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話一出,宴會的氣氛隱隱地都有些尷尬了。本就是一家人喝酒娛樂,各房各家的都遣了人去助興。謝寧故意藏拙,是真的怕羞,還是自視清高,瞧不起他們?
“五嬸嬸,我并無此意。”謝寧本就困乏,被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圍堵,此刻已然是極力在壓著心頭的煩躁了。她從進門開始,背后就一陣冒冷汗,此時也只是硬撐著沒睡過去。
可這一家子的目光都投在了她身上,周玉容還拉著她的手,笑得眉眼瞇成了一條縫。坐席上的五夫人也是手肘磕在茶幾上,好整以暇地剝著瓜子,等著看好戲。
謝寧只覺得頭一陣昏沉,這些人嘴角的嘲笑和眼底的不屑似乎都湊到了她眼前,讓她有些喘不過氣。
一旁的常老太君也頗為尷尬,她掩嘴咳了咳,也便開口了:“四丫頭不是譜了曲子么?老身倒是想聽聽,來人,給四丫頭取琴�!�
眾人見常老太君要把這事揭過去,也收回了目光,不再去管這一段小插曲,只是相視一眼,撇了撇嘴。有人小聲嘀咕了幾句:“這還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夫妻倆端的都是清高啊�!蹦侨苏f完還砸吧了一下嘴,不屑地輕笑出聲。
謝寧的眸光一沉,喉頭滾動了幾下,藏在袖袍下的手握緊了衣擺。這些人自然是在指桑罵槐,諷刺她和周顯恩目中無人。
周玉容站起來,福了福身,丹鳳眼微挑,居高臨下瞧著謝寧,嘴角似笑非笑。這小蹄子還想跟她斗?不過一個四品官家的女兒,還不是任人搓圓捏扁?
雖然沒有逼到她起來獻舞,不過能讓其他人對她心生不滿,也算是意外的收獲了。周玉容手指綰了綰袖袍,也便款步走了。
“四妹妹且慢�!鄙砗鬁剀浀穆曇繇懫�,周玉容一回頭,就見著謝寧站了起來,笑意盈盈,“撫琴助興,怎的能沒有伴舞呢?謝寧才拙,也便來獻丑了。還望各位叔伯兄弟,姑嬸姊妹莫要見怪�!�
大堂里的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后有人笑了幾聲,氣氛一下子緩和了起來。大家也便都舉起了酒杯,連聲笑道:“都是一家人,怕個什么?”
謝寧頷首低眉,彎了彎腰,也便解下狐裘斗篷跟著走了出去。周玉容頗為得意地挑了挑眉,抱著半月琴往旁邊讓了讓:“二嫂嫂,請�!�
謝寧端著步子,在梅樹下螓首低垂,紛揚的梅花滑落她的面頰、肩頭,與她這一襲淡紫色束腰花衫交相輝映。
周玉容將半月琴往案上放下,望著不遠處的謝寧,嘴角微揚,譏諷地笑了一聲。擺個花架子算什么,等會兒有她出丑的時候。
她可是特意打聽過的,這個謝寧慣是個平庸的,倒是她那個妹妹人前人后風頭正盛。況且旁人沒看清,她可是瞧清楚了。這一臉的倦容跟熬了一整夜似的,怕是沒跳兩下就得摔在地上了。
思及此,她不由得心情大好,仿佛已經(jīng)看到謝寧倒在她面前可憐巴巴的樣子了。她踩不了周顯恩,還踩不了他這個沒權沒勢的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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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琴(shukeba.)
周玉容坐的端正,削蔥根似的手指一抹一挑,裊裊琴音便細水長流般溢出。不多時,坐席的人皆是眼前一亮,執(zhí)著酒杯的手都頓住了。
微風吹拂,周玉容滿意地看著眾人目瞪口呆的神色。她勾了勾紅唇,發(fā)尾的雀頭衩都高傲的立著。這些人的表現(xiàn)她倒是毫不意外,這首曲子是她用心譜了半月有余。思及此她倒有幾分惋惜,白白地浪費在了謝寧身上。
她本還在撫琴,下巴仰起,卻忽地覺著這些人的目光有些不大對勁。她的目光凝了凝,抬眼望向了謝寧,只是一瞬,她的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只見得一樹繁花下,立了個淡淡的身影,風一吹,就將她寬大的袖袍鼓起。而眾人的目光很明顯是跟著她去的。
謝寧彎著腰身,長發(fā)垂在雪地上,腰間系著的蝴蝶綢帶被風吹得欲要振翅高飛。她足尖輕抬,一片梅花就正落在她繡鞋鑲著的珍珠上。往前踏了幾步,仿佛踩的不是雪地,而是一池春水。煙紫色長衫混著如瀑的墨發(fā),待那遮面的長袖褪去,只露出一雙似水溫柔的眼。
周玉容微睜了眼,指下的琴音都加重了些。謝寧明明不善跳舞,怎么可能有如此舞姿?她急忙又將余光掃向景陽廳里的眾人,只見他們都一臉驚艷地看著謝寧,連常老太君也面帶贊賞。
她不悅地收回目光,咬了咬牙,她是要看謝寧出丑的,不是給她出風頭的機會。思及此,她指下更加用力了。
謝寧眉尖微蹙,步子也加快了些,周玉容竟將琴音變了調。舞了不多久,她就覺得心頭有些發(fā)虛,冷風吹進身子里,讓她的頭也昏沉了起來。她余光一掃,只見周玉容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就是在等她出錯了。
她淡淡地收回目光,心頭那股子倔強勁兒也上來了。雙臂張開,輕輕一抖,淡紫色的袖袍就一點一點地展開。鬢角一縷碎發(fā)垂下,滑過她纖細濃密的眼睫。隨著琴音加快,她屈膝半跪,長袖一卷,將落下的紅梅盡數(shù)收納。
只是她剛剛躍起了步子,只聽得琴音戛然而止。坐席的人正聽得如癡如醉,這么一下都有些懵住了,紛紛望向了撫琴的周玉容。
