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郭氏此番話落在誰耳朵里都能聽出不對味,左右謝寧就要跟謝府脫了干系,她自然逮準(zhǔn)時機多挖苦幾句。
謝寧不著痕跡地掙脫郭氏的手,她已不想再去理會這些冷嘲熱諷了,只是輕聲道:“自然是勞煩母親費心了。”
郭氏面上不顯,心底卻是得意。她瞧著周家迎親的正主都沒來,暗自竊喜的同時,也憐憫地看著謝寧。原配嫡女又如何?還不是落得這樣的下場。而那個周顯恩更是可笑,一個斷了腿的殘廢,徒有虛名罷了。
旁邊的喜婆已經(jīng)在催了,謝寧看了看日頭,快近黃昏了。她將目光望向了一直抿唇不語的謝浦成,往日里她眼中還有期盼,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失望。
屋檐上掉落些許白雪,栽在地上散沙一般。
謝寧微闔了眼,雙手舉過頭頂,跪在地上向謝浦成行了個大禮:“女兒今日出閣,拜謝父親十七年生養(yǎng)之恩,教誨之義�!彼纳碜臃诘厣�,面上無悲無喜,“則愿父親往后前程似錦,平步青云。”
踩著她的一生,走向榮華富貴。
謝寧的話音剛落,謝浦成便身子一僵,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呼嘯的寒風(fēng)刮在他臉上,有些刺骨。
謝寧又拜了拜,才由著一旁的丫鬟將她扶了起來。目光觸及到一旁的郭氏時,她也只是不冷不淡地頷首致意。謝寧正要上花轎,就聽得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姐姐�!眿扇岬呐晜鱽�,像是冬日里那一捧霜雪,一碰就要融化。
謝寧偏過頭,就見得她同父異母的妹妹謝楚被一眾丫鬟簇擁著出來,此刻正一臉愧疚地望著她。謝楚面相生得美,雪團一樣的小臉上掛著兩行清淚,水盈盈的杏眼瞧著就讓人憐惜。
可在謝寧眼里,卻是掀不起絲毫波瀾。
“姐姐,是楚兒對不起你,楚兒……”她話還沒有說完就用帕子掩嘴咳了起來,旁邊的謝浦成和郭氏急忙關(guān)切地迎了過去。
“楚兒啊,外面風(fēng)大,別著涼了�!惫弦荒橁P(guān)切地給她拍背順氣,謝浦成接過婆子手中的狐裘大氅為她披上。幾個丫鬟急忙倒回去為她端熱茶。
謝楚靠在郭氏懷里輕輕搖了搖頭:“阿娘,楚兒沒事,只是放心不下姐姐。”
“傻丫頭,寧兒又不是不能回來了。你日后也可以去周府探望她的�!敝x浦成輕輕嘆了一口氣,語氣也帶了幾分憐惜。
望著這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畫面,謝寧低垂了眼眸,嘴角泛起一絲自嘲。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毫不在意了,沒想到,還是會覺得刺痛。
“娘子,吉時快到了�!毕财弄q豫了一下,還是小聲地催促著。
謝寧收回了目光,不再有一絲留念,任由丫鬟扶著她上了花轎。轎簾放下時,謝浦成像是才想起她。可他轉(zhuǎn)過身時,花轎已經(jīng)抬走了。
而伏在郭氏懷里的謝楚紅唇勾起,捏了捏懷中的一塊玉佩。臉上哪里還有半分嬌弱,只有難以抑制地得意和嘲諷。
謝府門口兩座張著巨口的石獅子不怒自威,只是脖子上系了紅綢,顯得有幾分滑稽。
花轎走得平穩(wěn),謝寧闔著眼,纖細濃密的睫毛微顫,不去理會外面嘈雜的議論聲。
長安街上路過的百姓都在一旁瞧熱鬧,但凡有人成親自然是大喜事,沾沾喜氣也是好的。可今日謝家送親,圍觀的人也只是帶著嘲諷和憐憫地望著花轎。
誰人不知,謝氏女嫁的是周家二爺,周顯恩。
周顯恩原也是個驚世絕倫的大人物,威遠侯嫡子,十二歲便中了進士。可他沒有入翰林院,也沒有坐等襲爵。而是提槍去了疆場,不過幾年便軍功赫赫,威名遠揚。十七歲拜為鎮(zhèn)國大將軍,這是何等殊榮?
人人都羨慕周家出了這么一個天縱英才,那些世家貴女更是削尖了腦袋想嫁給他。可惜兩年前邊疆一戰(zhàn),他身負重傷。人是救回來了,卻廢了雙腿,本要承襲的爵位也被按了下來,如今只剩下個名頭響亮罷了。
樹倒猢猻散,以前的周顯恩是人人見了都不敢直視的人物。這么個天之驕子一朝失勢,跟他有仇的沒仇的都是樂得踩上一腳,仿佛這樣自己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了。
謝寧端坐在花轎內(nèi),她垂放在大紅衣擺上的手攥緊著,她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是什么。她要嫁的夫君是不良于行之人。思及此,她自嘲地笑了笑。
她是替謝楚出嫁的。
周顯恩還是那個威風(fēng)八面的大將軍時,她的繼母郭氏也對他十分滿意。正巧郭氏的母親和周家老太太是遠房表親,也便為謝楚和周顯恩做了媒。只是當(dāng)時周顯恩還在疆場,兩家人只過了禮,還沒來得及交換庚帖。
誰承想,周顯恩就在那一戰(zhàn)中受了重傷,本以為這場婚事就此作廢。周家老太太卻在前些日子親臨了謝府,說是要商議兩家的婚事。周家的意圖不言而喻,周顯恩現(xiàn)在的身體,哪能有正經(jīng)人家的姑娘愿意嫁給他?自然不會輕易放棄了和謝家的婚事。
兩家已經(jīng)過了禮,若是悔婚,就是打了周謝兩家的臉,保不齊還會有人在背后戳他們脊梁骨,罵謝家背信棄義。謝浦成極好面子,這種丟臉的事他做不出來。
郭氏本來想退婚了,只是沒想到周家人不肯放手。她便自作主張將謝寧的庚帖遞了過去。橫豎謝寧才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原配嫡女,論身份還壓謝楚一籌。周家人自然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謝浦成雖然和原配妻子生前多有齟齬,連帶著這么多年對謝寧也沒什么好臉色,但他也不會任由郭氏這樣欺負她。一開始他還震怒了,可不知怎的,態(tài)度就急急轉(zhuǎn)彎,默認了這件事。
初時大家都瞞著,所以謝寧這個新娘子還是最后一個知道自己婚事的。
兆京誰人不知周顯恩雙腿盡廢,失了權(quán)勢。聽說他傷重在床后,脾性也越發(fā)古怪陰鷙,喜好折磨人。謝寧這樣的深閨弱女子,怕是嫁過去了連當(dāng)夜都熬不過。
她仿佛被人當(dāng)頭打了一悶棍,整個人天旋地轉(zhuǎn),饒是現(xiàn)在都記得當(dāng)時的心灰意冷。
她父親含糊其辭,推說是謝楚身子一向不好,聽說要嫁給周顯恩還嘔血了。她嬌弱,吃不了周家的苦。謝寧一直笑著,心頭卻在滴血。
謝楚吃不了周家的苦,所以這一切就要她來承擔(dān)么?謝楚是他的女兒,那她呢,她又算什么?
