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直到離婚后,他實在想家想得厲害,就找到地毯設(shè)計師,請人家?guī)退麖?fù)刻一塊一模一樣的地毯,而設(shè)計師把靳寒的設(shè)計手稿拿給他看。
裴溪洄才明白,原來每一頭小豬都是哥哥留給他的成長紀(jì)念。
前四頭小豬只是個背影,代表那時他還沒來到哥哥身邊。
從第五頭開始,小豬們就有了各種表情和裝扮。
五歲的小豬穿著一身灰撲撲的衣服浮在海面,表示他們初遇時的場景。
七歲的小豬背著賣報的小書包,非常驕傲地讓哥哥摸摸頭。
八歲的小豬戴上了紅領(lǐng)巾,一天學(xué)都沒上過的野孩子費勁千辛萬苦把弟弟送進了學(xué)校。
十八歲的小豬昂首挺胸,打上領(lǐng)結(jié),長大成人。
二十歲的小豬鼻子上套著一枚戒指,已經(jīng)從弟弟變成愛人。
靳寒就是用這樣幼稚又容易忽略的方式,記錄著弟弟陪伴在他身邊的每一個年頭。
即便是賣報紙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眼里都是值得驕傲的成就。
沉默是年長者的底色,他說不出那些浪漫的情話和古老的誓言。
他的愛就像一枚陳腐的啞哨,經(jīng)年累月藏在角落,讓人以為它已經(jīng)壞了。
可當(dāng)裴溪洄把它拿起,擦凈灰塵,摘凈蛛網(wǎng),放到嘴邊輕輕一吹,響聲震耳欲聾。-
“從哪弄來的地毯?”
靳寒傾身撐在窗臺前,夜燈的光暈把他頎長的身影投射到墻壁上。
裴溪洄報出設(shè)計師的名字,“可惜他復(fù)刻不出一模一樣的顏色了,所以我這塊有點色差,不像家里那塊好看——”
“家里那塊已經(jīng)燒了�!�
靳寒平靜地說出這幾個字。
話音剛落,視頻畫面猛然翻轉(zhuǎn),“咚”地一悶響,裴溪洄的手機掉到了地毯上。
不知過去多久,可能幾分鐘也可能幾秒鐘,他把手機撿起來,對著自己的臉。
靳寒看到一雙布滿紅斑的潮濕雙眼。
“為什么要……燒了��?”
他連問出這句話的底氣都沒有,聲音又虛又低,仿佛在說不回答也沒關(guān)系。
“不然呢?”靳寒反問他,“你不怎么喜歡它,也不怎么珍惜我�!�
“難道我要留著它來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我是怎么一年一年把你養(yǎng)大,然后在你不需要我之后就毫不留戀地把我丟掉?”
裴溪洄舌頭僵直,啞口無言。
“沒事兒,燒了……就燒了,我這兒還有一塊盜版的,等以后擺在家里,也一樣的�!�
他還半跪在地上,低著個腦袋不知道是在勸哥哥還是在勸自己。
“不一樣�!苯f,“你這塊少一只。”
裴溪洄一愣,立刻明白過來:“去年,去年哥也給我印了小豬嗎?”
“嗯,你簽完離婚協(xié)議的第二天,新印好的地毯剛郵寄到家�!�
裴溪洄喉頭哽咽,眼淚在眼眶里打圈。
“去年我那么氣人,不是在冷著你就是在發(fā)脾氣,哥還……還給我印了小豬嗎?”
靳寒默不作聲,把手伸出窗外接雨水。
雨水滑過他修長的指尖,就像弟弟含在眼眶里的淚。
裴溪洄忍不住問:“是什么樣的小豬呢?”
“燒了,我沒拆開看。”
“那不是還有手稿嗎?設(shè)計師說每一只小豬都是你親手畫的�!�
“手稿也燒了�!�
裴溪洄心窩酸澀,知道他肯定沒燒,就試探著央求:“如果我今年過生日之前,能把哥追回來的話,作為生日禮物,可以把去年的小豬印到我的地毯上嗎?”
他以前有多嫌棄這些幼稚的小豬,現(xiàn)在就有多珍惜渴望,這是哥哥的心意,是哥哥給他的一歲一禮,他一年都不想錯過。
可靳寒卻拒絕得十分干脆。
“不可以,去年的事是過去了,不是不在了,你要記住犯錯的代價,才會記住不要再犯錯�!�
裴溪洄把手伸進頭發(fā)里揪扯,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小團藏進沙發(fā)縫兒:“可是我今年都改了,我改好了,以后再也不會犯——”
“不會犯?”