周玉容愣愣地看著斷裂的琴弦,手指還停在半空中,一張小臉慢慢地涌動上紅暈。她沒想到自己竟然會出現(xiàn)這樣的失誤,勾斷了琴弦。
坐席的人面露尷尬,一些姑娘們更是掩嘴輕笑,幸災樂禍地看著周玉容,誰看不出她是想讓謝寧出丑,結果人家跳得好好的,自己倒是鬧了個笑話。
琴音已斷,謝寧還是跳完了這支舞,她轉了轉袖子,柔若無骨的手指捻著一瓣梅花,長袖中的花瓣便簌簌地落在雪地上。
坐席上不知是誰鼓了幾聲掌,枝頭積雪深厚,就被震得搖搖欲墜。瞧著眾人和之前大相徑庭的眼神,還有一臉淡然的謝寧,周玉容氣得臉都白了。壓在琴弦上的手指暗暗用力,直要將手指勒出一道血痕。
謝寧攏袖端正地站著,因著剛剛的舞步,她面上帶了些紅暈,檀唇微張,半邊臉就被一圈圈白霧掩藏。她調順了氣息后,便福了福身,輕聲道:“謝寧獻丑了。”
坐席上有人沖她舉杯,笑道:“二嫂嫂真是個神仙似的妙人,這一舞,簡直要將這滿園的梅花都比下去了�!迸赃叺娜艘哺胶椭蛩e杯致意。雖然也夾雜著一些不善的目光,更多的卻是對她的贊賞。
一個身段窈窕,媚眼勾人的姑娘特意瞧了瞧周玉容的臉色,臉上是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她正是三房的六姑娘,周雪容。
周雪容紅唇輕啟,聲音不大卻是恰好能讓周圍的人聽到:”就是可惜這琴弦斷了,掃了些興致。依我看啊,早就該換把名貴的,免得有些上不得臺面的東西硬要去濫竽充數(shù)。你瞧瞧最后,還不是自不量力?”那姑娘兩手一翻,輕輕一拍,發(fā)出啪的一聲,“還沒兩下呢,就這么斷了。”
周玉容抱著斷琴,目光死死地盯著開口譏諷她的六姑娘,不屑地從鼻翼里輕哼了一聲,周雪容這沒臉沒皮的狐媚子竟還敢來諷刺她?
謝寧只是頷首低眉,謙恭地同他們應了幾句,便徑直就去了常老太君身邊。而常老太君一見她過來了,更是笑得合不攏嘴:“新婦不愧是書香世家來的,玉容說的可真是不錯,你這一舞啊,連我這老婆子都覺得妙不可言。”
謝寧瞧了瞧一旁面色不善的周玉容,還是彎唇笑道:“這都是玉容妹妹曲子譜得好,引人入勝,這才沒叫大家伙兒瞧出我的毛病。”
周玉容倒是沒想到她會奉承自己,可惜她現(xiàn)在對謝寧厭惡到了極點,這幾句話只讓她覺得虛偽難聽。她面上雖然不顯,心里卻是冷哼了一聲,暗罵謝寧裝模作樣。
常老太君笑道:“好,你們倆都好。一個是我的孫媳,一個是我的孫女兒。我瞧著你們挺合得來,左右都在府里,日后多多來往才是。”
謝寧和周玉容都敷衍的應了幾句,面上看來,兩人還真是相處得十分融洽。
賞梅會進行了一下午,到用晚膳的時候大家便也各自散了。眼見終于可以回去休息了,謝寧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她站起身時,手暗暗撐在椅背上才勉強站了起來。
一夜未眠,再加之剛剛跳了舞,她只覺得后背直竄涼氣,抬手揉了揉眉心才撐著身子往回走。行不多時,路過一片梅花林時,她忽地想起出門前說了要給周顯恩折幾支好看的梅花。她抬眸望去,這些梅花開的正好,雖不及景陽廳那兒的梅花,卻也美不勝收。
她攏了攏狐裘斗篷,小心翼翼地踩著快要沒至腳踝的積雪,往著梅林去了。扶著枝丫,細細地望了望,尋了幾支最好看的。捂著手呵了呵氣,白霧就撲到了她的睫毛尖兒上。
枝條有些高,她一手扶著枝條,墊著腳,使勁夠著另一只手要去折梅花。眼見指甲都要碰到枝條了,她又跳了跳,才將那支半開半合的梅花折了下來。
她將梅花揣在手里,正要去折另一支,忽地就聽到一陣悠揚的蕭聲。她的手頓了頓,好奇地往前望去。她這才注意到梅林正對面是一處院子。
雕欄花窗內(nèi)站了個約莫二十歲的白衣男子,他微闔著眼,唇畔放著一根通體溫潤的玉蕭,尾端綴著瓔珞流蘇結。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一起一落,四下里就是寥落的蕭聲。
這蕭聲引人入勝,看似豁然開朗,柳暗花明,實則暗藏悲涼,勾得人心生落寞。謝寧抱著梅花,眉尖微蹙,蕭聲停了一會兒,她還沒有回過神來。
直至注意到有人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才眨了眨眼,從剛剛的蕭聲中醒了過來。一抬眸,就正好和窗內(nèi)的男子視線碰撞到一起。
那白衣男子放下玉蕭,沖她溫和地笑了笑。但見這是她未在周府見過的男子,她不好多逗留,匆匆回了個禮貌的笑,便抱著折好的梅花往回走了。
而她身后的院子里,那白衣男子在窗邊站了許久。直到一片紅梅落在窗沿,他伸手捻起那片梅花,唇畔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花窗合上,將風雪阻隔在外。
后院內(nèi),周顯恩還在隔間的書房看書,看似平靜,卻有些心不在焉,那書頁已經(jīng)停了許久未翻動了�;鹋钄R在一旁,將屋子烤得暖烘烘的。屋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時,不知是不是炭盆里的火光燎人,他的眼睫顫了顫。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謝寧便披著一身風雪回來了。她解下了狐裘斗篷,抖了抖上面的雪,換了雙繡鞋。一面又往隔間望了望,見得周顯恩好好地待在屋子里,她才放心了下來。她就擔心他像以前一樣出門不避風雪,昨日他定然是受了涼,夜里才發(fā)了那般嚇人的病。
周顯恩目光隨意地掃過她的身上,見她沒有什么異樣,才信手掀開書頁,卻沒有同她說話。謝寧也習慣了,她徑直進了隔間,將手里的梅花抬起來,頗有些期待地看著他:“將軍,這梅花好看么?”
