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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送他去福利院,他在福利院哭。

    那么小一點(diǎn)的孩子力氣卻那么大,抱著靳寒的腿死活不讓走,被扯開后就坐在地上可憐巴巴地盯著靳寒看,朝他伸手要抱。

    靳寒不理他,走出門。

    他就扒在門邊看著靳寒的背影扁嘴掉眼淚,確認(rèn)他真的丟下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就眼睛一閉、嘴巴一張,哭得撕心裂肺。

    他不會說話,是個小啞巴,攥著拳頭用盡全身的力氣去哭,哭得滿身滿臉都是汗,哭到翻白眼抽抽兒過去,被搶救過來后繼續(xù)嚎。

    這樣的孩子福利院是養(yǎng)不活的。

    他連續(xù)哭了一周,而且拒絕進(jìn)食,每次都是哭暈過去后院方給強(qiáng)行灌一點(diǎn)米湯,本來就瘦的孩子現(xiàn)在就像只干巴巴的小貓。

    或許是曾經(jīng)被大人拋棄過太多次有了應(yīng)激反應(yīng),他無法相信和親近任何一個大人。

    院方以為靳寒是他親戚,給他打了好幾次電話暗示他把弟弟帶回去。不然他們可能就要把裴溪洄轉(zhuǎn)去別的福利院,看人家收不收。

    靳寒聽到“弟弟”兩個字就掛了電話。

    愛哭就哭,關(guān)他什么事?

    他最討厭弟弟這種東西。

    而且叫他能干什么?把孩子帶回來養(yǎng)嗎?

    靳寒自認(rèn)不是什么好人,但肯定是個窮人。

    他養(yǎng)活自己都費(fèi)勁怎么可能再養(yǎng)一個孩子。

    不管福利院打多少電話他都不接,他知道用不了多久就不會再打了。

    那個孩子很漂亮,一定很快就會被領(lǐng)養(yǎng),或許都不用等到轉(zhuǎn)院。

    可是領(lǐng)養(yǎng)之后呢?

    那戶人家會對他好嗎?

    他不會說話,懼怕大人,還那么愛哭。

    小孩子的哭聲尖銳又煩人,說不定過不了多久那戶人家就會像他爸媽厭惡他一樣厭惡那個小孩,到時候該怎么辦?

    他們不想要了,福利院也不想管了,誰都不要的一個愛哭鬼會被怎么處置?

    會把他丟掉嗎?

    會把他賣掉嗎?

    會把他和狗關(guān)在一起讓他吃泔水嗎?

    他還那么小,一定沒幾天就被折磨死了。

    死了就死了,死了就解脫了。

    靳寒每天都在想死,再不過一周等給奶奶辦完葬禮他也要去死了。

    這樣想著,當(dāng)天晚上他就把裴溪洄從福利院里抱了出來。

    回家的路上,他掏出自己搬酒桶攢的所有錢,在漂亮櫥窗里買了一桶奶粉。

    那桶奶粉要二百五十八塊,找零四十二塊,他拿四十買了只泡奶粉的杯子,剩下兩塊給自己買了兩個菜包。

    餓肚子的滋味太難熬了,和狗栓在一起太屈辱了,泔水的味道太惡心了。

    他自己知道這些就夠了,他不想別的小孩子再受他受過的罪。

    【??作者有話說】

    寶寶其實(shí)你也是一個天使,你在拯救一個又一個接力來到你身邊的人類。

    第0010章

    十九顆瓜子【二更合一】

    杯子只是普通玻璃杯,有兩層內(nèi)膽,孩子拿也不會燙手。

    靳寒沒買奶瓶,那個要更貴一些。

    他把奶粉打開,舀一些到杯子里,按照桶上的沖泡方法泡好——他沒上過學(xué),但認(rèn)得很多字。奶奶有買小學(xué)的教科書給他看,他學(xué)完了一到六年級的課程。

    熱水倒進(jìn)奶粉里,嘩地一下翻騰起水母形狀的白霧,香濃的奶味洶涌地飄出來。

    兩個小孩兒一個板著臉,一個笑瞇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好香。

    年幼的裴溪洄第一次聽到幸福發(fā)出聲響,就是哥哥給他沖奶時熱水倒進(jìn)去的咕嚕嚕聲。

    兩個孩子相對而坐,看著這瓶誰也沒喝過的奶,像在舉行一場盛大的儀式。

    靳寒把杯子往他跟前推推。

    裴溪洄饞得哈喇子都要流出來了,但還是把杯子推回去:“哥哥喝�!�

    “你會說話?”靳寒皺起眉,他這樣顯得很兇,“那之前怎么不說,裝啞巴騙我?”