靳寒嗤笑,抬眼看向他脖子上的傷。
裴溪洄下意識一縮。
靳寒收回視線,一副盡在掌握的模樣,沒再讓他脫浴袍,而是說:“手機豎起來,轉(zhuǎn)一圈�!�
裴溪洄知道他想看什么,有些臊,但還是舉起手機對著房間快速轉(zhuǎn)過一圈,整間客廳顯露無遺。
靳寒猜的沒錯。
裴溪洄那里的裝潢設(shè)計、家具陳設(shè)和他們家簡直是一比一復(fù)刻,唯一缺少的就是那幾張擺在電視柜上的年代久遠的合照。
這個裴溪洄無論如何都搞不到,已經(jīng)被他刪得干干凈凈。
“為什么把茶社裝成這樣?”靳寒問。
裴溪洄眨巴下眼,長翹的睫毛濡濕成幾小撮兒,兩顆滾圓濕潤的眼睛像小狗一樣看著他:“我想回家,哥不讓,我就給自己弄了個假的�!�
說完發(fā)現(xiàn)這話有埋怨的嫌疑,于是趕緊加一句:“沒有怨哥的意思,都是我自己活該。哥之前讓我回我作妖不回,現(xiàn)在回不去也是我自找的。”
靳寒聽完什么都沒說,抬眼看向庭院外,廊檐下有一只無家可歸的野狗在喝雨水。
“墻上掛的什么?”他問。
“嗯?”裴溪洄順著他的視線往后看,“啊,是哥給我做的獎牌�!�
看都看到了,就沒什么好羞恥的了。
他舉著手機給靳寒看那掛滿半面墻的獎牌,金色的獎牌上刻著四個字:上學(xué)大王。
這是小時候他哥給他做的。
靳寒夸人的方式簡單粗暴且始終如一:賣報大王、吃飯大王、睡覺大王、尿床大王、上學(xué)大王……不管什么事,只要做得好,統(tǒng)統(tǒng)封為大王。
上學(xué)大王的由來,還要說到裴溪洄八歲那年上小學(xué),被哥哥送進一所私立寄宿學(xué)校。
老師在校門口廣播:“小朋友牽上老師的手,和爸媽說再見,一個禮拜后就可以回家了�!�
裴溪洄掰著手指頭,數(shù)清一禮拜有幾天后當(dāng)場把小書包往背上一甩,他要輟學(xué)!
他牽上哥哥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出校門,邊走邊說:“這個學(xué)我不要上了,它有點不太好,學(xué)校是大怪獸嗎?一上來就要把我吃掉,還吃七天,七天之后再吐出來,那我還能要嗎?”
靳寒大手一把按住他頭頂,把他頭給扭向大門口:“能要,不能要就洗洗再要�!�
就這樣,裴溪洄被迫度過了人生中第一個沒有哥哥的七天,也是他童年里最灰暗的七天。
他一個外鄉(xiāng)來的小孩兒,講話奶聲奶氣還慢吞吞,每說一句都要皺著眉頭琢磨半天。生活自理能力也不是很強,衣服總弄得臟兮兮的,因為挑食能吃的飯很少,每天都站在校門口墊著腳往外張望,邊哭鼻子邊說哥哥怎么還不來接他。
那些討人厭的本地大孩子就圍著他起哄:“你哥不要你嘍!你哥不要你嘍!”
這對從小就被當(dāng)做皮球踢來踢去的小裴來說簡直是世界第一可怕的事,他又氣又傷心,偏偏還說不過別人,只能躲起來偷偷掉眼淚。
漫長的一周幾乎是在眼淚拌飯中熬過去的,靳寒去接他時都嚇了一跳。
怎么瘦成這樣了?
跟個吃不飽飯的小貓崽似的。
心情瞧著也不怎么好,眼睛里存著淚還在對他強顏歡笑。
靳寒把弟弟抱在懷里,拍著哄著帶回家,拿出一周的伙食費給他做了一大桌愛吃的菜。
但裴溪洄只吃了一點點就說飽了,飯后還主動承擔(dān)起洗碗的工作。
晚上靳寒給他洗完澡,把他抱到床上講故事,裴溪洄抱著自己的小豬玩偶,把臉擱在豬頭上,臉上軟乎乎的肉垂下來,被玩偶壓得平平扁扁,像一只蓬松暄軟的白饅頭。
聽著聽著饅頭臉上就掛上兩行面條淚。
他低頭把臉埋進小豬里,無聲地哭。
靳寒嘆了口氣:“有人在學(xué)校欺負(fù)你了嗎?”