周顯恩翻書的手一頓,目光落到了她手里的梅花上。那幾支梅花,有的已經(jīng)盛開,有的還打著花骨朵。上面本來還落了些雪,因為屋子里暖和就融化了,水珠子滴在地上。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他以為她說要為他折花只是隨口敷衍,沒想到她卻是當真的。梅花的清香就撲了滿懷,順著花枝往上,就是謝寧清亮的眸光。他忽地別過了眼,心頭像是被什么撩撥了一下,有些異樣。
謝寧見他半晌不說話,以為是自己打擾到他看書了。他是男子,想來對這些花花草草并沒有什么興趣。她有些尷尬地抿了抿唇,慢慢收回了手。
“找個花瓶插起來吧�!辈焕洳坏穆曇繇懫�,卻比平時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柔和。
她一抬眸,就見得周顯恩正低著頭,一手握著書卷,一手端起了茶杯,面上神色未變,還是和以往一樣。她卻笑了笑,頗有些欣喜地應了聲“好�!闭f罷,她就抱著梅花往臥房去了。
周顯恩望著她的背影瞧了半晌,她正忙著找花瓶,幾朵梅花就從她的懷里探出頭來。他抬手抿了一口茶,長長的眼睫投出一片陰影映在白瓷茶杯上,嘴角勾起一個不明顯的弧度。
謝寧尋了個好看的淺色云紋花瓶,添了水,又將折來的幾支梅花放了進去。她左右望了望,就將花瓶擱在了窗臺上。這樣周顯恩每日醒來,一抬眼就能瞧見了。
他們這院子里太冷清了,幾乎什么都沒有。她覺著能添些顏色也是好的。每日瞧見,還能有個好心情呢。
忙完了這些,她揉了揉眉心,困意和昏沉的感覺又襲來了。她費力地眨了眨眼,雖說一會兒還要用晚膳,可她實在撐不下去了。
她靠近了軟榻,脫了鞋,便合衣躺了上去。明明屋里地龍燒得正旺,她卻覺得后背涼嗖嗖的,連腳底也是一片冰涼。她縮了縮身子,只覺得頭重腳輕,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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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心,男主馬上會去收拾這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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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shukeba.)
周顯恩從書房出來的時候,就看見軟榻上縮了小小的一團。他目光往上移,視線里跳進來幾支迎風招展的紅梅。顏色很鮮艷,卻和昏暗的屋子顯得格格不入。
收回了目光后,推著輪椅的動作也放緩了些。他本想直接回榻上休息,忽地手指頓了頓,又調轉方向推門去了院子里。
他雙手搭在輪椅上,細碎的雪凝子就落在他的發(fā)間、膝蓋。不多時,提著食盒的丫鬟進來了,猛地瞧見院子里的周顯恩,身子一抖差點嚇得摔在地上。
往日里送膳都是在門外喊一聲,直接放在桌上就行了。這丫鬟入府也才一年多,今兒個還是頭一次碰到了這個傳說中暴虐的大將軍。她可是聽過他的惡名的,不敢亂動,也不敢多言,就怕觸了這個殺神的霉頭。
僵持了一會兒,那丫鬟抖著嗓子開口:“二、二少爺……”只是她還未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聽到輪椅碾過雪地的聲音,一抬頭,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就伸到了她面前。
“給我�!�
清冷的聲音簡直比冬雪還要凍人,那丫鬟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把手里的食盒遞到了周顯恩手里。
他接過食盒,眉目微沉,良久,復又開口:“晚些時候,再送膳來。放在門口就行了,不必通報。”
那丫鬟趕忙點頭應下,見周顯恩似乎沒有什么吩咐了,她行了個禮便匆匆地走了。
他沒有管那個飛也似逃走的丫鬟,只是轉動輪椅回了屋。推開門時,他下意識地望了一眼軟榻上的謝寧,她一直維持著同樣的睡姿,似乎睡得很沉。他并沒有多想,只當她是太累了。
他將食盒隨手擱在一旁就準備去隔間的書房,直到耳邊傳來輕微的聲響,他的手指一頓,將目光望向了軟榻上的謝寧。
她的手臂都露在外面,不安分地挪動著身子,長發(fā)就凌亂地散落在繡枕上。因為動作太大,領口下的鎖骨若隱若現(xiàn)。她正仰面躺著,人還未清醒,卻面色潮紅,額頭全是細密的汗珠。呼吸聲有些粗重,眉尖快要擰成結。
窗臺上的梅花嬌艷欲滴,風一吹,有些開得早的就掉了幾片花瓣,正落在謝寧的身側。她有些痛苦地晃著頭,聲音喑啞:“水……”
他轉過頭,手掌放在輪椅上,停滯了片刻才緩緩轉動。伸出手指探了探茶壺的溫度,倒了一杯熱水,轉身向軟榻靠近。
謝寧還睡著,只是微張著唇瓣。周顯恩輕捻著手指,猶豫了半晌,伸手環(huán)在她的腦后,將她半扶了起來,這才將茶杯遞到了她的唇邊。她頓時如同擱淺的魚尋到了水源,卻因為喝得太急,茶水順著唇畔滑落,打濕在衣襟上。
周顯恩愣愣地看著她身上的水漬,低聲道:“喝這么急做什么,又沒人跟你搶�!�
他雖這樣說著,手指卻早已伸至她的嘴角,輕輕地替她擦拭水漬。他略歪著頭,神色專注地看著她的臉,指腹觸碰到她的嘴角時,頓了頓,她的臉很燙。隔得近了,更覺得她面上紅得異常。他收緊了手掌,眼神在一瞬間沉了下來。
傳喚下人的鈴繩拉響后,不多時院里那個瘸腿的雜役秦風就急忙趕了過來:“爺,有何吩咐?”