若單是這個緣由,她是萬萬不肯的。可后來她才知道,原來謝楚不知怎的被有望奪嫡的信王相中了。東宮太子失勢,信王月余前被官家從封地召回兆京,其目的已經(jīng)不言而喻了。為了巴結(jié)信王,謝家才謊稱許配給周家的是大姑娘謝寧。
她父親熬了這么多年,也只是個國子監(jiān)祭酒,如今攀龍附鳳的機會近在眼前,謝寧的終生幸福又算得了什么?
她偷偷跪在她早逝的娘親牌位前哭了一夜,最后也不得不認了命。木已成舟,這件事已經(jīng)沒法更改了。庚帖換了,她便是和周顯恩正式結(jié)親了。周家旁觀,謝家樂意。
皆大歡喜。
至于謝寧的意見,又算的什么呢?
也許是接受了這件事,她甚至告訴自己嫁給周顯恩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常年征戰(zhàn),年及二十二也才娶了她。以他的身子,往后應(yīng)當(dāng)也不會納妾。后宅不寧的事,她見得多了。她一歲多時生母便去世了,不到一年,謝浦成就將他青梅竹馬的表妹郭氏迎進了門。她和父親的情分也便越發(fā)淡薄。
謝寧的思緒被突然停下的花轎打斷了,可她等了好一會兒,也沒等到周顯恩來掀轎簾。轎門外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不多時,外面?zhèn)鱽硐财庞行o措的聲音:“娘子,該下轎了。”
她闔上眼,濃密的睫毛微顫,將酸澀都忍了回去。握緊了團扇,抬手撩開轎簾便自己下去了。沒有夫君扶轎,連拜堂時也只有她一人。滿堂賓客雖然面上不顯露,可偶爾落到她身上的目光也帶了幾分憐憫和嘲諷。
周顯恩只是不良于行,卻不愿來拜堂成親,這也讓她隱約明白了些什么。她只能盡力挺直了腰身,將所有的委屈都小心翼翼地收好。事已至此,她不能再讓旁人看了笑話。
領(lǐng)她去新房的婆子偷偷瞧了瞧她的臉色,心下可憐她,也隨口安慰了幾句:“少夫人,咱們二少爺身子不便,這些禮數(shù)也只能免了,但您是周家八抬大轎迎進來的二少夫人,其余的吃穿用度不會短了您的�!�
“多謝嬤嬤,我省得�!敝x寧輕輕應(yīng)了一聲,聽不出喜怒。嫁給了周顯恩,這一切她也早就預(yù)料到了。
婆子領(lǐng)著她一路彎彎繞繞才在一處幽靜的別院停了下來。院子里空落落地,莫說紅綢喜字,卻是連伺候的下人都沒有,完全看不出是要辦喜事的跡象。
四下里風(fēng)雪正盛,路過的一個跛腳雜役正一瘸一拐地走著。謝寧的手一抖,耳畔似乎又想起了坊間的傳聞,那周大將軍殘忍嗜殺,性子陰郁,稍有不悅便要旁人斷手斷腳。
她眸光微閃,寒意從心頭蔓延至四肢百骸。莫非傳言竟是真的,這個周顯恩當(dāng)真不是個良善之人?
“這是二少爺?shù)姆块g,二少爺喜靜,身子又不便,夫人入房后切記莫吵著他,老奴這就退下了�!蹦瞧抛拥穆曇魧⑺龔囊芟胫欣嘶貋怼�
謝寧強作鎮(zhèn)定地點了點頭,那婆子便恭敬地退下了。她站在門口猶豫了半晌,還是顫抖地伸出手推開了門。
木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窗戶緊閉,光線昏暗,這會兒才在房內(nèi)投下一片亮光。謝寧看著自己的影子,終是提著衣擺走了進去。入目的陳設(shè)簡單,彌漫著淡淡的藥味。
里側(cè)的床榻垂落著素白的幔帳,只隱約看得到一個男子躺在里面。大抵就是周大將軍了。
她局促地站在那兒,實在摸不清這個周顯恩的脾性,一時不知道該進還是該退�?伤坪跏撬耍恢睕]有動作。她正猶豫要不要說些什么,就聽得一個陰冷的聲音:
“出去。”
那聲音比屋外的風(fēng)雪還要瘆人,謝寧只覺身上爬過一陣涼意,手里握著的團扇差點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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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明蓁是流落在外十六年的侯府真嫡女,被尋回后,卻發(fā)現(xiàn)侯府上下卻只疼愛假嫡女。
真嫡女洛明蓁一臉冷漠地拿了銀子就收拾包袱走了。
卻在半路上撿到了一個毀容還心智不全的男人。
男人雖然心智只有五歲,但是出得廳堂,下得廚房。
任勞任怨,還喜歡追在她身后喊:“姐姐�!�
洛明蓁躺在榻上,瞇眼小憩,這便宜“弟弟”果真沒白撿。
可慢慢地,她發(fā)現(xiàn)有些不對勁。
這毀容又癡傻的男人,怎么越看越像那個傳說中乖戾狠絕,六親不認的暴君蕭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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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暗算,暴君蕭則身重奇毒,面生紅紋,心智受損。
清醒后,面對使喚他洗衣做飯的洛明蓁,蕭則只想殺了這個膽大妄為的女人。
直到后來,他真香了,還在偽裝純良無害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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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劇場:
發(fā)現(xiàn)真相后的洛明蓁正準(zhǔn)備跑路,卻見那個“癡傻”的男人撕下了臉上的偽裝,一顰一笑,宛如謫仙。
蕭則將她抵在門框上,嘴角勾笑:“姐姐,這是要去哪兒?”
洛明蓁悔不當(dāng)初,哭著道:“陛下,民女錯了�!�
“既然姐姐知錯了,那就罰你……”他的聲音繾綣,不容置疑,“做我的皇后。”
甜軟活潑真千金x病嬌白切黑真暴食用指南:
男主前期真傻了幾天,隨后就恢復(fù)心智,繼續(xù)裝傻,扮豬吃豬,沒毀容,無后宮。
②1V1,SC,高潔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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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shukeba.)