裴溪洄搖頭說沒有,又問他:“哥哥,供我上學(xué)是不是很辛苦?”
“不辛苦。”
裴溪洄不信:“很辛苦的話,還會去接我嗎?會不會就把我留在大怪獸肚子里不要了?”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靳寒在他頭上呼嚕一把:“再辛苦都會去接你,只要我不死都會去接你�!�
那時靳寒為了給裴溪洄賺學(xué)費已經(jīng)開始跑船,每次出海都是九死一生的危局,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次送弟弟走了,下次還能不能接他回來。
但是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裴溪洄沒有戶口,那家昂貴的寄宿學(xué)校還是他花大錢托老朋友找關(guān)系才把弟弟塞進去的。
裴溪洄抬頭看著哥哥,很用力很用力地看著,看了一會兒,他伸出一只小拳頭。
靳寒把他的拳頭打開,看到他手心里攥著一把皺巴巴的飯票。
一頓飯用一張票,他手里有十多張。
怪不得瘦成這樣,原來是挑食不肯吃飯。
可下一秒,裴溪洄卻哭著說:“我知道哥哥很辛苦,我不吃很多的飯了,一天吃一頓就飽了,省下來的都給哥哥,哥哥別不要崽崽,好不好?”
他邊說邊用兩只小手緊緊抱住哥哥,淚水大股大股往外流,那么明亮單純的一雙眼睛,卻裝著遠超過他這個年齡可以負(fù)擔(dān)的無助和絕望。
靳寒把他抱進懷里:“為什么會覺得我會不要你,有人對你說什么了嗎,誰說的?”裴溪洄搖頭。
“今天晚上……我還以為哥哥不來了。”
“對不起�!�
靳寒很認(rèn)真地和一個孩子道歉。
“我很早就去接你了,想給你買兩個鯛魚燒路上吃,但小河灣堵車了,攤前還排了一會兒隊,所以去得晚了。”
“沒關(guān)系,哥哥能來就好了。”裴溪洄揪著他的衣擺問,“下周還會來接我嗎?”
“會,下周我會是第一個�!�
裴溪洄又高興起來:“那我就能第一個回家了!”
靳寒不懂他:“為什么這么想回家?學(xué)校不好嗎?我看過你的宿舍,很大很漂亮。家里破破爛爛的,晚上還不能亮燈。”
他們這片是老舊小區(qū),晚上經(jīng)常跳閘,燈都開不了,他還以為弟弟住進亮堂堂的宿舍會開心。
卻不想裴溪洄居然生氣了,伸出小手捂住他的嘴,語氣嚴(yán)肅地批評他:“不許這么說我家!我們家很好,有哥哥就很好!”
“哥哥在,燈就是亮的。”
哥哥在,他的整個世界都是亮的。
可一想到周一又要去上學(xué),哥哥那點亮就不太好使了,他害怕到晚上發(fā)燒做噩夢,還上吐下瀉。
吐到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眼淚吧嗒地抱著哥哥的手問:“為啥一個禮拜要有七天呢?只有一天不行嗎?一天也好長好長,我要自己吃三頓飯才能過一天……好難啊……”
“哥哥真的真的要來接我好嗎?”
“不是第一個也沒關(guān)系,是最后一個也沒關(guān)系,只要能來接我就好了,我想回家……”
那天晚上靳寒也做了噩夢。
夢到他把弟弟送進學(xué)校后,弟弟一個人站在校門口,墊著腳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小聲哭,哭到?jīng)]力氣了就和門衛(wèi)大叔說想回家,大叔卻放狗去咬他,把他嚇進了教室。
靳寒一身冷汗從夢中驚醒,摸到弟弟還在身邊才放下心來,居然不去想這個夢有多荒謬,而是真的在考慮,一輩子都不送弟弟去上學(xué)了行不行?