    小裴溪洄低下頭,把臉埋到膝蓋上:“說話煩人,會被打�!�

    靳寒沒再問,把杯子推給他,“喝�!�

    裴溪洄又推回來,“哥哥先喝�!�

    “我不是你哥!”靳寒突然大吼一句。

    小孩兒嚇得從板凳上摔了下去,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下嘴唇哆哆嗦嗦地動了幾下立刻就要哭出來:“你也不要我——唔。”

    話沒說完,靳寒一把掰開他的嘴把奶往里灌:“別矯情了,再哭我就——”

    我就什么,他沒說出來。

    他說不出他爸常掛在嘴邊的“我就不要你或者我就打死你”這樣的話。

    這兩句他從小聽到大,如果可以,他希望全世界的小孩兒都不要聽到這樣的話。

    他盯著裴溪洄嚇呆住的胖臉,想了又想,想破腦袋,終于想出一句自認(rèn)為老狠老狠的狠話來:“再哭我就掐你臉!”

    說著伸手掐住了裴溪洄的臉蛋。

    小孩兒再瘦臉上也是肉嘟嘟的,靳寒掐了一把趕緊收住力氣。

    裴溪洄被掐著臉傻呆呆地看著他,眨巴下眼睛,又眨巴一下,然后伸出一只小短手,不慌不忙地也掐住了他的臉。

    還在生氣中被掐愣了的靳寒:“……”

    “你干什么!”

    “玩。”

    臉被掐得癢癢他以為靳寒在和他玩,他這么聰明當(dāng)然懂得禮尚往來,他也要和靳寒玩!

    靳寒煩死了,撒開他的臉,杯子推給他,惡狠狠地讓他快喝。

    裴溪洄一點(diǎn)都不怕他。

    這個哥哥看著好兇,但不會欺負(fù)他,還給他喝香香的奶。

    那些叔叔阿姨們一個個看著都好好,卻把他抱起來往海里扔。

    小孩子最知道誰是真心對自己好。

    他跑到靳寒跟前,舉高手臂把杯子遞到他嘴邊,像只兩手捧球的小水獺,眼睛還眨巴眨巴的:“哥哥喝一下,好香好香�!�

    “說了不是你哥�!苯涯樲D(zhuǎn)向另一邊。

    裴溪洄就追到另一邊舉高手:“那你喝�!�

    “我喝什么,小孩兒喝的。”

    “嗯?”裴溪洄歪頭,“你也是小孩兒。”

    靳寒一怔,有些呆愣地看著他。片刻后,他低下頭在杯子沿上碰了碰嘴巴。

    “嘿嘿。”裴溪洄高興起來,小手幫他托著杯子底:“多喝一點(diǎn),喝一大口�!�

    就這樣,兩個孩子你一口我一口分完了那瓶奶,又分吃了兩個菜包。

    吃完飯,裴溪洄就在房間里巡視起來。

    這是奶奶的房子,一室沒有廳,一張小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就是全部的家當(dāng)。

    沒有廁所,廚房是用木板隔出來的小隔斷。

    裴溪洄不嫌小,只覺得這能收留他真是好。

    他這里看看那里摸摸,兩只短手背在身后溜溜達(dá)達(dá)往前走,喝飽了的胖肚子撅在前面,時不時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宛如一頭剛出生沒多久學(xué)著爸爸巡視領(lǐng)地的小豬。

    正看著呢突然后脖領(lǐng)被人一揪,雙腳就離地了,他像只被掛起來的小玩偶呆呆垂著手。

    靳寒把他拎起來提溜到床上,拿出塊毛巾在他臉上胡亂呼嚕。

    呼嚕完臉再呼嚕手,呼嚕完手再呼嚕腳,都呼嚕完讓他漱漱口,之后扯過被子蓋他頭上,睡覺。

    裴溪洄拿腳把被子蹬下來一點(diǎn),眼巴巴盯著他�?吹剿郎洗蔡傻阶约荷磉叢虐蚕滦�,拍拍小枕頭,兩只短手墊到腦袋后面,悠閑地翹著個二郎腿。

    其實(shí)靳寒知道他在想什么,也知道他為什么在福利院一直哭。

    他被大人拋棄過太多次,所以害怕大人。他覺得孩子不會拋棄他,所以格外信任靳寒。

    靳寒連他此時此刻的內(nèi)心獨(dú)白都知道——有一個不會把我丟掉的大孩子撿到了我,我喝了奶粉還蓋到了被子,這個大孩子真好,孩子是不會拋棄孩子的,我有家了。