暮色將至,本來還燃著安神香,此時也只剩最后一縷白煙子了。不知為何,屋里一盞燈都沒有,很快就暗得伸手不見五指。
謝寧一直站著,嫁衣被她攥得有些褶皺了,整個屋子里安靜得只剩下呼吸聲。周顯恩讓她出去后,就沒有再開口了。
可她知道她不能出去。若是新婚當(dāng)日便被趕出房門,她恐怕從此真的要淪為別人口中的笑柄了。她沒有開口,直到小腿酸軟了也沒有動。
周顯恩耳力極好,聽出了擅自闖進來的是個女子,自然也知道她還賴著沒有出去。他雙目微闔,嘴角卻是勾起冷冷的嘲諷。那些人還真是千方百計地想往他這兒塞人,兩年了還不死心。
他見慣了這樣的女子,冷落一會兒,自然也就露出本性了。畢竟伺候他這樣一個殘廢之人,對她們來說已然是侮辱。他沒心思去應(yīng)付這些鶯鶯燕燕,也不想理會她是誰派來的,于他而言只是個無趣的麻煩。他不耐地開口:“讓你出去,聽不懂么?”
謝寧本就是被迫嫁給他的,心頭自然委屈,聽他這樣說,頓時微紅了眼眶�?伤降资菚汩T第養(yǎng)出的姑娘,況且已經(jīng)嫁給了周顯恩,她也不再做他想了。她捏著衣擺,輕聲開口:“大婚之日,夫君又讓我去何處?”
她的聲音輕飄飄地,還帶了幾分委屈,分毫不差地落進了他的耳中。周顯恩身子一怔,微闔的眼也睜開了些。
她剛剛喚他夫心頭像是有一根弦被撩撥了一下,周顯恩眼中浮現(xiàn)出些許復(fù)雜的情緒。好像他那位祖母念過兩句,要為他娶妻,他一向不在意這些事,全權(quán)交托給了旁人處理。謝寧這樣說,他才想起,似乎有個姑娘幾年前同他說了親。他當(dāng)時急著去疆場,就敷衍了幾句。沒想到,那家人竟將女兒給送來了。
思及此,他心頭的悸動卻在一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反而攀附上一層陰鷙。他低頭笑了笑,眼里卻是一片冰冷。他不過是廢了雙腿,竟敢不經(jīng)過他的意思就塞了個新娘子進來�?磥恚@些人是越來越不將他放在眼里了。
他收斂了冷笑,目光轉(zhuǎn)向站在一旁的謝寧。之前給他送通房丫頭都被他給扔了出去,這回看來是換了新的招數(shù)。他倒是不介意陪他們玩玩。
幔帳內(nèi)傳來輕微的摩挲聲,素白的幔帳被一只蒼白的手握住。稍稍用力,便四散揚起,露出一個坐在床榻上的男子。
謝寧身子一怔,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天色太暗,有些看不清,可黑暗中那雙眼睛卻讓她心頭一驚,仿佛冰棱破開碎在了他的眼底。因他是坐著的,瞧不清身形,可隱約看得出是個高大的男子。一頭墨發(fā)披散在身側(cè),白色的里衣松松垮垮地。
她后知后覺該用團扇遮面,不過瞧著天色黑成這樣,周顯恩應(yīng)當(dāng)也看不清她。她便只是頷首低眉,別過了目光。
周顯恩習(xí)武多年,饒是在夜色里,也比旁人看得清楚些。面前的姑娘仿若十六七歲,穿著一襲大紅的嫁衣,肩若削成,細腰堪折,一雙眼濕漉漉的,像剛從水里打撈出來�?稍谒劾�,這樣柔弱的女子,只要他輕輕一掐,就會變得了無生氣。
“你叫什么名字?”許是久未開口,他的聲音帶了幾分嘶啞。
謝寧心中疑惑,交換了庚帖,他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她的�?伤是恭敬地回道:“長安巷謝家長女,謝寧�!�
周顯恩不置可否,朝堂中姓謝的,他也知曉幾個。他將身子往后靠了靠,一只手撐在床榻上。
“國子監(jiān)祭酒,謝浦成家的?”
雖然他直呼她父親的名諱有些冒犯,但以他的地位,倒也算不上失禮,謝寧回道:“正是家父�!�
周顯恩淡淡地“哦”了一聲,似是不在意這些。他就坐在榻上,如同一把泛著寒光的劍插在那兒,讓人望而生畏。
“你,過來�!彼恢皇謸卧陂缴�,雖看不清神色,聲音卻冷到人心底。
謝寧身子一僵,握著團扇的手更是收緊了幾分。她忽地想起了院子外那個斷腿的雜役,還有坊間的傳聞,莫不是這個周大將軍要對她動手了?她心里忽地又驚又怕,怎么也挪不動步子。
周顯恩見她沒有動,揚了揚下巴,不緊不慢地道:“怕我?”
他的聲音倒是聽不出喜怒,落在謝寧耳朵里反而讓她鎮(zhèn)定了下來。這是周家,就算周顯恩要對她做什么,她也是逃不掉的。一味拒絕,反而容易惹怒他。她不敢怠慢,也便小心翼翼地移著步子過去了。
月色朦朧,依稀看得到屋內(nèi)陳設(shè)的輪廓。她小心地避開桌椅,走到了床榻旁。不過短短幾步路的距離,卻讓她覺得如履薄冰。
“夫君。”謝寧垂首立在榻旁,雙手緊張地攥著手里的團扇。她的聲音溫軟,落在人耳朵里,像小貓爪子輕輕撓過。
光線太暗,看不清周顯恩的神色,只是沒由頭的來了一句:“誰讓你來的?”