最后得出結(jié)論不行。
于是他連夜做了個獎牌,第二天一早掛在弟弟脖子上,告訴他:只要能堅持上完一周的課都不哭,就封他做上學(xué)大王。
裴溪洄就這樣被糊弄去學(xué)校,戴著那塊獎牌上課,每次想哭了就摸摸牌子。
雖然還是很傷心,但好歹能把一周堅持下來。
之后他上初中、高中、大學(xué),寄宿的時間越來越長,適應(yīng)環(huán)境的能力也越來越強,早就不是當(dāng)初那個離開哥哥一分鐘就受不了的哭包了,但靳寒還是會每周去看他一次,每次都給發(fā)個獎牌。
裴溪洄把這些獎牌珍惜地收進小箱子里,說有多少獎牌就代表我離開過哥哥多少個禮拜。
現(xiàn)在那些獎牌又被他拿出來,一塊一塊掛在墻上。
靳寒粗略估算,有三十多塊。
裴溪洄陷在回憶中久久出神,余光瞟到他哥在看獎牌,嚇得趕緊收起來藏到背后:“這是我的,早就給我了……別、別給我收回去……”
他眼神中的恐懼藏都藏不住,是真的在害怕他哥把他僅剩的這些寶貝獎牌給收走,甚至一只腳尖向外,做好了要拿起獎牌跑路的準(zhǔn)備,最后發(fā)現(xiàn)跑了他哥也有辦法給他搶走,茫然片刻后,眼中的恐懼慢慢變成無奈、無助、哀求。
“求你了哥,就給我留一個……行嗎?”
靳寒被他的眼神刺得喘不過氣。
從小到大,他從沒在弟弟眼中看到過這樣恐懼到極點又無可奈何的眼神,面對任何人時都沒有。
他這個當(dāng)哥的,居然是第一個。
靳寒覺得心口被捅開一個洞。
他告訴裴溪洄:“我沒說要收走你的獎牌,那也不是什么寶貝�!�
裴溪洄居然捏著獎牌傻乎乎地說謝謝哥。
靳寒感覺那個洞又被撕大一些。
他啞聲問弟弟:“為什么要在墻上掛獎牌?”
裴溪洄抓抓頭發(fā),覺得這話說出來有些矯情,不太想說。
但靳寒堅持地看著他。
他沒辦法,只能坦白:“掛墻上,假裝是你發(fā)給我的,和小時候一樣,一周給我發(fā)一個,就好像我不是不能回家,只是在外面上學(xué),等到周末了,哥就會來接我……”
離婚到現(xiàn)在七個月,墻上掛了三十二個。
靳寒怔愣地看著那滿墻的牌子,想起他不讓裴溪洄回家的大半年里,每到周末,他弟就會跑到家門口的小巷里、藏在家門前的大樹上、或者干脆站在家門口,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只是眼巴巴地看著他,被保鏢驅(qū)趕了就一步三回頭地走開。
原來是在期待著哥哥能像小時候那樣,周末“放學(xué)”后把他接回家。
窗外風(fēng)聲大作,夜雨驟然轉(zhuǎn)急。
頭頂黑沉的天空在這一刻上下顛倒,暴雨從地面砸向天空,仿佛一根根從土壤中直立刺出的雨針,靳寒被成百上千根針貫穿胸口。
視頻掛斷半晌,他也沒拿開擋在眼睛上的手臂,直到一串沒有署名的陌生號碼打來,他交代對方:“碼頭有人反水,小洄去解決的,把那人找出來按規(guī)矩辦了。叫王醫(yī)生去茶社,他身上有傷,再……給他買個鯛魚燒�!�
電話掛斷不久,微信彈出三條消息。
【小水獺】:舉著鯛魚燒的照片
【小水獺】:哥給我買的嗎?謝謝哥!
【小水獺】:那我先吃一半,留一半明早吃。
靳寒:“全吃了,明早還有�!�
“一會兒醫(yī)生去給你看傷,給我開視頻�!�
【??作者有話說】小裴日記3:你說我哥(嚼嚼嚼)給買的鯛魚燒(嚼嚼嚼)咋就這么好吃呢(嚼嚼嚼)——bb們,明天還更~
◇
第24章
收拾我一頓
和鯛魚燒一起送來的還有份宵夜。
裴溪洄抱著保溫桶拿著鯛魚燒,聽哥哥說一會兒還可以視頻,幸福得簡直要冒泡。
什么何寶生、什么周副,全都玩蛋去吧!他要吃哥哥送的愛心便當(dāng)啦。
保溫桶打開,里面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裝著三菜一湯。
香焗蝸牛、奶油蝦、雞汁扇貝、玫瑰酒釀圓子,全都是他喜歡吃的。
他一樣樣拿出來,裝在最好看的盤子里,再拿上紅酒、點上蠟燭、抽出張紙巾掖進浴袍領(lǐng)子里,攏共四個菜給他這一通忙活,吃之前他還雙手合十拜拜,虔誠感謝蘑菇大仙的饋贈。
拜完噗嗤一下笑出聲,覺得自己有夠傻逼。
醫(yī)生進門時,他正吃得滿手油,伸著兩只爪子把臉埋進湯碗里咕嘟咕嘟喝。
身后響起一聲特別夸張的:“嚯——這動靜造的,家里進豬了?”