    就是因?yàn)橹�,靳寒才覺得煩。

    他是馬上要去死的人,他給不了裴溪洄一個家。他也會變成他最討厭的拋棄孩子的人。

    到時候裴溪洄孤身一人,還不愿意回到大人身邊,該怎么活下去?

    但他不可能為一個陌生小孩兒改變自己的計劃,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伸手幫裴溪洄蓋好被子,看到他睡得肚子一鼓一鼓的,沒忍住拍了一下他的小肚子。

    哪成想裴溪洄在裝睡,被拍完立刻睜開眼睛,有樣學(xué)樣地給靳寒蓋被子,拍拍肚子。

    “……”靳寒煩得要死,翻身拿后背對著他,“傻瓜�!�

    裴溪洄立刻超級大聲地跟了一句傻瓜。

    他不知道傻瓜是什么瓜,他只想證明自己不是啞巴,不僅會說話還會學(xué)舌呢。

    學(xué)完他也翻過去,不過是翻向靳寒的方向,抱著他硌人的后背沉入夢鄉(xiāng)。-

    家里多出來一張嘴,就不能再混日子。

    雖然小盒子里還有奶奶留給他的一千多塊,但那些錢要用來給奶奶辦葬禮。

    靳寒再次來到后海碼頭,找到老水手,說想上碼頭扛大包。

    扛大包比搬酒桶錢多,一包三塊錢而且不限量,只要有力氣想扛多少都行。

    水手一聽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你把那個孩子帶回去了吧�!�

    靳寒悶不吭聲。

    水手氣得敲他:“你真是閑的,你把他帶回去干什么?他爸媽都不養(yǎng)他你養(yǎng)個屁!你把他放福利院那福利院還能把他扔了不成?”

    “會�!苯f。

    他在地痞那里時就有一個孩子是被一家福利院趕出來的,那孩子只有一條手臂,是個殘疾,地痞把他放在街上讓他乞討。

    裴溪洄不會說話,也是個殘疾,所以他那晚才會著急到連夜把人帶回來。

    “哈,扔了又怎么樣,那是他的命!這年頭誰不是苦命人?你比他好多少了?”

    靳寒不耐煩:“別廢話了,到底幫不幫�!�

    “幫!誰讓我該你的,幫你和那邊說說一袋多給你五毛�!�

    老水手之前值班打瞌睡,沒看住倉庫,放了個偷兒進(jìn)去。是靳寒發(fā)現(xiàn)幫他逮到的,不然那一倉庫東西要是丟了他十輩子都賠不完。

    “謝了�!苯贸鰞蓷l煙,一條給他,一條給碼頭負(fù)責(zé)人。

    水手看著直樂,“年紀(jì)不大倒挺會來事兒,下午就來吧,反正你和大伙兒都熟。”

    靳寒十歲出頭時就在這片碼頭干活,他爸媽不給他錢吃飯,他都是自己賺。

    這片碼頭的人對他都熟,從不把他當(dāng)小孩兒看,也不會不滿他多的那五毛錢。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能在這干活的誰不是掙扎著長大的,不會互相為難。

    下午靳寒來了,身后還拖著個小尾巴。

    他拿繩子把裴溪洄綁自己腰上了。

    碼頭魚龍混雜什么人都有,要是有人把裴溪洄擄到船上帶走,他追都追不著。

    工人們看見都罵他:“純他媽閑的,二傻子一個,你到底怎么想的?”