謝寧有些不明所以,沒有聽懂他為何這樣問。不過她還是抿了抿唇,輕聲道:“自然是我自己來的�!�
周顯恩的身子往前傾了些,嘴角勾笑看著她,眼神卻在一瞬間冷了下來:“說謊�!�
他的聲音像是從潮濕陰暗之地攀附而出,化作一把鋒利的刀子抵在人脊背上。屋里地龍燒得正旺,謝寧卻在一瞬間覺得如墜冰窖。
周顯恩冷笑一聲:“我最聽不得別人說謊,再有下次,我就割了你的舌頭�!�
他眼底的光漸漸淡去,全然是平靜。面前的人從進門開始身子就不住地發(fā)顫,分明是在怕他。隔得如此近,甚至能看清她哭得紅腫的眼,還有刻意與他保持的距離。
還說是她自己要來的,真是笑話。
被逼的也好,別有所圖也罷。也是個和之前那些沒什么區(qū)別的女人,裝模作樣。他懨懨地收回了目光,不再看謝寧一眼,隨便嚇唬她幾句,她應(yīng)該就會安分了。
余光掃過自己的雙腿時,他嘴角勾起一絲自嘲。她這樣怕他倒也正常,誰會心甘情愿嫁給他這樣的人?他覺得有些無趣,心中也無端生了幾分煩悶。抿唇不語,便自顧地躺下了。素白的幔帳被透過窗戶的微風(fēng)撩動,隱隱約約露出他的脊背,仿佛鬼斧神工,每一分線條都雕刻得極其完美。
謝寧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夜色從她的腳踝攀爬而上,幾乎快要將她整個人都吞沒。
“無論前因如何,謝寧進門時是自愿的,也不曾后悔�!�
清越的聲音響起,像枝頭的積雪栽落在地。她剛剛說完,就捏緊了衣擺。這些話,她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說了出來。她本意是不想嫁給周顯恩的,可她嫁了便是他的妻。說是被迫,多少也是她對謝家心灰意冷后的選擇。況且目前來看周顯恩雖然性子冷,好歹沒有像坊間傳聞的對她動手,這多少也讓她安心了許多。
周顯恩沒有任何表示,像是睡著了,回應(yīng)她的只有無邊的死寂。
月隱西樓,屋內(nèi)已經(jīng)徹底看不清了。按理說,新婚之夜,夫妻本該共枕而眠。可見周顯恩明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tài)度,她自然也不敢輕易靠近他。她倒沒有失落,反而微微松了一口氣。這位周大將軍渾身的氣勢太壓人了,她離他近了也害怕。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窗臺前,取下了頭頂?shù)镍P冠。鳳冠磕在桌上發(fā)出微不可聞的響動,她一驚,不自覺地望向了幔帳深處。見周顯恩沒有被她吵醒,她才放心了些。
許是身處黑暗,她像是有了一處藏身之所一般,整個人也放松下來。她摸黑尋到了窗旁的金絲軟榻,輕手輕腳地就合衣躺了上去。軟榻有些窄,她縮著身子不敢翻身。之前在周顯恩面前只顧著緊張和害怕,此時冷靜下來,她才覺得胃里餓得一陣絞痛。
新婦出門前不得進食,她也沒想到周家是這樣的光景。她帶來的陪嫁丫鬟被管家婆子攔在了外院,不讓進來打擾周顯恩。而他這院子里又尋不到伺候的下人,也只能忍忍,等到天亮了。
她盡量用手捂著小腹,將身子縮作一團,也許能逼著自己快些睡著�?捎謱嵲谑丘I得五臟六腑都生疼,夜色撩人,勾得她心頭的哀慟和委屈也一并攪在了一起。
若是她哥哥在就好了。她母親早逝,父親獨寵續(xù)弦郭氏,就只有她哥哥謝安將她捧做手心里的寶貝。謝安在兩年前去了名動天下的白鹿書院求學(xué)。他走時滿懷憧憬,讓謝寧乖乖在家等他學(xué)成歸來,考取功名,到時候定不會再讓人看輕他們。
可惜她等不到她哥哥回來了。謝寧咬著牙,把所有的哽咽都咽了回去。想這些又有什么用?現(xiàn)在什么都晚了。況且翻年便是春闈了,她也不想因為自己而耽誤了謝安進學(xué)。她已然如此了,只惟愿她哥哥能一生順?biāo)臁?br />
她仰著頭望向霧蒙蒙的窗戶,只覺得夜色深得一眼望不到頭。披散的長發(fā)裹著單薄的身子,因為饑餓而蜷縮的胃一陣抽疼,她伏在軟榻上,久久未眠。
月涼如水,悄然無聲,幔帳內(nèi)闔著眼的周顯恩卻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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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改了:每天早上9:00
男主目前還是對身邊的人很有戒備心,就讓他再高冷一段時間,然后就開始慢慢寵老婆了!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橙子味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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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婚(shukeba.)
謝寧本還餓得頭暈眼花,恍惚間一道冷冷地聲音傳來:“我餓了,去替我傳膳�!�
她一聽到周顯恩的聲音,立馬撐著身子坐了起來。只是沒大聽清他的話,猶豫了半晌不知要不要再問一遍。
“怎么,剛剛還說不后悔,這會兒就嫌我難伺候了?”周顯恩的尾音上揚,帶了幾分戲謔的意味。
謝寧一愣,回過神后急忙否認:“我只是睡得糊涂了,沒大聽清�!�
聞言,周顯恩卻是嗤笑了一聲,也不知他在笑什么。旋即他淡淡地道:“我讓你去傳膳,這回聽清楚了么?”半晌,他復(fù)又開口,”你去院外吩咐秦風(fēng)就行了�!�
謝寧匆匆應(yīng)了一聲,雖說她不知道誰是秦風(fēng),但他說了院外,也許就是那個跛腳的雜役。她下了床便推門出去了,夜里風(fēng)雪越下越大,她不過出了院子一趟,肩頭、發(fā)稍就堆了雪。
院門口還掛著燈籠,映在雪地里煞是好看。可周顯恩的屋子,就像是隱藏在月亮后的影子,她不慎踢到桌椅,哐當(dāng)聲突兀地響起。她疼得倒吸了一口氣,一想到周顯恩不喜人吵鬧,她便咬牙忍下了。
屋內(nèi)又陷入死寂,直到房門被人輕輕叩了叩:“二少爺,二少夫人,晚膳備好了�!�
謝寧不慌不忙地開了門,門口的丫鬟一手打著燈籠,一手提著食盒,卻沒有進來的意思。她只好接過丫鬟手里的食盒,正要關(guān)門就聽得周顯恩的聲音:“把燈籠留下�!�
那丫鬟身子一抖,立馬連同手里的燈籠也交給了謝寧,這才行了禮慌忙地退下。謝寧見她腳步生風(fēng)匆匆離去,活像這屋子會吃人一般。
她將燈籠放在一旁,勉強照亮了方寸之地。擺完盤子,輕聲道:“夫君,可以用膳了�!�
床榻上的人沉默了片刻,緊接著就是一陣衣料摩挲聲。不多時,周顯恩便推著輪椅過來了。從謝寧的方向望去,只見得他冷峻的側(cè)臉和披散在身側(cè)的墨發(fā)。雙手一下一下地推著輪椅前行,半點目光都沒有偏轉(zhuǎn),徑直就越過她到了桌案旁。
淡淡的飯菜香彌散開來,勾得謝寧胃里難受。周顯恩執(zhí)著銀筷的手未停,只是漫不經(jīng)心地道:“站我身后做什么,還不過來?”還沒等謝寧回過神,他又添了一句,“我吃飯,還要聽你在一旁打鼓助興不成?”