周顯恩的臉都隱在黑暗中,只聽得他的聲音冷冷地傳來:“去傳大夫,立刻�!�
秦風領了命,抬頭看了一眼周顯恩,見他似乎沒事,這才放下心噔噔地就踏著步子走了,他雖瘸了一條腿,走起來的速度卻比普通人都快。
周顯恩還停在門口,和軟榻隔了一小段距離,他的手就扶在門框上,袖袍擋出一片陰影。
“我都說了不用去,非要逞什么強?”他的聲音有些清冷,響在漆黑的夜里,神色復雜,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收緊了衣擺。良久,他忽地低垂著眉眼,月光透過他的眼睫投下一片陰影。
門外傳來幾聲急促的腳步聲,他轉過身子,只見秦風就領著大夫來了。
“爺,大夫來了�!鼻仫L在門口恭敬地回話,那須發(fā)灰白的大夫彎腰喘著粗氣,一腦門的汗,身上的衣服都歪七扭八地系著,像是被人從被窩里硬拉出來的。
周顯恩剛想讓他們進來,余光一瞥,還是抬手將謝寧的衣襟攏了攏。又將被她扯在腰間的絲衾往上拉,用手壓了壓,給她捂嚴實了,只露出了需要把脈的右手。
謝寧本就熱得難受,這會兒被絲衾捂了個嚴實,更是皺緊了眉頭,奈何她也再沒力氣去扯被子了。
“進來。”周顯恩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大夫就提著藥箱進來了,屋里太黑,他差點被門檻絆倒。
“這……怎么燈都不點?”那大夫小聲的咕囔著,跟蚊子哼哼一樣。
周顯恩眉眼一沉,也只是遲疑了片刻便冷聲道:“秦風,掌燈�!�
門外的秦風聽到周顯恩的話愣了愣,似乎有話想說。可他手下的動作還是毫不遲疑,一進屋拿出火折子就點燃了撐柱旁的油燈。
微弱的燭光亮起,照亮了屋子的一角,周顯恩還隱在暗色中,火光爆開的一瞬間,他的眼里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扣在輪椅上的食指收緊。
直到那個大夫越過他行至軟榻旁,擋住了那一片燭火,他的眼神才在一瞬間恢復清明,轉而落到了謝寧身上。
她面色潮紅,整個人像是燒得厲害,喃喃低語直喊“熱”。那大夫連忙為她搭手把脈,摸了摸山羊胡,直皺眉頭。
片刻后,他才起身對著周顯恩彎腰匯報:“夫人這是勞累過度,再加之受了涼,這才染了風寒。老朽開幾帖藥,每日記得按時服下,就沒有大礙了�!彼脑掝D了頓,沒忍住嘆了嘆氣,“日后還是得多注意些,這人肯定都發(fā)熱老半天了�!�
他到底是大夫,遇到這樣的狀況自然忍不住多說幾句。這要是換了別人,他指不定要對著人劈頭蓋腦一頓罵了,自家夫人都發(fā)燒昏迷了,竟然沒有早點發(fā)現(xiàn)。不過他到底不敢指責周顯恩,也只是小聲地嘀咕了幾句。
周顯恩身子一怔,漆黑如點墨的眸子里閃過一絲異樣。
不需要他吩咐,秦風自然懂得該做什么,他拿著藥方子就去抓藥了。眼見唯一看起來和善一點的秦風走了,那大夫獨自面對周顯恩,不由得緊張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見他半晌不說話,只好自己先開口,東拉西扯了一些需要注意的瑣事。
周顯恩只是靜靜地坐在那兒,認真地聽著大夫的話。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秦風端著藥碗進來了。濃重的藥香撲鼻而來,很快漫延在整間屋子里。
秦風在屋外侯著,那大夫忙完了也便告辭了。周顯恩眼珠一轉,將目光投向了窗臺上的那幾株梅花上。
他整個人都籠在陰影里,額頭的碎發(fā)垂落遮住了他的眸光,卻只聽得他生冷的聲音,因為刻意壓低帶了幾分沙啞:“今日景陽廳發(fā)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訴我。”
屋內(nèi)的謝寧還在昏睡,秦風的聲音也低了許多,將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他瞧了瞧周顯恩越來越冷的臉色,心下有些犯難。自家爺?shù)钠猓亲钋宄贿^的了。
可現(xiàn)在還是有些早了,宮里面還沒有傳來消息,他們不宜出現(xiàn)在人前。撐柱上躍動的燭火啪啦炸響了一個燭花,秦風緊繃的肩頭忽地松動了幾分。對爺來說,這個剛剛過門的新夫人似乎是不一樣的。
“你先回去吧�!敝茱@恩抬了抬手指,聲音如結了寒霜一般。秦風低下了頭,沒有再多想,恭敬地行了個禮后也便退下了。
昏暗的房間內(nèi),木門打開,涼薄的月色傾瀉而下,打映在周顯恩的半邊臉上,隱隱見得他冷漠如寒星的眼。他以手撫面,唇勾起一絲笑,卻只透著徹骨的寒意。
看來他這兩年待在這院子里深居簡出,倒是讓這些人忘了他是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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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罰(shukeba.)
