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裴溪洄的媽媽是搞科研的,保密工作,在邊境雨林里被雇傭兵殺害。
那時候他剛出生兩周,哭還不太會哭呢。他爸悲痛欲絕,完全沒有心力管他,拋下他孤身入雨林尋找傭兵,為媽媽報仇。
之后的故事就很俗套了。
爸爸據(jù)說死在了外面,親戚沒了忌憚把他當(dāng)皮球踢來踢去。
裴溪洄五歲那年“意外”墜海,流落到楓島,被十四歲的靳寒撿到,辛苦拉扯大。
一過十五年,兄弟倆日子過得有模有樣了。老裴突然登島,追到他們家門口說裴溪洄是他兒子。
靳寒當(dāng)時就聽笑了。
裴溪洄也笑,苦口婆心勸老裴:“叔你趕緊走吧,我怕我哥待會兒把你扔海里喂魚。”
老裴不怕靳寒,他來之前就打聽過這人是干嘛的,打聽過了還敢來就證明他的決心。
靳寒的表情漸漸消失,帶他和裴溪洄去醫(yī)院做親子鑒定,一周后結(jié)果出來,真是父子。
那時靳寒恐慌過一段時間。
怕弟弟跟親生父親走,不要他了。
他調(diào)查了老裴的所有履歷,還離開楓島去他住的地方實地考察。
每個認識他的人都對他贊賞有加,那些傳奇的事跡和經(jīng)歷也沒有任何作假。
毋庸置疑這是個優(yōu)秀的男人,當(dāng)年“拋棄”裴溪洄是情有可原,越是這樣靳寒越害怕。
裴溪洄看出來后特別大聲地笑話他:“怕什么啊,我爸爸不是你嗎。”
不是故意這樣說寬靳寒的心。
裴溪洄是真不覺得那一張親子鑒定甚至血緣羈絆能說明什么。
他的世界觀很簡單,一切事非黑即白。
生他的是他媽,養(yǎng)他的是靳寒。
他要報答生養(yǎng)之恩也是感謝這兩個人,和這個只哆嗦了一下的老子無關(guān)。
他和老裴說過:你為了給媽媽報仇我不怨你,但你沒養(yǎng)過我一天我也不會認你。
在他心里,爸爸這個角色,是和他沒有關(guān)系的人。
沒關(guān)系就不會產(chǎn)生愛,沒有愛自然就沒有恨。所以他不會對老裴疾言厲色,怨恨他丟下那么小的自己,更不會聽著他九死一生的過去淚潸然。
老裴也是個明白人,從來不強求。裴溪洄是這個性子,他親爸就不可能會胡攪蠻纏。
他在島上住下,卻很少去裴溪洄眼前晃。
不求他叫爸,不說小時候我還抱過你,不賣慘說自己當(dāng)年千難萬難。
事實擺在那兒,他為了公理大義、為了給愛人報仇奉獻一切,多么高尚英勇�?缮性隈唏僦械膬鹤尤绻麤]有靳寒早就死在了海里。
怕礙到靳寒的眼,他住得都很遠,只在裴溪洄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開解兩下,逗逗悶子。
裴溪洄偶爾也會過來,聽他講媽媽的故事。
那是個英雄,裴溪洄很向往。-
這一方小院安靜得很,就像從偌大的島上隔絕出的格子,花圃里的紫陽花大口喝著水。
老裴提著水壺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都沒動,手底下那株花快被灌死了才緊急收手。
他羞愧地和差點慘死的花道歉,放下水壺,從旁邊黃瓜秧上掰了根黃瓜,邊吃邊在院子里溜達。
一根黃瓜快吃完時,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找到其中一個置頂聯(lián)系人。-真離了?
對面沒人回復(fù)。
-離了也好,正好我?guī)龊M鎯赡�,他有太久沒離開過你身邊了。
這次對面秒回,四個字:-你自己去。
話里話外恨不得他趕緊走。
老裴了然一笑,緊跟著問:-他不能去?他的出港管制還沒解?