謝寧疑惑地眨了眨眼,直到一陣細微的胃鳴響起,她才反應(yīng)過來周顯恩話里的含義,登時微紅了臉。她也實在餓了,便老老實實地坐在他對面,小雞啄米一般扒著碗里的飯菜。只是她耐不住好奇,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只是匆匆一眼,她的目光就愣了愣。在燭光的映照下,將他的輪廓隱約勾勒出來了。他無疑是生了一張好皮相,半點不似戲文里那五大三粗的將軍。許是因著纏綿病榻兩年,臉上多少帶了些病態(tài)的蒼白。濃密的睫毛勾起一個撩人的弧度,遮掩著漆黑如點墨的眼。
難怪他未出事之前,京中大多的世家貴女都爭搶著想嫁給他。莫說他如日中天的權(quán)勢,單單是他這副清雋的相貌就夠得旁人肖想了。
他用膳時舉止文雅,帶著渾然天成的貴氣。卻像是胃口欠佳,一桌子的珍饈也沒見他嘗幾口。謝寧失神了一瞬,她以前似乎在哪里見過這位周大將軍�?伤粫r想不起來了。
“不好好吃飯,看我作甚?”周顯恩隨意地夾著菜,連眼皮都不曾掀起。
謝寧訝然地微睜了眼,后知后覺自己竟盯著他看了好半晌。這實在有些失禮,她連忙別過眼,耳垂微紅了幾分。周顯恩這一打岔,將她剛剛想的都掐斷了,她也只記得低頭用膳。
屋子里又安靜了下來,周顯恩隨意地挑著菜,不過嘗了幾口便興致缺缺地將銀筷擱下,用帕子擦了擦手,推著輪椅往床榻處去了。
謝寧瞧著他的背影,也隨后擱下了碗筷,剩下的飯菜還有很多。周顯恩說他餓了,她便吩咐人多做了幾道菜,卻也沒見他吃幾口。不過她心下也微微松了一口氣,這個周大將軍似乎也不是那么難相處的人。想來也是,他曾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又怎會與她這個小女子計較。
不多時便有下人來收拾食盒,還端來了熱水供他們梳洗。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謝寧本想躺回軟榻,剛剛坐下就聽得周顯恩淡漠的聲音響起:“明日,你就回去。”
她放在膝蓋上的手一頓,抬頭望向幔帳深處,那里漆黑一片,只能模糊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人。她微張了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夫……夫君,三朝回門,明日還不是時候�!彼[約知道周顯恩的意思,可她不愿往那方面去想,也不敢想。
“和離。”周顯恩的聲音不緊不慢,跟他用膳時一樣。短短兩個字,卻無端讓謝寧覺得從心頭發(fā)寒。
聽到他的話,她低著頭沉默了很久,久到周顯恩以為她睡著了。他想,她約莫是高興得說不出話了。在她心里,肯定覺得再隨便找個四肢健全的人也比跟著他強。
月色灑進窗內(nèi),帶了一絲涼意。
“更深露重,容易著涼,夫君好生歇息。”溫軟的聲音響起,聲音不大,卻在寂靜的夜里清晰可聞。
周顯恩眉頭微蹙,沒有回應(yīng)她,只是繼續(xù)褪著衣衫。屋子里又恢復(fù)了寂靜,要躺到榻上時,他下意識地回過頭,動作卻忽地一滯。
謝寧還端坐在軟榻上,挺直著腰身,一雙杏眼里攏聚著霧氣,到最后就匯成了一片,像清晨荷葉上凝聚的幾顆露珠,飄飄忽忽地打著轉(zhuǎn)。承受不住時,便無聲地落了下來。只是她哭得收斂而又小心,淚珠子剛剛落下,就用手指拭去了。
周顯恩收回了目光,放在床榻上的手卻微微扣緊。他不懂她在哭些什么,離開他是什么值得哭的事?但于他而言,這只是一場無聊又枯燥的把戲。她若是執(zhí)意要賴在他這個殘廢之人的身邊不走,不是傻子,便是另有所圖。
他沒時間去搭理這樣一個麻煩。
謝寧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失了魂一般。她想過周顯恩也許會討厭她,或者當(dāng)她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這些都沒關(guān)系,她覺得只要她待他好一些,或者安分守己,這日子總是可以過下去的�?伤f萬沒想到,他竟會在新婚之夜要同她和離。
眼淚無聲地滑落,從她的面頰淌進脖頸深處,卻像是掉進了冰渣子一樣。之前所有人都在逼她嫁給周顯恩,她好不容易接受了這件事,到頭來卻是這樣的結(jié)果。他若是不想娶她,為何不早些拒絕?現(xiàn)如今木已成舟,她又哪有回頭的路?
她只覺得胸口發(fā)疼,堵得欲裂開一般。
周顯恩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只見她面上的神色越發(fā)悲戚。他別過臉,神色復(fù)雜。她若大哭大鬧,他直接將她扔出去就是了�?伤@副連哭都不敢出聲的樣子,反倒讓他有些無從下手。
他的眼神低沉了幾分,聲音也冷冰冰地:“既是夫妻,哪有新婚之夜分席而睡的?”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謝寧止住了淚,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就見得一個模糊的黑影映在幔帳上。想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
她不能在新婚之日就被休棄,她無法想象明日她要面臨的是什么。屆時周家、謝家都容不下她,她又該何去何從?還有她哥哥,若他回來知道她被人在新婚之夜棄了,只怕他會不管不顧地同周家撕破臉了。她的眼神漸漸黯淡,身子便緩緩離開了軟榻。
暮色深處,周顯恩就坐在那兒,腿壓在身下,雙手撐在床榻上,神色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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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我剛夸你好相處,你就要跟我和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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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shukeba.)