    靳寒不生氣也不辯解,只默不作聲地干活。

    他什么都沒想,他只知道一句話:生了就要養(yǎng),養(yǎng)了就要養(yǎng)好。

    他把裴溪洄帶回來,就要努力把他拉扯大。

    至少在他去死之前,都會盡心養(yǎng)著他。-

    一開始扛麻袋擱不住,后背被磨出一大片血瘀,兩肩處的衣服都被血染紅。

    裴溪洄把他衣服掀開,看到那些可怕的傷口,扁扁嘴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靳寒以為他嚇著了,放下衣服推開他。

    可裴溪洄伸出小胖手一把攥住他的手,抽抽兒著說:“不蓋,哥疼�!�

    邊說邊噘嘴幫他吹傷口,越吹哭得越厲害,好像那些傷長在他身上了似的。

    老水手看樂了,拿藥給他:“你這弟弟沒白養(yǎng),挺會心疼人�!�

    靳寒沒說什么,讓裴溪洄把藥給自己抹上。

    他個子太高,十四歲就有一米八。他蹲著,裴溪洄要站在板凳上才能夠到他肩膀,就這樣也得踮著點(diǎn)腳舉高手才能給抹上藥。

    小孩兒手不穩(wěn),一開始抹得哪都是。

    后面慢慢練出來了,靳寒也用不著了。

    他背上磨出了一層厚實(shí)的繭子,肩膀和手臂在無數(shù)次提拉中長出結(jié)實(shí)的肌肉。再粗糙沉重的麻袋都不能擦破他的皮膚、壓彎他的肩背——第一步總算是熬過來了。-楓島入冬了。

    碼頭上積了很厚一層雪,風(fēng)卷著雪花往人身上吹。

    裴溪洄穿著小雪地靴踩在雪地上,衣服勒得圓滾滾活像個胖球。棉衣棉褲厚得沒人穿都能自己站住,兩只手得支楞著,貼不到腿。

    他戴著一套棕色小熊的帽子圍巾和耳包,都是哥哥新給買的,唯獨(dú)不戴手套。

    靳寒給他戴上他就等人去干活了扯掉,兩只小手往口袋里一塞,里面有早起哥哥留給他的兩個煮雞蛋。他沒舍得吃,還熱乎著。

    他拿雞蛋捂著手,等靳寒干完一輪中場休息時,就把蛋剝開,和哥哥一人一個吃掉。

    然后用捂得溫?zé)岬男∈中娜ノ娼哪�,把他凍僵的大手放到自己帽子里給他暖著。

    他手小,只能捂住一點(diǎn)臉,靳寒的鼻子被凍得通紅,他就墊起腳和哥哥貼貼臉。

    風(fēng)雪中,一個軟乎乎的小崽子抱著一個兇巴巴的大孩子,溫?zé)岬男∨勘亲淤N著人家高冷的鼻梁,頭上小熊帽子的耳朵還被靳寒的額頭壓趴了,兩個孩子腰上栓著條繩子。

    這樣的畫面很溫馨,就像兩只在寒冬中緊緊依偎互相取暖的小動物。

    其實(shí)那根繩子早就不需要了。

    裴溪洄很乖從不亂跑,總站在哥哥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哥哥一看他他就擠出個大大圓圓的笑。

    但靳寒一直沒把繩子解下來。

    不解繩子,也不讓裴溪洄叫哥,別人說裴溪洄是他弟他還會反駁。

    也多虧了沒解這根繩子,他倆才能在后來的災(zāi)難里全活下來。

    那是楓島最熱的一個夏天。

    后海碼頭死了很多人。

    倉庫易燃物儲存不當(dāng)引發(fā)火災(zāi),點(diǎn)燃了一批化學(xué)制劑。制劑炸了,猩紅的火焰沖出去掀了碼頭。

    幾個工人當(dāng)場被炸得身首異處,剩下的也淹沒在火海里。

    當(dāng)時靳寒帶裴溪洄去買鯛魚燒,回來正往碼頭走時爆炸突然發(fā)生,強(qiáng)大氣流把他倆掀進(jìn)了海里。

    兩人飄在一塊木筏那么大的破板子上,被海浪卷著推向大海深處。

    入夜后海上能見度極低,霧茫茫一片。

    靳寒醒來后第一時間去摸腰間的繩子,還在,裴溪洄被繩子捆著,墜在木板尾巴上。

    他連忙把弟弟拽過來,解開繩子把兩人更緊更結(jié)實(shí)地捆在一起。

    裴溪洄有些怕,但沒有哭,縮在靳寒懷里,仰著小圓臉問:“靳寒,我們會死嗎?”