第二日晌午,周府后花園處,周玉容一襲淡青色襖裙,手捏著繡花帕子,被一幫子丫鬟仆人簇擁著款款而來。
余光一掃卻見得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背影,一襲暗色長袍垂地,凌冽的寒風撕扯著花叢,讓他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
周玉容的眼神在一瞬間冷了下來,真是冤家路窄,竟在這里碰到了周顯恩。不過她也有幾分疑惑,他自從兩年前就待在院子里不出來,她還一直以為他是重病纏身,活不了多久了。
到底明面上還是一家人,她自然不能失了禮數(shù),也便主動過去同他打聲招呼。人還未至,聲音先起:“二哥哥今日怎的有興致來賞花?這大雪天的,可要仔細些身子�!�
周顯恩只是慵懶地靠在輪椅上,對她的話恍若未聞,連眼皮都沒有掀開一下。周玉容不悅地抿了抿唇,捏著帕子的手也用力了些。都成殘廢了,竟然還是這么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她目光一轉,壓下心頭不悅,轉而隨意客套了幾句:“聽說二嫂嫂病了,可憐見兒的,妹妹也心疼,正想著何時去探望探望�!�
她面上一副擔心的樣子,心頭卻是得意洋洋。她一大早就聽丫鬟說謝寧病了,從昨晚上發(fā)燒到現(xiàn)在人都沒醒。看來那日讓謝寧獻舞雖沒有讓她丟臉,卻拖垮了她的身子。這倒是讓她一早上的心情都大好。
原本一臉淡漠的周顯恩忽地撩開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哦?你也擔心她?”
周玉容一愣,瞧著他的神色不似有異樣,她便帶了笑臉:“那是自然,都是一家人。嫂嫂病了,做妹妹的心里也是不踏實。也想著做點什么,好讓嫂嫂快些好起來。妹妹那兒還有支上好的雪參,倒是可以送去廚房熬上�!�
“雪參就不必了,你既然這么關心她,不如去佛堂跪著為她祈祈福?”周顯恩身子斜靠著,一手撐著下巴,饒有趣味地看著她。
那眼神莫名讓周玉容心里發(fā)怵,差點沒忍住要往后退。刻在骨子里的畏懼又讓她從腳底開始發(fā)涼,頭皮像是被人扯著,不敢低頭,也不敢抬頭。他以前就是這樣的眼神,只要他擺出這副姿態(tài),就代表他要折磨人了。
周玉容喉頭微動,心下發(fā)虛,只是勉強笑道:“依妹妹看,還是請個好點的大夫來瞧瞧更穩(wěn)妥些�!彼趺纯赡転榱酥x寧去跪佛堂?簡直是異想天開。
“怎么,不是你說的想為她做些事么?”他略歪了頭,看著紋絲不動的周玉容,嘴邊的笑意更深了。
周玉容眼珠慌亂地轉了轉,看來周顯恩今日是為謝寧出頭來了。她暗中咬了咬牙,她以為他厭惡謝寧,壓根不會管她的死活,這才敢肆無忌憚地欺壓她。誰承想他倆之間好像還沒那么簡單。她提了一口氣,給自己壯了壯膽子。周顯恩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殘廢了,她犯不著再怕他。
“二哥哥,玉容身子不適……”她的話才起了個頭,就被周顯恩冷冷地打斷了。
“稱大將軍�!彼拿佳矍謇�,眼睫像是掛著霜雪,周身的威壓讓人不敢直視。
此話一出,周玉容身子一僵,下意識就低下了頭,雙腿發(fā)顫差點癱在地上。他自稱大將軍,這是在提醒他的身份。陛下一日沒有褫奪他的封號,那他就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鎮(zhèn)國大將軍周顯恩。
他的話冷,面上卻在笑,反而讓她縮了縮身子。她抖著唇瓣,心里只有一個念頭,她得趕緊走,離開這兒,離周顯恩這個惡鬼越遠越好。
“二……大將軍,玉容還有事,就先回去了�!彼f完也不管周顯恩,立馬就踏著步子往回走了,左右他坐著輪椅也追不上她。
只是她剛剛邁出幾步,就聽得他含笑的聲音:“鄭家大公子,聽說也精研武藝。”
聽到他的話,周玉容的腳再也邁不動,她急急地回過頭,聲音都尖銳了幾分:“二哥哥這是何意?你要對鄭公子做什么?”
周顯恩挑了挑眉,漫不經(jīng)心地扯了扯旁邊山茶花的葉子:“沒什么,只是覺得他是個人才,剛好贛州那邊缺個參將,派他去正合適�!�
他的話音剛落,周玉容心里咯噔一下,臉色大變。
周顯恩將一片山茶花葉子扯了下來,直勾勾地瞧著她,聲音戲謔:“差點忘了,你好像和他說親了。那你可得快點嫁過去了,否則一去贛州,沒個三年五載是回不來的�!�
他勾了勾唇,沒有再看周玉容,將那片葉子隨意地扔在腳下,作勢就要推著輪椅走了。
周玉容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慌亂,她絕不能讓鄭大公子去贛州,可她心里清楚,這對一心想著從軍的他是個好機會。就算他不去,周顯恩的身份也能壓的他非去不可。屆時她怎么辦?難道讓她等個三年五載么?還是跟著他背井離鄉(xiāng)去贛州?
一想到這兩個可能,她嚇得小臉煞白,立馬撇開撐傘的丫鬟跑到周顯恩身旁,放低了姿態(tài)討好地道:“二哥哥,參將這個職位誰都可以去,鄭公子不合適的,他尚年輕,還是該派個經(jīng)驗老道的去才是�!�
周顯恩的手停了下來,斜了她一眼,反問:“這是好事,你一個外人替他急什么?佛堂就不用你去了,派人去鄭家給他們報個喜訊吧�!�
周玉容咬了咬下唇,連帶著四肢都有些發(fā)軟了�?催@陣仗,今日她要是不去跪佛堂,鄭家大公子可就要去贛州了。
她攥緊了手,在寒風中站了好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二哥哥這樣說就見外了,玉容心系二嫂嫂的身子,怎能就這樣回去?這佛堂,我自然是要去的,也好給嫂嫂祈福,望她早些好起來�!彼龑⑾麓蕉家С隽艘慌虐子∽樱种笌子疗谱约旱恼菩�。
周顯恩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諷:“你不是說你身子不適么?”