對面依舊不回。
老裴就彈條語音過去:“他惹你生氣了吧,該罰罰,但也別罰太狠。你是沒看到他那倆大肉眼泡兒腫得,好像只大青蛙哈哈哈�!�
島上信號不好,語音沒能立刻發(fā)過去,綠色的小橫條頂著個圈圈轉(zhuǎn)半天,等成功發(fā)過去時老裴的黃瓜都吃完了。
他抬手一拋,黃瓜蒂精準入桶。
男人英俊的臉上蕩漾開一個淺淺的笑,伴隨著幾條刻進皮肉里的細紋。
妻子離開他已經(jīng)有二十年,孩子在別人的手里教養(yǎng)長到這么大。
不管從哪方面看,他都不年輕了。
對面遲遲沒有回復(fù),他就又發(fā)了一句。
“說真的,靳寒,我沒想跟你搶,我也搶不過你。但你哪天要是管夠了,不想要了,就還給我,我?guī)�。他這么大了,也該過過自己的日子了。”
說完他就把手機扔一邊,去給花圃除草。
一小攏花弄干凈時手機終于響了,他沾了滿手泥,看一眼發(fā)現(xiàn)靳寒彈過來一條語音,就屈著手指拿指關(guān)節(jié)在屏幕上點了一下。
那條僅有三秒的語音播放出來——
“我養(yǎng)大的,憑什么給你?”
老裴噗嗤笑出聲。
心道小洄哥你自求多福吧。
第0009章
接力天使
消息發(fā)出去時,靳寒已經(jīng)到了后海。
他把手機扔在車上,讓司機在碼頭邊停下。
照例在碼頭巡視一圈,盯著今晚最后一批貨船出海,檢查倉庫剩余貨物沒有安全隱患。
全都完事兒后他請工人們?nèi)γ娌蛷d吃了頓晚飯,把這一趟的獎金提前發(fā)給他們。
吃飯時幾個相熟的老水手給他敬酒。
靳寒推了幾杯,也喝了幾杯,一來二去地干掉了一瓶。出門再讓冷風(fēng)一吹,頭就開始隱隱作痛。
工人吃完飯往家走,他自己站在岸邊醒酒。有人喊他早點回去,別讓小洄哥等急了。
靳寒點頭說就回,等人走后轉(zhuǎn)過身面無表情地望著大海。
家就在他身后,碼頭對面最大的那棟玻璃別墅就是他們家,兩分鐘就能走到,但他現(xiàn)在情愿在岸上吹風(fēng)都不想回去。
很小的時候,他還沒成為雙胞胎弟弟的移動骨髓庫前,有一段很自由的日子。
爸媽都在醫(yī)院給弟弟陪床,每天為醫(yī)藥費操心,沒功夫限制他出門。心情好時甚至還會讓他把當(dāng)天賺的錢留下幾塊自己買糖吃。
靳寒就會跑來后海,花一塊錢從小賣鋪買包麥芽糖。金黃金黃的糖漿用兩根小木棍攪著,可以抻出長長的晶瑩剔透的糖絲來,夠他小口小口地吃很久。
一包糖吃完,生日就算過了。
他攥著剩下的舍不得花的錢回到家,想留給弟弟治病。
那是他親弟弟。
他并沒有因為爸媽偏心怨過他。
明明和他長著張一模一樣的臉,身板兒卻瘦弱那么多,日復(fù)一日地發(fā)燒、生病、吃藥、住院,小臉總是蒼白蒼白的沒有血色。
靳寒也覺得是自己在媽媽肚子里搶走了弟弟的營養(yǎng),才害他這樣。
他比誰都希望弟弟好起來。
他天真地以為弟弟好了爸媽就會原諒他,就會變成正常的爸爸媽媽。
直到他十一歲那年生日,來后海給自己買糖,店員聽說他生日多給了他一塊。靳寒開心得蹦蹦噠噠跑出小賣鋪,糖還沒吃就看到他爸開著一輛面包車朝他沖過來。
他以為爸爸來接他,更高興了,興高采烈地上了車,然后被拉到小河灣賣了。
十歲的小孩子其實還不太能記事,但那天發(fā)生的一切靳寒至今都記憶猶新。
剛一上車他就被媽媽綁上了,弟弟坐在副駕上冷眼看著。買他的男人拿著根油乎乎的繩套套在他脖子上,像逮狗一樣把他拽下車。
他爸說反正有兩個一模一樣的兒子,賣掉一個還有一個,正好能賣掉那個招人厭的。就是五萬塊有點少了,不夠弟弟的醫(yī)藥費。
所以臨走前,他還掏走了靳寒兜里的幾張毛票和那兩包麥芽糖。
毛票和糖都給了全程看著他的弟弟。
