
最近的事實在太多,從謝家回來,她心里就堵著一塊大石頭,現(xiàn)在周顯德的事情也還沒有解決。
如果可以,她想自己去想個法子解決這個麻煩,讓周顯德不敢再來找她,否則她砍了他一刀,他便是對她沒了那些歪心思,也會尋機來報復(fù)她。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低垂著眉眼,凝神忖度了好一會兒。直到小腿站得有些酸軟了,她才轉(zhuǎn)身出去。
周府后門外,雪松掩映,樹下就站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影。
周顯德一條手臂無力地垂著,纏了厚厚的紗布。因著不敢牽動手上的傷口,本就有些佝僂的背更顯得萎縮了些。
而他的旁邊一個戴著瓜皮小帽,雙手揣兜的精瘦男子笑瞇了眼,露出一口牙,討好地道:“三爺,您要的東西,小的給您帶來了�!�
周顯德倒三角眼危險地瞇了瞇,薄面皮厚的臉就扯出一道褶子:“拿來瞧瞧。”
那瓜皮小帽往后揚了揚身子,顛了顛腳跟,不緊不慢地從袖子里伸出一個黃紙包。周顯德正要伸手去拿,他復(fù)又將那東西往回縮了縮。
“三爺,這東西是違禁的,咱可是花了大力氣才得了這么一小包,您看這銀子……”瓜皮小帽縮了縮身子,拖長了尾音,眼珠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都離不開周顯德腰間的錢袋子。
周顯德冷笑了一聲,連價都沒有問,隨手解下錢袋子就扔他手里了。
瓜皮小帽掂了掂重量,他自然是知道這位周三爺出手闊綽,從不缺錢。所以也沒有清點就揣回去了。他臉上笑開了花,彎著腰恭恭敬敬地把東西遞到了周顯德的手里。
“三爺收好,下次還缺啥,只管來找咱。”
周顯德瞧著手里半大不小的油紙包,皺了皺眉:“這么少,有用么?”
一聽這話,那瓜皮小帽“誒呦”一聲,趕忙湊近了,瞪大眼睛,豎起了小指頭:“三爺您可別小瞧這東西,就是讓人聞著這么一小點,那也保管她神魂顛倒,就算是那庵堂里清修的比丘尼,也叫她對您言聽計從�!�
說完,他還嘿嘿地笑了笑。這種東西一貫就是這些高門大戶的老爺愛用的,窯子里那些老鴇也拿來治那些不聽話的姑娘。
一聽瓜皮小帽說得信誓旦旦,周顯德這才放心了。他的手臂昨晚疼得是死去活來,差點要讓人砍掉他的手了。不僅以后陰天下雨骨頭里跟蟲咬一樣,那大夫還說他這右手恐怕是使不上勁了。
而這些都是拜謝寧所賜,他不將她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就不是周顯德!
后門關(guān)上,瓜皮小帽也樂呵呵地走了,只有周顯德還在原地,目露怨毒地盯著手里的油紙包。
屋檐上,一道藍(lán)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連半點聲音都沒有留下。
入夜,謝寧剛剛從前院回來,復(fù)又轉(zhuǎn)道回屋。只是微不可見地輕嘆了一聲,她已經(jīng)連著吃了兩頓的魚了。周顯恩全然不是在同她開玩笑,真的頓頓只要魚,旁的菜是半點沒有瞧見過。
她不太喜歡吃魚,還好小廚房還有幾塊糕點,也便拿來充饑了。
只是她剛剛走到半道,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一般,她停住步子回了頭,燈火通明,哪里有半個人影?
她只當(dāng)是自己想多了,不過路雖不遠(yuǎn),冷冷清清地,還是有些瘆人,她也便加快了步子。
陰影中,周顯德就蹲在樹叢里,手里的油紙包開了一個角,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盯著慢慢走過來的謝寧。
他已經(jīng)打算好了,只要她走過來,他就將藥粉撒出去,到時候她中了這藥效,只會求著他跟她歡好。等他完事了,就將她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到時候看她還怎么有臉活下去。
思及此,他冷笑了一聲,眼中的怨毒也越來越重。身子緊繃著,連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眼見謝寧正要路過,他瞪大了眼,像兔子一樣就要彈腿跳出去,身子還沒來得及動作。只覺得脖頸被什么東西打了一下,他當(dāng)即就僵硬在原地,只能眼睜睜看著謝寧越走越遠(yuǎn)。
他拼命掙扎著,卻還是動彈不了,嘴里也只能發(fā)出嗚嗚的聲音。
他正急得腦門冒汗,就聽得身后傳來一陣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他當(dāng)即嚇得瞪大了眼,腦子一片空白,哆嗦著腿。
一個陰冷的聲音響在耳畔:“三弟,這是想做什么?”
那聲音帶了幾分笑,卻冷得周顯德渾身一抖,差點嚇得失禁了。
身后的人還在笑著,笑聲零零碎碎地,卻像刀子一樣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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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女主不說,最大的原因是因為她其實不太信任男主,她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多少分量。不確定自己開口,他是會覺得自己無中生有,還是會幫她。
男主每次都是背地里對她好,當(dāng)著她的面就是經(jīng)常有點兇,裝作喜怒無常的樣子。
不過他倆會慢慢地去交心的,學(xué)會去信任對方,并且好好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