“磨蹭什么,還不過來?”周顯恩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叩著床板,聲音倒是沒有不耐。
謝寧用力地攥緊了衣擺,喉頭微動,終是不再遲疑走了過去。她嫁給了他,早晚也是要走到這一步的。
光線昏暗,只有窗外灑進些許清冷的月光。她剛剛走到床榻旁,手腕便被人猝不及防地握住,冰涼的觸感讓她下意識地低呼出聲,那只手用力一拽,她整個人就仰面栽到了床榻上。
背靠的是柔軟的絲衾,長發(fā)如潑墨般散開。她呼吸急促地望著靠坐在她身旁的男人。饒是隔得如此近,也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唯有暗夜中的那雙眼,涌動著侵略的光芒。
周顯恩俯下身子,一只手撐在她的脖頸旁,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墨發(fā)垂落撩動著她的耳垂,有些癢癢地。他遲遲沒有動作,只是盯著她瞧了半晌。
謝寧和他四目相對僵持了一會兒,在他這樣審視的目光下有些害怕,那雙清澈的眼里就慢慢浮現(xiàn)出水氣。他饒有趣味地伸出了手,溫涼的手指順著她的面頰滑過,直到她纖細的脖頸才停下。指尖輕點,繞著她的鎖骨打轉(zhuǎn)。只是這么一個細微的動作,就惹得她渾身顫栗。
他的手指滑過的地方,滾燙灼熱�?伤难凵駞s是冷的,沒有一絲感情。
周顯恩唇角勾笑,緩緩俯下身子靠近了她的脖頸,濕熱的氣息就撲在她的耳畔。他沒有再動作,只是嗅到了一縷女子身上若有若無的幽香。
謝寧閉緊了雙眼,身子僵硬著,只有雙手死死地攥住絲衾。眼淚無聲地滑落,打濕了鬢發(fā)。她像個木頭一般不敢動分毫,預(yù)想中的觸碰卻并沒有到來。
噗呲一聲,周顯恩的笑聲就不可遏止地響在她的耳畔。她無措地睜開了眼,波光粼粼中隱約見得一個笑得渾身顫抖的人影。
那笑聲讓她面上似火燒一般,有窘迫也有羞憤。周顯恩竟在笑,在新婚之夜要同她和離也便罷了,卻還要在這種時候笑她。她極力地忍著眼淚,別過眼不去看他。
“你擺出這副神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上刑場了�!敝茱@恩睨眼瞧著她,或者說是盯著她的脖頸。
她的脖頸纖細透白,像剛從水里撈出來的豆腐,仿佛只要他輕輕一握就會粉碎。他止住了笑,桎梏著謝寧的雙手倏然松開。
“無趣。”他說完整個人就往一旁倒去,像是翻了個身,面朝著墻。他也不管謝寧,就扯著絲衾往身上一蓋,不再言語了。
謝寧久久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身邊的人呼吸漸漸平穩(wěn),她才找回了意識。周顯恩睡著后,壓在她身上的威壓才消散了。她摸了摸額頭,全是冷汗,沒想到周顯恩就這樣放過她了。
她胡亂地抹了抹眼淚,止住了思緒。無論如何,周顯恩能讓她留下來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她慢慢往床沿挪了挪,夜里有些涼,她伸手摸了摸絲衾,試探地輕輕拉了一下就放棄了。這絲衾也不算寬,而且她怕會吵醒他,只得攏了攏衣衫,將身子蜷縮起來。
軟榻又擠又窄,這會兒躺到了寬敞柔軟的床榻上,沒多久她便沉沉地睡了過去。只是她睡后,里側(cè)的周顯恩倏然睜開了眼。他轉(zhuǎn)了個身,瞧著離他遠遠的謝寧。她正蜷縮著身子發(fā)抖,露在月色下的脖頸白皙嬌嫩。雙臂環(huán)抱著自己,露在寒夜中的雙足動了動�?吹贸鰜硭芾�,似乎做了什么不好的夢,眉尖緊蹙。
他半坐起來,長發(fā)就披散在身后。旁邊躺著的人縮了縮身子,還冷得呼吸都加重了。他臉上浮現(xiàn)幾分不耐煩的神色,隨意地往后抬了抬手,一道微風(fēng)被帶起,絲衾就盡數(shù)蓋在了謝寧身上。因為動作太粗魯,還遮住了她的半邊臉,惹得她皺了皺眉頭。
他偏過頭看著還在熟睡的謝寧,她像小貓一樣縮著,還無意識地用手扒拉了一下蓋過鼻尖的絲衾。
他扯著嘴角嘲諷地笑了一聲,自己似乎高估她了,她也許真的就是個傻的,凍成這樣了還不知道扯被子蓋上。
院墻外敲梆子的聲音,咚咚地傳來。夜已深,他也便合衣躺下了。絲衾不算寬,還被謝寧全壓在身下了。他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直接伸手毫不留情地扯了過來。絲衾被扯過來的同時,他身子忽地一僵,后背一陣溫軟,謝寧也被帶了過來。
他最忌諱旁人輕易的觸碰,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可身后的人卻沒有任何動作了。意識到她是無意中做出的舉動,眼中的不悅才消散了幾分。他轉(zhuǎn)過身將謝寧往旁邊推了推,直到兩人重新隔了一小段距離,他才翻身繼續(xù)休息。
月涼如水,映在地上如霜雪一般。
第二日謝寧醒來時,猝不及防就對上了一雙冰冷的眼。她嚇得身子一僵,登時就坐了起來,柔軟的絲衾滑落到她的腰間。
周顯恩也坐了起來,白衣的里衣敞開了些,露出白皙健碩的胸膛。他漫不經(jīng)心地開口:“我要起身了,你讓開�!�
這是她第一次醒來,身邊躺著別人,尤其還是個衣衫不整的男人。她頗有些尷尬地別過了眼,隨后便穿鞋退到了床榻旁。
他的雙手撐在床榻上,一點一點地往床沿挪動著。謝寧伸手幫他取下了掛在床頭的衣袍�?粗f到自己面前的衣袍,他的臉上瞬間閃過一絲不悅。可他還是接過了,利落地穿著。謝寧看出他似乎有些不大高興,可又不知自己是哪里做錯了。
“日后,你就睡那張榻上去�!彼B眼皮都沒有掀起,語氣也是漫不經(jīng)心。
謝寧微張了嘴,有些訝然。不過她并沒有失落,反而覺得松了一口氣。周顯恩這話便是同意她留下來了,只要不是在新婚之期同她和離,分席而睡又算得什么事?她點了點頭:“嗯,我記著了�!�
他沒理她了,自顧地將衣袍穿好,動作十分嫻熟。
“夫……”謝寧本想喚他一聲夫君,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好像挺討厭自己的,多半也不想聽她叫的如此親昵。她便改了個說法,“將軍,早膳要去吩咐一下么?”