裴溪洄一口湯嗆在喉嚨里,猛烈咳嗽幾聲,回過頭去,就看到一個六十多歲留著一圈口字型黑胡子的老爺爺站在門口,肩上斜挎著個舊藥箱。
裴溪洄嗖一下蹦起來:“牛爺爺!”
老爺爺走進來,把藥箱放到桌上。
他是以前老街上常給靳寒看傷的赤腳醫(yī)生。
那時少兒頻道熱播一個大耳朵胖娃的動畫片,裴溪洄每天雷打不動坐在電視前看,看了一個暑假,差點把自己看成小四眼兒。
他哥氣得帶他去診所買黃蓮,說再偷看電視就給他點苦頭吃。
裴溪洄哭得慘兮兮,頂著倆大鼻涕泡被抱進診所,進門看到大夫這圈胡子,鼻涕泡當(dāng)場破了一個,伸出小手指著人家:“哇!牛爺爺!”
“爺爺快進來!”裴溪洄抽出張濕巾擦擦手,把他往屋里拽。
牛爺爺在他對面坐下,“吃著呢�!�
“昂,你吃了沒?”
“沒吃�!�
裴溪洄一甩頭:“沒吃你回家吃吧。”
“嘿!你這摳精!”牛爺爺一個腦瓜崩兒彈他頭上,他捂著腦袋哈哈大笑,拿小銀簽扎塊蝸牛給爺爺,爺爺嚼著點點頭:“香�!�
“那當(dāng)然,我哥送的。”
爺爺翻白眼,誰問你了?
“聽你哥說,你身上掛彩兒了?”
“就肩膀擦破點皮�!�
牛爺爺扯開他浴袍看一眼,說得擦點藥。
“那等我洗個手。”他蹦起來要去衛(wèi)生間,臨走前眼睛瞄到餐桌上,又端起湯碗喝了一大口。
牛爺爺看他這饞鬼樣兒,恍惚間想起他小時候,吃飯可沒這么乖,得叫人喂到嘴邊。
那年靳寒不知道招惹上什么人,背上讓人砍了一刀。
大半夜的,他被靳寒一個小弟叫過去給他縫針。
進門時看到的場景,他到現(xiàn)在都忘不了。
高高壯壯的男人跨坐在一條長凳上,麥色皮膚,渾身腱子肉,上半身打著赤膊,大大小小的傷疤遍布,背上一道三寸長的刀口往外泊泊流血。
而他懷里卻抱著一個干干凈凈的白胖小孩兒,哭紅的臉趴在他肩膀上,抖著嘴唇一哽一哽地問:“哥,你疼不疼��?血怎么還在流啊……”
靳寒面無表情,甚至有些不耐煩的意思,卻抬起一只大手在褲子上仔細蹭掉血和灰后,放到小孩兒頭頂很輕很輕地揉了一把:“你不哭哥就不疼�!�
那是牛爺爺?shù)谝淮卧谶@個兇神身上看到疼愛和溫柔,他想,對靳寒來說,背上那道那么長的傷口,或許都不如他弟為他掉的幾滴眼淚疼。
他敲門進去,靳寒抬頭看他一眼,說了句“辛苦”,然后就又去哄弟弟。
他打開藥箱給靳寒清理傷口、上藥、縫針,不管做什么,他都不吭一聲。
倒是坐在長凳對面眼巴巴看著的弟弟,心疼得快要哭抽過去。
靳寒一開始還哄哄他,讓他別哭。后來被哭急了,也本來就不怎么會哄人,就掐住裴溪洄的胖臉:“你沒完了?閉上嘴,再哭我就抽你。”
哪想裴溪洄比他還兇:“你抽個屁,你站都站不起來了,我都能抽你了嗚嗚嗚……”
靳寒聽完居然笑了:“那你真厲害。”
小弟說靳寒還沒吃飯,給他買了份骨頭湯回來。
靳寒用沒傷的手端著湯碗,自己喝一口,給弟弟喂兩口。
裴溪洄滿心滿眼都是哥哥的傷,完全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被喂飯,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一碗湯被他喝掉大半,連骨髓都讓他嗦了!
天啊,裴溪洄非常不滿地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