買他的男人是個地痞,家里還關(guān)著四五個和他差不多年齡的小孩兒。
他讓這些孩子出去偷錢、乞討、搶便利店,只要能來錢什么都干。
靳寒雖然沒上過學(xué)但也知道不能偷錢,尤其聽到一個男孩兒洋洋得意地和他分享成功經(jīng)驗:“這附近有家兒童醫(yī)院,醫(yī)院旁邊就有提款機,你就蹲在提款機旁邊,看到那種上了年紀走路晃蕩的老頭老太太急急忙忙從醫(yī)院出來取錢,你就上!偷不到就搶!老太太搶不過我們的。”
靳寒聽完只覺得這個世界爛透了。
往醫(yī)院送的錢是救命的錢,救小孩兒命的錢,把它從老人手里搶走不僅是要那個小孩兒的命,也是讓老人活不成。
他不干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不僅不干,還在別的小孩兒要搶錢時提醒老人快跑。
地痞知道后把他暴打一頓,逼他出去搶,搶不到就不給他吃飯。
前面那么多小孩兒,地痞都是這么馴服的。
小孩兒最怕的就是餓,餓上三天全老實了,到時候就是地上的剩飯都得搶著吃。
可他沒想到,靳寒情愿餓死都不去搶錢。
他砸了地痞的電視,砸碎所有的門窗玻璃,剩菜剩飯倒他一床,逼地痞趕他走。
地痞知道這是碰上烈性子了,根本用不了。但他花五萬買下靳寒,想著能用他換來十倍的錢,怎么可能那么好心放他走?
他拿那根繩套把靳寒綁起來關(guān)在后院,后院有一條他偷來的大黑狗,他把靳寒和那條狗拴在一起,狗吃什么就給靳寒吃什么。
從外面小餐館提回來的餿泔水,摔在他面前,說自己在喂狗。
靳寒不吃,他就從桶里舀一勺澆他身上。
靳寒抱著狗往后躲,他就把人抓回來:“不是不偷不搶嗎,那就多吃點,千萬別把自己餓死了!到時候你這心肝脾肺腎我都切吧切吧賣了,怎么也抵上你弟弟的醫(yī)藥費了�!�
靳寒不哭也不叫,全程都很平靜,只拿那雙漆黑的眼珠直鉤鉤地盯著他。
當(dāng)天晚上,地痞喝醉酒出來撒尿,剛一出門就不慎踩到正放在大門口的一只鋤頭上。
鋤頭棍猛地翹起來砸中他的頭,鮮血飚出來,一下就把他放躺在地。
當(dāng)時是寒冬臘月,大雪天。
靳寒抱著那條狗,一直等到他斷氣。
之后他把孩子送到警局,把狗給了一個他曾幫助過的老人。
警察要留下他一起送到福利院,他沒去,趁人不注意偷溜了出來。
他沒有家人了,性格也不討喜,不管去哪里最后都會被厭惡,被拋棄,被賣掉。
他哪兒都不想去了,他只想離開。
等雪停下,他就選一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買一身暖和的衣服,洗個澡,理理頭發(fā),然后吃一頓人吃的、干凈的飯和兩包麥芽糖,之后就去死。
他又回到后海碼頭,幫水手搬酒,半人高的大酒桶,搬一桶給他兩塊錢。
一個禮拜,他攢到二百塊。
十一歲的靳寒拿著這全副身家,開始了自己的死亡計劃。
首先想到的就是跳海。
不知道聽誰說,被大海吞噬的人,作為補償,大海會許給死者一個愿望。
可以的話,他下輩子想投胎到一個只有一個小孩兒的家庭。
不可以就算了,說不定根本就沒有下輩子,人生體驗卡每人就一張,他已經(jīng)用廢了。
他把最終地點選在了迷路海,想要自己不受太多痛??苦走得快一點。
怕被人看到他跳海再連累別人救他,靳寒就在海岸邊蹲點,想要等到?jīng)]人的時候再跳。
可不管怎么等海邊都有密密麻麻的一群人,到了晚上岸邊清場他也得離開。
后來他才知道最近是楓島旅游季,這一整月里楓島三片海都人滿為患。
靳寒想了想決定計劃暫緩。
旅游季,一聽就知道能賺很多錢。
或許他白天看到的海邊賣飲料的小販,出租泳具的老板,還有那些開觀光郵輪的大叔,一整年都指望這一個月賺錢。