周顯恩系衣帶的手一頓,因為低著頭,長發(fā)遮住了他的臉看不清神色,片刻后才不冷不淡地“嗯”了一聲。
床尾擺著他的輪椅,謝寧想去扶他一下�?伤齽倓偵斐鍪�,他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微挑的眼帶了幾分涼薄,嘲諷地看著她:“我還沒有殘廢到要你幫我�!�
他說罷,就拂開了她的手,別過臉不再看她。只是往床尾挪了挪,雙手握住了椅背,手背上青筋暴鼓,借力就將身子穩(wěn)穩(wěn)地放了上去。他用手擺正了雙腿的位置,就輕車熟駕地推著輪椅往前走了。
見他去梳洗了,謝寧也便坐到了銅鏡前,披散的長發(fā)分在身側(cè),她執(zhí)著檀木梳細致地梳理著。看著鏡子里有些蒼白的臉,她彎了彎唇,眼前就映出一個面帶笑意的女子。她盯著銅鏡里的自己看了半晌,復(fù)又抬手梳著頭發(fā)。
這才是她,是謝寧該有的樣子。
梳洗過后,她又去傳了早膳。周顯恩身子不方便,又不讓人近身伺候,這為他料理日常瑣事的擔(dān)子自然就落在了她這個新夫人身上。下人送來早膳時,他還在隔間的書房。
謝寧猶豫了幾番還是輕聲開口:“將軍,過會兒該用早膳了。”見他似乎毫無動作,她又耐心地道,“將軍若是想看書,可用膳后再看。一日三食,還是應(yīng)當(dāng)……”
一道不耐的聲音打斷了她:“啰嗦�!毕袷菚鴥员恢刂胤旁诹俗郎稀>o接著就是輪椅碾過的聲音,屏風(fēng)后,周顯恩神色懨懨地出來了。
最先映入視線的還是他那一雙沉寂如寒潭的眼。他的五官極具侵略性,卻因為病態(tài)而柔和了些。昨日夜里燭火幽微,謝寧未曾將他瞧個真切。此時曦光映在他身上,倒是有幾分恍如謫仙。尋常男子生得這樣白,通常會讓人覺得多了幾分陰柔之相�?缮谒砩�,則如冷月出山,變成了高高在上、不可侵犯。
謝寧垂了垂眼簾,遮住了似水的眸光,她的聲音溫軟:“將軍,還請早些用膳,謝寧得去前廳奉茶了�!边@是她嫁進周家的第二日,按理是要早起去奉茶的。
周顯恩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只是停在桌案旁,自顧地執(zhí)著銀筷用膳。謝寧眼中劃過一絲落寞,還是被她妥帖地收好了。新婦進門,沒有夫君陪著奉茶,是要遭人笑話。可周顯恩似乎只當(dāng)她是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摒去那一絲落寞,她來來回回將昨夜的事想了一遍,她嫁進周家這件事,周顯恩似乎并不知情。算起來,這場婚事他也是被騙了,她自然也不能將這些強加在他身上。若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命該如此了。她再抬眸時,眼中已然沒有半分波瀾。她對著他頷首淺淺一笑,便款步出門了。
屋內(nèi)的周顯恩端起甜湯,抿了一口,淡漠地看著謝寧的背影,連抬眸時都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他倒是想看看,她今日去見識了那群周家人,還能在這里待多久。
她瞧著弱不禁風(fēng)的,怕是他抬抬手,就要嚇哭了。周家這灘渾水,不是她這樣柔弱的女子蹚得起的。他放下碗筷,磕在桌上發(fā)出輕微的響聲。低垂著眼瞼,神色莫明。
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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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茶(shukeba.)
昨夜的風(fēng)雪大得駭人,這會兒四周白茫茫一片。謝寧踩在雪地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不多時,就見得她的陪嫁丫鬟云裳站在院門口。
云裳一見謝寧就急忙迎了過來,她一雙眼腫得跟桃子一樣。圍著謝寧細細地打量,確認她無恙才沒哭出聲:“姑娘,還好您沒事,昨夜可擔(dān)心死奴婢了�!�
饒是她這么個小丫鬟,也是知道周顯恩的惡名的。她昨夜一閉眼就夢見自家姑娘被一個面目猙獰的男人給折磨著,直嚇得她驚醒了三回。
“傻丫頭,我能有什么事?好歹我也是他們周家三媒六娉迎進來的少夫人,不會苛待我的�!敝x寧瞧著云裳臉蛋都凍得失了血色,眼下青黑。她心頭又是寬慰又是憐惜,這高宅大院,好在還有云裳陪著她。
她瞧了瞧四周,又低聲囑咐云裳:“從今往后,咱們就得在周家過日子了。謝家尚且艱難,遑論周家?日后你說話行事需得小心些,莫讓人尋到錯處�!�
云裳一向心直口快,不懂太多的彎彎繞繞。以前在謝家,她好歹是原配嫡女,就算郭氏再怎么將她當(dāng)作眼中釘、肉中刺,也只能在小事上給她找些不痛快�?芍芗议T第高,越是高門大戶,內(nèi)里的陰暗勾當(dāng)就越多,想來一門上下的老爺女眷都不是什么好相與的。周顯恩多半也只會袖手旁觀,凡事只能她們多謹慎些了。
云裳煞有介事地點了點頭:“奴婢記著了,姑娘�!�
謝寧好笑地伸出手指點了點她的額頭:“剛剛還說記著,怎么稱呼就忘改了?日后得喚我夫人。”
云裳笑道:“奴婢這回記住啦,夫人�!�
謝寧又叮囑了她幾句,正巧接引的嬤嬤也來了。她便帶著云裳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在那嬤嬤身后去了前廳。
周顯恩的生母早逝,只有他這么一個兒子。父親威遠侯一直未曾續(xù)弦,可他也在兩年前戰(zhàn)死沙場了。如今周府當(dāng)家的便是常老太君,謝寧此時要去拜見的也是她。
周府比謝府大得多,周顯恩的院子又偏僻。她們這一路彎彎繞繞,轉(zhuǎn)過幾座樓閣才到了前廳。
一進門,就見得一個滿頭銀絲的老婦人端坐在正中間的金絲楠木交椅上,她身子雖有些佝僂,面色卻紅潤,瞧著精神矍鑠。頭上纏著盤金繡花眉勒,一臉富態(tài)。想來就是常老太君了。
左右一字排開是三三兩兩的華服婦人,身后并著幾個年輕的姑娘,環(huán)肥燕瘦,各有千秋。謝寧只是余光掃了一眼,這些人她不識得,猜想應(yīng)該是她的姑嬸姊妹之流。打從謝寧一進門,這些人的目光就都投到了她身上。有善意的,也有等著看好戲的,還有的見她面色紅潤的,頗為驚訝的。
她們還以為謝寧會被周顯恩打斷手腳扔出去呢。
謝寧不知道她們心里的彎彎繞繞,只是接過嬤嬤遞過來的茶,恭敬地向堂上的常老太君行禮:“孫媳問祖母安�!�
常老太君笑著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又接過了茶,問道:“新婦可住的慣?”