    靳寒不準(zhǔn)他叫哥哥,他只能在心里偷偷叫,平時就沒大沒小地叫他名字。

    靳寒也不知道。

    海上起浪之后漂流速度完全不可控,他不知道過去這么久他們已經(jīng)飄出多少海里,甚至飄出后海被沖進(jìn)別的海域都有可能。

    “可能會,你怕嗎?”

    “靳寒怕不怕?”靳寒說不怕。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

    “可是我怕,我怕你死。”裴溪洄說完停頓片刻,扁扁嘴道:“你那么好,不要死。”

    靳寒垂下眼,看著趴在自己懷里的一個小圓腦袋。裴溪洄小時候哪里都長得很圓,圓頭圓臉圓肚皮,還有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此時正固執(zhí)又傷心地看著他。

    “你不要死好不好,我不要哥哥死……”他剛醒過來看到自己在飄時都沒哭,想到靳寒會死卻哭了,眼眶一下子紅得不像話,紅色的圓圈里有兩個小小的靳寒。

    靳寒看著他眼睛里的自己,第一次和他說:“我不是你哥,我們是沒有關(guān)系的人,我不可能永遠(yuǎn)陪在你身邊,你要自己長大�!�

    “我不長了行不行!我不吃飯了,不用你那么辛苦,你陪著我不行嗎?怎么才能有關(guān)系啊,我不知道,你教教我怎么才行啊�!�

    小孩子說不清話,很多意思表達(dá)不清。他傷心地嚎啕大哭著,眼淚一行行順著小圓臉往下淌,張開的嘴巴里還有一顆小豁門牙。

    哭聲戛然而止,他想起什么,伸手往自己口袋里掏,掏半天掏出一小把瓜子來。

    昨天一個工人給他的,他想留著和哥哥一起吃,后來就忘了。

    他把瓜子全給靳寒,拿出自己的所有想把靳寒留住:“哥哥吃,不要死。”

    “你不餓嗎?”靳寒問。

    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半大豬羔子吃死哥。

    裴溪洄飯量大,一頓吃兩個肉包,晚上還要加奶粉宵夜,這會兒估計早餓了。

    裴溪洄說不餓,說完肚子就叫了一下,臉不太好意思地紅了。

    如果是以前靳寒早把瓜子給他剝了,但這次沒有,他把瓜子攤在手心,讓裴溪洄數(shù)。

    裴溪洄??認(rèn)認(rèn)真真數(shù)完,“十九顆�!�

    靳寒說:“如果明天晚上我們還等不到救援,那這十九顆瓜子就是救命的東西�!�

    裴溪洄不懂,“什么是救命的東西?”

    “就是沒有這個就會死,少分一點(diǎn)也會死,你選吧,你要幾顆?”

    他把話說得很清楚,如果明天還沒人來救,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這十九顆瓜子,他們之中沒有瓜子的或者拿的少的那個人就會死。

    裴溪洄那么怕他死,應(yīng)該知道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接下來就看他的選擇。

    小孩子是不會偽裝的,只憑本能做事,饑餓和死亡幾乎是他們本能里最害怕的兩件事。

    所以當(dāng)裴溪洄伸出手,把那十九顆瓜子全都拿走藏進(jìn)口袋里時,靳寒絲毫不意外。

    沒有人能和本能抗衡,更何況是自制力本就差的小孩兒。剛才哭得那么傷心說不想他死也只是因?yàn)楹ε拢雷约核懒怂蜎]有這么安穩(wěn)的日子過了。

    可下一秒,他卻看到裴溪洄從口袋里拿出一顆瓜子,用唯一那顆豁牙磕開,露出白胖的瓜子仁來,他把瓜子仁放到靳寒手上。

    再是第二顆、第三顆……第十九顆。

    十九顆瓜子仁,他全給了靳寒,攢了一小把黑乎乎的皮放回口袋里。

    靳寒呆怔地看著他,手掌在顫,嗓音有些�。骸澳愀墒裁矗俊�

    裴溪洄:“仁兒給哥哥,皮給我�!�

    “皮不能吃,吃皮不能活�!�

    “我知道的�!迸嵯P(yáng)起大大圓圓的笑臉,專注地、珍惜地、仿佛最后一眼般用力地看著靳寒,“我想舔一下,嘗嘗味道�!�

    他知道死亡很可怕,爸媽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所以他不要哥哥死,自己死就好了。

    他知道吃瓜子仁才能活,所以他把仁兒給哥哥,自己舔舔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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