他如果跳海死了,尸體翻上來被游客看到,游客就不會來這里玩了。
他不想污染這片海,不想耽誤別人賺錢,不想給人添麻煩。
于是他回去繼續(xù)做搬桶裝酒的工作,搬了一個月,終于等到旅游季結(jié)束。
他重新拿出那身干凈的衣服,吃了一頓飽飽的飯,還奢侈地打了個車,趕往迷路海。
但這次他依舊沒有死成。
他在海邊遇到了個奶奶,是賣烤腸的。
奶奶有些年紀了,手腳不麻利,烤腸翻得慢,時不時就烤糊一根,生意不太好。
近黃昏的時候她還有很多腸沒賣出去,看到靳寒過來,就請他吃。
靳寒沒理她,他不想和任何人有交集。
這個世界的大部分人都爛透了,為數(shù)不多的好人也不會被他有幸碰到。
他只想等奶奶走后就了結(jié)自己。
但奶奶一直不走,他等煩了,就問她在等什么。
奶奶說等你啊,這么晚了你一個孩子在這里干嘛呢?這有離岸流不能靠近的,被卷進去就完了。
這居然是一個好人。
靳寒第一反應(yīng)是不相信。
他往后縮了縮,蹲在礁石上,垂下來的兩條手臂精瘦得像麻桿兒一樣,黑沉無神的眼睛里滿是戒備和敵意。
他怕自己再被抓起來賣掉。
十多歲的孩子到底經(jīng)受了什么才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呢?
奶奶看得心酸,讓他趕快下來。
靳寒不動,過了半晌看奶奶還沒走,就張張嘴巴,發(fā)出一聲近乎乞求的聲音:“我今年沒過上生日,你能祝我生日快樂嗎?”
他不想自己到死的時候想起生日那一天,還只有被爸爸賣掉的記憶。
奶奶紅了眼睛,抬手抵在嘴邊,啞聲說:“這有什么不行的,生日快樂啊小伙子�!闭f完還讓靳寒等著,說要給他一點東西吃。
靳寒本以為是烤糊的烤腸,卻沒想到奶奶費勁巴力地爬到礁石上來,給了他一桶雞湯。
“生日要吃蛋糕的,但我今天沒賣幾個錢,買不了蛋糕。這是我早上煲給我兒子的,他嫌遠怎么都不肯來拿,送給你吃吧�!�
靳寒把臉埋進雞湯桶里,濃香的熱氣熏在他臉上,他沒有動,小心翼翼地抱著桶說:“在我家,這些東西都是給弟弟喝的。”
“管他你家我家哥哥弟弟的�!蹦棠贪阉^按桶里,“我不認識你弟,就想給你喝�!�
靳寒抹著眼睛喝光了那桶湯,過了自己從出生到現(xiàn)在第一個生日,然后從口袋里掏出兩包快被捂化的麥芽糖,分了一包給奶奶。
之后他再也沒有找到過尋死的機會。
他出現(xiàn)在哪片海,奶奶就在哪片海賣烤腸。
他不走,奶奶也不走。
兩人時常僵持到半夜,奶奶用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無奈地看著他,抬起手撫在他臉上:“你還那么小,這是干嘛呢?”
靳寒不知道該說什么。
他不想別人為自己擔(dān)心,更不想給一個好人添麻煩。但他實在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活著對他來說好難好難。
他一閉上眼睛,腦海里就會浮現(xiàn)自己被地痞綁走的那天,全家人坐在車上看向他的“馬上就要有錢了”的喜悅眼神。
他這輩子都忘不了那三雙眼睛。
他感覺那根油乎乎的繩子始終拴在他脖子上,再也解不下來。
他歪過頭,貼著奶奶的手,輕輕垂下眼來。
那充滿霧氣的眼睛仿佛一條悲傷的河流,從出生開始,他頭上就停著一片濕漉漉的雨。
他說:“我只有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
“那你和我走哇,我們作伴嘛�!�
“你有兒子,你兒子回來了你就會趕我走,他如果生病了你還會把我賣掉�!�
奶奶氣得翻白眼:“我有個屁的兒子啊,我要有兒子那雞湯還能輪到你��?!”