周玉容氣得心頭都快要冒血了,她都說了要去佛堂,周顯恩偏偏還要給她難堪�?伤袜嵓掖蠊用髂昃鸵苫榱�,就是氣得要嘔血也得咬著牙擺出笑臉:“玉容身上都是些小毛病,況且二嫂嫂的身子才是大事,耽擱不得。”
“既然你非要求著替我夫人祈福,那我也成全你。你就去好好地跪著�!敝茱@恩眉眼淡漠,瞧著她的眼神如一潭死水,語氣帶著不容拒絕的威壓,“你二嫂什么時候病愈,你就跪到什么時候起。”
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冷,像是葉尖上凝著的霜雪,凍得人發(fā)寒。
周玉容腳步發(fā)虛,差點沒站穩(wěn)摔在地上,幸虧旁邊的丫鬟急忙過來把她給扶住了。這天寒地凍的,竟要她去佛堂跪到謝寧好起來?簡直欺人太甚。
她正要開口同他討個商量,卻只見他抬了抬手指,漫不經(jīng)心地道:“你最好祈禱你二嫂從此日子順遂,心情愉悅,她若是因你掉了一根頭發(fā)絲�!�
他的尾音上揚,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點著下巴,嘴角勾起無害的笑:“你可以大膽地猜一猜你會有什么下場�!�
周玉容身子一僵,連唇瓣都嚇得失了血色。對上周顯恩臉上的笑,她反而無端端冷得打了擺子。好半晌,她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二哥哥多慮了,我自是敬重您和二嫂嫂的。”
周顯恩嘴角的嘲諷愈甚,沒再理她,只是推著輪椅走了。直到他的背影遠遠地消失在一片細雪中,一直低著頭的周玉容眼里才慢慢涌現(xiàn)出怨毒。滿腔怒火和屈辱無處發(fā)泄,只能狠狠抓住了扶著她的丫鬟的手臂,長指甲生生抓出幾道血痕,那丫鬟疼得淚珠子直冒,卻咬牙不敢吭聲。
“姑娘,要不去將這事告訴老太君,請她主持公道?”綠竹瞧著周玉容的臉色,雖然害怕,還是抖著嗓子開口了。
她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怨毒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丫鬟:“誰敢把今日的事情說出去,我就撕爛誰的嘴!”
旁邊的丫鬟們嚇得身子一抖,急忙低下頭不敢說話了�?吹竭@群人對她卑躬屈膝的樣子,周玉容起伏的胸膛才平復了些,仿佛剛剛在周顯恩那里受到的屈辱減輕了幾分。
她順了順氣,徑直就走了。而她去的方向,正是周家偏院設置的佛堂。幾個丫鬟婆子立馬跟在她身后,一路噤若寒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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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配:你不是快病死了嗎?
男主(揭棺而起):沒想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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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m8
撒嬌(shukeba.)
謝寧在午后才悠悠轉醒,云裳半跪在軟榻旁,一雙眼哭得又紅又腫,見她醒了當即激動得站了起來。
“云裳,你怎么在這兒?”她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還有些頭暈乏力。
“是將軍派人將奴婢找來的,說是您害了風寒,睡了都快一日了。”云裳說著,本就紅腫的雙眼又開始泛起淚花。
謝寧愣了愣,她昨晚入睡前只覺得渾身燥熱,卻沒想到自己是害了風寒,竟然還睡了這么久。她撐著身子要坐起來,云裳立馬在她身后墊了個軟枕,又忙里忙外地給她端茶遞水。不是怕她餓了,便是怕她冷了。
謝寧虛弱地笑了笑,她抬手掩面咳了咳,目光在屋內(nèi)流轉,沒有看到周顯恩。進門幾日,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他出去。她還在想著,云裳輕喚了她幾聲,她回過神,忽地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云裳,今日是不是我回門的日子?”
三朝回門,她這會兒雖還有些頭暈,卻還沒有將這件正事給忘記�;亻T是大事,倒是因著她生病而耽擱了。
云裳也道:”夫人,您這身子今日也不能回去了,不如遲些時候再回吧�!�
謝寧點了點,現(xiàn)在也只能如此了。三日被延誤了,按習俗來算,那只推遲到第七日了。她倒是不甚在意。什么時候回去,于她而言,于謝家那些人而言,都不重要。
”云裳,你打點一下吧,四日后隨我回去�!彼龜n了攏披在身上的大氅,不管怎樣,禮數(shù)還是不能失了。
云裳點頭應下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皺了皺眉:“夫人,若是四日后回去,那咱們豈不是和三姑娘、三姑爺他們撞到同一天了?”