謝寧道:“勞煩您記掛了,一切都好�!�
常老太君抿了口茶,將茶杯擱置在案上,又細細地打量起謝寧來。她生得柔弱,帶了幾分江南水鄉(xiāng)女子的溫婉�?赡请p眼偏生清冷了些,硬是讓她脫了俗。她跪著也是腰身挺直,雙手規(guī)矩地疊放在膝上。常老太君滿意地點了點頭,謝寧的父親雖只是個四品官,教出的女兒卻是將禮數(shù)端得周全。
“好孩子,地上也涼,趕緊起來吧�!背@咸鲃菀鹕矸鏊饋�,謝寧自然一邊向老太君致謝,一邊就自己起身了。
這廂謝寧還未站穩(wěn),就聽得一道尖細的聲音:“二嫂嫂生得可真好看,怕是要將我們一屋子的姑娘都比下去了�!�
謝寧循聲望去,就見得左側(cè)一個約莫十六七歲的姑娘慵懶地站在一旁,頭戴金釵,披著杏色褙子。瓜子臉,吊梢眼,雙眉距寬,瞧著有些刻薄相。
謝寧對她多留心了一下,這個姑娘怕不是個好相與的。她這番話是明著夸,暗地挑事。果然旁邊幾個年輕的姑娘就向謝寧投來了打量的目光,看樣子倒是頗為不屑。
“妹妹說笑了,你們都是正當(dāng)好年華,各有風(fēng)韻,任誰瞧著也心生歡喜,我自是比不得的。”謝寧柔柔一笑,放低了些姿態(tài)。
常老太君指著剛剛開口的姑娘跟謝寧道:“這是你二叔家的姑娘,排行老四,喚做玉容的。”
謝寧聞言向她頷首致意:“四妹妹安好。”
那四姑娘周玉容薄唇勾笑,涂著朱紅丹蔻的手指撫了撫耳邊的碎發(fā),狀似無辜地問道:“聽聞二嫂嫂家中有位未出閣的姐姐,想來也定是個如嫂嫂一般的妙人�!�
她此話一出,大堂內(nèi)的氣氛瞬間微妙了起來。像是被揭開了一層遮羞布,眾人望向謝寧的目光又多了幾分幸災(zāi)樂禍,更是有沉不住氣的姑娘拿帕子掩嘴輕笑了起來。周家人都知道是她這個姐姐替了妹妹謝楚嫁過來。這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這會兒被周玉容提起來,更是顯得難堪。
謝寧壓著心中的不悅,面上還是笑道:“我并無姐姐,倒是有個妹妹,生得好模樣。四妹妹得閑了也可去謝府做客,倒可同我那妹妹結(jié)交一番。”
見她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周玉容倒是有些意外。她正要反唇相譏一番,就聽得常老太君出來打圓場了:“這倒是個好事,我們家這些丫頭啊,個個野慣了,不大懂禮數(shù)。你們謝家是書香門第,行事做派自然是守禮。兩家人多來往,也是好的�!�
常老太君樂呵呵地笑著,面上還是一派慈愛。
周玉容也順著話茬接上了:“祖母說的是,我們是該多學(xué)學(xué)二嫂嫂家的門風(fēng)�!彼谧煨α诵�,故意咬重了“門風(fēng)”二字。
謝寧沒有接茬了,只是站在那兒頷首低眉,抿唇笑了笑。在周家沒人給她撐腰,這些小事,她只能忍忍了。
旁邊一群婦人暗自搖頭,見謝寧像是沒聽懂,還在那兒傻笑,心道原來是個沒腦子的軟柿子。
常老太君倒是滿意地笑了笑,性子軟些正合了她的意。她拉過謝寧的手,慈愛地道:“你是二郎的夫人,更是咱們侯府的長房媳婦,今后只管將這里當(dāng)作自己家,有何事便來同老身說道。”
謝寧福了福身,心中雖無波瀾,面上還是受寵若驚地道:“謝祖母垂憐�!�
她剛剛起身站定,席末坐著的一個身材發(fā)福,面如圓盤的婦人抬起帕子擋在了嘴前,陰陽怪氣地道:“哎喲喂,今日奉茶,怎得只見二侄媳婦兒一個人?”
說罷,她就笑了起來,一雙豆豆眼就被埋在肉里。見謝寧不說話,那婦人又不依不饒地道:“莫不是小兩口鬧矛盾了?依我說,顯恩他就算身子有些缺陷,你也不能因此同他置氣啊�!�
謝寧看了看位置,如果她沒有猜錯,這應(yīng)該是五房的夫人,按輩分,是她的五嬸嬸。
雖不知五夫人出言諷刺自己的緣由,她還是狀似恭敬地聽訓(xùn),等五夫人說完,她才道:”五嬸嬸說的極是,夫妻本是一體,自然應(yīng)當(dāng)相敬如賓。夫君他原也是要來的,只是這一路多是門檻、石階,謝寧實在不忍夫君勞累,這才好說歹說,勸他打消了念頭�!�
她的聲音本有些清越,此時笑著一口一個“夫君”,反而透著甜軟,面上更是小女兒家新婚的嬌羞。這副模樣,看得五夫人羅氏直想翻白眼,沒看出來這小蹄子臉皮可真夠厚的。
那個冷心冷肺的周顯恩會對旁人上心?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可謝寧說得信誓旦旦地,她就算知道這是胡謅的,也只能皮笑肉不笑地道:“二侄媳婦兒不愧是清流人家來的,果真知書達理。”
姑娘們都退下了,獨留幾房夫人和常老太君,簡單地跟她們寒暄一番后,謝寧便陪著一道用午膳。席間,周家那些婦人免不得又要給謝寧找些閑氣受。好不容易熬到退席,她恭敬地向常老太君和幾位嬸嬸、妯娌告了辭,這才領(lǐng)著云裳回自己院子。
院子里有個喜怒無常的周大將軍,院子外又是一群笑里藏刀的親戚,謝寧撫了撫額,頗有些頭疼。不過比起和那些人假意周旋,她倒寧愿回去面對冷言冷語的周顯恩。
一路上,她倒是神色如常,旁邊的云裳卻癟了癟嘴:“夫人,周家這群人怎么如此做派?咱們又沒招惹她們,一個個話說夾槍帶棒的�!�
她就算再笨,也看得出周家這群人明里暗里在挑謝寧的刺。
謝寧無奈地搖了搖頭:“后宅一向是如此,不知何時就會惹了是非。而有的人,純粹是想看熱鬧、逗悶子。左右他們也是簪纓世家,明面上總不至于做的太過。日后,咱們能躲就躲著些吧,也少惹些事�!�
云裳想了想,道:“夫人,奴婢瞧著那位老太君倒是慈眉善目的,要是這群人再來找麻煩,不如就去找她主持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