根本不容許他拒絕,奶奶掐著他的耳朵把他拎回家,臨回去前還給他買了包麥芽糖。
靳寒在奶奶家無所適從地摸摸這里、摸摸那里,拘謹?shù)刈谛〈驳倪呥吷�,一晚上都沒睡,第二天天不亮就跑到碼頭搬酒桶。
酒桶改良后變重了,也漲價了,搬一個給他兩塊五,工資日結(jié)。
他每天都能拿到最少二十塊。有時是兩張十塊的,有時是五塊一塊的,他把那些皺巴巴的紙票珍惜地揣在小口袋里,等來海邊接奶奶回家時交給她。
作為交換,奶奶會把賣剩下的沒烤糊的腸給他吃,偶爾還會給他燉雞湯。
他話很少,也不笑,甚至一句感謝的話都沒說過,但奶奶始終待他很好。
從海邊回到奶奶家有一段漆黑混亂的巷子,晚上經(jīng)常有喝醉酒的人聚集在那里鬧事。靳寒知道后每天都雷打不動地來接奶奶回家。
可他沒想到只是晚去一次,奶奶就出了事。
那天晚上和他一起搬酒的大叔摔了跤尾椎骨碎了,他送大叔去醫(yī)院,接奶奶就晚了些。
奶奶從那條巷子過的時候被醉漢推了一把,之后再也沒能起來。
奶奶在醫(yī)院拖了三個月,靳寒就守了她三個月,幾乎花光了他們倆攢的所有錢。
她撐到靳寒生日那天,很早就醒了,說想喝雞湯,讓靳寒回家給她做。
靳寒把雞湯煮好拿回來,她抓著靳寒的手,看著他的眼睛,淚水滑過她的臉龐,她把臉埋在靳寒的手掌里不舍地說:“臭小子,你不要太早來找我,好不好?”
靳寒用力搖頭,固執(zhí)地看著她,那些積蓄在眼睛里的霧氣第一次變成淚水流下來。
“可我不想一個人……”
他許了愿望,但沒有人回應(yīng)。
小小的老太太變成了小小的盒子。
那年靳寒十四歲,失去了唯一一個把他當(dāng)人看的家人。
也是那一年,他撿到了裴溪洄。
或許上帝發(fā)現(xiàn)自己給一個人的命運安排得太糟糕時,就會派一個又一個天使來搭救他。
那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天,他來到老水手的魚排上,請教對方該怎么辦葬禮。
夜色很深,外面黑燈瞎火的什么都看不見。
有團東西猛地被海水沖到魚排上,靳寒一開始還以為是被浪打上來的小水獺,差點一腳踹下去。幸虧這時候裴溪洄咳嗽一聲,他才發(fā)現(xiàn)那是個小孩兒。
看著只有三歲大,還沒成人小腿高,穿著一身灰色的破衣服濕漉漉地趴在魚排上,呼吸微弱得完全看不到,就像一坨小灰抹布。
他實在太小,靳寒不敢動。
做人工呼吸都怕把他給壓癟了。
后來還是老水手趕來,把裴溪洄救活。肺里的水?dāng)D壓出去后小孩兒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氣,蒼白的小臉上滿是無助和驚恐,兩只手卻很有勁兒,死死扒在靳寒身上。
靳寒給他洗了澡,換了衣服,拿被子把他裹起來放在暖和的地方。
小裴溪洄被裹在被子卷里,只有一顆腦袋露出來,眨巴著眼睛盯著靳寒看來看去。
靳寒燉雞湯給他喝,他不敢張嘴。
靳寒耐心有限,掰開他的嘴直接灌。
剛開始裴溪洄哇哇大哭,覺得自己沒淹死在海里卻要淹死在湯里。嘗到味道后一個咕嚕坐起來,從被子卷里伸出兩只胖手自己抱住碗,咕嘟咕嘟喝得像頭小豬。
一碗湯喝完,他徹底賴上了靳寒。
靳寒送他去警局,他在警局哭。