提起謝楚,她心里就老大的不高興。要不是因為她,她家夫人才不會嫁到周家來受委屈。謝楚倒好,風風光光做了信王妃。這下子回去,她和她娘郭氏肯定尾巴都能翹到天上去了,指不定要怎么奚落她們。一想到這場景,云裳就更覺得氣悶了。
她這話倒是提醒了謝寧,算日子,謝楚是明日出閣,那她和信王回門也是四日后。
她轉過頭見云裳撅著的嘴都能掛油壺了,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頰,笑道:“傻丫頭,別多想了,早晚也會碰到的。再則,碰到了也無妨,我知道你擔心什么�!彼哪抗饴涞搅舜巴�,聲音有些輕飄飄地,“我已經(jīng)不在意了,現(xiàn)在周府才是咱們的家,周將軍就是咱們的親人�!�
她扯了扯嘴角,只是笑的弧度不大,像宣紙上洇染開的水墨,一點一點的浮現(xiàn)。不管回了謝家,他們奚落她也好,撇開她其樂融融也罷。左右她哥哥也未歸家,她也沒什么可在意的了,不過是回去全個禮數(shù)罷了。
云裳蹙了蹙眉,看著謝寧,終究還是什么都沒有說出口。只是替她捏著被角,眼角有些發(fā)酸。
謝寧輕輕推開了木窗,側目望著窗外雨雪霏霏。仰起的脖頸劃出一個流暢的弧度,墨色的碎發(fā)微微卷曲,勾在耳畔。她還有些困乏,靠在軟榻上,目光就落在白雪皚皚的遠山上。
夜?jié)u深時,周顯恩才從院外回來,夜風吹拂他額前的碎發(fā),撩過鴉色的眼睫。
他推門而入時,看到的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著了的謝寧,旁邊還放著只剩下一層藥渣的瓷碗。他停在門口愣了一會兒,木門合上,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他推著輪椅往內(nèi)走,路過她身后時,本想順手把她推醒,讓她回榻上去睡,可指尖還未觸及到她的后背便停了下來。她睡得很熟,小扇子一樣的眼睫挑染著清冷的月色。
他盯著她的睡顏瞧了一會兒,腦海里忽地回響起那個大夫的話。如果昨晚她不喊熱,也許他到了第二日都不會發(fā)現(xiàn)她病了。如果他一直沒有發(fā)現(xiàn),那她會怎樣?對于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夫人,他似乎沒怎么上過心。
他十二歲就上了戰(zhàn)場,身邊全是一群男人,鮮少和女子打交道。在他的印象里,女子大約是周家這群姊妹、嬸娘,多瞧一眼都覺得生厭。后來也有很多投懷送抱的,要么長得太丑,要么說話磕磕巴巴地。謝寧和她們不一樣,起碼她長得還算順眼,說話也利索。
他抬了抬眼,第一次好好看了看他這個新進門的夫人。她很清瘦,平日里總是笑著,跟他說話都要字句斟酌,恪守規(guī)矩。沒開口跟他要過什么,也沒提過她受了什么委屈,像個老成的大人一般�?伤攀邭q,比他小了不少。
似乎,也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他坐在那兒沉默了很久,墨發(fā)順著身側垂落,有幾縷就壓在他的衣襟里。直到油燈最后一點火燎子都熄滅,只剩下淡淡的剪影投映在紙糊的雕花木窗上。
他動了動有些僵硬的手指,轉而將輪椅推近了一些,調整了姿勢,就試探地伸出手想去將她抱起。若是以前,他自然單手就能將她拎起來。如今因著礙事的輪椅,往日一切行云流水的動作都顯得有些困難。他瞇了瞇眼,手下用力,謝寧整個人還是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的懷里,只是姿勢有些別扭。
他這雙手只殺過人,抱別人還是第一次。
不過她很輕,抱在懷里對他來說沒什么重量,隔得近了,還能聞到淡淡的清香,倒是有點像山茶花的味道。他輕輕地扶著她,單手推著輪椅。
謝寧病未痊愈,服了藥更是睡得沉一些。她不僅沒醒,還側了側身子,將頭埋進了他的胸膛,無意識地蹭了蹭。周顯恩身子一僵,輪椅在一瞬間停了下來。他斜了一眼懷里的謝寧:“得寸進尺�!�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繼續(xù)推著輪椅向軟榻去了,他正準備將她放下,可胸前的衣襟一直被她緊緊地攥著。
他低下頭,謝寧就縮在他的懷里,她的眼睫纖細濃密,像烏鴉的尾羽,順滑勾人。微抿的唇瓣平日里總是帶了幾分淺淺的紅,今日因著病態(tài)失了些血色,反而透著櫻粉,像是沾染了晨間霜雪的一簇山茶花。
“你怎么才回來呀……”溫軟的聲音響起,謝寧將頭埋在他的懷里,唇畔微微漾起幾分撒嬌的弧度。
周顯恩眼睫一顫,抱著她的手不自覺收緊了幾分。她有些嬌憨的聲音就纏在他的耳朵里,仿佛飄進一團柳絮,風一吹就撓得有些癢癢地。
相處這幾日,他還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神色和語態(tài)。平時對他都是恭恭敬敬地,半點不敢逾矩。
謝寧又含糊不清地說了些什么,他緩緩低下了頭,離得近了,才依稀聽到她細弱的聲音。他凝神聽了一會兒,聽清她細碎呢喃后,他眉眼一沉。
溫熱的氣息還撲在他的耳畔,卻是清晰可聞地喊著“哥哥�!�
“哥哥……你怎么現(xiàn)在才回來……阿寧好想你……”
她還在做夢,而且夢里把他認成了她的哥哥。懷中人動了動身子,還在低聲夢囈,聲音太輕,只聽得到只言片語:“哥哥……桃酥……”
周顯恩懨懨地抬起頭,瞇了瞇眼,伸手將她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給扒拉了下去。隨手把她放回了軟榻上,又把脖頸處的絲衾壓嚴實了,便徑直轉身回了自己的床榻。
謝寧還睡得香甜,夢里夢外都帶著滿足的笑。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輕微的呼吸,混著漸行漸遠的打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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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哥哥,云裳,桃酥……
男主:等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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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字(shukeba.)
天色大亮時,謝寧才醒了過來,她隨手摸了摸,卻只觸到柔軟的絲衾。瞧見自己躺在軟榻上,她疑惑地眨了眨眼,她怎么記得自己昨日是在桌案上趴著睡著了?
她自然不敢想是周顯恩扶她回去的,揉了揉肩,只當是自己記錯了。起得太晚,倒是有些餓了,桌案上擺著幾個精致的瓷盤,熟悉的味道傳來,她的眼神亮了亮,竟是她最喜歡的桃酥。她昨夜還夢到了,今兒還真見著了,沒想到還有這般巧合的事。
她執(zhí)著筷子夾了一塊,輕輕一咬,薄皮就斷開,化在口齒間是滿是香甜軟糯。只是吃著吃著,她心底卻有些泛酸。這桃酥好吃,可卻覺得少了些什么。
她一直很喜歡吃桃酥,尤其是要城東李家鋪子的。小時候她一哭鬧,她哥哥謝安就會跑去李家鋪子給她買桃酥,細心地掰成小塊喂她吃。她一吃,就不哭了。然后謝安就會背著她在梧桐樹下來回走,一面走,一面給她講故事聽,她想娘親想得難受的時候,就是這樣趴在他的背上睡著的。
可那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今日吃著桃酥,反而讓她埋在心里已久的思念都涌動了出來。想著想著,眼前漸漸有些模糊了。
也不知她哥哥何時才能回來。
周顯恩抬頭往外望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謝寧咬著桃酥,眼圈慢慢地變紅。他的眼瞼跳了跳,有些意外。
他讓人查過,她在謝家似乎過得不大好,只是沒想到被人苛待成這樣。不過是給她備了一盤點心就感動得快哭了。他皺了皺眉,怎么過得這么慘?
而屋外的謝寧吃得差不多后,轉眼瞧著窗臺上的梅花幾乎全開了,迎風招展,煞是好看。她心頭的陰霾倒是消散了不少。
身后忽地傳來一聲壓低的咳嗽聲,謝寧回眸望了望,屏風上的人影似乎彎了彎身子。雖然只是咳了一聲,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急忙起身去倒了杯熱茶送到了書房。
“將軍�!彼p輕喚了一聲,手里的茶杯還端得穩(wěn)穩(wěn)地。瞧著他面色無恙,這才安心了些。
紅木書桌上筆墨紙硯俱全,光是上好的狼毫筆就有四五支。周顯恩見她進來,手指一頓,隨即不冷不淡地應了一聲。徑直就攤開了宣紙,又用白玉鎮(zhèn)紙壓住了。
謝寧將手里的茶杯輕輕放在了他旁邊,見他要練字,本欲轉身出去,卻見他撩了撩眼皮,問道:“會研墨么?”
她一愣,隨后點了點頭。周顯恩沒再說什么,只是收回了目光,專注地看著宣紙,隨意取了一支狼毫筆。
謝寧向前一步,新墨已經(jīng)放好了,她添了些水,握著墨碇輕輕研磨著。他用的是上好的沉碧香草墨,淡淡的墨香漫開,還染了些清新的鄉(xiāng)野味兒。
周顯恩執(zhí)著狼毫筆,筆尖一蘸,尖兒上的墨汁色澤通透,黏度適中。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提著筆,縱使是坐在輪椅上,整個人也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氣。他今日穿著單領寬袍,腰間束帶上繡的是雙鶴,側方垂下一塊麒麟疊花白玉佩。墨發(fā)散在身后,額前分下兩縷微微卷曲的碎發(fā),直勾到耳側。
許是因著病態(tài),眼尾有淡淡的紅暈,鴉色的眼睫輕顫,目光卻是專注地落在宣紙上。若單單是這樣看,只會覺得他天生就是位飽讀詩書的貴公子,哪里會聯(lián)想到他是在戰(zhàn)場浴血廝殺的大將軍。
“我臉上長字了么?”不冷不淡地聲音響起,隱隱帶了一絲戲謔。他沒抬頭,只是繼續(xù)執(zhí)筆落字。
謝寧眼瞼一跳,還好掌控住了研墨的力道,才沒將墨汁灑出來。她有些訥訥地道:“我是想看看將軍的字,也好陶冶一番�!�
她這話倒也沒有說假,她剛剛也確實看了他的字,是削金體,鐵畫銀鉤,筆鋒外露。最是醒目,也最是張揚的一種字體。就跟他這個人一樣,就算是如今,身上的鋒芒也是藏不住的。
周顯恩執(zhí)筆的手停下,挑了挑眉,將目光落在她臉上:“你對書法也有研究?”
謝寧搖了搖頭:“只是略識得幾個字。”
她剛剛說完,周顯恩就嗤笑了一聲,毛筆就夾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哪個夫子教學只教幾個字?倒是新鮮,說與我聽聽。”
謝寧有些發(fā)懵,她這本算是尋不出錯的回答,卻被他直白地堵了回來。她倒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人。
周顯恩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就移開目光了。
“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直接說就是了�!彼拖骂^,手中的筆未停。
他不喜歡她這樣字句斟酌的樣子。
謝寧還在研墨,聞著空氣中彌漫的墨香,她復又開口:“會一些,早些時候跟著家兄得過客衣先生幾句指點�!�
周顯恩的筆頓了頓,略歪了頭,眼神倒是饒有趣味起來:“柳客衣的字還算不錯,習的是飛云體?”
謝寧輕輕點了點頭,只是聽他這熟稔的語氣,像是同客衣先生認識一般。還沒等她多想,一支狼毫筆就遞到了她面前。
“寫幾個字我看看。”
她有些訝異地抬了抬眼簾,見他不像是在開玩笑。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接過了筆。她站在書案旁,周顯恩坐在里側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手里握著的筆。
她抿了抿唇,正要伸手去拿一張宣紙,就聽得他淡淡地開口:“過來寫�!�
他神色慵懶地靠在輪椅上,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點了點書桌上鋪好的宣紙。
謝寧瞧了瞧他的位置,正好在墻壁和書桌之間,左側入口是幾層高的紫檀龍鳳紋立柜,并著幾個青花白瓷瓶。
見她沒動,周顯恩叩了叩桌案:“怕我吃了你?”
“自然不是的。”她只是覺得有些不習慣而已,畢竟她一直覺得周顯恩是個高高在上的人物,沒想過和他挨太近。不過他都開口了,她也便挪動步子,從書架前穿了過去。
輪椅旁邊是一架玫瑰圈椅,謝寧見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就老老實實地坐了上去,兩個人之間就隔了圈椅的扶手。余光一瞥,就能見著他垂在椅子上的袖袍和幾縷墨色的長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